抱着这样的念想,他也不再劝胡潜,而是主动说道:“大人刚醒,身子骨还比较弱,回客栈您好好休息,小的去准备路上的东西。”
胡潜点头:“好。对了,将我携带的那方端砚洗干净,找个好些的匣子装上,替我送给陈大人,谢谢他的照顾。”
“那是大人您要用的。”阿牛有些不赞同。他们这次来得匆忙,而且行程太赶,除了必须之物,别的都没有带,所以砚台也只有一个,而且这方端砚还是自家大人四十岁大寿时大公子特意找的古董,这么送人了,自家大人用什么。
胡潜摆手:“无妨,回头再买个新的,你按我说的办。”
阿牛只得答应。
不过砚台最终没送到陈云州手里,陈云州去军营视察了。
郑深接到砚台,听说胡潜要走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去找了陶建华,两人关在书房,讨论了一个时辰。
然后,陶建华便直奔胡潜所住的客栈。
胡潜正在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听说陶建华来访,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事,让人请陶建华进来。
“陶大人,我这比较乱,请见谅。”胡潜不好意思地说。
陶建华摆手:“没事没事,胡大人这是打算回去了?后天就过年了,怎么不在庆川过完年再走?我们陈大人还打算邀请你去府衙过年呢。”
胡潜笑着说:“陶大人替我谢谢陈大人,不过我这出来也很久了,家里人肯定记挂,该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一听就是客套话,两地相距两千里,哪有什么以后。
但他这样平和的态度已经很不错了。
陶建华对接下来要办的事心里把握又大了几分,但他没直接开口,而是问道:“胡大人,你来庆川也有一段时日了,觉得咱们庆川怎么样?”
胡潜想了一下,客观地说:“挺不错的,百姓尚算安居乐业。”
至少他一路从北向南,庆川这边百姓的状态是最好的,脸上充斥着笑容,积极乐观。穿着打扮相较于北地的百姓,也要好上不少,至少没见到衣不蔽体的。
陶建华点头,又问:“那与京城比如何?”
胡潜看了他一眼:“自是比不得京城繁华。”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一国之都。
陶建华指着客栈外的街道,笑问:“那京城之小贩,比之庆川小贩?京城外百姓,比之庆川百姓呢?”
胡潜逐渐意识到陶建华今天来并不是寒暄这么简单。
他抿了抿唇,问道:“陶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明日要出发,还有许多要收拾的,若无要事,请恕胡某没空招待。”
话说到这里,陶建华也不卖关子了,挑明道:“我观胡大人与朝廷中那些尸位素餐、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大有不同。良禽择木而栖,胡大人又何必一定要回京城,浪费一身……”
啪!
胡潜一掌用力拍在桌子上,冷眉怒视陶建华:“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陶大人慎言,胡某还有事,无暇招待陶大人,请吧!”
对于他这样强烈的反应,陶建华跟郑深讨论时已经考虑到了。
他淡定地看着胡潜:“对比我所做的事,这两句话就算大逆不道吗?我以为胡大人早就知道我们庆川是乱臣贼子了。”
他站了起来,笑看着脸色铁青哑口无言的胡潜:“胡大人,我等苦读圣贤书十数载,考取功名是为何?只是为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吗?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
他指着天空的方向:“昏君佞臣当道,民不聊生,胡大人就甘愿一身所学无所用,为那些佞臣背锅,胡大人就甘愿终身……”
“够了,我是大燕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陶大人不必再多言。”胡潜厉声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词。
陶建华好笑地看着他:“胡大人这话我不敢苟同,食君之禄,食的是哪个君?龙椅上的那位吗?不是,是这普天之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国库收入十之七八来自田赋,诸位大人的俸禄皆取自此!”
“如果胡大人非要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他老赵家的,那一百多年前,这天下曾姓李,两三百年前,这天下曾姓周……王朝如人,皆有寿命,大燕气数已尽,还望胡大人莫要执迷不悟!”
胡潜不赞同,但一时有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哑声道:“陶大人好口才,我说不过你,但你我道不同,你无需再多言。”
陶建华失望地看着他:“我本以为胡大人有所不同,如见看来,是我家大人高看胡大人了,如此是非不分,冥顽不灵,愚忠固执,委实值不得我家大人为你如此费心思!”
胡潜深吸一口气:“陶大人,你不必激我。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
陶建华耸了耸肩:“罢了,我家大人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这事勉强不得。也是我家大人惜才,看胡大人有颗爱民之心,有意招揽。我家大人本打算邀请胡大人在庆川过年,然后派人去将大人的亲眷悄悄接出京城,但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岔了。”
叹了口气,他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言了,恭祝胡大人一路顺风,再会。”
丢下这番话,他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留下胡潜一个人对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阿牛走进书房,看着书房里还保持着收拾到一半的模样,有些诧异,连忙说道:“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就回房休息吧,这里让小的来!”
胡潜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阿牛,你更愿意生活京城还是庆川?如果你跟我没关系,就是那街上的一个小摊小贩,又或是城外耕作的农夫?”
阿牛挠了挠头:“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如果小的只是一介草民,那还是在庆川吧,这街上达官贵人少一些,小的不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当然,小的最喜欢的还是跟在大人身边,小的能追随大人,乃是小的三生有幸……”
胡潜懂,虽然他这两年不怎么得圣宠,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在京中也算是权贵人家。而阿牛作为他的亲随,府里的奴仆、别家的奴仆、街上的商贾、庄子上的人,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的。
可若是没他这层关系,只是最普通的庶民,那又不一样了。
见胡潜面色阴沉,一直没吭声,阿牛有些担忧:“大人,可是小的说错话了?小人这张嘴笨,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要是小的说错了,您说,小的一定改。”
胡潜摆了摆手:“没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牛本想说书房还没收拾的,可看胡潜那疲倦的面容,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拉上了门。
“失败了?”郑深看陶建华木着脸回来,立即问道。
陶建华直叹气:“这位胡大人倔得很,老郑啊,恐怕这事还得你出马,我这嘴巴没你会说,我按你说的,他听了还是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