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已是夏末,空气中没有之前的燥热,却多了份初秋的萧瑟和凄凉之感。
与屋外的阳光明媚,一片欣荣相比,屋内就显得安静多了。栩苵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每天都安静的在屋内安胎。要是以往,她一定会受不了喊着出去,可是现在她忙着给凌泓然大婚绣枕巾,安静得话都极少说。
每天一边感受着孩子的胎动,一边绣着枕巾胖鸳鸯,栩苵觉得满足极了。她会给孩子讲很多事,很多人。包括自己,包括流宇帛,也包括他那尚未见面的干爹。
已经一个月了,凌泓然也该回来了。而绣品,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栩苵小心翼翼的绣着最后几针,也许是太专注反而过分紧张了,一不留神,扎到了食指。
栩苵轻呼一声,抱怨着绣都绣完了,居然还最后扎她一下。血在指尖冒出了一丁点小血迹,栩苵像往常一样将它放在嘴里吸吮了一下,突然心猛得跳动了几下,有种不安的感觉在那里翻腾。
然而也只是一瞬,一切又归于正常。栩苵轻笑着摸了摸肚子,自从怀了孩子后,她就异常敏感,见不得风吹草动。绣品已然完成,栩苵收好针线,满意的打量着那肥嘟嘟的可爱小鸳鸯。
突然,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栩苵知晓是流宇帛,转身,满心欢喜的摊开枕巾道,“宇帛,我绣好了,你说漂亮吗?”
流宇帛一顿,没想到一向厌恶女红的她居然还真有始有终的绣完了。那是一对可爱却很调皮的鸳鸯,相互追逐间,胖嘟嘟的扭抱在一起。栩苵管这叫“q版”,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真真对此物心生喜爱。
看着栩苵得意洋洋、眉飞眼笑的样子,流宇帛心中一疼,一时说不出话,闷声的点点头。
栩苵觉察到流宇帛的异样,手握着“鸳鸯”走到他身侧,看着他许久没皱的眉头再一次深深皱起,不安道,“怎么了?”
“栩栩......”流宇帛欲言又止,第一次如此难以启齿,许久,在栩苵不解关切的目光中,沉声道,“凌泓然回了,木槿带他回......”
“泓然回来了?!”栩苵立即喜上眉梢,惊喜之情更是难以言语。三年了,她的死党好友终于回来了。
栩苵是如此开心,哪里还有心去发现流宇帛额前那重重的愁云。她都来不及放下红艳枕巾,兴奋的往外快走去,“我现在就去看他,三年没见,看看这臭小子有没有长帅点,哈哈......要是还是那个丑样子,就不许他做孩子的干爹......”
“你不要去,他死了!”流宇帛脱口道,只见行至门口,刚还兴冲冲讲个不停的栩苵身子猛然一阵,摇摇欲坠中,本能的抓住一旁的门框。
他死了,他死了......
流宇帛的声音无数次在栩苵脑中回荡,肚子突然痛了起来。腹中的胎儿在动,却不似以往的轻柔,这一次他就像一只发狂的小狮子,不停的在腹中乱撞。
栩苵靠在门扉上,捂着肚子,眉心揪做一团。
“栩栩,你怎么了?”流宇帛扶住了栩苵,在她抬眸的瞬间,他在她眼中看见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流宇帛心头大触,凌泓然真那么重要吗?他只不过是个朋友啊!
栩苵扬起头,死死拽着流宇帛的衣角,“凌泓然呢,他到底怎么样了,不要骗我......”
“他死了,遭遇敌军伏击,死在了彦厘城......”
栩苵脸瞬间惨白,呆立片刻,突然猛的推开流宇帛,“我不信,我不信......他说过会回的,会回的......”
栩苵步伐凌乱的跑了出去,可是怀孕笨拙的身体让她怎么也快不起来,心在流宇帛认真说“他死了”的时候被掏空。肚子再一次痛了起来,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的瞬间,那双坚实有力的臂弯再次将她抱起。
在流宇帛心痛沉默的表情中,栩苵声声哀求道,“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带我去见他......”
“栩栩,身子要紧,你该看御医......”
“带我去,我要见他,带我去......”栩苵死死抓着流宇帛的手腕,泪水无声无息的往下淌。手中的鸳鸯枕巾悠然离手,无力的躺在地上,那绚丽的红色在青石路上是如此的刺眼而凄凉。
为什么要哭,不是不相信的吗,为什么要哭?
栩苵一遍一遍的擦着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股忧伤自心底泛出,此生此世,无穷无尽。
最终,流宇帛拗过不栩苵,抱她上了前往凌府的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栩苵躺在流宇帛怀里,腹中的胎儿已经安静了。可是,栩苵并未好受一点,没有任何疼痛分散她的注意力,心口如钝器锥绞一般,一点点切碎踩碎......
泪水被流宇帛擦尽,栩苵呆呆的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喜笑颜开、或讨价还价、或游街闲晃......不久前,她和凌泓然也是其中一份子,如今呢,如今......
“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栩苵痴痴的看着外面,呆呆的问。可是没有回答,流宇帛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让冰冷的她靠近他,并没有说一句话。
一切都是假的!
栩苵在心中祈祷着,流宇帛是骗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凌泓然回来了,他没有死,没有死......
可是,事实还是给了栩苵沉重一击,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当栩苵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凌府门前洁白的灯笼灼伤了她的眼。那曾经火红的一片,如今全部被萧条素白取代。
凌府来悼唁的人络绎不绝、进进出出。而在这人影纷杂中,栩苵多么渴望再次看见那个四处张望,冲她招手呼喊的明朗少年啊。
曾经,每每来凌府,凌泓然都会早早守侯在门口接她。他蓝衣飘飘,在风中期待张望的神情是栩苵来凌府最深的记忆。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出来接她,将她一个人丢在这清冷萧瑟的秋风里。
栩苵鼻子泛酸,眼眶红红的看着凌府门前的一片白色,脚如灌了铅般沉重的一步也挪不动。她惶恐了,害怕见到她最不想看见的情景。
“栩栩,我们进去吧!”流宇帛安慰般的紧了紧栩苵的手。
栩苵回头,一刹间,繁华落幕,万紫千红尽凋零。
残风清冷的吹过,吹起栩苵的长发,凌乱的在额头纠缠。栩苵冰凉的手指被流宇帛紧紧握在手心,那一刻,她没有觉得温暖,只是惶恐和陌生。
一切都陌生,无论是现代,还是这生活四年之久的流国!
栩苵被流宇帛牵着,亦步亦趋的跟他走着。每走一步,她就离凌泓然更近一步。可是心中丝毫没有重逢的喜悦,反而那份死别的撕心裂肺让人悲恸不已。
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或没心没肺的玩笑调侃、或彬彬有礼的生疏陌生、或喜极而泣的相拥紧抱,或......所有的“或”都是多余,她幻想无数种终究只是幻想,现实永远比这残酷。
阴阳相隔,她惟独漏掉了这最残忍的重逢方式。
她看着他离开,猜到了出征的无奈,战场的艰辛,却惟独没有猜到这独落黄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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