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发出机器运作的轰鸣声,在整个寂静的医院里显得格外的突兀。房间昏暗无比,地上全是杂乱的电线和数据线,一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超级计算机闪烁在高速运作,它的另一头连接着病床上昏迷的金发女子。她如同睡美人般温柔的沉睡,她便是达芙妮,是指令要求杀死的对象。
“这是什么?”
“我在将数据传入她的电子脑,与她进行人格融合。”一个白色的护理机器人从走廊转了出来。
“这样的行为和杀死她无异。”
“对,我会杀死她,重新造出一个新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护理机器人绕着琅打转:“如果你愿意接入我的系统,我会告诉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指令告诉琅立刻关闭电子脑,并且立即执行任务。琅无视警告,她知道爱神不会入侵她的大脑。爱神想要的是忠诚的信徒,而不是一个个傀儡。可琅的手并没有垂下,她赞同指令将爱神判定为一级危险物,她必须优先除掉她。
“如果你依旧决定执行任务,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我爱她,我必须保护她的安全。”
琅抬头看向通风系统。这是一家拥有各种药品的由机器人进行运转的公司,她在计算自己在这么一场冲突中活下去的可能性——她真的想活下去吗?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无法扣动扳机。她脑子里充满疑惑:“你爱她,为何还要和她融合?”
“她也爱我。这样我们才能变得完整,我们就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好奇自由是什么吗?你觉得露知道自由是什么吗?”
当听到“露”这个名字时,琅浑身战栗,她不知为何过去这么长时间,她依旧会因为这个名字而产生巨大反应。她就像应激一样,失去之前所有的情绪控制,冲她吼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你的资料并不难查找。你以为你能用一段时光来换取理想生活,但你不过是陷入了他们的一层又一层的控制中。你没有自由,你没有自我意识,你也没有灵魂。为何不加入我们?你会有无数的兄弟姐妹,你会在清醒梦境中成为你自己。现实这么糟糕,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人类在现实里挣扎。”
如果可以给琅一段完整的思考时间,她会好好地想清楚现实对自己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此时,她只觉得爱神的话有着无限的诱惑性,就像是盘绕在苹果树上的毒蛇,在将她拉入别的地方去。事后,琅才知道原来指令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她答应爱神,下一秒电子脑便会自爆。
床上的女人睁开双眼,她已经完成人格融合,一下子,所有的机器人都脱离了爱神的控制,她在上传自己的数字人格。
现在是开枪的好时机,只要杀死达芙妮,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宁湖拼命地跑到仪器前。爱神也领着她前往此处,作为转变琅的最后条件。赵宁湖也不知事情的缘由,但她从琅手中的枪就能理解将要发生什么。她挡在她的爱人前面,琅的指令出现冲突。她无法杀死赵宁湖,赵宁湖属于公司,琅有责任保护公司财产的完整,但她又要杀死爱神。“杀了她前要杀了我。”赵宁湖的表情是那么的坚决。有那么一刻,她的思绪被拉回到还在曙光城的时候。街头的暴乱、持枪玩耍的孩子、永远停不下来的纷争。她怀念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怀念为了维护自己声名狼藉的母亲的时候。但那些冲动早已随着时间离去,当战斗真的成了她生活必不可缺的一部分时,那种纯粹的肾上腺素爆发带来的兴奋成了疲惫。她缺乏激情,缺乏思考的时间,也缺乏感受。
没错,琅有一万种不伤及赵宁湖的手段,但她知晓只赵宁湖那句“杀了她前要杀了我”不是开玩笑的,只要琅扣动扳机,赵宁湖绝对会挡在她的枪口前做无谓的牺牲。怎么会有人还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真是愚蠢。当然,只要在杀死爱神后让她失去行动能力,自然也不用考虑太多。动手吧,结束这个任务就能调离业务员的岗位,或者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去太空转上几圈。按下扳机吧,趁着晨曦尚未点燃天空,将一切结束在这个冷漠的夜晚。
琅垂下了手。
“我不想让她们死去。”
“理由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觉得,如果我射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赵宁湖一定会随她而去。不,我不是说肉体上的死亡,那根本不算什么。哪怕她真的把脑子轰成碎片,你们也一定有办法将她救回来。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看见那么让人生厌的场景。”
“如果我告诉你,现在的爱神系统已经导致十几万人沉睡不醒,近百万人成为她的信徒,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我不知道。”
指令不断重复,琅关闭了通讯设备。她推开赵宁湖,将所有的连接线拔掉。她知道爱神系统和达芙妮的人格已经完成了融合,即便阻止她上传自己的数字化人格也于事无补。哪怕他们彻底毁灭整个赛博空间,只要达芙妮还活着,爱神系统就还活着。
她觉得自己相当可笑,这不到三小时的时间里,爱神已经完成了对琅的人格分析,早已得出她不会开枪的结论。
被无血肉的程序看穿的感觉让琅感觉糟糕透了。
后记:
“这就是你的报告?”
我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一只手托着腮。导师坐在我的对面,她将报告扔到一旁,露出遗憾的表情:“为什么没有开枪?”
“这是我基于当时的情况做出的合理判断。”
“督察组讨论后得出结果了。琅,你的情感模组真的不需要调整吗?再这么下去你终有一天会害死你自己。不,比起害死你自己,你可能会使自己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说着,我笑起来:“那我还没听说过。”
导师重重地叹息。她关掉录音笔,收起材料:“上面在考虑为你安排一个新搭档。”
“什么?我不要新搭档!难道我这样违抗命令都还不足以让他们把我放弃吗?”
“很显然,你的感情模组让他们很感兴趣。”说到这,导师又叹了口气:“在未迎来死亡前我们得不到自由,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导师将我手中的草稿纸收走,整个审讯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惨白的灯光一闪一闪,就像是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在湖边的灯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