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用棉布把小山的手掌断口处包好,阿莫他们就背着小伙子冒着雨冲回村落里, 若是?赶得急, 说不定还能保下命来。
溪水村出事的是?石刚,麦子记得去年冬日?里, 帮她熬姜汤的乡亲里就有他, 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
转眼,就奄奄一息的躺在这里,血喷洒了一地。
这刀口捅得极深,槐花只能暂时止住他身?上?的血, 而石刚因为这一番折腾,硬气的脸也一直抽搐着不停, 咬住牙不敢乱动?, 疼得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十分艰难。
“石老, 把俺放下吧……再晚官兵就得追上?来了。”
石刚强撑着说完这句话, 就昏死了过去, 脸上?也烧的通红。
这时, 麦子和小草也把板车腾了出来, 用油布支了个棚子挡雨。石大山和田户才合力把石刚抬了进去。
看着昏迷不醒的兄弟, 田户他们忧心如焚,却又毫无办法, 只能期望石刚像槐花所说,能挺过这次高烧。
他们不想再失去一个兄弟……
村民们一言不发挑着行李, 队伍里时不时响起悸人的哀恸,麦子她们小心翼翼的推着石刚的板车,开始冒着雨赶路。
官兵煮在锅里的芋头都被大家装走,用来路上?充饥,那些甲衣佩刀,也全被村民们通通扒光,只剩下阴森森的尸体躺在空地上?,身?无一物。
……
这种平静直到?队伍里出现一个插曲。
“用针线缝?能行吗?”槐花有些惊恐,但也没有露出反对的神色。
麦子一脸沉重,没有无菌线,没有抗生素,消毒环境,这种外科缝合方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石刚的肚子虽然被捅破,但是?内脏却是?完好,如果用针线缝合好……
也难逃一死,死之?前还要让石刚受这样一番折磨,麦子犹豫不定。
看着板车上?石刚昏死的面容,想到?这也可能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希望了,平静的开口道:
“能活下来的机会很小,伤口化脓,会死,取线时,一但没挺过去,也会死。”
听到?近乎残忍的对话,不少人心里如同刀割一般。
刚子同他们相识生活了几?十年,若是?没这次灾荒,没有这同路的情谊,他们也不会这么难受。
槐花抿着嘴,她对田户他们说,挺过高烧说不定能活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重的伤,就算是?她祖父拿最好的药出来,也不一定能救活。
这时,麦子身?旁传来一个苍老坚定的声音:
“给刚子用,能不能活是?他的命,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了。”
石老神情恍惚的站着,仿佛那话不是?他说的,老头经过这么一事,头发又白了不少出来。
听到?石老发话,溪水村的人立马停了下来,飞速的帮着麦子搭棚子烧热水,天?上?的水哗啦啦的往下泼,溅的泥浆四处翻飞。
初八他们则是?先?行回了峡口,给冼云他们报个信。
麦子用开水把针线棉布煮沸,将空间里的凉白开倒出来,至少把干净卫生做到?了最大限度,清洗完石刚的伤口处,再让小草持针线进行缝合。
小草细心手稳,她来动?手最为稳妥。
“石头,缝这么宽行吗?”小草用手比了比宽度,见麦子点头,便对着石刚腹部的伤口开始上?手。
眼瞧着那针轻松穿进皮肉时,这种钝肉感直直扑面而来,才缝到?第二针,石刚就疼得从昏死中清醒过来。
大山春树壮子大头四人,各自用力按着石刚手脚肩处,生怕刚子乱动?打断了槐花她们治伤。
石刚疼得迷迷糊糊,只能看着田户的嘴一张一合,还有石头在一旁问着他什么话,他也只来得及说出“救我!”两个字,下一秒又昏死下去。
看着石刚在昏迷中也是?一脸痛苦,即使这样,他也挣扎着想要继续活命。
麦子定下心来,把火把调了调位置,尽量给小草打着亮光。槐花在一旁舂打着药草,待会她给石刚的伤处敷上?这药,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等小草缝合好,那线已经留在了肚皮上?,槐花小心的给石刚敷好药,总共就花了半个时辰。
等他们赶上?杏花村时,已经到?了天?亮时分,雨也停了下来。这么一场大雨,正好能把他们逃离的路线痕迹覆盖住。
如今天?晴,也更适合伤员们去养病,刀剑无眼,村里不少人都受了刀伤,阴雨天?容易化脓流水,一但不察,发了热疾,死亡的利刃随时都会悬在众人的脖颈上?。
这也是?这些日?子,老天?爷唯一给他们的优待了。
接下来,就是?换药,赶路,等他们连着爬下了几?个山峰后,石刚竟然奇异的好转了起来,伤口处只是?轻微化脓,槐花敷完药也迅速消了下去。
之?前在亭哨时,看到?刚子这么重的伤势,加上?前两夜也一直昏迷不醒,连粥都喂不进去,村民们几?乎以为刚子要替他们去见先?老爷了。
如今,看到?刚子早上?被疼醒之?后,猛灌了两碗粥,精神也逐渐恢复了过来,村民们这才松了口气。
能吃是?福。
如今的石刚只是?看起来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偶尔还能跟田户他们说说笑笑。比起之?前昏死时的毫无知觉,这简直就是?神迹。
就在大家都以为石刚福大命大时,躲过此劫时,到?了下午,石刚嘴里就开始呢喃着腹中疼痛,等槐花熬好药,他服完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翌日?,天?上?蓄起了厚厚的乌云,昨晚的闷热,石刚病情的突然恶劣,都预示着这场雨来得不详,伴随着砸在棚子上?的硕大雨声,石老怎么叫石刚也没了反应。
老头佝偻的身?子更弯了一些,眼里残存的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彻底给磨灭了。
到?了正午时分,天?空大地间,已是?暴雨闷雷,白日?闪电。麦子站在石刚旁边,探了探鼻息,进气多出气少。
身?体上?的体征渐渐消亡,只有残留的体温还证明着他的存在。
“刚子没了……”
随着石老的一声叫喊,溪水村人一脸落寞,好不容易要到?周国?了,刚子怎么就没撑过去呢。
这一路的艰辛,大家都扶持着走了过来,偏偏这最后一程,人却散了魂。
溪水村的人并?没有为刚子哭嚎,大家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石老很快就给刚子选了一块山清水秀的地盘,坐南朝北,安置了下来。
顶着这狂风暴雨,这群人很快便离开了这处山顶。
山隘(逃荒结束)
连日?连夜的风雨, 侵袭着每个人的身体,似乎要在这最后一段路程,彻底击垮他们。
按照阿莫所说, 顺着这条漫长的山路, 行进一月的路程,就能到周国的属地了。
因为这风雨的缘故, 他们的脚程慢了许多, 七八月的雨,来得?格外的凶猛, 一连十来天都没有停歇。
算算日?子, 周国应该离他们不远了。
麦子她们终于爬上了这第八座山峰,比之前的山不知要高了多少,足足花了他们两天?时间。
眼前的景色也不负他们的期望,那葬着石刚的山峰, 还有?这亭哨抓捕,白岭瘴毒, 刑口瘟疫, 中洲大河, 合州沙暴……这一路望过去, 她们已走了不知多远的路。
连带着那些?患难与?共的情谊, 也一同常存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冼云的一声感叹, 拉回了麦子的思绪。天?上的雨水此时离他们好近, 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这山怕是不好下, 你们看?。”池西指着前面那条山路,树木丛生, 怪石嶙峋。
顺着山路的方向,看?向前面, 这条路缺直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没?了踪迹。
麦子他们顺着山路过去,发现这座山似从中被劈了一半,分成了两块,只留中间一条坡度快要到四十五度的滑坡能通行。
这山路窄的最宽不过两米远,还一直冲着能淹过小腿的水流,加上这坡面的倾斜度,湍急汹涌。
两边是厚厚的石壁,山上积攒的污水四面八方的往下涌。从这里?下去,他们的粮都要被浇得?发出芽来不可。
而且这下山,最快也得?花个一天?的时间。
更何况这山路如此之陡峭,从这里?滚下去,怕是被发现时,人都已经快成了浆糊,尸骨无存。
村民们心?中发怵,看?着这水流冲的山路上的泥土已经松完了,只剩石头在上面松松垮垮,裸露了半截出来。
“先?等到天?晴再走吧,都要到了,不急这一时片刻。”
石老这样一说,村里?人心?安理得?的回了驻地,不是他们不敢下山,石头也说过的,要以安全为重。
到了傍晚,天?上云层就渐渐薄了下来,雨停了。
众人歇息了一天?,那山上堆积的污水依旧还在孜孜不倦的浇灌着山路,为了稳妥起见,又等了半日?,见天?上依旧艳阳高照,众人才开始启程下山。
下山的路又湿又滑,特别是推着板车的人,更要注意着路况,一不小心?,就会被这沉重的车子拖行十几米远。
两边的石壁已经青苔遍布,滑溜的毫无抓手之力。若真是滚落下去,真是半分办法都没?有?。
临行前,麦子在板车上的轮子缠上了粗粗的藤条,给?槐花他们的板车也改造了一番,这才没?有?这么易滑。
为了防止被车拉下山崖,牵连更多人,麦子他们几家有?板车的走到了最前面开路。
只不过板车上空无一物,行李家当?都被分别背在了身上,下山。
村民们拿出那从官兵上搜刮的佩刀,当?做拐杖。每往下一步,就用刀背卡地面上,插实,一点一点的往山下摞。
没?有?刀的人,就在山上提前备好了长短适中的木棍,以防滚下这山崖。
众人才走了将近三分之一,天?色就黑了起来,半分月光都没?透出来,除了从官兵那里?摸走的火把发出来的亮光,四处都是黑漆漆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这种情形下山,容易出事。
“下面有?块平台,有?地休息了!”
池瑶兴奋的声音在山上回荡,麦子往下瞧了瞧,看?见池瑶她们板车下面百来米,果然有?块空地。
只是挤下他们这么多人,着实有?些?困难,毕竟那平台边缘,除了高耸入云的山坡,衔接的是倾斜的山路。
为了容纳所有?人休息,麦子他们把板车行李都堆在了山路上,还是有?不少村民只能斜躺在山路边缘,蜷缩着休息在一起。
清晨,麦子是被山下吹来的凉风惊醒的,只见四处云雾缭绕。那雾气只围着她们打转,如此美景,在下一刻,被一声闷雷打破。
那雷声似乎炸在了她们耳边,离得?犹为相近。
这声闷雷,也吵醒了剩下还在沉睡的人。不用石老他们提醒,所有?人都放快了手脚,急匆匆的赶着下山。
等麦子她们出发时,豆大的雨滴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落。不一会儿,山路上就弥漫起了小股水流。
前些?日?子连夜的暴雨,似乎让这座山吸饱了雨汁,雨水混集而成的污水,飞快的从山顶倒泻过来。
一但遇上那转折处,就是一道?水帘洞,浇得?个个透心?凉,满头都是泥土野草。
“呸…”小草吐了满嘴的泥土渣子,浑身上下像是刚泥浆里?爬出来。
“这水越来越大了,路才走到一半。”槐花看?着这漫天?的雨水飘洒,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