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微微一笑,作揖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就离开京城回乡下去,这功名不要也罢。福建山高皇帝远,只要我不谋反,在家老老实实做个田舍翁,又有八闽父老遮护,想死也难。严兄父子近在九重边上,圣心难测,如今都还不是独秉朝政,上面又还有个夏霹雳压着,这时候就飞扬跋扈!只怕旦夕有变时,想活也不易!”
说着就要走,严世蕃忽然喝道:“回来!”李彦直停步回过身来,严世蕃冷冷道:“你真要与我父子作对?”
“我没这意思!”李彦直道:“但严公子开出来的条款我没法答应,所以只好回家种田去。”
“你不用回家种田。”严世蕃冷笑道:“我给你指条明路:尽可去投夏言,他如今权势比我爹大,你投了他,大有好处!”
李彦直道:“那不可能!我这个举人,在乡下吓吓村氓愚妇可以,进了京城就只是狗屁一个!手头除了钱之外,能用来铺官场道路的东西都没有!夏首辅眼里揉不进沙子,家里篱笆又牢,铜臭进不去。这几个月来,京师没关照过我同利海货的官宦人家寥寥可数,夏府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至清之水,我这尾鱼是吃腥的,游不进去!”
严世蕃冷笑道:“你既知道夏府的门路走不通,就不该自断另外一条退路!”
李彦直道:“我是商人,我愿意做买卖。可我不是冤大头,不会被没牙齿的老虎人吓一吓就自己割肉。”
严世蕃沉吟片刻,问道:“若依你,打算怎么做买卖?”
他这句话一出口,李彦直脸上的神情马上就放松了下来,微笑道:“很简单,严公子要用到钱时,尽管来说,无论多少,尽管开口。”
严世蕃皱眉道:“你既有这份心!肯出钱,刚才何必顶撞我?”
“那怎么相同!”李彦直道:“我现在给严公子的这个承诺,乃是买卖,而非受敲诈。再说,出这笔钱的,也不是我们李家,而是东南沿海所有的商户!他们出这笔血汗钱,为的也不是求平安,而是希望收钱的人能在一件事情能助一臂之力!”
严世蕃这时看李彦直的眼光都已经和方才不大一样了:“看来我真小瞧了你!你居然还能代表沿海商户?那我问你,你们希望我们帮你做什么事情?”
说了这么久,终于进入到李彦直想谈的主题了——他的话却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开海禁!”
严世蕃一呆,屋内随即又爆发出一场大笑,蒋逸凡和严府的人在外面听得呆了,原来这大笑却是严世蕃发出的。
“你笑什么?”同样的一句话,这次问的却是李彦直。
严世蕃笑声为止,道:“我笑你找错了人!这海禁不是我们搞出来的,也不是我父子所能重开。”
“这个我知道。”李彦直道:“能禁海开海的,仍然只有九重之内的那位!但严相爷深得帝心,若是肯为之婉转,事情未必没有希望。”
“不可能了。”严世蕃道:“今上已经认定海必须禁,圣上的性子你是不知道,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就再不会改变,就算他明知道是错了也不会认!更何况……哼!你真以为要搞禁海的,只有当今天子么?”
李彦直道:“我知道一帮腐儒亦持此议!”
“他们容易对付!”严世蕃悠悠道:“但有另外一帮人,却是没法对付!”
李彦直问:“哪帮人?”
严世蕃藐了他一眼,道:“李兄,在我所认识的人里面,你也算难得的人才了,可惜一直在外头打转,没在京城泡过,见识终究有限。现在看你也要进入仕途了,严某给你提个醒:在大明朝廷,陛下不是一定不能得罪的,分寸掌握得好的话,甚至骂他几句都无所谓;首辅也不是一定不能得罪的,时机要是到了,说不定连首辅都能给你骂倒了!但有一帮人,你就万万不能得罪!得罪了皇帝,他最多把你廷杖杖毙,但要是得罪了他们,那你不但得死无葬身之地,还得污名随体,永世不得翻身!”
李彦直又问了一句:“他们是谁?”
严世蕃道:“就是在禁海中获利的那帮人!你应该和他们很熟才对!”
李彦直蓦然醒悟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似乎在抽筋。
严世蕃冷眼旁观,眼中先是不屑,随即有些佩服,随即又变为不屑,却道:“李兄,禁海于你,其实可以变成大利的。你跟着那帮人不就行了?料来他们也欢迎你——那样最安全,又容易,何必舍易就难?”
李彦直道:“说我开海不是为了自己,未免虚伪。但要我完全跟着那帮人走,我心又实有不忍。”
严世蕃冷笑道:“你既要来京师混,就趁早把那不忍去掉,否则活不长!”
“就算那样,”李彦直道:“我亦不愿。真到了无可调和时,我宁愿披发入海,以完大道!”
严世蕃显然没有弄明白李彦直“披发入海”的真正含义,还以为是“穷则独善其身”的迂论,冷笑道:“那算什么大道,逃避而已!”
两人各自的言辞虽然尖锐,但初次见面居然就能说到这份上,从某个意义上来讲亦算投机,甚至算知己!正自惺惺相惜,忽然门外有人摇铃,严世蕃怒道:“没见我正在和李公子谈话吗?”
门外的家人惶恐道:“公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严世蕃抟起眉头,道:“进来吧!”
那家人赶紧跑进来,看了李彦直一眼,凑到严世蕃耳边说了两句话,严世蕃一听,整张脸竟变得如同白纸一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