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治刁奴(1 / 2)

四月的长安,到处都是一派莺飞草长、繁花似锦的春日盛景。长安城里的仕女名媛们纷纷换上了轻薄明艳的春衫,戴着轻纱帷帽,乘坐着青棚油壁车,结伴出行。

乐游原上,满是罗衣轻扬,鬓插牡丹的娇媚仕女,随着郎君登高望远;曲江池边,帷帐高支,帐内欢声笑语,娇嗔轻斥,引得路过的游人纷纷张望。花团锦簇下,是一片升平和乐的景象。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布衣平民,都轻松恣意地沐浴着暖暖春阳,仿佛北方江山沦陷,生灵涂炭等事,从未发生过。

长安外终南山的皇家猎场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嘹亮的号声吹响,锣鼓震耳,伴随着猎犬兴奋的吠叫,马蹄声动如雷,地动山摇。狸奴们吆喝着带着猞猁率先冲了出去,猎犬们紧随其后,呼哨呐喊声四起,整座山林都震动起来。

受惊的猎物惊慌出动,被猞猁和猎犬追赶得四下逃窜。猎奴们熟练地指挥着猎犬将猎物们赶出山林,朝山坡下的坳沟逃去。

十来个贵族男儿策马从林中飞驰而出。他们身穿箭袖紧身的骑服,脚踩紫缎马靴,胯下均是骠悍强健的突厥骏马。又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儿郎,年轻俊朗,风姿潇洒,若这是在马球场上,怕早已引得观战的女郎们欢呼尖叫了。

眼看猎物们都被赶出山林,没了遮蔽躲藏之处。郎君们纷纷拔箭拉弓,箭如雨一般朝猎物们射去。一时间猎物哀鸣,猎犬狂吠,场面火热激烈非常。

一只红毛獒犬敏捷地躲过飞箭,叼了主人射下的那只麂子,摇着尾巴回来讨赏。

崔熙俊吹了一声口哨,用马鞭拍了拍它的头。獒犬把麂子丢给狸奴,张着嘴接住了主人自马上丢下来的肉干。

“四郎今日战果如何?”一声大笑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紫衣红马的年轻郎君追赶了上来,剑眉星目,俊朗挺拔,正是临淄王李崇。

李崇那匹玉狮子身后,还跟着一只金黑斑纹,修长矫健的绿眼豹子,此刻正翕动着鼻翼,闻着空气中野兽的气息,蠢蠢欲动。这是李崇的爱豹,名叫“射日”。崔熙俊的獒犬凶猛胆大,见了豹子,竟然不怕,喉咙里还发出低吼。

崔熙俊低斥了獒犬一声,朝李崇拱手:“马上不便,请郡王恕臣不能全礼。”

李崇那马鞭轻轻在他肩上抽打一下,笑道:“你小子惯会装腔作势。”

崔熙俊一笑,道:“郡王怎么才来?郑驸马方才射了一头两岁有余的野猪呢。都说你再不来,今日头筹怕要落入别人手中了。”

“此事各凭本事,来得晚未必就猎不到好货物。”李崇一边说着,皱着眉摸了摸后颈。

“郡王不舒服……”崔熙俊问话时,眼睛已经看到李崇后颈上鲜红的指甲印。他哂笑道:“郡王来得迟,原来是已有猎物再怀了。”

“是猎物就好了。”李崇翻了个白眼,苦笑。

崔熙俊猜他必然又和郡王妃起了争执,不好多问。他目光扫了一眼李崇的随从。李崇扬了扬马鞭,侍卫和奴仆便退了下去,远远在后面跟着。两个俊逸的郎君并肩而行,走马踏花,谈笑风生,倒是春日一景。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见到段五娘?”

崔熙俊挑了挑眉,道:“大舅说她身体不适。我本来想多上门几次,但是又怕打草惊蛇。”

李崇道:“说到蛇,高安郡王最近一直很安分,反倒不正常。他必然也知道段五娘回来了,不会不想知道那份东西在何处。”

崔熙俊眯起了眼,“段五娘在高墙里,我们在高墙外。东西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既然五娘要守孝,不能出来。那只有我们进去了。”

“不,我们什么都不做。”李崇从容一笑,俊朗的面容带着一抹飘忽的阴冷,“韦钟定然比我们更焦急,他会想办法把五娘引出来。”

“郡王的意思是,我们只在一旁看着,等韦钟要得手之际,我们再出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你舍得?”李崇装模作样地朝崔熙俊抛了个眼风,嘻嘻笑道,“毕竟她可是你亲亲表妹,拿来做诱饵,风险可不小。韦钟看样子也不像本王是个惜香怜玉的。”

崔熙俊顿了顿,道:“并不是真的表妹。只是她到底千里送信上京……”

“景玉,”李崇唤着崔熙俊的字,目光深邃,似笑非笑,“若无牺牲,哪来的胜利?北地秦关大捷,是数万将士性命换回来的。她能送信上京,也有段家父子三人的性命给她铺路。你我若要成就大业,首先就要有一颗狠心。”

他是郡王,是则天皇后最称赞的嫡孙,他不像他那个温吞懦弱的父亲,他继承了祖母强悍狠辣的血液。

崔熙俊抿着唇,沉默片刻,道:“我已派人盯住段府,冒然撤掉,怕会引起韦钟怀疑。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见机行事。”

“很好。”李崇愉悦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放心,那段五娘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小王甚有惜花之心,定会想个法子保护好她的。”

崔熙俊低头亦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清冷,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

郑驸马打马折返回来,遥遥地举着马鞭指着两人,笑骂道:“你们两个,这里又无仕女围观,你们这么慢吞吞地走马作态,也不嫌肉麻?前面围住了几头野猪,你们再不来,就便宜了我和薛六郎了。”

崔熙俊和李崇这才打马追上。

他们方赶上大队伍,就见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几个昆仑奴跌倒,三头肥壮健硕的黑皮野猪冲出人群,顶翻两个冲来阻拦的奴仆,獠牙又插穿一头猞猁的肚子。

李崇张狂一笑,对崔熙俊道:“我俩比试一番,如何?”

崔熙俊嘴角一勾,面色依旧恭敬谦谨,却是已经燃起争斗之意,优美的凤目如照雪一般明亮。

两人默契,一言不发就策马追上,抽箭拉弓,对准奔逃的野猪。

李崇抢先发难,一箭射在最后那头野猪的背上。野猪惨叫一声,却依旧奋力奔跑。李崇迅速再补充一箭,射中野猪肚子。野猪滚倒在地,“射日”扑过去一口咬断了它的脖子。

崔熙俊却是拉着弓,耐心地瞄准了最前方那头野猪。第一箭落空。他不慌不忙地策马追着,一边再度拉弓,一箭射中了野猪后腿。野猪跌倒在地,连带着把后面那头野猪也绊倒。崔熙俊再射一箭,射穿了这头野猪的肚腹。

那头跌倒的野猪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机灵地跳起来,嗷嗷叫着朝林子里跑。李崇追上,拉开弓。崔熙俊见状,拉弓的手略迟了一下,李崇的箭已射出,转眼就洞穿了野猪头颅。

叫好声轰然而起。

崔熙俊收了箭,朝李崇拱了拱手。李崇控着马,笑得意气风发,当即就扬鞭继续朝前方奔去。

崔熙俊低头朝地上瞥了一眼。死去的猎物血迹斑斑地躺在草丛里,一双双眼睛不甘地睁着,然后被奴仆们拾取起来,丢在车上。它们卑贱、渺小,用性命垒成了今日的收获。

李崇在前方呼唤。崔熙俊不再逗留,策马追了过去。

茶会过后,丹菲和刘玉锦两人在段家的生活进入短暂的平静之中。她们每日早上都会随着姚氏去老夫人房里伺候,陪老人说话。然后回来同姚氏一起用了朝食,或是去闺学里念书做女红,或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呆着。姚氏对她们俩表现出来的安分温顺十分满意,丹菲也乐得扮演一个乖巧的女儿,不招人注意。

在丹菲有意的纵容之下,院子里的奴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越发没有了规矩。大房和二房的人每日都要因为摔了碟碗或是偷了懒吵闹几句。若不是闹得很厉害,丹菲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娘过来串门,恰好撞见两个小婢子堵在垂花门下吵嘴拉扯。她讥笑着对丹菲道:“五妹到底也是正经主人,怎么一点都不管教一下院里的下人。没得出去让人说我们段家连个家奴都没规矩,丢了一家的脸。”

丹菲委屈又为难,道:“妹子院中的奴婢,不是大伯母送的,就是母亲送的。长者所赐,自当让个三分,若是责罚,不是打了长辈的脸面了吗?”

二娘心里鄙夷这妹子懦弱无能,不想趟浑水,只道:“我已经同母亲提了过几日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庄子上小住几日,母亲已是准了,想必二婶也不会阻拦的。五妹可有骑装?先准备着,到时候我把我那匹雪里青借你骑。它温顺又聪明,你会喜欢的。”

丹菲开心道:“二姐的马,必然是最好的。”

等二娘走了,丹菲立刻去试了试骑装。几套衣服都是刚进府的时候做的,丹菲如今稍微长了些肉,腰身有点紧了,便叫针线上的婢子去修改。

丹菲正和那个针线婆子说着话,忽听外面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两个婢子争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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