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张溥、张采、陈子龙、夏允彝、黄宗羲五人或站或坐,但神态俱都阴沉凝重。
五人之中,张溥和张采人称娄东二张,关系自不必说,陈子龙和夏允彝相交莫逆,崇祯初年共同创办了几社,他们都与张溥意气相投,友情也是非常深的,这里比较特殊的是黄宗羲。
黄宗羲和张溥四人的关系并不深厚,今天他之所以也在座,是因为这些天张溥对黄宗羲观察的结果。张溥发现,黄宗羲人虽然年轻,却极有见识,且胸怀远大,和那些完全囿于一己之私的士子是大大不一样的。
清查瞒报的土体和提高工商税,这两者实际上是一回事儿,因为它们主要指向的都是同一群人。只要谁敢提其中的一件,那就是江南士人的公敌,张溥五人都深知其中的利害。所以,即便以张溥、张采、陈子龙等人之间的关系之亲厚,他们就是在私下,也从不轻易谈论这事儿。
“太冲,你认为陈海平其人如何?”沉默之中,张溥忽然向黄宗羲问道。
沉吟了一下,黄宗羲沉声道:“不世之雄才,定将彪炳史册,功耀千秋。”
“太冲对他们的做法认同吗?”张溥又问道。
黄宗羲道:“大部分认同。”
张溥紧跟着又问道:“那太冲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黄宗羲咧嘴笑了,道:“天如兄,现在的根子是南北之争,是我们南人和北人之争,其他的都无关宏旨。”
默然半晌,点了点头,张溥道:“太冲,我以为我们南人要想有起码的抗衡北方之力,削减宗室禄米、清查江南土地和提高商税,这三件事就是必须要做的,而且越快越好,迟延不得。”
身为复社领袖,张溥大都是倾听别人的意见,他很少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今天在这件最避讳的事情上,却首先亮明了自己的态度,黄宗羲心折不已,可一想到外面的那些人,又不由心头焦躁。
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黄宗羲指着外面,愤然地道:“天如兄,那些东西囿于一己之私,鼠目寸光,奈何!”
脸色愈发的凝重起来,张溥低声道:“太冲,你不觉得现在正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知道张溥的意思,黄宗羲有些黯然,道:“好机会确实是好机会,但现在有谁能抓住这个好机会?现下南京城群龙无首,再好的机会也是枉然。”
“不然。”沉默片刻,张溥肯定地道:“太冲,现下群龙有首。”
“周太后?”黄宗羲摇了摇头。
张溥道:“不是周太后。”
黄宗羲愕然,问道:“不是周太后,那是谁?”
张溥道:“是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黄宗羲大讶,吃惊地看着张溥。
“对,就是懿安皇后。”顿了顿,张溥又道:“太冲,你以为现在的形势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如果没人在后面操控,暗中推波助澜,能有今天吗?”
“天如兄,你是说这件事是由懿安皇后在背后操控的?”惊讶的不只是黄宗羲,陈子龙也是。
张溥道:“我也是最近几天才想到的,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不会错的。”
这时,夏允彝急道:“天如兄,怎么回事,你快详细说说。”
张溥道:“听说尚在太子离京之前,孙承宗孙大人和秦良玉秦大人就有意支持懿安皇后取代周皇后为监国皇后。”
“还有这事儿?”黄宗羲惊讶地问道。
两宫皇后相争,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而她们到了南京之后,因为太子尚是襁褓中的婴儿,周皇后又没有什么能力,而更加之皇室倚之监控文官集团的厂卫系统已不复存在,所以就没人对皇室还有什么兴趣,自然也就没人谈论这些事。
张溥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起疑之后,他开始追查,而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之事,所以很容易就知道了。
点了点头,张溥道:“我已经确认了此事。”
陈子龙问道:“那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张溥道:“听说是懿安皇后中途放弃了。”
这时,张采道:“这么说,懿安皇后那时就预见到了今天的状况?”
张溥点头,道:“应该是这样。”顿了顿,又道:“我想懿安皇后是预见到了周皇后一定会遇到她无法解决的困境,但不是宗室和那些人的争斗。”
夏允彝皱眉,问道:“如果没有他们两方的争斗,那懿安皇后凭什么让周皇后主动退让?”
“凭这个。”说着,张溥从衣袖中拿出了那份让不少人夜不成寐的邸报,放在了桌面上。
众人都看过,所以一打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了,然后又都转头向张溥看去。
张溥解释道:“废除帝制和重商,这会让商人在北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夏允彝不解,问道:“我们不也是一样吗?”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张溥道:“皇帝认为天下都是他家的,这是我们和北方根本性的不同。在我们这儿,不管商人对朝廷有多大的影响力,但和北方比,尤其是从长远来看,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陈子龙恍然道:“我们的人也不傻,当然也会看到这个,所以必然要趁着现在皇权衰弱,而尽一切可能压制皇权。这样一来,周皇后无法应付,到时懿安皇后自然就要出场了。”
张溥点了点头,微微叹道:“就是如此。”
“我说呢,那些人为什么这么起劲?原来是为这个。”黄宗羲悻悻然地讥讽道。
打了个沉儿,陈子龙低声道:“虽然他们把事情搞砸了,但方向未必不对。”
众人默然,虽然他们很少谈论北方废除帝制这事儿,但在心中都是趋向认同的。
“方向对,但不是时候,我们现在要做的首先是要保证我们不被北方吞并,而要保证这一点,现在就只有跟懿安皇后合作。”张溥挑明了说,他最后又补了一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众人点头,现在的南方只有在皇室的大旗下才能团结一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至于那个大方向,现在就顾不得了,只能以后再说。
陈子龙道:“天如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张溥道:“我最开始起疑是因为温体仁。”
众人深觉为然,温体仁这个老东西也没少折磨他们。
“现在看来,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温体仁早就暗中投靠了懿安皇后,而另一个可能就是温体仁也看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顿了顿,张溥又道:“我认为是后一种。”
“这个老东西真是狡猾到了极点!”黄宗羲骂道。
“天如,我们该怎么做?”张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