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然后他的胸膛似缩了一缩,那情形就像是:一个吹胀了气的汽球,只要用手指一压,立即就瘪下去一小块,但你一放手,它立即又回复原来饱饱满满的状态。

紧接着下来,他们是在比力。

比真力。

巴闭穿着短袖的道袍,是以他的小臂,完全裸露,跟牛丽生的手臂缠箍在一起,那筋肉就像漫画或连环图里所绘的那些天生神力的壮汉,夸张得令人倒吞一口气,又像社会主义国家里突显劳动阶级的健康式豪壮的铜雕,看着也会有一种充满打击力的震撼。

两人相持不下。

场中已完全静了下来,屏息以待。

场中除了流汗的声音,还有一种声音,相当刺耳。

裂帛的声音。

牛丽生原本是穿着西装和白长袖衬衣的。

现在他的衣衫裂开。

西装也裂开。

衣衫发出吩咐嫁嚎嘶嘶磁哦的声音,一下子,牛丽生上身衣衫片片碎裂,上身几乎完全赤裸。

一好好的穿在身上的衣服,为何会片片碎裂?

那是因为牛丽生整个身子,突然膨胀了起来,粗大了起来,以一种“爆炸”的速度和威力,先行绷碎了自己身上的服饰。

同时,他手臂也露了出来。

他手臂上每一块筋肉,都像铁镌的庞鬼,就像西部片里扮演什么神剑武士的大力士一般,没有一块筋骨和血肉,会有一点儿妥协的可能。

他的手就像一棵千年眠月神木,正伸出了他站立不倒的主根。

两条右臂仍缠在一起。

但可一点也不缠绵。

而是缠战。

裂帛声仍有。

——这口是巴闭身上发出的。

不是上身,而是下身。

声音是从巴闭的裤子里发出来的。

这样一来,牛丽生与巴闭比挤内力,身上的衣饰,部为之绷裂。

所不同的是:牛丽生绷裂的是上衣。

巴闭裂的是裤子。

而且是裤裆。

这下“事态严重”巴闭连忙用另一只手遮住裤裆。

可是一只手掩遮不住。

他涨红了脸。

他的另一只手不能抽回。

因为那只手正在做一件事:

以力量来证明谁才是有理。

——世上有些真理,既不是用嘴巴说的,也不是用行动说的,而是要用拳头来说的。

用武力来说的道理,有时候要比有道有理的道理更管用。

只不过在暴力下的道理,谁落败了就无理。

巴闭一旦缠上牛丽生的手,等于在说一场力量的理。

他们以手来争辩。

以拳头来证明。

以力量来判断谁是谁非。

巴闭一向不多言。

他一向都很有理。

他的理是用拳头说的。

——任何人用暴力在他面前说理的时候,他就会以拳头来让对方成了有理说不出。

每一次,当不讲理的人跟他讲拳头的道理的时候,他跟见自己的拳头终究还是说服了对方。

可是这次不一样。

当他的手触着了牛丽生手臂的时候。

他觉得理不直。

气不壮。

但他又不能缩手。

——世上有些事情,一旦插上了手,半途再来纳手,无论怎么说都会变成歪理了。

他没想到的是,

他不缩手可是牛丽生却缩了手、

而且说收就收。

牛丽生一收手,巴闭才呆了一条,立刻双手掩住了裤裆。

一名美丽女子正离他们十分之近。

十分陌生的美丽女子。

所以巴闭很窘。

他的手忽然一空,重心全失,当他知道敌手已经收手的时候,他也想立刻收手。

可是那只手,已好像完全不属于他似的。

也就是说,手,仍在那儿,但他几乎指挥不了那只手的动作。

不过这只是一下子的事。

这时候,七八名“刚击道”的学生,正要一涌而上。

有一名学员已向牛丽生挥拳。

一个正意图打从后面箍住他。

他们都没有得手。

反而失了手。

他们都“飞”了出去。

当他们身子离地,还不知道自己将“飞”在什么方向什么地方什么部位先触地之际,才听见那美丽而陌生而时髦而令人心猿意马的女子的一声清叱:

“想人多欺人少啊!”然后他们就“飞跌”出去。

当他们落地的时候,才听见自己的骨头的哀鸣和巴闭教练的怒吼:“不许动手!”

他们本来也不想动手,可是先前眼见几名师兄弟遭人暗算,而巴教练跟那一座山级的大汉敌对,似乎也没讨着了便宜,便打算硬着头皮先行跟他耗耗再说。其实,谁也设意思要惹看去难惹至极得像一座走动的铜像——没想到连那铜像身旁的那朵娇丽的花也如此的不好惹。

“不许动手”是巴闭喊出来的。

他仍是胀红了脸。

牛丽生露出自森森也白生生的牙齿,笑了。

他伸出了拇指:

“劲!”

他只说一个字。

巴闭红着脸,不说什么,摹然卸下了上身的道袍,绑紧在腰间。

牛丽主只抚抚右胸,神色不变的说:“你那一拳,断了我一条肋骨。”然后很有点感慨:“我的肋骨好久没断过了,上次‘暴走族’的小兔崽子用铁管和钢撬敲了半天,我连小指头也没折半根。”

他又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一拳就断了我一条肋骨,高!”

他说得仿佛是地上的一根给狗吃的肉骨头,而不是长在他身体上的血肉相连正保护着内脏的肋骨。

“谢谢。”巴闭紫胀着脸,辍嚅地道:“谢。”

“俗。”牛丽生说“赞你又不是要讨好你、谢什么谢。”

“不是谢你赞我,而是谢你刚才托我下巴那一记,要是用上了力,我的颈骨早就断了;”巴闭沉着脸说:“而且你刚才要是不收手,我的手就不是我的了。”

“所以我才谢你两次。”他认真的说。

3、无理也是一种道理

“谢谢。”

“不客气。”

“痛吗?”

“断了一条肋骨哪有不痛的?”牛丽生笑着,居然还闭了闭眼睛,陶醉地说:“不过,说实在的,有时痛一痛也挺舒服的。”

“对不起。”巴闭很是有点歉疚的样子。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牛丽生也认真的说:“我也对不起你一次。”

巴闭听不明白。

“因为我要拿你换一样东西,”牛丽生只好解释。

“东西?”巴闭仍是听不懂。

“不是东西,”牛丽生澄清:“是人。”

话一说完,巴闭就跌倒,

倒向顾影。

巴闭的下盘功夫极好,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跌倒。

他是忽尔遭人绊倒的。

绊倒他的是那个漂亮的陌生女子。

她让人摔倒,就像随手打翻一杯开水一般轻而易举。

巴闭跌向顾影。

巴闭是个结实的大块头,就像一棵会走动的大树。

顾影为了不被撞得也躇地不起,只有伸手去扶他。

这一扶,牛丽生已足够时间把“鱼生”抢了过去,甚至已足可把敌人击倒在地十次了。

不过,有一件事,牛丽生和骆铃都没有料到。

就在骆铃把巴闭绊蛛向顾影的刹那间,顾影已先一步把手上的“鱼生”推撞向骆铃。

骆铃是个美丽而对髦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当然有洁癖!

她当然不想给一个看去这般污糟邋遢的男子“撞个满怀”

她原本的计划是:把巴闭推向顾影,然后她和牛丽生同时出手,擒下两人,逼问他“黑火”到底是怎么口事?

可是,当地把巴闭推过去的时候“鱼主”也给推了过来。

她在千钓一发间闪开。

但她还是很有信心。

她有信心牛丽生会把握这一刹那间的机会,击倒顾影。

“不平社”中的人,自有紧密而外人所无法参透的联络方式,所以她一发动,就知道牛丽生必会配合出手。

她一向很骄傲。

她自傲的是:聪明和漂亮。

至于武功,她有自知之明。

一一牛丽生看来鲁钝,但若论武功,骆铃知道自己至少还差上一大截。

牛丽生果不负她所望。

在武功上,牛丽生也从不负任何人所望。

他已把握住出手的时机。

顾影虽然推开了“鱼生”但仍接下了巴闭。

以一只手。

一——个朋友失足在你面前,你能不出手扶他一扶?

而巴闭正是他的朋友,同时也是战友。

如果说巴闭一如一架庞大的机器,顾影的手就像找到了郑架机器电源开关,一伸手便使一切静止。

可是牛丽生并不静止。

他像一座走动的大山。

他的力不止是劲道,而是一种接近爆炸的巨力。

他双拳一合,往顾影头上劈落。

一但在拳侧离顾影头顶约莫半尺之遥,陡然止住,不得寸进。

然后牛丽生脸上出现了一种神色。

痛苦之色。

在牛丽生脸上最容易出现的神情,当然就是暴燥和傻笑。

最难得一见的,就是这种痛楚而痛苦得扭曲了五官的神色。

他现在就是这种神情。

因为顾影一条胳膊拦住巴闭的身子,半蹲着身子,前屈着膝盖,左手的中指,突了出来,刺中牛丽生的右胸。只是一只手指。

牛丽生练的是硬门武功,其中包括了“金钟罩”、“铁布衫”、“铜头功”、“十三大保横练”、“铁门闩”、“混元一气”甚至有人怀疑他还在练“童子功”

像他一个这样的人,常人就算用木桩去擂他,他也只当是替他搔痒一样。

巴闭天生神力,能一拳击断他一条胁骨,已经是一个意外。

——“六人帮”中的“大肥鸭”陈剑谁就说过:普天之下,打断牛丽生身上骨头者能有几人?

可是,牛丽生现在竟然为痛楚而全身痉孪起来,而且只是因为一根手指!

——这是什么样的手指?

难道所发出来的劲道,要比子弹还具杀伤力不成!

那是顾影的手指。

中指。

这根中指也没什么特别。

也许特别的只是:它正戮在牛丽生的断骨里。

深深地戮了进去。

——断了的肋骨里当然是心脏。

心脏是一个要命的要害,无论对谁都是一样;一个人可练得铁骨铜皮,但不可能练就钢心脏。

牛丽生似被摧毁了。

骆铃看到这种情形,心就乱了。

她一向喜欢闯祸。她一向认为,一个女子,既然还拥有青春和美丽,不闯闯祸实在说不过去。这“闯祸”的意思其实就是“闹事”跟“胡闹”的意思也相去不远,但决不等于去招惹那种“大祸临头”的“祸”

她见顾影傲慢,正眼也不瞄她一眼,便想过去挑衅,惹怒他一下,说到头来,也不过是要对方正视、注意她。

她迫不到顾影,牛丽生却追了上来,使她觉得更有安全感:就算这地方人生路不熟,有这个天生神勇的大块头在,还怕有罩不住的事么!

然后困为毛念行的指引,他们到了大会堂,看见顾影忿忿地教学员们忘命地练武,这已不似是教武。习武,而是一种发泄、泄怒了。

当那几个流氓进去惹事之时,她也瞧这几名地痞流氓嚣张跋扈,十分不顺眼,已很想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可是这干人到道场里闹事,骆铃反而觉得高兴。

——好哇,看那姓顾的小子还能逞什么威风!

结果那几名小流氓太不济事,几乎给一个巴闭就了事。

这时,她已示意牛丽生去秤秤顾影和巴闭的斤两。

牛丽生傻呼呼地笑着,表示不想惹事。

“我知道,你一定怕了。”

“怕了?”牛丽生对骆铃这句话的反应是“不敢置信”

“还不承认,我看一个姓巴的,就要比你强。”骆铃耸耸肩,十分“同情”他说“更何况你怕的是那姓顾的‘影’子。”

“他?”牛丽生几乎没跳起来“我会怕他?”

“对,”骆铃就是要把他气出真火来“大象就怕老鼠、水牛奈何不了苍蝇——现在就不知谁是大象、谁是苍蝇。”

这时,那叫“鱼生”的暗算不着,已给顾影制住了。

“你还不去救人的话,”骆铃趁机煽风拨火:“那不是怕,而是恐惧了。”

这句话使牛丽生不顾一切,走进道场。

接下来的发展“鱼生”喊牛丽生为“老大”亦颇出乎骆铃意料之外。

然后是牛丽生比拼巴闭。牛丽生留手不伤人,骆铃趁机偷袭顾影,反而造成顾影硬挤牛丽生的局面。

硬拼的结果竟是:

牛丽生失去了战斗力。

这样的“结果”绝对是骆铃始料未及的。

她知道这精悍的汉子有两下子,却不知道,他不止有两下子。

现在牛丽生负伤后,史流芳、陈剑谁等都不在身边,眼前有一大堆“敌人”还有一个一招即把牛丽主“打倒”了的人!

她是不是能应付?

她是不是可以应付得来?

这答案连她也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强作镇定,一定要比这些恶人更恶!

况且,毕竟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那几名地痞流氓。

她一念及此,忽然发现一个事实:

除了痛得还站不直身子的牛丽生之外,这边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固为那几名小流氓——包括那“鱼生”在内全不见了。

——我们为他们出头,这几个小兔崽子竞不吭一声的溜光了。

骆铃气得差点眉毛掉成了胡子。

可是再气也没有用。

眼前的困境要应付。

“你们这算欺负人哪!”

顾影深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是你们进来踩盘子,施暗算的。”

“我们”可是那几个小流氓已溜之大吉,骆铃知道再怎么说也无用,只好强辞的说“你们欺负我们是外来人。”

“谁管你是哪里来的人。”顾影冷冷他说“谁进来闹事就是敌人。”里外的人一齐哄笑,看来围观的民众都相当支持顾影,对闹事的骆铃等人颇不以为然。

“你们”骆铃索性撒赖到底:“你们欺负我是女人。”

这句话一出口,效果更糟。

外面大呼小叫吹口哨,居然还有人捏着嗓子叫:“顾教练,我看你就别欺负她,干脆把她强奸掉算了!”

骆铃气得粉脸通红。

连顾影看了,心里也忍不住暗叹:好一张气起来更艳丽的美脸!

“不要脸!”骆铃驾道:“你们这些野人,不知礼仪廉耻!”

这一句使得道场里外,有人嘘声有人哗然有人索性骂粗话。

“无理就是另一种无礼。”顾影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地吐了出来,眉头紧锁,平静的说:“是你们不讲理在先。”

“我们为什么要对无礼的人讲理?”骆铃摆出架式,你们想要怎么样?”

“有时候,没有道理也是一种道理,”顾影一定在口里咬着牙,要不然,他的须边不会突露了两棱青筋“你现在好像在讲道理,但其实是既无礼又无理。”

“你们走吧。我们根本不想要怎样。”厕影挥挥手,居然有点疲倦他说“你的朋友伤受得不轻,得要赶快扶他回去歇歇。”

这答案和态度转变倒是令骆铃一怔,也使她的斗志无从可泄。

“猫哭耗子”她不信自己可以去的“如此容易”

“我不是猫。”顾影脸上似笑非笑,这时才深深的望了骆铃一眼“你和你的朋友也不是老鼠。”

众人都笑开了。骆铃只觉脸上寸热,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说错了话,还是因为顾影看她的眼神。

——他总算望了我一眼。

这眼神没有敌意。

——这眼神好熟悉

“兄弟们,”顾影吩咐大家“咱们今天就不练了、早些回家吧。”

他们居然换衣的换衣,收拾的收拾,还有人逐盏灯的捻熄、竟没当骆铃就在道馆里。

骆铃没法子。

她不能不照顾受了伤的牛丽生。

~她总不能眼睁睁等这一干人先她而去,把她留在空荡荡黑糊糊的大会堂道场里。

所以她也只有走了。

扶着牛丽生离去。

她这时才发觉:

牛丽生好重。

比她平时想像得还重!

她现在是宁可提自己的行李,也不用去扶着这样个人。许是总叫人替她拿行李吧,这回可是要现世报了,一拿就“拿”这么个超重的行李!

她扶着牛丽生慢慢走出道馆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好,下回我叫老大“肥鸭”来,就有你们好看的!

有小部分人群还未散去,在门口怪叫。

只听馆里的顾影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各位,他们是外地来的,放他们一马吧。”

这句话一出,这些围观的人才没继续为难她。

见鬼了!她心里想:那家伙说话象断了三年气似的,刚才不还是生龙活虎砍三十六刀还龙精虎猛的模样儿吗?怎么这东西在这地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句有气无力有神无气的话就足以驱散人群?

这时,一个人,忽闪到眼前,拿了一件东西,向她和牛丽生,扬了一扬。

她鼻里闻到有点酸味,正想闪躲,却见只是一个枯瘦的老太婆。

一个印度老婆婆。

她手里拿的是纱布。

一个蜡染图案的纱布。

那老太婆嘴里念念有词,反正她也听不但是什么,而且对着一个老太婆,而且也没有向地泼些什么,所以也不能发作。

“见鬼了!”她心里咒骂,只希望能把“千钧重担’的牛丽生送到张小愁家里,给老大好好的治洽。可是一想到离张小愁家还那么远,那么黑(天色已全黑下来),那么荒僻,她的头立刻似有六颗大,这地方既没有的士,又人生路不熟,加上她不知道(也忘了问)张小愁家里的电话号码,此刻的处境,只有硬挨、硬挺、硬熬了。

骆铃不知道人生里有多少次需要“顶硬上”的局面,她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遇上这种情境。

她当然没想到其实这才算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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