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笑得别有深意,“韩王莫急,韩非既言秦王打算趁地动之时攻韩,你不妨将计就计,须知,秦军之剑虽可杀人,世人之流言亦可杀人...”
韩王不解倾身道,“还请昌平君为寡人解惑!”
昌平君道,“你先将梁城已赠与秦国一事泄露出去,我则在新郑再待上些时日,掐着地动即将发生之时返秦,如此一来,我王虽知梁城有地动,却并不知晓,此城已是韩人眼中的‘秦城’,定会按原计划发兵攻城。”
“届时,梁城甫一归秦,便‘不期然’爆发地动,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上天对秦王无道之惩诫;而值此山崩地裂、百姓尸骨遍野之时,秦王还想趁危攻打韩国,更让天下人看清秦暴虐无道之面目。待不利秦之流言,如火苗四起之时,秦王又岂敢再逆天而行攻打新郑?”
“再者,城中惨死之人并非战场士卒,而是刚被秦王“接收”之百姓,秦王这般见死不救,天下人又会如何想?燕赵多游侠,楚墨重信义,咸阳一时之间必会涌入众多令秦王头疼的刺客,他自顾且不暇,焉能再灭韩?”
韩王听得激动不已,急忙起身拜道,“昌平君技高一筹,着实令寡人敬佩不已!”
殿中三人相视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而陈平带来的探子行动亦十分迅疾,在一通乔装打扮后,又马不停蹄赶往韩国各地,传播地动将至之事。
韩人此番暗暗感激韩非之恩情,担心此事若被秦王知晓,将为韩非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众人心照不宣地悄悄守护着这公开的秘密,如此阴差阳错之间,刻意隐瞒消息的新郑王宫之中,竟无人知晓百姓早已得知地动之事。
梁城之中,无论富户官吏还是普通庶民,如今更是天□□着城门方向翘首以盼,盼着他们的君王尽快下道诏令,寻个地方暂且安置他们,好在秋收刚过,便是庶民家中亦还有些余粮,倒能暂时顶上数月。
哪知,众人静悄悄等了好几日,各郡县终于接到韩王的诏令,待郡守们仔细一看,却发现是这样一道荒唐的诏令:诸位须知,寡人已将梁城献与秦国,即日起,此地与韩国再无干系,各地需守好关隘,勿再与梁城往来交通!
韩国各地百姓待听完官府之布告,不由得愤懑万分:王叔何等宅心仁厚,不顾先前与君王的旧怨,此番冒着被秦国暴君发现后斩首的风险,派人将地动预言一事传回韩国,便是想让王上提前迁移百姓,拯救梁城数万民众之性命啊。
谁能想到,当今王上知晓此事后,非但不思救民,绝口不提地动之事,反要顺势将梁城送与秦国嫁祸,就这般轻易抛弃韩国数万之民,真乃绝情之昏君!
如此一来,梁城众人即便已提前知晓地动一事,亦只能眼睁睁等着厄运的降临——甚至,王上还以一道诏书,拦住了他们逃往韩国各地投奔亲友的退路!
韩王此举,让很多人心中闪过隐隐不安的念头:王上今日能抛弃梁城众人,来日若再遇上旁的灾祸,岂非也会这般薄情寡义地抛弃我们?一时韩国愈发人心惶惶。
而梁城之内,突然接到君王诏令的官吏百姓,更是立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地动快来了,可韩国不要他们了!他们的土地,财物,甚至是生命,都会尽数埋葬于在此地,等着被崩塌的山陵压垮,被裂开的地缝吞噬!
逃?眼下虽可随意出城,却进不去韩国其他城邑,他们还能往何处逃?
周边虽有秦赵魏之国,但当今之乱世,又有哪个国家愿意接收他们这些被母国所抛弃之民?
再说,即便他们成功逃离梁城,但无论去到何处,都将成为没有土地、食不果腹之流民,那是万人所指之暴徒流民呐!
沉甸甸的阴霾犹如猝然降临的夜幕,将众人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但同时,也有不少贫寒人家在筹划着,该如何逃离这恐怖之城,他们本就无甚辎重财产,便是当流民,也比在此处等死要好,至少能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在宁腾趁机再次给秦王寄出密信,加快谋划反韩一事之时,一辆从城外驶来的马车正急急往新郑王宫驶去。
车中披着月白大氅的温雅俊朗青年,正是韩国前丞相张平之子,张良。
韩国自废除申不害变法后,便恢复了世袭官爵制,原本按照惯例,年满二十岁的张良应当被韩王征召入朝为官,但当今韩王最宠信的大臣姬槐,本就对相位虎视眈眈,又听闻张良有贤才,便时常在君王面前百般挑拨,以至张良一直待在封邑未能出仕。
但张良本就淡薄名利,于此并无怨怼,只在封邑庄园恬淡度日。再者,他认为自己之祖父,自韩昭侯一朝起,便以韩相之身侍奉三代君王,他的父亲亦在两代君王治下担任相国一职,张氏在韩国五世为相,本就饱受君王之厚恩,又何以生怨?(1)
此番他前往新郑,正是想进宫劝谏君王,当日听闻地动传言后,出于谨慎考虑,他亦暗中占了一卦,确占出于韩国大不利之卦象,这才相信秦国巫师并未虚言惑众。
如今二月近在眼前,无论梁城是否已被献给秦国,他都会劝君王应尽快打开各处城门,疏散梁城百姓至安全之地。
想到这里,张良暗叹一口气,他虽从未参与过朝中之事,但深知,韩国之处境危如累卵,君王正该收拢人心,与韩国百姓齐心协力共抗强秦,怎能行这般让民众心寒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