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厨子刚和我们分道走远,三叔就开始怪我不该自作主张,说什么要一同去除鬼,又说什么那可是凶险的事情,要是出点什么事情,如何跟我父母交代。我笑着安慰着三叔,说没事的,有你们几位长辈高人在,不会有什么危险。又说我去了,大家就多一份胜算,这样才能静下心来处理我的事情,要不然大家有个意外,我这病怕也不能治了。事到如今,都是成年人,总不能出尔反尔,又听我这样说,于是三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家里,三叔背了一个喷雾器,给果树打农药去了,这春一开天气暖和,很多害虫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不停的啃着柑梓树新发出来的嫩芽,不打农药,果子结不出来。我见老姑婆种完南瓜苗后,准备牵那大水牛去河沟边吃草,于是我便和她一同前去放牛。这乡下的日子虽然过得清淡,但是只有你静下心来,同样也能充实的度过每一天。
吃过晚饭后,我们闲聊了一会,等老姑婆刷好碗筷后,三叔就准备送我到老屋那边去了,老姑婆说:“怎么不让小九儿就住这边?”
“那边清净些,你这边鸡呀鸭呀一大早就乱叫,他哪里睡得踏实,正是需要静心调养的时候。”三叔回答着,然后拿了手电筒,和我一同往外面去了。我给老姑婆道别,说明早上就过来,我知道三叔的意思,我住他家他自然欢迎,但是那边房子下面有座法坛庇佑,对我来说自然是那边的好。
到了老宅后,大黄狗立马跑过来迎接我们,如今我回来住段时间,母亲怕我一个人孤单,特地给幺叔幺婶要回了这祖父养的狗,说给我做个伴,免得一个人半夜害怕。三叔和我闲聊一会,我们聊到哪相木匠家里的老桃树,三叔说那树还是相木匠爷爷种的,如今有一百多年,早已有了灵气只是还变化不成人形,虽然老得几乎不结果子,但相木匠一家子视若珍宝。
在巫师的眼里,这桃树和柳树本身就是辟邪除鬼的神木,桃木能辟邪,古书上早有记载。“桃木乃五木之精,仙木也,能压邪气,镇治百鬼”,我还记得《山海经·海外西经》上也说道“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那邓林便是我们今日所说的桃林,夸父是追赶太阳的英雄,桃林是他的手杖变成,自然带有了一种神气,而那老木匠后院的百年桃木,想来更是灵性更足。
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候,三叔就回去了,那边的猪还没有喂,老姑婆上了年纪,一大桶猪食她提不起,晚上牛也得上草这些。
夜已深沉,一些春虫不停的在田间和院子外面鸣叫,平添了几许寂静的深意。大黄狗在屋里陪着我,不一会它便眯着眼,开始打起了瞌睡,于是很快就在床头蜷缩成一团睡着了。我想着最近的事情,这数日之间,听到的、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真实叫人匪夷所思。想着想着,我便进入了梦乡,我又梦到婷婷,梦到和她一起在电影院看电影……她喊我去买爆米花,等我买回来后,却发现座位上空荡荡的,我四处一看,电影院空无一人……
一大早三叔就来喊我过去吃早饭,说吃完后他要去相木匠家里砍桃树枝条,然后做辟邪钉,问我去不去。我一听这个,自然来了兴趣,哪里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一咕噜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同三叔往外走去。出门后我见十米外幺婶家的烟囱正冒着青烟,我笑了笑,想到母亲在这边给我交的生活费算是白交了,到如今,我一顿饭都没有在幺叔幺婶家里吃过。
在乡下早上一般会吃面条,因为比较省事,吃了好去干农活。我过去的时候,老姑婆用盐须菜炒了一大盘香气扑鼻的鸭蛋做臊子,老人家正把锅里的水烧开,等我到来就下挂面。或许是干体力活的缘故,乡下人总是比城里人吃得多,我吃了一大碗面条,一盘鸭蛋一大半都倒进了我的碗里。我想到自己要是这样吃下去,不知道身体会胖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想人过中年后像父亲和三叔一样,一腰杆白花花的肉,如同红薯地里胖胖的老母虫,对我这个年龄爱臭美的小伙子来说,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吃了饭我们就往相木匠家里走去,他家离得比较远,在村子的那头的一个小山包下,独门独户。独户。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常年住在小镇上做生意,还有三个女儿,如今早出了嫁,他老伴十多年前死后,他便一个人一直鳏居在这房子里。
老木匠昨天傍晚就从罗家坪村赶了回来,原来他家里养了一群老鹅,要提防黄鼠狼,所以再晚了也要赶回来照看,我们到时,才发现赖端公比我们来得还早,已经陪同相木匠在屋子里面闲聊。
如今我成了三叔的跟屁虫,他们见了我的到来也不惊讶,我们和他们二人打着招呼,相木匠端出来一筲箕莲子喊我们吃,坐下来闲聊了一会,然后我们便随着老木匠穿过他狭窄暗黑的厨房,从一道小门来到空旷的后院里。
院子不大,也就百来十个平方,两米来高的红砖围着,院子正中一颗盘根错节的老树水桶般粗细,如同盘龙蜿蜒着,我见那树主干上爬满了青苔,树根被石条砌着三尺来高的台子围着。石台子上蹲着几只大白鹅,见到我们到来,立即起身嘎嘎嘎的大叫着。墙角种了几株栀子花,左边一块土上一丛经过严冬后耷拉着的冬苋菜,一些小葱和蒜苗种在院子左边。
我走过去,望着那正在吐露新芽的老桃树,无意间哼了两句:“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刚一说完,便被一个粗哑的声调接了过来,说道:“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我一惊,回头见到赖端公正望着老树,粗声粗气的说道。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三叔想了想,缓缓接了过去。
相木匠笑着说道:“你们好雅兴,我这老木匠是不是该接‘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了?”他一说完,众人皆笑起来。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山野之地,在这一群看似粗鄙的老农嘴里,竟然也能吐露风雅,吟诗对词!这让我这个自诩为汉语言文学毕业的高材生有些羞愧。
我见那老树的遒劲的枝干上系着不少的红布条,我知道这是祈福红布,这时候三叔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条鲜红的布条,让我系上去。于是我给那老树系在最矮小的一根树枝上,然后学着他们对那老桃树拜了拜。
或许是那树太老的缘故,看了半天,几乎见不得桃树上一个花蕾,全是一寸来长泛着黄的嫩绿芽。我正在打量老树的时候,听到相木匠抚摸着树杆,缓缓的说道:“老伙计,如今事态紧急,又得让你受痛了……我也别无他法,你呀多担待担待啊……”我听他那口气,仿佛有百般的不舍和怜惜。说完后,只见他点了三炷香,对着老树拜了拜,然后插在树根下面的台子里。
我们站在旁边默不作声,过了一会,相木匠摸着朝西面的一根小碗口粗细的桠枝,对着赖端公说道:“光忠,把锯子拿过来,就这根。”于是赖端公连忙从院子旁边拿起一把钢锯子,走上前去,这时候三叔也走了过去,帮他扶着树枝。
这桃树本身就比较疏松,比不得青冈树和柏树那么坚韧,于是没几下赖端公就把一根四五米长的桃枝给锯了下来。这时候三叔拿过来一把弯刀,开始剔着上面没用处的小桠枝。这时候我见到相木匠从地上扣了一大把新鲜泥土,小心翼翼的抹在那锯掉的口子处。
等三叔把这桃枝剔刮成一根棍子的时候,赖端公用锯子将它锯成了两尺来长短的圆柱。一连锯了十来个,于是我们把这些木头柱子用口袋装着,出了相木匠的后院,提到了他的堂屋里面。我见赖端公找来斧头,将这些圆木柱破开成四份,然后三叔用弯刀将每一根削成两指头宽细的木钉形状。这时候相木匠从里屋走了出了,一只手端了一个黑黝黝的土碗,里面放了腥红腥红的粉末,等他放在桌子上面后,对着赖端公说道:“光忠,你先过来把你提那鸡的血放了,让我把朱砂调好。”赖端公嗯嗯的答应着,然后起身去屋角提了一只被捆绑了翅膀和双脚不停挣扎的大红公鸡来,我见他一手将鸡逮住翅膀,然后把鸡头夹在大指姆下面,另一只手拿着弯刀,就这样一割,那鸡脖子上一股鲜血就喷了出来,恰好被相木匠端着的碗接住了……
这副场景,让我有些呆住了,我从小就害怕杀生,见不得动物垂死挣扎的惨样。别说自己宰杀,就是见到别人动刀子,也是心有寒颤。
这时候相木匠用木条子在碗里不停的搅拌着鸡血和朱砂,赖端公走了过来,继续同我们一起破着木柱子,然后说道:“今晚上你们都去我家里,我烧辣子鸡给你们吃。”
相木匠说道:“不去了不去了,今晚上我也还有事,你自己提回去弄给娃娃们吃吧,刚好周末,他们都回来了,打牙祭。”
“就是,明天要办正事,今晚上我还得好好准备准备,你自己提回去让弟媳妇打扫了给娃儿们吃,咋能让你出了鸡血还要出鸡肉,哈哈……”三叔笑着说道。
赖端公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这有啥子,都不是外人,你们太客气了。”说完后便埋着脑袋使劲的劈木头。这汉子闷头闷脑是个实在人,只是言语很少。
忙活了一上午,大家将一根桃木枝做成了五十来根木钉,我见到相木匠在每一根木枝上面都用鸡血混着的朱砂画了符咒和写了一些不认识的奇怪字。写完后,便拿到门口的凳子上面晒着。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才弄完,大家闲聊了几句,相木匠说他去准备午饭,被三叔和赖端公推辞了,那老木匠一只手掌,生活上就有诸多不便,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他去准备午饭,于是告辞后我们便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老姑婆已经准备好午饭,老人家知道儿子是做这行的,极少过问这些事情,只是一个劲的吩咐三叔好好的照顾我,早日治好病。这初春的时节正是“稼穑遍原田”的时候,吃完午饭后,三叔和老姑婆下地去了,我在家里看着电视,一想到明日要去麻油沟,我竟然有了莫名的紧张。这段时间我经常想起婷婷,有时候半夜突然想给她打电话,但终归是忍了,除了程思泯隔几日会和我通个电话聊聊,那些以前的所谓哥们朋友,仿佛割袍断义一般,一个个销声匿迹了。
晚饭后,三叔送我回老屋的路上,说下午他和相木匠通了电话,约好明天中午去麻油沟布阵,我问三叔为什么不早点去准备,三叔说那老阴鬼狡诈得很,去早了怕它察觉,生出事端来,又说中午日头烈,老阴鬼不敢出来活动。说完后三叔又吩咐我明日一定要把那五毒肚兜贴身穿,千万不能脱下来,我点了点头答应着。自从那樊厨子把肚兜送给我后,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我每天还是都穿着。这些日子我是怕了,知道那神秘肚兜的奇妙之处,对我决计有好处。
我们在老屋的卧室内一直闲聊着,三叔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拿了一张干净的白毛巾擦拭着他那个白石头丹炉,我偶尔看了一下,那东西原本白色,如今已经微微泛黄,看来被人盘玩得幽光沉静,包浆很是厚重,油亮油亮的老熟可喜。
我们不知不觉聊到了十一点过,我见三叔还不回去,正疑惑的时候,三叔突然起身,说:“走,去院子里。”我皱着眉头问道:“做什么?”三叔笑着说道:“你忘了前天你莫爷爷说的事情?今晚子时彗星会扫月,明日里才会‘三元聚日’,方是我们捉鬼的好时机。”
我恍然大悟,连忙起身跟着三叔往屋外走去。古代人历来爱研究天文历法和星象之学,于是几千年来便总结出了一套经验之谈,记得《战国策》上曾这样描述过:“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于是后人便把“彗星扫月”和“白虹贯日”这样的神奇天象看做是即将要发生大事情的先兆。
春捂秋冻,古人之说总是有道理,我们站在屋子外面的石板上,严冬仿佛还没过去,尽管穿得不少,然身上还是有些许凉意。我们一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天空,半个小时过去,正当我抬头望得脖子酸痛的时候,三叔突然右手指向天空,沉着嗓子说道:“快看,快看,过来了。”我急忙抬头顺着他指向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从西南方向飞过来一个黄色的火球,那火球后面拖了一个尾巴,刚开始尾巴并不大,可火球离我们越来越近那尾巴也越来越大,正当我很诧异的时候,那黄色火球一下子就来到了正空中,它如同拖了一个璀璨的大扫把,快速的奔月亮而去,刹那间就遮盖了月亮的光芒,然后又继续往东北方向去了,来去如同流星一般。
这整个过程不过十来秒钟,我们还,我们还没来得及细看,那景象就消失了,这时候我抬头看了看月亮,刚才还比较明亮的月亮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仿佛被一层薄纱蒙着一般朦胧。
我略带遗憾的说道:“这么快,我还没看清楚,一下子就没了。”
三叔笑着说道:“这可是一甲子的时间才会见到的难得景象,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再见,我们这些人怕是这辈子也无缘再见到了。”
我笑着说道:“怎么会,三叔这么好的身体,活个一百多岁完全没问题。”
三叔笑了笑,说道:“积聚皆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我对他说的话半知半解,记得这话好像是出自一部佛经,叫什么《无常偈》的。我说道:“只要三叔好好修习金丹术,自然会得享大宝,修得正果。”三叔哈哈一笑,说道:“但愿如此了,这世人皆知长生之法,也懂不死之术,却没有几个人能如愿以偿,得正果者终究是寥若星辰,你知道为什么不?”
我侧头冥思了一下,说道:“行百步者半九十,有慧根的人多,发长念的人少。半途而废,古来今往埋没了很多天才。”
三叔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不愧为我舅舅的亲孙子,有慧根好才俊啊!”三叔说得我有些脸发烧,连忙说道:“三叔说哪里话,我不过是胡乱诌的,当不得真。”
三叔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说道:“古历法书上记载,只要是彗星扫月,第二日午时必然‘三元聚日’恰是大地这一年里精阳之气最为旺盛的时辰,也是道人方士捉鬼最好的时辰。希望明日借助天力,我等一鼓作气除掉那地煞老阴鬼,拔出一个百年祸害。”
我点了点头,在心底祈祷大家都一切顺利,平安无事。外面有些寒冷,我们已经到了屋里,只听三叔又说道:“明日里你要切记,不管看到什么事情,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慌张,你放心,有我们在,自然护你安危。”
我点了点头,说道:“有三叔在,我什么都不怕。”三叔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但你还是得仔细,一切临机应变,那老阴鬼乃至阴怨气所化,最为阴毒狡诈,要不是莫端公的师爷以一颗玲珑心压了它六十年,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和道上朋友折在它手上……”
我们就这样聊到了十二点过,眼看时辰不早,明天还有要事要办,三叔吩咐我晚上一定要盖好,别着凉了,然后就提着电筒回去了。
这一晚上我都在做梦,一会在城里一会又在乡下,拂晓时分,公鸡不停的打鸣,恬静的小村突然热闹起来,我睁眼一看,窗外还有些朦胧,于是翻过身继续睡,就这样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老姑婆在外面喊我,喊我吃早饭。于是我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见天已经大亮。原来老姑婆做好早饭后左等右等不见我过去,于是将牛牵到水塘边吃草,随便过来喊我。
我过去的时候,没见三叔的踪影,正准备进厨房去盛饭,这时候三叔突然从他的小黑屋出来,喊我进去。于是我连忙和他一同进去,那黑屋成年不见光阴,昏暗昏暗的,只要一点上香烛,烟雾缭绕,更显得神秘肃然。进去后,我见三叔把他的白石丹炉和一根如意双头铁棍摆放在神龛下面的木桌子上,他喊我对着那神龛上太上道祖和魏伯阳拜了三拜,然后自己又开始拜起来,一边稽首一边喃喃私语,我猜想他一定是在祷告祖师爷,请求保佑我们此行的顺利。祭拜完后,三叔查看了我身上的五毒肚兜,又让我吞食了一颗黑黝黝略带苦涩的丹药,说是可以祛邪避秽。
吃过早饭,我见三叔把白石丹炉用一条红布包裹着,然后同那一尺来长的铁棍一同放进了他的帆布挎包里面,三叔对老姑婆说他今天要去做一场法事,带我一同去看看,老姑婆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我要当心,又说什么放鞭炮的时候要走远些,别炸着了。我嗯嗯嗯的答应着,然后和三叔一同出了门。
古人诚不我欺,昨天彗星扫月后,今日果真艳阳高照,在这个三四月依然春日的时节里,难得有这样的烈日高照。我们行走在路上,那烈日印在皮肤上,竟然如同针刺一般来劲。
按昨天的计划,我们先来到莫端公家里,在哪里等到午时前再赶去麻油沟。到了莫端公家里后,樊厨子和赖端公已经到了,同我们打着招呼,大家一同看电视一同吃着陈年的炒老南瓜子。
上午十点的时候,相木匠也到了,他来后吩咐了大家一些事宜,特别交代我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镇定,千万不要慌张。又说一切有他们在,定不会让我出现什么意外。我使劲的点了点头,嗯嗯的答应着。于是莫端公又检查了大家的法器,一切准备妥当后,除了我两手空空,每个人都垮了一个帆布包,朝着麻油沟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我猜想大概各自都在想着捉鬼的事情,我看他几人除了相木匠穿得较为宽松外,都穿得比较束身,想来是为了行法事方便。而那相木匠,缺了一只手掌,又是个驼背,束身的衣裤没办法套进身子吧。
麻油沟的具体位置在石门村的西边,也就是卧龙山的左侧山沟里,说具体点就是一个乱坟岗。那里的坟也不知道何时埋葬的,反正是一些民国以前的户主,大部分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年年初一十五七月半的,也不见有人去祭拜。正因为那个地方很背,所以平时哪怕是大白天也难得见到人烟。沟的两旁全是不知名的乱石,一根根耸立的洋槐树下面茅草杂生,塞满了一个个如同馒头一样东倒西歪的坟包。坟茔的上方有一条羊肠小路,直通一个叫税家场的小场镇。
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后,来到石门村西边的悬崖边上,就可以望到下面的山谷了,山谷正中那一片杂林乱岗之处,就是麻油沟。尽管头顶烈日,当我一步步往山谷下走踏入崎岖小道时,心底还是莫名升起一股寒意。相木匠低声吩咐道:“快要到了,大家不要多说话,紧跟我和老莫的脚步。”他二老走在最前面,樊厨子走在第三,我跟在樊厨子背后,再后面是三叔和赖端公。
越往麻油沟中心位置走,这路越难叫着是路,齐腰高的茅草和枯树干横七竖八的挡在前面,相木匠拿着一根木叉,一边走着一边开路,我们一行人紧跟在后面。又走了大概十来分钟,莫端公沉着嗓子喊了一声停,于是我们一行人便静止在杂草丛中。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这个地方我那心里七上八下的,后背如同放了一块冰糕一般直发凉。我开始莫名害怕,说实话我有些后悔前来,但一想到自己前天在众人面前充的英雄好汉,也只得硬着皮头上了。
相木匠和莫端公在前面望了望,只见莫端公从布袋里面摸出一个铜罗盘出来,放在地上的杂草中左转右转,不断的调整着方位。我知道那罗盘又叫罗经仪,属于风水派别中理气宗派常用的探测工具,据说发明这玩意的堪舆家想要周罗天地,所以把这个盘叫做罗盘。
操作罗盘的人认为万物的气场受宇宙的气场控制,端公和风水师通过磁针的转动,寻找最适合特定人或特定事的方位或时间。这时候只见莫端公和相木匠在那地上端着罗盘如同在侦查地雷一般,前走两步左退一步右靠半尺……捣弄了一会后,相木匠突然指着一丛茅草,沉着嗓子吼道:“西北二尺乾开门,就这里,下神针,贴黄符!”
他一说完,赖端公连忙走上前去,从布袋里面取出一根昨天我们做好的桃木钉,樊厨子连忙挥锤将它钉了下去,三叔又取出一张黄符贴在上面。刚一弄完,相木匠和莫端公往左边走了一会,又拿罗盘靠了一会说道:“正北坎休门,这里下神针,贴黄符!”一群人又走了几十步,相木匠喊道:“东北艮生门,下神针贴黄符!”我们就这样跟在二老后面走了二十多分钟,一连又下了五根神针,分别为正东震伤门,东南巽杜门、正南离景门、西南坤死门、正西兑惊门,这总共八根桃木钉和一些符咒纸,将那麻油沟乱坟岗围了一个大圈。
等弄完后我才明白,原来刚才大家在布阵,用百年桃木钉布一个九宫八卦太乙仙阵,这就是相木匠所说大,他要设的双保险,以防在里面捉鬼的时候那鬼怪逃跑出去。
布完这个阵后,相木匠抬头看了看上空烈日,说道:“午时已到,进!”他话一落地,一行人就跟着他大步往乱坟岗走去,此时我那心头正在发憷,听他这一声吆喝,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走进这片杂树林后,果然见到一座布满青苔的大坟包耸立在中间,无碑无文的一无文的一座坟,就几块石板砌在土堆上,坟茔旁边长了几颗水桶粗细的洋槐树。相木匠说道:“就是这里,不要迟疑,快速行动,下神针,贴神符!”这老木匠一说完后,所有人都迅速动了起来,不到五分钟,那一个坟包四周就钉满了桃木钉,坟头坟身坟尾贴满了不同图案的黄符,甚至连那洋槐树的枝丫上,都挂了一条条的符咒。
尽管此时正值当午,朗朗乾坤烈日高照,来到这鬼地方中央我还是觉得寒气袭身,从脚板一直到后背都阴嗖嗖的。原来六十年前这麻油沟的老鬼被独眼端公用玲珑心收服后,压在坟茔里面了,后来山体滑坡将整个坟包盖住,哪知道这几十年的雨水冲刷,将坟包上面的泥土冲走,于是这坟茔又显露出来。
我瞪着眼睛望着他们,还没有在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好像脚下有反应,地动了一下,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感觉到了。
“地震?”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快,归位!那老鬼察觉了!”只听到相木匠大声呵道。大家连忙放下手中黄符和桃木枝,一齐望着坟头前的相木匠,这时候老木匠从怀里扯出一把五色旗,在胸前划了一个“乂”字,喊道:“乾艮坤巽属木,樊小利速速归木位!”
“得令!”樊厨子回答后,提着他的布袋子跑到坟茔左边去了。
“乙辛丁癸属土,赖光忠速速归土位!”
“得令!”赖端公也提着他的布袋子,跑到坟茔的右边去了。
“辰戌丑未属金,鲁三平速速归金位!”
“得令!”我见三叔答应后,急忙晃动着他的矮胖身子跑到坟茔的后边去了。
“寅申巳亥属水,莫昌礼速速归水位!”
“得令!”莫端公快步走到坟头两米前的位置立定。
相木匠安排完大家后,只见他蹭蹭的跃上坟身,立在坟上中央朗声说到:“子午卯酉甲庚丙壬属火,相华清已归本位!”我见他年过花甲,又是残疾人,竟然这般轻盈的跃上坟去,很是吃惊。
那老木匠上了坟头后,从怀里掏出他的铜罗盘,面无表情的开始左右移动上下晃动,大声唱道起来:“拜请九天玄女娘娘、鬼谷先师、郭公先师、杨公先师、赖公先师。以及诸神圣先贤,天开门,地开门,天有三奇,地有六仪,精灵奇怪,故气伏屍,黄沙赤土,瓦砾坟基,方黄百步,随针见之。太上急急如律令!”
那老木匠朗诵完一通不甚明白的言语后,下面的四人也跟着嘀咕起来。我怵在原地,死死的盯着相木匠,此时那老木匠在那坟头上前跨后腾,又捧着一个大罗盘举上放下靠左靠右的乱动,如同在跳着凤阳花鼓一般。我见他端着罗盘突然停了下来,猛的瞪大了眼睛指着坟头右前方呵道:“一丈一尺七分,阴脉寻着,石九归位,坐阴脉!”
我猛的回过神来,急忙往他指的方位走去,可走了几步我便迟疑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老木匠所说的“一丈一尺七分”具体在什么位置!正当我急得冒汗的时候,旁边的莫端公一扬手,扔了一根桃木钉在我前边不远的位置,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指引方向,于是连忙上前坐到那桃木枝落下的地方。
见我坐毕,那老木匠又开始唱到起来:“众煞归位,五行大法,通幽彻地,诛杀百鬼,莫敢不从……太上急急如律令!”他用唱戏般的腔调抑扬顿挫说完后,那下面的四人也跟着唱起来。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尽管来之前心里有所准备,但亲临其境,还是非常震惊。
几人一唱一和,很是来劲。突然,一阵山风突然袭来,先前还是艳阳高照,须臾之间头顶不知何时飞出一团乌云来,挡住了上方的日头,让这山谷内变得阴暗起来。没过多久,那山风竟然越来越大,不断撩动起坟旁的洋槐树,呼呼作响。
正当我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和上下的时候,他五人个个从怀里扯出一柄五色旗,一边摇晃一边念叨着咒语,没摇动几下,那山风竟然停了下来,头顶的阳光又神奇的照射了下来,穿过乌云照在坟头上,树影斑驳,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