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口村红霞晚映,倦鸟归巢,一道长长的身影,拖著沉重的步伐,缓步迈向前方一处小屋,屋前一株梅树枯著枝桠,让人感到沧寂的落寞。
杭启梅抬起低垂的头,疲惫的脸色终于露出淡淡欣喜。
爹、娘!小梅回来了看着熟悉的乡景,杭启梅的心中感慨万千,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也不知道她的爹娘这些日子以来过得还好吗?那些流离的生活,都快让她忘了有家的感觉是什么。
在剑云亦说要赶她走的那时,杭启梅想了许多,既然他都已决定不要她了,她又能说些什么?所以她离开了剑府,回到她所熟悉的地方,她打算在这里重新开始,忘了剑云亦,忘了他那些伤人的话。
杭启梅走进那间略显残破的小屋,简陋的方厅之中,不曾看见半个人影,正当她要出声喊话之际,右侧门幕后传来了低切的对语。
“老伴,你要好好振作啊!”杭父辛酸地望着妻子。
“是我拖累了你咳”躺在床上的杭母,卧病已久,显得憔悴不堪。
“我没用,没钱请大夫替你看病,是我对不起你”他们连三餐都吃不饱了,又怎会有钱去请大夫来医治呢?所以杭母的病只有一拖再拖了。
杭母欲坐起身,杭父急忙将她扶靠在床。
“我的病,就算请大夫来也是好不了的。”杭母哀伤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念小梅,如果她还活著就好了,你也不会病得那么严重。”杭父同样也感到伤心。
自从去年“河神祭”他们的女儿落水身亡之后,他的妻子就开始生病,至今仍无起色,他为了照顾她,自己也消瘦了不少。
“爹、娘——”杭启梅掀开布帘,泪流满面地奔向双亲面前。他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她没想到娘为了自己,居然生了重病。
“小梅?我没有看错吧?你真的是小梅吗?”杭母难以相信眼前出现的人影,竟然就是思念多时的女儿。
“真的是我,是你们的女儿小梅呐!我回来你们身边了”
“小梅,你没死?你居然还活著?”杭母紧握著杭启梅的双手,整个人还处于这莫大的惊喜之中,不知如何反应。“一位好心的公子救了我,所以我才会没事。”杭启梅轻描淡写地说出她被救起的经过,却刻意不提起剑云亦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她不愿提起,是怕想起剑云亦时心底会难过,她怕她真的会哭出来!
“太好了!真是上天保佑,我们家小梅平安无事!”杭父双手合十,激动地感谢苍天,让他们的女儿又重回到他们身边。
杭启梅一家人终于团聚,三人不禁相拥而泣,互诉离情。
住在杭家对面的李大娘刚好路过杭家门口,却听见了杭家传出的谈话声及喜泣声,不禁纳闷地走进杭家,想一瞧究竟。
“你你没死?”看见眼前活生生的杭启梅,李大娘惊讶地傻了眼,却在下一秒紧张地冲出了杭家大门。
杭家三人不晓得李大娘为何如此反应,谁知才过了没多久,李大娘随即找来村长及其他村民纷纷来到杭启梅家中。
“把她给我带走——”村长一声令下,众人围住惊愕中的杭启梅,强行将她带走。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小梅!”杭父紧紧拉住硬是被众人拖走的杭启梅,可是却依旧阻止不了他们。
一行人簇拥著杭启梅离开。
“不要带走她!把小梅还给我、把小梅还给我”杭母心急地从床上跌落下来,她撑著孱弱的身子,想追回远去的人群,杭父见状连忙前去扶她。
“老伴,快点!我们不能再让他们带走小梅,我们不能再失去她!”杭母激动地哭了出来,她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女儿的痛苦,那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她的心上啃咬著一般,让她痛不欲生。
“好,我们一起去”杭父搀著虚弱的妻子,在后头努力地追赶。?同样的景象,又再次在杭启梅的眼前上演,那条泱泱大河依旧如狂龙般怒吼著,隆隆的水声一波波袭向河畔边的人群。
平台底下群集的洛口村村民无一不恶狠狠地盯著杭启梅瞧,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众人眼底的那簇怒火更甚以往。
“你这个妖女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居然能从河神的手中逃走,难道你想害死全村的人吗?”一名老汉忿怒地向她控诉。
“你犯不著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企图博取我们大家的同情,上次居然会被你可怜的模样给骗了,这次我们不会再相信你了!”
“是啊!你少假惺惺的了——”
咒骂声始终在杭启梅的耳边旋绕不绝,有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更是不怕死地拾起一颗巴掌大的石子,奋力地往她身上掷去;那孩子的母亲见状,只是拉过他小心地护著,并没有阻止或责备孩子的打算。
杭启梅因遭到石击痛得微微瑟缩,她看着眼前的情景,低声叹了口气,她已无心挂怀村人的忿怒及怨言,那些话语对她而言,早已经不具任何意义。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她现在心里想的却全是身在洛阳的那个人。
不知道他还好吗杭启梅嘴角扯出淡淡苦笑,到了临死前刻,她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忘了剑云亦。
她只是在逼自己,强迫自己忘了关于他的一切而已,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她的心会很痛很痛,痛到不能自已所以她离开剑云亦,选择回到家乡将他遗忘,谁知过了这么久,洛口村的村民们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她。
杭启梅的出现当然引起了不少议论,有人说她命大,也有人说是河神放过了她众说纷纭,而大部分的人则是认为——她没死,代表著河神尚未接受祭品,村里恐怕难逃一劫!
所以在李大娘告知了所有人之后,村长立刻下令围住了杭启梅的家,派人将她强行押走,还找道长选了个时辰,又一次将她带到石台之上。
他们摘下了她的鞋,拉扯著赤脚的她,一路走到石台,此刻她那双白皙的小脚,早已染上鲜红的血渍,著实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可是她却始终咬著牙,努力忍著足下传来的疼痛。
怨恨、忿怒、不满的仇视眼神不停地朝杭启梅身上投射而来,如利刃、如尖刺,深深地伤了她的心。
杭启梅虚弱一笑,显出黯淡神色。
她不在乎他们怎么看待她的,她现在只是好想见到剑云亦最后一面那天她一声不响地离去,不知他会不会为她担心、着急?他还是误会她、不谅解她吗?想起过去的事,杭启梅心口还是隐隐作痛。是他不要她的,为什么自己还要这样痴痴地想着他?难道是她还在期待他来找她?期待他能发觉她对他的爱吗?
只是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不是吗?那她还在牵挂什么?
杭启梅颓丧地垂下双肩,没注意到有个身穿蓝道袍的人正向她走近。
“这次你没话可说了吧!”依旧是蓄著一把山羊胡的道长,微微勾起了嘴角,阴冷地笑着。看这情形,现在不单是他想除掉她,所有洛口村的村民都不会放她一条生路的。
“你应该知道,不论你再怎么抵抗都是没用的。”道长语气轻蔑。
道长偏就不相信她的命这么硬死不了!逃过了上一次,这一次未必会这么好运!遇上他,算她倒霉!
“我根本没想过要抵抗”杭启梅幽幽地开口。“你还打算继续欺骗村民们到何时?五年、十年?要到怎样的地步,你才会肯放过他们?”她曾向剑擎风他们提过,而剑大叔也认为这个道长绝非善类,诓骗了全村的人,现在她更可以确定这是真的。
“放过他们?哪那么容易啊!”道长尖细的笑声,听来挺刺耳。
“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杭启梅语气虽然平淡,但听在道长的耳里却满含威胁的意味。
“不用你来提醒我!”道长发怒地向她低吼。在远处,杭启梅的父母终于赶到了河边。“小梅、小梅!”他们俩声声呼唤著爱女。
“走开!”他们两人来到台下,却被其他村民推挤,摔倒在地上。
“求求你们把女儿还给我,我求求你们!咳、咳”杭母咳得厉害,却还是拚命地跪在地上乞求所有人。
“娘,你没事吧?”杭启梅紧张地看着她的娘亲,她知道娘身有重病,实在禁不起这样一再折腾。
“道长,求求你们,小梅已经为村子牺牲过一次了,这次请你们放过她、放过我的小梅吧!”杭母跪在地上,频频拭泪,杭父亦陪在其身侧,两个年纪加起来过百的夫妻跪在地上垂泪相拥,让人看了不免要掬把同情之泪。
“你们来得正好,想救她,是吗?行,不过你们要先从这边跳下去!”道长指著河水,冷笑不已。他倒是要看看她的嘴会有多硬!他就不相信他这么做她还不会向他求饶。
杭启梅捉住道士的衣襟,忿恨地向他吼道:“你不要太过分了!这件事跟我爹娘无关,你别伤害他们!”
道长甩开杭启梅,虚情假意地说:“心疼啦?看你这模样,我真舍不得呢!”
“这样好了,让你来决定,是要你死,还是你爹娘死?我都无所谓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哈哈哈——”
“你这个臭道士,你会不得好死的!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你说什么!”她的话激得道长恼羞成怒。
“你会有报应的,等著吧!”她咬牙切齿道。
“好,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他随即向守在坛边的人下令。“村长,时辰已经到了,仪式开始!”
他阴鸷的口气,让所有的村民吓了一大跳,他们从来不曾见过表情如此邪恶的道长,不由得让他们心生一股寒意。
“道长,不需要先念咒告诉河神吗?”村长发觉道长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盯著杭启梅瞧,一点也不像他要开坛作法的样子,连忙开口问道。
“不需要。”
“那符水”他记得每次都有烧符让少女喝下的,道长曾说那是为求村民平安的传言信,是给河神看的,怎么这次却没这动作?
“也不用了,还不赶快把她丢下去!”道长一声愤吼,态度颇为不耐。
“是、是!”村长不敢违逆道长的意思,没多想他的反常所为何因。“动作还不快点!”
村长招来两名大汉架住了杭启梅,往岸边拖去。
“还不快给我推下去——”道士的眼中只有报复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