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接一碗,满满漾漾摆在面前。诺海儿一手一只,两腕间再另夹一只,看那汤水滴滴嗒嗒,雅予也不敢上手接。
初来时,雅予怎的也不肯央唤她,这小东西分明还是个孩子,小脑袋小手小脚,没长开似的。可不几日就见识了那大得惊人的力气,且是杂吃杂养,随意在草里是一卧,呼呼就是一宿,身体结实得像头小牛犊。还生就一股死拗,不开窍的石头一般,不管那野兽说什么,就似刀刻锥凿在她心里,一板一眼,绝不肯错一毫。动辄就是我家将军如何如何,我家将军怎样怎样,凡事都不肯雅予插手,供泥菩萨似的,每日每餐端到她跟前儿,看着她吃下去。
热气腾腾的肉汤就着冷气一股腥膳的味道,平日忍不得,此刻雅予倒恨不得那味道更浓些。那白色粉末已是在手中快捏出了汗,那味道似穿过皮肉刺到鼻中,怎么都遮掩不住。眼看着所有的吃食都摆好,可她还是没寻着机会放。
十天,她跟孩子整整分开了十天!这天寒地冻,狼群中偷生,只仿若两世相去,再不得见,而如今惟有的希望竟是寄托给同是胡人的他们。那副将吉达人长得彪悍猛壮,面上甚而还有些恶,可于她却是如此忠肝侠义、以命相护。这两个月来地狱般的煎熬,雅予虽还是不曾学会一眼辨真,却也以血泪识得没有人会随意偏恩于人。这世上,人人都是有所求、有所图。可此刻,她没有力气去多顾及,只知道他们一口承诺将她和孩子送回中原。只要能回家,只要能让孩子认祖归宗,甚而,只要能到边疆,见到威远大将军让他得知季家还有后人,她便死也无憾了。
一切的计划都自今夜起,万不可让自己的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诺,诺海儿,”一开口,心扑地就险是跳了出去,自己都惊于那语声的拙绊。
“嗯,”
“晌午,晌午那羊肉还有么?”
“烤羊羔腿么?不是说太油腻,不吃么?”诺海儿眨着小黑眼睛不大明白,想了想,怕又是她不吃饭的托词,便尽力劝道,“这肉汤是六将军特特嘱咐给你炖的,配了烤饼才是香呢!”
“嗯,是香,只是,只是今夜倒当真觉得饿了,汤水有些寡薄。”其实那汤浓稠得肉酱一般,这意外的耽误让雅予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谎。
“说的就是!”诺海儿一听她要吃,像被烫了似的立刻蹦了起来,“就煨在外头火边儿,我这就去拿!”
小丫头风风火火跑出去,雅予赶紧展开手,那药幸而是包在油毡纸中否则这一手心的汗怕是早融了。火堆就在账外,再不及犹豫,略欠欠身,哆哆嗦嗦打开纸包,不住在心里头念:只是迷昏的药,睡一觉就好,不会伤到她,不会伤到她……
这么念着,那粉末一点点倾入诺海儿的碗中,可,可这味道怎么好?任是如此浓厚的肉味也盖不住?这,这可……
心一慌,手颤颤巍巍不稳,纸包一抖,粉末都扑撒在地上。全身的血都似淤到了头顶,脑子一下就乱了,竟是想用手指把那末子从杂草中捻出来。耳听得帐外脚步声近,连土带药,雅予赶紧都扔回地上用脚搓了搓。胸口起伏,那紧张要断了气一般。
诺海儿这回没使碗,直接用小腰刀扎着那羊羔腿就进了帐。刚被火熏过,褐红的皮肉滋滋冒油,浓香扑鼻。诺海儿砸吧砸吧嘴,好是口馋。兴冲冲坐下,又从腰间拆下一把小刀,顺着羊腿骨拆起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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