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他换得很仓促,好像很急于脱下,抬起头,最后望了眼镜子。

曾经镜子里也有人接过他手里的梳子,青年低头时,眸子是明亮的,会靠在他身后赤诚地和他说,我可以帮你代劳一辈子。偶尔青年会抬头,也望着镜子,在镜中与他相视一笑。

镜子面前没有了人。

钟煜也不会再想望着镜子,对着镜子里的人笑。

窗户外,槐树在昨夜落雪后挤压了满枝的凝雪。

他在这里好像也没有了任何逗留的意义。

来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走时更不需要带什么。

官道上人来人往,沈怀霜握住白寻的辔头,牵过去,递在陈叔手里,他身上穿着来时的青衣,立在毛发如缎的白寻身侧,整个人如浸了水的玉石一般清透,双目清明,只是隐见一丝不明的情绪。

沈怀霜低下头,牵住另一匹马的缰绳,翻身而上,留下一句:“保重。”

目光所及,红墙黑瓦,人来人往,可他仿佛看到了城墙下飞奔而来的少年,跑着跑着,竟变成了青年的模样,立在他身前。青年身材高大,长成了他需要抬头才能看清的模样。

沈怀霜揪着手里的缰绳,紧了又紧,旋身而过,白色发带绕身一圈,刮动风声凛然,耳畔一时风声猎猎。

马蹄在地上踏过,扬起一片尘土。

他不知道,昨天夜里,屋檐上,夜风吹过檐上人的衣领,墨玉冠下的马尾晃动,仍然是当年模样。

与沈怀霜道别之后,钟煜根本就没有走远,他一口气走出好几步,半点不比沈怀霜好受,等他想到回去面对沈怀霜,他已经迈出了好远的步子,望着屋檐下越来越大的雪。

钟煜眼前发白,像独身立在茫茫的雪天,仓皇四顾,不见尽头,几乎凭借本能才骑上了门口的踏雪。

秋夜寒风萧瑟,他整个人眉心紧皱,连同整颗心和胃都一起反常地蜷缩起来,额头冒出大把的汗。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声音卡在喉头,恨不让他悲鸣一声。

他忍下了那些强烈而酸涩的痛感,反复将寒烈的秋风吸入呼出。

天空飘了落雪,豆大的雪珠忽然落了下来。

踏雪奔得飞快,身上还是落了湿痕,冰冷的,滚烫的,在马背上一齐滚下。钟煜在雨夜中驾马奔驰,长道落在眼前,可他却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归处。

高楼上,钟煜盯着沈怀霜的背影,往喉头灌入一口烈酒,酒气冲上头顶。

他看着沈怀霜离去,双目久久不闭,钝痛得像有沙子灌入了进去,眼眶红得如浸润了水的朱砂。

天际飘雪,落在头顶、领口,雪片贴近肌肤,顺着体温融化,滑入了脖颈里。

无可奈何时,他在房檐上,停留了整个上半夜。

天光昏暗时,酒瓶落在屋檐上,漆黑的瓶身泛着白光,酒水早已空空如也。

他这一生,好像总是在后悔很多事。

可有一件事,他突然不想再后悔了。

先生怎么了。

师尊又怎么了。

他想要的,就不能抢过来……

他想要的,就应该抢过来。

夺取

沈怀霜去青州不过十里的路程。

十里路后,他就能遇到一片灵气富饶之地,下了马,御剑去崐仑也不过半日的时辰。

到了大赵与青州地界,沈怀霜落马,将马匹送去了驿站。

他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空身一人,佩剑上除挂了一把佩剑,路上人频频回首,直到白衣人从他面前走过,又远去。

这一切都想极了沈怀霜初来大赵那日。

沈怀霜握着无量剑的剑柄,穿梭在人群中,来人频频回首,因为他的到来,他闯入了化虚境,打破了这个世界原有的秩序,拿走了本该给钟煜的东西,又恰好地还给了他。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像画了一个圆,从无到有,又从一而终。

立在青州山下,沈怀霜迈入山中,凭借灵气指引,跨入了山洞中,山壁上有一处八卦阵,只需要手指旋动,推算坎兑离三个卦象就能离开。

他望了一会儿,触手上去,每旋动推转一下,山石震颤,卦象反转,金光流烁。

卦象推演到最后一个。

只要把乾坤位复位,他就能从山石而出,通过阵法,向往崐仑。

沈怀霜指尖停留在卦上,偏过头,垂眼,停留了三个呼吸的来回,他的指尖重新挪动。

卦象重新动了起来,石块如流星移动,飞速地合在一起,“咔”地一声细响,山门笨拙地挪动开,开门刹那,门后空气流转。

白光阻隔了沈怀霜的前路。

“我去,这什么情况!”天旋地转间,消失许久的系统吱哇大叫了起来,他开始与沈怀霜同坠,甚至他惊恐地发现,周遭灵力开始变得不足。

无量剑在沈怀霜身侧,抖动数下,剑身竟不能出剑鞘。

耳畔边,又响起了刻板的声音:“角色洗白计划判定未成功,请宿主再接再厉。白化值9999,黑化值100,对抗失败,故事线已追溯,请注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很早之前,沈怀霜就对两个系统的并行存疑,比起会和他对话的“系统”,他始终更加相信那个近乎冷淡的声音。但为什么它说没有成功。

沈怀霜再睁开时眼时,耳边系统声轰鸣,嗡嗡嗡作响,像占据了他头脑的全部。他握着手中的剑,支撑自己起来,才起身,他没有踩在他所熟悉的山头。

挡在眼前的,不是荧光迸发的阵法。

山门后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袍的人缓慢昂首而来,他眼尾坠着小痣,目光凛然,甚至于带着沈怀霜所陌生的决绝,他旋身而来,腰上的平生剑泛动着耀目的金光,每走一步,大片的阴影倾斜而来。

金光流烁,铃声叮当,如厉鬼催人上路。那金光不同于沈怀霜见过的任何一种阵法光芒。

金锁从肩膀绕到后背,接着扣住了沈怀霜,提起来,拉着他在半空,连同无量剑也被交叉着束缚,剑身左右晃动,竟不能出鞘。

金铃锁以神魂为代价,可以压制任何一种修为人的禁器,非器主不能解,如落枷锁在身。

它还可以捆绑任何一个人,不许他离开器主身侧,否则两人的神魂便会一同剧痛不已。

钟煜昂起头,只有掀起眼皮看沈怀霜时,眼底才流转些许除了死寂以外的情绪,他转动臂膀,收紧了臂弯上的绳索,铃声震颤,绳索紧缩。

“钟煜!”沈怀霜沉沉吸了口气。

钟煜转动手腕,松了松他肩上的金锁,金光迸发又隐灭,他又伸出手,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触摸过沈怀霜的面颊,垂眸时,眼瞳里藏着平静的苦涩,在苦涩之后,又压抑着极致的悲喜。

“我求而不得倾慕先生多年,最后到底还是改变主意了。”钟煜轻而易举地抱过沈怀霜,他扯了嘴角,轻轻笑了起来,“你一路抱着别的目的而来,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你恨我也好,想清理门户也罢。人这一生后悔的事实在太多。不做一回逆徒,我怎么能完完全全地得到你呢。”

长夜寂寂,烛火在大殿内跳动,纱帐笼罩在乌黑的木床上。

沈怀霜皱着眉,挣了挣,他一动,手就被钟煜扣住:“你要做什么?”

钟煜眼中藏匿着心底的情绪,道:“你说呢?”

金锁长有三寸,镂着梅纹,链身细长,穿过皓白修长的手。

钟煜掰过了沈怀霜的臂膀,从后抱住,将他的手握在一起,牢牢地铐在一对金黄的镣铐上。

金器扣着手,触之极其冰冷。

钟煜仍低头扣着,叮叮当当,链条相撞,声音脆而动听。他扣紧了最后一环,确保沈怀霜既不会挣脱,也不会难受,让整个人落在他怀里。

“放开!”沈怀霜身上白衣像被剥离一样褪去,他被钟煜转过身来,眼上也覆盖了三寸宽的白绫。他跪在床上,前几日伤到的膝盖贴着木板。低头时,乌发如瀑地倾斜而下,他弓起腰,青年的手顺着他的腰侧,慢慢爬上了脊背,似月影移过树梢。触感像一层丝绸擦过来,麻了半边身子。

钟煜握着那金链下的手,与之紧紧相扣,贴着鬓发:“你这样除了我就再没有别人看到过了。”

沈怀霜再没有睁开眼睛,他牙齿颤栗,发着抖。喉结被咬住,舔过之后,落下一道水痕。

他发现自己被对方打开了,喉头上,又落了一个吻。

指尖触摸过臂膀,臂膀连带着锁骨处都像被冻到了一样,再后来他碰到了他,头脑里某根弦瞬间崩断。

“夹`紧些。”

沈怀霜一提气,喊出来都不成声:“……你滚。”

再一声之后,呼吸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出去……”沈怀霜发现自己在拼命的失控,滑向了一处未知的深渊,坠落时,他迷茫、困顿,久违地感到了孤寂和恐慌。

昏黑之中,沈怀霜像溺水的人攥紧某根稻草,他长长喘出了一口气,指尖却触到了钟煜的手。

他被紧紧握住,后背又被抬起来,轻轻抱住。

沈怀霜几乎陷入了被破成两块的割裂中,背后的吻实在太温柔,从脊背一路吻到脖颈,可身后的人并不温情,他愈发茫然起来。

“我让你滚!”

“我不说,你自己碰碰看。这是什么?我和你又在做什么。”

钟煜紧攥着沈怀霜的手往下探去,沈怀霜指尖紧收,他想缩回去,手又被钟煜拽着往下。

他绷紧了,全然无处躲避。

七零八落之际,狂风巨浪拍过,浮木和他一起沉了下去。

沈怀霜忍住了所有的声音,像抱着一块带刺的浮木,在深不见底的海域里起起伏伏。海浪激越,他松开手,干脆任由自己落下去算了。

那双有力的手掐着他的腰,拽着他往下,像要把他钉着。

沈怀霜一口咬向了钟煜的臂膀。

他咬得很重,血味冲得要死,他牙齿发抖,想咬第二口,真的把骨血都弄出来。

钟煜低着眉看他,眉眼深邃,又像染上了最特殊的艳色,连眼尾痣都是红的。他低头喘气,偏过头,抹过臂上的伤口。

钟煜看向沈怀霜,抬手,尝过了指节上的味道,眉心平展着,像尝出了些许别的滋味,又把沈怀霜罩在自己怀里,从上往下地看他,道:“你尝出了别的味道么?要不要再咬一口。”

沈怀霜吐出一口气,硬生生掐断了剩下所有的声音:“折腾够了么?”

“只要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谁的反应都会是和我一样的。”沈怀霜吞下颤音,几乎冷静到极点答,“如果不是你——别人也一样。”

钟煜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眼底红色沉了下去,只剩下了冷淡到极致的沉色。

钟煜低眉,冷声质问他:“沈怀霜,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在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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