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恭迎太子少师,回城

大赵天启二十三年,太子恭迎仙师回城。

以千金之礼相聘,请太子少师归。

满城相迎,堪比上灯佳节。

城门头,兰陵公主站在城墙上,在袖子底下转动着仙门的传讯佩印,她弯了眼梢,望着钟煜和他身侧年轻武将上马的身影。

谢寰牵着马绳,在底下调侃道:“殿下声势浩大,弄那么大排场,要不是开道上没撒些红玫瑰瓣,我都以为你要十里红妆娶了谁。”

钟煜勒了绳,瞥过去,笑道:“你胡说八道。”

“你嘴角上的笑可不自觉没停下来过。”谢寰不以为意,“传闻不如一见,你这捂了两年的先生,今日终于在全城面前露个真容,这不得比殿下你下聘还热闹。”

“谢小将军。”兰陵弯眼一笑,答,“你再和哥哥说下去,让先生等久了,我哥哥可不搭理你。”

“我先生此番回来,是为大赵出征。”钟煜回首望了两人一眼,落下马鞭,“聘他回来——是我之幸。”

叱声落下,马上的人已疾驰而去。

从城门口到皇城内,官道大开,清扫得极其干净,几乎要将这石板清出雨天后才有的清晰痕迹。

前路无一来人,一眼可以望到宫墙。

钟煜从西域离开,和沈怀霜说给他两天的时间,沈怀霜本以为钟煜是要在宫内安置一番,却没想到,钟煜竟然弄了那么大排场。

官道上,马蹄声嘚嘚。

夹道相拥,官道上一人策马而来,打马声快且干脆,来人还未曾反应过来,那一骑已疾驰远去,像道黑金色的风。

踏雪马抬前足而起,行至官道口。鬃毛在日光下飞扬,嘶鸣声后,马匹上的青年持缰而下,他勒了缰绳,翻身下马,行至沈怀霜面前,掀了衣袍,单膝跪在地上。

钟煜行了一礼,长剑剑鞘与长靴相撞,青年声音朗朗,道:“恭迎先生回城。”

礼服在日光下晃目,青罗为表,蟒纹与金银纹交错,华也,贵也。

沈怀霜来不及扶起他,钟煜带着白日琅琅的魄力,对他欠了欠身,又行了一礼道:“这一礼还先生当年入城时的恩情。”

沈怀霜再伸手:“哪那么多规矩,你起来。”

“我知道先生不喜欢在禁庭中留着。”钟煜再起身时,托起了沈怀霜的臂膀,带着他,朝官道上走去,“我先带你走,再带你去城中逛逛。”

两人身量差不多,并行走了一会儿,各自有风骨,不像是太子和少师,更像是一对寻常的江湖客。

钟煜道:“先生想看我穿礼服,你看到了么?”

沈怀霜低头一笑:“看到了。”

他又抬袖,取出了一块金印,朝钟煜递了过去:“早前这东西不是你要我替你收着,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这块玉留在他身边已经有了七年。七年时间,足足占据一个人命中的十分之一。

那块皇子印他几年都贴身收着,金光四溢,焕然如新。

钟煜低头望了眼,却抬手合过沈怀霜的指尖,还了回去:“我的印,你用便是。”

沈怀霜手背上和掌心的金印在升温,掌心四方棱角触到了他的手,四四方方。

他拒绝道:“招摇。”

钟煜无甚所谓,只道:“你若不想用它,就带这块。”

掌心一沉,沈怀霜低头看去,手上多了块腰牌

腰牌该是浮雕的金牌,但这块腰牌却选了翡翠,质地偏蓝,透而亮,薄光如水,日光下透着薄薄的光。

腰牌正面刻字,大赵太子少师令。

背面刻了画,却是竹柏下,立着一个读书的人。读书的人背上落了把剑,剑尾挂有剑穗,像是为书中着迷入神。

沈怀霜低头看了很久,目光落在那幅画上,长久没有挪动,他伸手摸索了下。

在那短暂的须臾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某处时间停留了很久,沈怀霜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却把它收了起来,又像藏起了什么。

沈怀霜:“背面的画,是你画的。”

钟煜诧然,又忍了笑:“看你瞧了这么久,还以为你瞧出了别的端倪。”

沈怀霜摇了摇头,他像想起了一件旧事,忍不住笑了下,道:“子渊,最早的时候,我给过你的那枚勾玉,也不是随便给你的。”

开口的时候,他像说出了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明明这件事,他最不该和钟煜说。

沈怀霜沉吟片刻,答:“宗门的事,一枚勾玉涉及千丝万缕。”

“那枚玉,来自我师门。”

“那块勾玉它确实普通,可江湖上,有见财起意,为了一块玉盗抢的,树大招风,所以我师门特地选了最普通的玉种,不知师门出处却能护身。”

那枚勾玉还挂在钟煜脖子上,钟煜应了声,在指节上转了两圈,他应道:“这件事,我一直知道。”

沈怀霜取出钟煜给他的少师印:“其实,你给我的玉,也让我想起一件旧事,从前,我曾经羡慕过别人。为什么同样都是一门所出,有人万众瞩目,有人就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未入玄清门前,沈怀霜曾在意过,他的同胞脖子上挂的护身玉。

那是块色正且浓的帝王绿翡翠,一眼便知族中厚爱。

人都希望能为父母所爱,为族人所爱。

“我不会再为这件事神伤,但我只是觉得——”沈怀霜低头看了看,嘴角笑容又起,“命里缺的东西,补偿给我了。”

钟煜走在道上,他垂下袖子,不经意和沈怀霜的手背靠在一起,望过去道:“那以后,绳边磨损了,我们就去换两根一样的。再挂在一处。”

“旁人对你不好,那是他们有眼无珠。”钟煜一字一句地说着,言辞认真,像是同门在开导,“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说,我都给你。”

沈怀霜摇头,但他也淡淡笑了下:“孩子话。”

钟煜轻笑了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是给不起的人么?”

两人同行在道上,很快,身后车马流动。

官道两侧楼阁上的小娘子们抛下了大把的花瓣,鲜红如牡丹,淡粉如桃花,清淡如玉兰,从娘子的指尖洋洋洒洒,缤纷落下,如同泼彩墨作画。

沈怀霜头上落满了花。

青年指尖近在眼前,取了碎瓣,一瓣红莲从他指尖落下,又徐徐飘落地面。

沈怀霜:“这也是你想的?”

钟煜又拍了拍沈怀霜的肩膀,停顿两下,莞尔道:“大赵城内风气向来如此。”

周围呼声更高。

“仙师!仙师!”

“太子——殿下。”

“上来坐坐,瞧瞧我们!!”

钟煜收手:“大赵以后,世人眼中只怕只有先生。”他面上的笑容没有散去,对上了沈怀霜的眼睛,望了会儿,徐徐挪开目光。

沈怀霜再走两步,两人手背又撞在一起,他收了收自己的手掌。

他的弟子赞颂他,说的内容却事关他的样貌。

可沈怀霜不觉得冒犯,走入一会儿,钟煜带着他并肩拐入了城中的一间衣庄。

两人伫立在门口,锦绣衣庄前,老板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匆忙从内堂出来:“殿下,仙师来此,小店——”

钟煜止住老板:“不必多礼,拿几套最好的成衣来。我带先生回城,只想为先生洗风尘。”

老板脸带芙蓉色,喜笑颜开地跨入门内:“快请,快请。”

老板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他开了柜子,从锦绣盒中取出十件衣衫,从雪青到梅红,蜀绣到一字排开,琳琅落了满眼。一时间,满屋放满锦服,像春来满园花开。

沈怀霜又朝钟煜望了一眼,雕花窗柩前,青年逆光向他看来,暖黄余晖落了他满身,镀了层金色的光。

钟煜道:“当年我从先生府邸出发,先生为我置办衣衫、长剑,恩情不敢忘。还请先生答允。”

老板颇有眼力见地搭了两句话:“殿下有心,衣衫可以奉送,殿下心意却不能不成全。”

沈怀霜望了一会儿,他记得他是穿着白衣带钟煜去逛庙会,平日里,钟煜也是给他准备白衣居多。

钟煜似乎很喜欢他穿白衣服。

沈怀霜收回那一眼,手往雪白的衣衫上扣了扣道:“要这件。”

“哟哟哟,先生当真眼光极好。”老板旋即应道,“这是江南进过来的素罗,它轻便如纱,穿在身上薄如轻云,最是和先生相衬。”

白衣被周围几个买布的伙计娘子抱在怀里,他们前呼后拥,围着沈怀霜,还没开口,钟煜朝他们手心递去,他取了衣服,走在沈怀霜后面,和他一起附身进入了试衣的屋子。

试衣处隐蔽,钟煜才入狭小的室内。

沈怀霜脱下了那件外衣,低头时,纤细而长的发带擦过脖颈,室内落了一道暗光,正照在脖侧。光有一寸长,脖颈细腻,极其白皙。

镜子里的人朝背过身来,低下头,却露出了脖颈朝下三寸的一颗痣。

沈怀霜低头,一动,那颗痣又露出几分。

钟煜喉头滚了滚,偏开了目光。那一下,他觉得自己牙齿有些莫名的痒,想在那上面咬上一口,让那处落下牙印才好。

那面镜子却要命得很,光线落入,镜面晃动,一晃一晃,像不断地提醒他——快去看镜子里的人。

那颗痣缀在右侧,差不多快落到了肩膀处,正因为这位置隐蔽,只有衣服褪下时,才能看到。

沈怀霜哪里知道钟煜想了什么。

他转过半张脸,露着脖颈,摸索两下,总觉得脖颈后就像有毛糙的东西爬过。

“子渊。”沈怀霜从镜子面前抬起头,对钟煜道,“我想你帮我看看。”

“这一处,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揽日月入怀

钟煜放缓呼吸,低头看去。

他看了半晌,没瞧出什么端倪,走上前两步,立在沈怀霜身边,从怀中取出锦帕。

挑金的米白色帕子一寸寸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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