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的判断只是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比较粗浅的信息,通过察言观色,以及在谈话之中的试探。说白了,他知道的东西并不太多,只是想要尝试着诈上一诈罢了。成功了当然最好,等于为唐总立下大功——失败了也很正常,不会被认为是一个严重失误。
但是现在,他是真正的掌握了大局。
商业谈判中什么最重要?无疑就是情报。就像赌博一样,如果信息单向透明,知道对方的牌是什么,那么赌徒想输都难。同理,谈判的一方如果已经知道对方的底牌、底限以及具体的情况,那么就可以抛开那些冗长,却不可或缺的试探部分,直接单刀直入,切入中心。
要比方的话,正常的谈判是一场战斗,胜负在两可之间。然而如果知道了对方的底牌,那么战斗就变成了狩猎——几乎谈不上危险的,单方面的压倒性优势。
这一次,唐总已经为他做了三方面的准备工作。首先是通过细致的调查,花了点小钱和时间,了解到钢铁厂的具体情况——不出所料,确实是烂的无药可救。至少在账面上而言,想要拯救它,就如同把钱丢到水里一样。其次呢,他们某些灰色渠道掌握了对方的资金情况。这事通常来说是违法的,然而这年头违法却不被追究的事情多得去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合同详查,把任健当时买下整个钢铁厂的合同,整个弄了一份副本出来,细细的调查了上面所有可以利用的细节和漏洞。
要特别说明的是,细致调查和粗略了解是有区别的。比方说之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钢铁厂账面亏损极大(无需任何调查,白痴都能看出这一点),然而仅仅是知道“亏损极大,无药可救”和细致的得到了真正的账目细节,明白整体亏损金额,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同样,他早就知道任健这边“资金链紧张”(投机撞铁板了,当然紧张),否则的话也不会那种表现,但是知道对方情况不妙和具体知道情况不妙到什么地步,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前者会让你总有那么几分疑虑,总是要担心那几种可能性,因此腰板就是不能挺得笔直,说话的时候终究缺乏那么几分底气,开条件的时候怎么都会留有余地。而后者则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彻底掌握了真相之后,你就完全知道对方的条件到底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呢,亦或者是空手套白狼式的诈唬。那些谈判上的花招对于你来说也就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可言了。
然后他很自然的走进任健的办公室。
任健正在办公室里处理着不知道什么事情。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叫做任健的年轻人挺可怜的。他在他的第一次投资活动中就宣布失败——所谓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尽管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个笑话,但对于当事人来说确实一个真实的大失败。这一次的损失对于公司的伤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任健完全丧失了其他方面投资的能力。他把所有的本钱全押上去啦!不得不说,能够做出这种不成功则成仁的投资的,也就是这种新人了。放二十年前,这种气概也算是一条好汉。
当然,放今天,那就叫莽夫和蠢货,会被人吃得皮骨不剩的那一种。真不知道他要怎么向后面老板交代。
这一次有备而来,气质自然不同以往。虽然说进去后任健的态度很冷淡,只是喊了声“钱经理”,这么稍微打了个招呼,就立刻低头看着那个文件。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用一种充满居高临下和目中无人的姿态在沙发上坐下来。
“任总,”他坐在那里过了好几分钟,虽然说女秘书上来给他来一杯茶,但是任健本人却没怎么理会他。当然,这是一种姿态——对中国人来说,不管是普通的人际往来亦或者谈判,都有这种默认的规则——先开口的那一位,天然就处于弱势。所谓求人难开口就是这个道理。当然这说的是正常情况。这一次这种小花招不会给任健带来多少的优势的。所以稍微登了那么一小点时间之后,姓钱的终于主动开口招呼了。
“钱经理,怎么说?”任健将目光从手头的一张纸上抬起来,看向他。
“我已经来了好多次了。”钱经理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次,任总应该给我答复了吧。”
“哦,是指钢铁厂转让的事情啊?”任健这一次的神情也显然不同。“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
钱经理心里倒是暗暗佩服。之前觉得这个叫任健的年轻人嫩得很,然而现在看来,要么是之前真的方寸大乱导致表现大失水准,要么就是这段时间成长速度惊人。
可惜的是,这一次的他可不同过去,已经深刻洞悉了对方的底牌,当然不会被这些小手段给诈唬住。谈判谈判,打的就是一个心理战。现在他已经知己知彼了,哪里还会被这种招数给骗过?相反,他可以用一种超然的姿态,以第三方的立场观察评估任健的表现了。
“您要考虑多久呢?您考虑的够久了吧?”他用一种不太客气的口吻说道。“如果您不给我个明信儿,那不就是让我白跑了吗?”
“钱经理,你要这么说呢,我也直接答复你。真抱歉让你白跑了。”任健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这个厂子,我不想卖了。”
他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直接让对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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