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静静听了,忽的转头看向皇城所在、中朝门下,脸孔上薄薄地显露出一点讥诮来:“中朝啊……”
李九娘很少见他显露出这般情状来,心有所觉:“难道你还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接触过中朝吗?”
青年吐出一口浊气,挽起袖子,一丝不苟地开始归置院子里的东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说它做什么呢。”
李九娘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强求,深深看他一眼,使人出门去替她置办明日上值要用的吏员衣裳,再叮嘱掌柜几句,便预备着往京兆府去了。
青年在后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看着时间给你留饭。”
李九娘想了想,说:“炖一点牛肉吧,切几个土豆进去,要焖得烂糊一点,锅边拉几条锅贴。”
青年应声:“好。”
李九娘并没有欺骗乔翎,这铺子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她扎起来的。
但唯独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的身体里寄居了一个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的亡魂。
那场山洪叫她失去了世间唯一一个亲人,也让她遇到了李十七。
除了她之外,没人能看见的李十七。
李九娘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过往,那时候李九娘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惶恐又不乏天真。
她左思右想之后,说:“我是初九那天生的,我阿耶又姓李,所以就叫李九娘,咱们是在十七日这天遇见的,那你就叫李十七吧?”
李十七答应了。
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分开过了。
他不提过往之事,李九娘也不问,起初是太小了,对外界一片茫然,再之后是觉得没必要问,反正都过去了。
如是平和地过了许多年,李九娘才愕然知晓,原来李十七生前,也曾经跟中朝打过交道?
……
国子学门前。
皇长子趾高气扬,气焰嚣张,仰面朝天,用鼻孔蔑视着所有人。
马司业:“……”
包真宁:“……”
小庄:“……”
没人主动跟他说话。
只有领头的闹事学子上下飞快地打量了他一遍,大感恼火:“你是谁啊,敢挡我的路?!”
皇长子把眼睛一瞪,二话不说,先赏了他一个嘴巴子,宛如超雄:“大胆!敢跟我这么说话!”
那闹事学子被打蒙了,捂着脸,难以置信。
因为皇长子气势太盛,他甚至于忽略了对方那一身酱香饼味儿和袖子里掉出来的葱花。
难道这是哪个高门出身的衙内?
可这通身的穿着和打扮,又实在不像。
他犹疑着问:“你,你是谁……”
皇长子矜持又高傲地甩了下袖子:“好叫你们知道,我乃是京兆府当差的吏员侯大!”
马司业:“……”
被打的学子:“……”
区区一个小吏,你在神气个屁啊!
真是倒反天罡!
六学二馆的学生已经可以算是“士”了,但吏就是“吏”!
别管你是哪儿的“吏”,先天都要低于“士人”一等!
堂堂士子,居然叫一个小吏给打了?
简直岂有此理!
那学子大为恼火,立时便道:“我可是四门学的学生,你不过是一个卑贱无品的贱吏,居然敢对我动手?!”
皇长子听完,果断又给了他一脚:“去你的吧!”
区区四门学而已,国子学的你爹我都不放在眼里!
六学二馆当中,也就是最高档的弘文馆里的学生,能有幸认识你爹我!
即便是弘文馆里最优秀的学生,能有幸给你爹我做伴读,那也是他无上的荣耀!
都不认识我是谁,还敢跟我拼身份?!
这一脚踹过去,别说是那学生,就连马司业也懵了。
近几年,神都城里的癫人好像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