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上方一声惊木响,震得张焦不敢说下去。
“若戎族骑兵侥幸度过峡谷,你应在山居关的南谷处布兵,死守!死战!”史开宗喝道。
“可是南谷处是平地,离了天然的险地,只怕……”
“怎么,没了天险,张校尉就不知该如何在平地领兵作战了?”文官出言截断他的话。“本官怎么记得,张校尉去岁呈送过一份论说平地作战的兵策?不如我们再听听你的良策,如何?”
去年背过的句子,张焦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再提起,他急得满头大汗,把“下官”两个字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好几回,却连一个旁的字也出不了口。
“看来张校尉是说不出什么良策了。”文官语调冰冷,望一眼史开宗,见他点头,才继续道:“张校尉一定想不通,为何今日的‘良策’会让大将军如此震怒。你说的弃关南下,若是换作是旁的关隘,或许可行。
但这是山居关!是京都的北门户,一旦被破,京都危矣!别说什么夙夜奔驰,守护京都,难道戎族不会星夜追击,把你尽数灭在半道上么!
就算你有幸返回京中,驻守城下又有何用?你放弃山居关,不与戎族死战,一来,无法给京中调兵腾出时间。二来,你这个守关之将没能在敌人打到京都城门下时,多杀几个敌军,反而把他们就这么放进来。
如此抉择,是背弃元昭疆土,更是罔顾百姓性命!”
张焦这才反应过来,“扑通”跪下,磕头不迭:“大将军恕罪!下官枉议山居关,实在是忧心国事之故啊!”
“忧心国事?”文官冷笑。“张校尉,方才大将军说的死战死守,是二十年前山居关卫战时,钱国公的选择。流血十里,死伤千百,从三千兵马,战至十一人,这才守住了京都门户。
此事人人慨叹,张校尉你今岁不过三十,既是国朝百姓,又是军中校尉,怎会半点不知?”
张焦汗流浃背:“下官,下官……钱国公壮举,下官是知道的!只是一时糊涂,忘了他镇守关隘的计策!”
“张校尉是哪一年的武举人?”
张焦不知这文官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也不敢不答,忙道:“洪兴三十七年,乙酉科。”
“原来是先帝时的武举人,在场可有同科举子?”
一名校尉出列道:“回大将军,下官也是乙酉科。”
文官颔首:“张校尉,乙酉科的兵策,考的是什么?”
张焦一愣,犹犹豫豫道:“那都是七年前的考题了,下官,下官有些记不清了……”
“你来说说。”文官望着那位出列的校尉。
“九地用兵。”校尉恭声道。
所谓“九地用兵”,说的就是如何依照地势的不同,布兵排阵。众人一听,不由地暗忖这倒与今日张焦所论之事,大有关联。
武举一道,是在场武将们步入仕途的登天门,可他却把考题忘个干净,何其怪哉。
张焦抖得像个筛子,口中不住地求饶,可那文官却半点不搭理,扭头对史开宗道:“大将军怎么看?”
虽说史开宗素来话少,方才也是一声不吭,只让文官质问张焦,但他心里的气却半点不少,脑中也是清明。
他本以为张焦是个人物,没想到居然如此显眼的谬误,此人却当个宝似的捧出来。
这份兵策定不是他写的!
不光如此,张焦还分不清兵策的优劣,这样的人,居然能通过乙酉科的武举兵策,背后必是大有问题。
史开宗越想越是愤怒,登时拍着桌案喝道:“下狱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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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地势者,兵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出自诸葛亮所撰之《将苑》卷二《地势》。2“九地用兵”出自《孙子兵法》十一章《九地》。
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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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
黄昏将近,元轼默不作声地坐在书房内,抵在桌案边的右手死死握拳,崩起青筋。
一名暗卫匆匆奔来,拜道:“王爷,刑部大牢被封得铁桶一般,属下怎么也进不去。”
元轼压住怒气:“我们在刑部的人也不行么?”
“刑部左侍郎程平易,不知从那里得了消息,竟把王爷的人都悄悄捆了,属下在墙头上一看,见他们全被押在前院候审。”
元轼缓缓道:“程平易是江介的门生,今日跟着史开宗去巡营考核的侯佥,也是江介的门生……”
暗卫忙问道:“王爷,莫不是江首辅发现了什么?”
“难说。”元轼极力平复心神。“侯佥曾在兵部待过,同史开宗又交好,这次从太州府调回京中,做的是礼部右侍郎,本也不会去巡营。本王听说,是史开宗要带他去瞧张焦的兵策,和江介并无关联。
多半是我们在刑部的人,发现张焦被缚入狱,擅自行动,想去问问缘由,却不慎被人捏住。若非如此,那便是张焦自己招认,想用拖人下水的法子,给自己减轻罪责。”
他的脸上腾起怒意,一拳击在桌案上:“张焦实在混账!本王明明给了他一份兵策,他却非要自寻他人替写,如今被人摆了一道,又进了刑部大牢,被程平易看管着,本王就是想见他一面,问问事情原委也不能!”
暗卫道:“对了王爷,方才属下离开刑部的时候,见一队官差绑了顾绅进来。”
“顾绅?”元轼眉梢一动。“他不是兵部右侍郎么?跟此事有何关联?”
“属下听顾绅一直在喊什么‘从未舞弊’。”
元轼突然明白过来,顾绅定是张焦参试武举那年的考官!
当初发现张焦不通兵策,他就知道此人的兵策论题定不是自己写的,可那会张焦已然步入官场,他没打算追究前事,这才忽略了顾绅。
这侯佥果然是个高手,普普通通的一次巡营,竟被他揪出武举舞弊的事。
张焦呈送史开宗的那份兵策里,究竟写了什么?
“今日参加考核的校尉那里,有没有透出什么风声?”
暗卫摇头:“他们的嘴都闭得很牢,想来是有人专门交代过了。属下着人想法子问过他们府上的小厮,但就算是贴身的近侍,也是半点不知。”
“张焦的家眷呢?”
“他家里人似乎早就得了风声,也不知是谁告诉的,属下去的时候才过晌午,但府上都空了。”
元轼忽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在张焦的这件事里,自己似乎被牢牢隔绝在外。
张焦另找其他捉刀人的事,他丝毫不知。张焦的兵策里究竟写了什么,他半点不晓。如今就连或许能透出事情因由的张家家眷,也是无影无踪。
这是个局!
有人专门给张焦做了一个局!
回想半年来的种种,真的太巧太快,先是曾得功,眼下又是张焦,难道有人发现了自己和他们的暗中联络?
元轼缓缓呼出一口气,事态紧急,他反而冷静下来。
细细想来,自己身边最先遭罪的人,其实不是曾得功,而是何龄。
何龄离开京都后,虽说自己的布局大计,平稳推进过一阵子,可今岁下半年,却接连失了左膀右臂。
到底是谁在暗中出手?
元轼深思许久,觉得其中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位给张焦撰写兵策之人。
张焦落在了程平易的手里,已然没用了,自己绝不能被他拉下水。
“你派几个得力的,务必找到张焦亲眷,问清楚究竟那份兵策到底是谁写的。刑部那边也得日夜盯着,只要寻到机会进去,告诉张焦,当今圣上治国以仁,舞弊之罪可大可小,若想保全自己和一家老小,就把当初给他写兵策的那人姓名说出来。”
暗卫得令去了。
此时,张家正乱作一团。
王梨花午后就得了徐瑞的消息,说张焦在呈送兵策时,被史大将军多问了几句,他答不出来,不知怎的,竟被史大将军揪出从前舞弊的事,已经送了大牢,保不齐要拿家人一并问罪。
王梨花平日里虽有一副骄横脾气,家中里里外外的事,都要捏在手里呼喝。可一遇上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脑中却反倒空白,半点主意也没了。
徐瑞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不等入夜就收拾好了包裹,直奔张烈家喊救命。
张烈对此事一无所知,听王梨花哭诉完,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科考舞弊是大事,若做实了,怕是会祸及家人……”
“二哥!如今我家老爷,人还在大牢里关着,你不想法子救他,反倒念着自己的安危!”王梨花气得直抖。
陶莲心知夫君不会说话,忙宽慰王梨花道:“三弟媳妇,你二哥他不是这个意思。如今二哥是否真的舞弊,刑部那边还没个定论,你和大侄子可要想法子保全自身才好啊!”
坐在一旁的马氏,一掌甩在陶莲身上,瞪眼道:“三媳妇巴巴地来求你,你让她自己去想法子,真会把事都撇干净!”
“婆婆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这不是还在帮着想么!”陶莲急道。
王梨花顿时哭天喊地:“陶莲,你好狠的心!你们夫妇两个,出了事只知道把自己摘出去,半点不想法子救你们二哥!我的命真是苦,摊上这样一大家子!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满眼乱瞟,瞄准一根不大粗壮的木头柱子,头一伸,便要大步奔过去触柱。
陶莲赶紧抱住她,慌地对张烈喊:“夫君你去求求魏先生吧!”
王梨花立即不挣扎了,胡乱抹了把脸,挣开陶莲,自顾自坐下:“谁是魏先生?”
张烈不答,反问道:“舞弊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就算我去求人,也得知道实情才好。”
王梨花脸色一僵,半晌才道:“二哥,你三弟他不懂兵策,你也是知道的。可他武艺好啊,只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排兵,什么布阵,就没官做,那多不公平!”
张烈没想到张焦还真做出这样的事,心中暗恼,极力压住道:“做武将又不是只要自己武艺好就行,真上了战场,难道要混打一气么?”
王梨花撇嘴:“二哥要打要骂,也得等我家老爷放出来了才行,这会不想法子,逞什么能!”
陶莲气得不行:“三弟媳妇,如今是你在求我们,怎么你反倒埋怨上了?难道是我家老爷逼着三弟去舞弊不成!”
“要你说嘴!要你说嘴!”
马氏的巴掌登时到了面前,陶莲躲闪不及,竟挨了好几下。
“婆婆这是做什么!我们这不是正商量着么!”
张烈一把揪住马氏的手,吼道:“娘你还要不要三弟回来了!”
马氏愣了愣神,她这二儿子一向忠厚老实,就算平日里挨自己两句骂,也不敢大声说话,这会不知吃错了什么要,居然敢大声嚷起来了。
还把不把她这个娘放在眼里!
马氏顿时蹿起来,劈手就往张烈头上甩!
什么想法子救张焦,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一心只念着要给张烈点颜色看看,好让他知道,敢同爹娘大喊大叫的下场。
“婆婆打夫君做什么!”陶莲连忙上前拉架。“三弟的事要紧!三弟媳妇,你帮着劝劝呀!”
可王梨花只是冷眼旁观,还把椅子拉远了些,生怕马氏的手,甩到自己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