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攀上江家,为徐瑞铺路,和他江与辰有什么关系?
他只要方如逸能来见他,还像从前一样说笑玩乐,就够了。
此刻方如逸这般气恼,倒有几分去岁他们在山南吵嘴时的样子,不再捏着小心,刻意离他七八分远了。
江与辰的嘴角荡开一丝笑意:“看来我家还是有些本事,若非如此,只怕你也不肯上门。”
“你……”
方如逸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这人还盼着自己来攀附他不成?
江与辰定定地望着她:“如逸,你应该早点来攀附我才是。那日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我是个颇有用处之人,为何过了三四个月才来?”
“你,你在说什么?”方如逸难以置信,双手微微颤抖。“我是要利用你,你听不懂么?”
见她分寸大乱,江与辰甚是开怀,一扫刚才的阴霾,背了手道:“我听得很清楚,你要来利用我。”
方如逸呆呆地望着他,心头乱糟糟的,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深吸几口气,转身往屋里走,房门闭上的瞬间,她听见江与辰在院子里大声喊:
“如逸,我家有权有势,银钱无尽,你一定要来利用我!一定要来!”
“他!”方如逸惊得语塞,半晌才对余照道:“他还真是个纨绔!”
余照立在门边,听江与辰在院中喊了一阵,只觉得那些话离谱又好笑,忙宽慰方如逸道:“江国舅素来有个浪荡子的名声,想必言语行事同旁人大不相同,姑娘可别被他搅乱了才好。”
方如逸头昏脑胀地歪在榻上,无力地摆了摆手:“照儿,我头疼,你快出去让他住口。若无事,请他速速回去,别在我院中发疯。”
余照连声答应,出了屋子没多久,院里果然安静了。
方如逸只当他是走了,平心静气了片刻,觉得屋子里闷得很,见余照端药进来,缓缓道:“照儿,把窗子打开些,里头实在是闷。”
开了窗,房中的热气散去不少,方如逸慢慢喝完了药,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如逸,你不会是伤风了吧?”
窗子上忽地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方如逸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发现江与辰不仅没走,还从外面探进来半个身子!
她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太岁!
“余照,你给你家姑娘喝的是什么药啊,闻着不像是治伤风的。”江与辰皱眉道。
“是怡神补气的……”
余照的一句话没等说完,方如逸立马截了过来:“江国舅为何还在我家?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进我闺房?”
“我没进来啊,你看我的脚不是还踩在院子里么。”江与辰气定神闲,身子却探得更近,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我看你就是伤风了。去岁冬你也伤风过一回,脸色差得很,如今倒好了许多。这几个月,还有去武馆习武么?”
余照像是他的侍女似的,一见他问,便连珠炮地答起来:“姑娘的身子的确强健了不少,多亏了国舅爷那十二支大海参。
武馆虽说去得少了,可底子变好了,无需多花时辰,就能练好几个招式。魏大哥说,只怕再有半年一年,姑娘的武艺,就能比京中那些自小习武的武将家的姑娘们厉害不少……”
“照儿!”方如逸脸色严肃。
余照住了口,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姑娘,国舅爷也是关切你……”
“行了。”方如逸轻咳几声,侧头对江与辰道:“天色已晚,江国舅若无事,便赶紧回去。我病了,家中只有清粥小菜,实在没法招待贵客。”
“清粥小菜……”江与辰扶着窗沿直起身子,神色飞扬。“你家的清粥小菜我还没吃过,得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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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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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逸精神不济,实在没心力想法子打发他走,只得闭目养神,不去理他。
余照出了房间,去厨下做饭,江与辰安静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如逸,徐瑞已经被我爹要走做幕僚了,你尽可放心。”
这话不得不答,方如逸只得缓缓睁眼:“多谢江国舅牵线搭桥。”
“我看徐瑞和他父亲不大一样。”江与辰拿起窗台上摆着的莲花烛台,随意地玩着。“徐复好好一个状元,做了半生的官,居然越做越小,听说是腰杆太直的缘故。”
方如逸轻叹一声,仰头望着床帘子,一串安神珠正挂在那里摇摇晃晃:“徐叔叔早年间得罪了人,性子又执拗,不肯低头,这才一路往下走。如今年长,仕进的心思也淡了。
这些事,徐哥哥多半都看在眼里,知道太直的腰杆是会让人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才会改变。”
“没错,我虽看不惯那些低头逢迎之人,可官场就是如此,若无实权,别说是肃清风气了,就连说句实话都不能。”
方如逸甚是惊讶,扭头看他一眼:“这些话,竟然能从江国舅口中说出来,我还以为你是最瞧不上仕途经济的。”
“我是瞧不上。”江与辰放下烛台,嘴角随意勾着。“可谁叫我在京都住着,里里外外风闻了不少徐复那样的事。其实他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有个京官做。
魏临的父亲曾经是先帝的五品武官,就因为太爱说实话,被顶头的将军寻了个罪名,男丁流放漠北,女眷去了教坊司,一家子全蒙冤。
后来我爹扳倒了那将军,才替魏伯伯洗刷冤屈。可等他们脱罪回京时,才发现家中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魏临和魏伯伯两个人在这世上活着。”
方如逸没想到,魏临这个素来爱玩笑的人,竟有这般凄苦的身世。
“魏临真是不容易,想必流放一回,他学会了很多。”
江与辰摇头笑道:“岂止是很多,简直是五毒俱全,什么爬墙头、听墙角,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都是他教我的。”
“江国舅还有两幅面孔么?”方如逸语调冷冷。“怪不得你能骗我大半年……”
江与辰自知失言,慌忙探身进来:“我对你可从来只有一副面孔!什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是魏临的把戏,我都没学会!否则京中那些庸碌,早就不喊我浪荡子了!”
方如逸默然无言,心中却觉得这话倒是没错。
若他江与辰真拿出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面来,京中的女眷、公子只怕要日日寻他念他,想法子攀附江家了。
岂会到今日,还要被人躲着走?
“江国舅,明年你要参加春闱,若得中,自然要步入官场。到那时,你这副洒脱不羁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住无尽的倾轧?”
江与辰却并不在乎,直起腰道:“我的浪荡是奉了旨的,谁敢管我?”
“也是。”方如逸垂眉点头。“你是皇亲国戚,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担着,是我多心了。”
这话说得别扭,江与辰心下顿感后悔。
自己家中有权有势,虽说方才那句“谁敢管我”,是句真真切切的大实话,可与魏家和徐家的遭遇相比,如此实话,倒成了炫耀之语。
今日他死活要赖在方宅,是为了让方如逸恢复从前与他的谈笑风生。
可聊着聊着,却越发将两人的距离推远。
终究是身份云泥,处处有别。
难以言说的失落层层翻涌,江与辰心底不是滋味,余照端来的清粥小菜也无意吃了,随口嘱咐了方如逸几句,转身离开。
余照不知他是怎么了,锁好外门后,端了清粥小菜进屋,和方如逸一起吃。
“姑娘,江国舅不是说要留下来用饭么,怎么突然走了?”
方如逸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手中的勺子慢慢搅着热粥:“话不投机,自然要走。”
余照迟疑道:“姑娘,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不过是徐哥哥的事。”
方如逸随口答了一句,没细说下去,主仆俩用完了饭,各自安歇。
接下来的几日,方如逸没去木工坊,只在家中养病,徐瑞那头却进展飞快。
得了江介的照拂,六部那些极擅巴结人的官员,流水似的给他送起礼来,幸亏他是个脑子活络的,送上门的礼一个不拆,和拜帖一同封存,列好礼单名,暗中递给江介。
这些官员中,自然不全是只知吹捧的无用之人。
官场暗流,是你堵我涓,你松我涌,无论何朝何代,都难以全然肃清。
那些身上有本事的官员,既入局中,也不得不学上几个送礼讨好的本事,小心谨慎一辈子,不让自己对百姓和朝廷的一片苦心,尽付东流。
谁是无奈迎合,谁又是专在此道上用力的,江介心里一清二楚,当下便拣出几个名字来,让徐瑞带上礼,暗中拜访,叮嘱他们江首辅并不在意这些,只消办好实事。
曾得功也在被拣择的名字中。
想着方如逸特特提了此人姓名,徐瑞不敢大意,头一个登的,就是曾府的门。
是夜无月,曾府中却灯火通明,照得半边天都甚是亮堂。
徐瑞才刚下马车,就望见曾得功立在府门外,束着手甚是恭敬。
“徐先生一路行来辛苦!”
曾得功上前拱手不迭,堂堂正五品的吏部郎中,却对一个小小举子点头哈腰,如此奇观,任谁见了都要皱眉。
徐瑞心中冷笑,面上却是熟络,还礼道:“江首辅知道曾郎中有大才,特命小可拜会,还望莫要惊动他人。”
“自然自然!”曾得功满脸笑意,躬身引他入府,口中直道:“徐先生的拜帖一来,下官便将府门外的清理一空,入夜前就不准一个行人往来,江首辅大可放心的。”
徐瑞缓缓点头,跟着他步入正堂,望见摆了一桌的山珍海味,眼角含笑:“江首辅总说六部官员里,就属曾郎中最识礼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曾得功心中大喜:“粗茶淡饭罢了,备得匆忙,实在上不得台面,徐先生快坐!”
两人落座,推杯换盏一阵,便有侍女上前,把桌上那些只夹了几筷子的菜肴撤下去,奉上新烹制的来。
如此三番,竟是换了四五十盘的菜下去。
徐瑞看得揪心,不忍再多待,忙借着酒劲道:“江首辅总说,曾郎中有大才,屈居吏部实在可惜。只是江首辅虽登内阁首位,可他毕竟是礼部的尚书,管不了吏部中的事。”
几杯黄汤下肚,曾得功也辨不清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吹捧,竟全当起真来,拉住徐瑞的手,感慨万千:“江首辅对下官有提携之心,下官岂会不知?若是江首辅有命,下官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瑞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曾郎中用在朝廷事务上的心,江首辅自然都明白。不过,曾郎中也别太辛苦,偶尔也得珍重自身,万不可病倒啊!”
说着,他压低嗓音:“曾郎中对夫人有深情,满京何人不知?只是小可今日一看,府中也实在太清贫了,连服侍的人都没几个。
曾郎中为朝廷尽心尽力,回到家中总要好好歇息,多几个人服侍才好。毕竟做着正五品的官,总不能像小可一样,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
曾得功本就想从酒色财气中寻个由头,好去讨好徐瑞一番,此刻听他话里隐隐透出些苗头,忙小声道:“徐先生身边可是缺个贴心人?”
徐瑞目光一闪:“曾郎中怎知?可叹在下不过是个举子,家中又清贫,能有个送信小厮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敢求什么贴心人呢?”
曾得功挥挥手,命堂上添菜的侍女们都下去,这才开口道:“徐先生这话却是说到了下官心里。下官当年求娶王家女时,只当她是个温柔可人的。
谁知进了门,才晓得她甚是彪悍,不像女子,倒似个男子。这些年,下官也是难耐,苦求一个贴心人而不得啊!”
“王娘子竟是如此脾性么?”徐瑞故作惊讶。“小可还以为,你二人是伉俪情深……”
“徐先生快别说那等没来由的话。”曾得功唉声叹气。“什么伉俪情深,都是外头瞎传的。今日才知,徐先生实乃下官知己,这般过不了明路的私语,也只能对徐先生你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