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有时表象只是表象,现在自己和谭少轩之间的疙瘩越结越大,不知道将来爆发的那一天,奶奶和父亲会是怎样的失望?骆羽杉暗暗叹了口气。
正思绪纷乱,亚玉在楼上喊了一声:“四小姐,您的电话。”
电话?是谁?骆羽杉答应一声,走上楼去。从亚玉手里拿过话筒,一听却是左元芷的声音:“小杉,身体好些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好多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事。你最近好吗?”骆羽杉笑着回答。
“嗯,都还好。这几天南方大学准备三十年校庆,邀请了南北方的一些学者名流,里面有很多故交好友,就忙着准备招待他们呢……哦,大帅府你那个大家姐的老友——名画家展悲鸿也要来,你听说了没有?”
“展悲鸿要来?我没有听说过。”骆羽杉心里一跳。不知道谭永宜知道他爱恋的人要来了没有?
最后左元芷说到她是为了一些东西要印刷,找骆羽杉和谭少轶打招呼的,骆羽杉当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两人挂了电话。骆羽杉想了想便慢慢朝谭永宜的画室走去。
画室的门开着,骆羽杉看到谭永宜在诺大的画纸上画了一副水墨山水画,正提笔写着几行狂草的提款,于是没有惊动她,轻轻走了进去。
在骆羽杉看来,书法实在是一种很玄奥的艺术,尤其是狂草。书写者往往要在某种状态下才能完成一幅,而读者也能从墨迹中隐隐感受到这种情绪,这是表现主义艺术的特点。
谭永宜的绘画风格带着明显的东西方结合的味道,基本属于重彩的表现形式。但带有表现主义成分的画法,终归要受到物形的限制,不能够完全放开来。所以,谭永宜写得一笔笔势雄健而纵横奔放的狂草,骆羽杉觉得完全是借用来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或情绪的。其实这恐怕也是表现主义书法产生的主要缘由吧。
看着纸上那汪洋恣肆的诗文,骆羽杉心里无言一叹:极目孤帆远,无言上小楼。寒江沉落日,黄叶下深秋。风厉防侵体,云行乱入眸。不知天地外,更有几人愁。
那极目孤帆的游子,小楼上的旅者,对着远方的故人,心里恐怕是苦苦的思念和深深的无奈吧?
展悲鸿的夫人用尖锐而强硬的手段分开了两人,却已经无法让展悲鸿的心回来。展悲鸿每天回家后和妻子依然没有话说,家里的事更是置若罔闻,对妻子的态度俨然一个同居的室友。
展夫人也非常伤心。以前他们也曾经倾心相爱,现在那些爱去了哪里?她已经尽力了,为了挽回夫妻感情,她不惜做泼妇败坏自己的声名。但是,暴力可以留住婚姻,哪里留得住一颗已经飞到远方去的心?
想着自己曾看到展悲鸿画的一幅莲荷图,骆羽杉轻轻叹了口气,那幅画上的提款是:剥莲认识中心苦,独自沉沉味苦心。唉,这样一份苦恋,那个男子的心中也不好过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看着完成的画发呆的谭永宜骤然回神,回头看到是骆羽杉,于是暖暖一笑道:“羽杉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谢谢大姐关心,好多了。”骆羽杉笑着回答道,看了谭永宜一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聊了几句闲话,骆羽杉看了眼画上的题字,轻轻地问道:“大姐,最近南方大学准备三十年校庆,听说名画家展悲鸿先生要来,您听说过了吗?”
谭永宜闻言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也是刚听说……”
骆羽杉点点头,没有再接叙这个话题,既然谭永宜已经知道就好,低头喝了口茶水,骆羽杉方轻轻问道:“大姐,我听说父亲提出了和北平许家的婚事,大姐您……”是什么态度?您愿意吗?
谭永宜闻言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垂了眉眼,没吭声,视线定在刚画完的那副画上,幽幽叹了口气。半晌,就在骆羽杉觉得她可能都不会回答时,才低低说道:“羽杉,对展悲鸿,父亲他们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是结过婚的,觉得大帅府的长女嫁过去是填房,折损了帅府的面子;而且,说实话,我们的感情是欢喜也是疼痛的,我从来不后悔这些年的等待,但却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岁月可以用来继续……”
骆羽杉想不到谭永宜对自己这样推心置腹,竟把这样私密的心事对自己说了出来,于是伸手握了握谭永宜的手,有些心疼地轻轻叫了声:“大姐……”
谭永宜秀美温文地脸上安静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有时候回忆起来,去美院读书时,我年纪尚小,悲鸿的爱,是强势、任性……甚至有些不对等的,他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狂热浪漫,而他的方式更是不管不顾,有些劈头盖脸,无论是画业上的指点,精神上的交流,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帮助,我都只能是承受和感恩的,尽管我自尊,但无疑只能是温婉和顺从的,除了回报以满腔的崇拜、敬重与爱,别无其他。后来,我离开时,曾和他有过‘十年之约’——‘十年,你也有个了断,我也有个结果’……”
谭永宜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我希望离开他的庇护,证明自己的能力,并堵住所有的流言蜚语……十年了,天各一方何止是十年?好像是一直在跑一场马拉松……”
“难道大姐从来没有做过别的打算?”也是一段强势的爱呢,骆羽杉叹了口气,不忍谭永宜这般痛苦,插话问道。
“我试过,试过与别的男士交往,但是他在我心里的份量太重,重到我无法接受任何其他人,一次次把我拉回来原点……”谭永宜闭了下眼睛,低低说道。
骆羽杉幽幽低叹,一个女子有多少青春好年华的十年?这遥遥无期的等待,难道不是一种凌迟?那个男人究竟是有情还是残忍?
谭永宜对她笑了笑,接着说道:“许家少爷我见过……人生得颇周正,看样子也还正派,听说还是美国哈佛大学的博士,一贯喜欢读书的,是以年近三十还没有婚娶……我心里也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永宜说的算是很明白,骆羽杉颌首点头,看得出谭永宜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自是深爱着展悲鸿的,但十几年过去了,那个“你也有个了断,我也有个结果”的约定却始终没能践约,在这点上,展悲鸿是对不住谭永宜的;二十七岁的年纪放在这里,你说谭永宜还能怎样等下去?
对许家少爷,谭永宜现在只有表面上的简单了解,肯定不会存在什么爱情,可是她总得找个人嫁……骆羽杉决定,不去找谭嗣庆说情,而是想办法促成谭永宜和许家少爷的相互认识与了解,如果许家少爷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也不妨促成这段姻缘,谭永宜和展悲鸿的“师生恋”实在是太苦了。
而且依照这段时间骆羽杉对谭永宜的了解,她知道谭永宜不是个没有追求的人,在大帅府的这段日子,自己见她几乎日日笔耕不辍,在骆羽杉眼中,她是个天才卓荦的画家,除了油画上的造诣,国画的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无不工妙,这样的人需要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稳定的家庭和适合创作的环境。
而且,谭永宜已经不再是以前天真的女学生。
这些事、这些话压在谭永宜心底,一直无人可诉,所以骆羽杉的倾听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压。两人又絮絮聊了很久,骆羽杉才告辞回去。
打了电话去哈佛找三姐骆羽桐,聊了两句家事,骆羽杉开门见山问道:“三姐,你知不知道许敬曦?是刚从哈佛毕业的博士。”
“许敬曦?小四,你和他认识?为什么问起他?你过得好不好?和谭家那个少帅关系怎么样?”骆羽桐的问题一串一串问过来,骆羽杉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忙解释了问起许敬曦的原因。
骆羽桐轻轻笑起来,说道:“你倒是真有心,这么关心大姑姐,说实话,这个许敬曦人不错,是个正直而有学识的人。”听完骆羽杉的话,骆羽桐有些高兴,打电话回家,父亲和奶奶对谭家二少都已经很有好感,说他尊老,对小四宠爱的很。而且重要的是,小四为了大帅府大小姐的婚事,竟然亲自打电话来询问男方的情况,如果不是和丈夫有了感情,她那么沉静的性子会管这种闲事?
听三姐这样说,骆羽杉放下心来,谭永宜这个心里苦了十几年的才女,也该有个好的归宿了。所以暗下决定,要为他们的事出点力。
正想着,却听到亚玉走了过来:“四小姐,二夫人来了。”
骆羽杉急忙站起身来,谁知没等她转身,二姨娘已经急匆匆来到了身边,微微有些惊慌地说道:“羽杉,快走,跟我去大帅那里……他们说老二出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