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的耳边飘来一句虚无缥缈的声音,他辨认了很久,才认出这是十七岁的自己对沈雪迟说:“沈雪迟,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如果这个世上只剩最后一个人来爱你了,那个人只能是我。”
随后这句话像泡泡一样在青年耳边小幅度炸开,只有几滴水溅在他的脸颊上。
春归尝出水滴咸咸的,原来是爱。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隧道骤然变成黑色,且间距越来越窄,青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睁开眼,努力辨认着墙壁上弯弯曲曲的白字,才发现这是自己现实世界里高中日记本的内容。
突然,春归整个人被隧道排了出去,他稳了稳身子,发现自己正站在汉京二中的三楼,从走廊望去,操场上密密麻麻的队伍拥挤在一起,主席台上一男一女正配合着朗诵运动会的入场词。
七班的那条走廊还在维修,一切都和自己的记忆如出一辙,春归欢快地迈开步子,小跑着来到三班门口,如他所料,空荡荡的教室里面坐着一个人。
他双手垂立两侧,不像是在刷题,也没有睡觉,他只是呆呆地盯着某一处望。
那个人察觉到视线,而春归的脚步停下,这一刻,不再有白墙阻挡,少年们的视线交织,惊讶的瞳眸里相互映出一模一样的自己。
春归问:“在未来,我可以获得幸福吗?”
春归知道世界里所有人对他的好,不过是通过程序编写出来的,可在冰冷代码下,情感的温度却烫伤了他。
“好”与“爱”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它们都出自于同一个人身上。
春归怔了怔,唇角笑意分明,眼底的柔光蔓延开:“嗯,不过比起一昧地追求幸福,你终于学会好好爱自己了,熬过黑暗的时光,好好活下去、大胆去爱吧!我们永远值得。”
少年春归静静地凝视着他,对方歪过脑袋,再开口时,竟合成了洛赫与乔俊的瘆人声音,他们在少年的体内笑容诡异,蓝瞳红嘴,尖利的獠牙淌出一股又一股血肉残渣,下一秒,少年春归的头部掉落,整具躯壳都被他们侵占,挤压在一起的巨大人肉团子缓缓从脖子那里鼓胀出来,竟缓慢缝合成了沈雪迟的脸!
幻境轰然崩坍,巨大阴影将春归完全笼罩。
“值得?”
他们尖锐地大笑起来。
“他卷进车底的时候还有气,可我不想让我们家余生都为这个无底洞负责,所以我逼着张明二次碾压,确保他真的死了!”
“想一想你还在医院等着救命钱的奶奶,想要没有痛苦就拿到钱,这可不行啊。乔俊选手使用膝十字绞,对手无法动弹了!”
“救救我,救救我!有人爱我又能如何?我时刻封闭着自己的内心,我不肯接受我的一切,我恨我自己!我应该死在我妈的肚子里,我这种人就不该出生!我是个废物!”
完全封闭的空间下,无数压迫的言语三百六十度环绕在春归的耳边,刺痛他的内心,怪物龇牙咧嘴着等待他露出脆弱的破绽好将他瞬间吞噬。
“你是废物!”
“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会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春归低垂着脑袋,他的眼神空洞,被迫接收大量半真半假的信息,大脑没有时间处理,所以就连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沈雪迟流着两行血泪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搭上性命救赎你,你害死了你的父母,你根本不配获得任何人的爱。
春季平和许春娟说:如果你那天没有吵着要吃生日蛋糕,我怎么可能会死?你是我们的耻辱,你的出生就是一场错误!
怪物摇头晃脑地靠近春归,它眯起眼睛指着青年捧腹大笑,它认定青年无法战胜自己,张开血盆大口向青年急速冲来!
可下一秒,它的笑声戛然而止,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呼呼地喘着气,它的颈间淌出大股黏稠的绿色液体,它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喉咙,趔趄着后退。
刺刀名为十岁,是春季平用死亡为代价赋予他的礼物。
父亲的死在春归的心中埋下了反抗与保护的种子,如若遇见伤害,他理应像这把刺刀一样,狠狠地反抗回去,保护自己和家人。
可那时的春归过于年幼,他太害怕了,同时也怨恨自己的无能,所以他懦弱地选择了逃避,久而久之,就连他的内心都不肯遵从自己的活法了。
怪物仰天嘶吼着,它被灼烧的满地打滚,粘液甩了四四方方的空间满墙,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淌,如硫-酸般将接触过的地方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六岁的春归从台阶摔下,从此他再也不敢走这条路了。
春季平得知此事后,花了二十块钱替对方买齐装备,头盔、护腕和护膝。
他说:“害怕恐惧只会被恐惧击败,就算逃跑,未来的某一天,它还会趁虚而入,战胜它,坦然地走向未来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春归猩红着眼,强烈的愤怒席卷他的全身,“我……”
他的胸腔一阵阵的闷痛,可更温暖的东西迅速填满了他身体的每处空隙,“我想要……”
他捏紧刀柄,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看见怪物的内核中心竟是一位抱着双膝无措哭泣的小男孩,那孩子被层层幽暗包裹住,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春归眉心微动,他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怪物的全身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瘪到只剩一层人皮,青年目光坚定地朝怪物猛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