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砺喜欢过一个人。
他喜欢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对世界充满希望。所以他忍不住出手把她从那群不安好心的人面前带离，当然他也好奇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子反而躲在花园里，不在里面接受绅士的追捧与追求。
聊了几句话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或许她被保护的很好，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她也不是灰姑娘，而是公主。
哪怕只是自己独处，她的脊背和仪态也没有松懈过，连出身世家的罗砺也对此无可挑剔。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罗砺都没有发现，他给她打开了思维的盲区，而她给他带去了希望。
罗砺很难去解释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明明女孩也没说什么，可是他却觉得心中的痛苦削薄了许多。
他一向稳重，很少剖析自己的心事。却忍不住问出了口，女孩愣了愣，“可能……我能理解你吧。”
理解。这是罗砺很少听到的词汇，更多的是，想开一点，你能留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而朋友则会说，你还是天之骄子，给我们留点活路，你就算是落魄了也比我们强上百倍。
可是，只是她说，她理解他。
“是不是很痛苦？”女孩看着他，“应该是很痛苦的吧，就像第一名，偏偏只能拿第二，这对于他来说就是痛苦的，你用最后一名的成绩来安慰他，本身就是一个亵渎。”
“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说知足常乐吗？”罗砺难得地笑了。
“知足常乐也是要的，但是这两个是不一样的。”女孩有些词穷，蹙着弯弯的黛眉，努力地跟他解释。
“我明白。”罗砺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视而笑，没有话题，甚至两个人都没有揭下面具，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聊着，直到深夜，再到天明。
罗砺要离开了，他刚要起身，想揭开她的面具，问女孩的名字时，女孩突然红着耳尖，做出十八年以来最大胆的举动，“你要不要住客房？”
看着罗砺错愕的嘴角，女孩有些窘迫，“昨晚应该也有很多人留宿的。”
罗砺深深地看着她，女孩非常不淑女地捏着裙摆的皱褶，不安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罗砺那个时候知道，他喜欢过一个女孩，而他已经不能喜欢她了。
他拒绝了她的请求，疏离而有礼貌地离开了隋家。
再次相见是那天的中午，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自己来，可是他却忘不掉她的眼睛，他终于介绍了自己，只可惜的是，他要叫她父亲大哥。
而她，要称他为小叔叔。
明月，很好听的名字。皎皎如天上明月，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在他家初蒙劫难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小女孩。
他十七岁的时候，她七岁。而现在，她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而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二十八，看起来确实风华正茂，可是等她二十八的时候呢，他已经年逾不惑了。
更何况，他是她的小叔叔，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隋乾的干弟弟，承了隋家的庇护，才在那场无声的争斗之中保全了下来。
罗砺一直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引以为傲，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遗憾，他的前半生已经经历过太多遗憾了，并不差这么一件。
可是，当别人开始介绍对象时，罗砺却是条件反射地拒绝了。甚至有老友偷偷摸摸地问他，“老罗，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罗砺无语地看着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性取向什么时候就弯了。
老友继续道：“不是，我是说你要不要试一试男人？你看你读书的时候生人勿进，后来……我知道没心思，可现在不都已经好了吗？你还不找个知冷知热的伴，是打算孤老终生？”
“说不定啊，你是没遇上合适的……”
罗砺看着老友跃跃欲试，俨然要将身边的优质的男人介绍给他的时候，忍无可忍道：“我喜欢女人。”
“你怎么知道？”
罗砺青筋直蹦，“我有喜欢的女人。”
“谁啊？是什么样的？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罗砺沉默了。
好友古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被人甩了吧？”
“我跟她不可能在一起的。”罗砺摇了摇头。
结果，也不知道老友脑补出了什么故事，最后竟然传出他在国外留学时有过一个未婚妻，两人情深似海，只可惜未婚妻意外逝世，罗砺情殇难愈，不愿意再谈恋爱。
传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用上了这个借口，一本正经地回绝着隋乾的相亲。结果刚出大门，就看见了隋明月，一张不大的巴掌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隋明月动了动唇瓣，声音颤抖道：“真…真的吗？”
罗砺突然意识到，并非只有他才记下了那份情愫，可是……又能如何呢？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
他永远都记得隋明月的表情，茫然，痛苦，伤心，嫉妒。一瞬间都糅合到了一起。
他知道，他亲手捣碎了他心上人的心。
明月出国了。罗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虽然他之后已经听不清隋乾在说些什么了。
出国挺好的，学的也是她喜欢的专业，大概也会遇上志同道合很好的男孩子。
而不是他，给不了她青春，浪漫和激情的老男人。
当隋明月欢快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时，罗砺还有些怔愣，“……明…月？”
“小叔叔，听得见我讲话吗？”隋明月就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
罗砺听着，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点拨一下，他看着玻璃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不自觉地有了弧度。
“……小叔叔，我想你了。”
不等他回应，隋明月就火速地挂了电话。
罗砺回味着那句话，忍不住动手写下了四个字——“我也想你。”
那张纸条被他扔进了一个糖果盒里，是隋明月来他办公室参观留下的铁盒。
粉嫩的少女色系，一看就知道跟他毫无关系。
***
隋明月的电话并不定时，但一个星期也会有一通，罗砺叮嘱她，“有时间多打电话回家，大哥也很挂念你。”
隋明月声音有些惆怅，“小叔叔，你就别安慰我了，我上次打过去，是一个女人接的……我倒不是说不让我爸再婚，只是……”隋乾瞒着她这件事，怎么样都让她不舒服，而且同时还在跟她说，他这辈子心里只有她母亲。
罗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隋乾的事，无论他知道多少却都没有立场开口。只能听着隋明月倾泻着自己的烦恼。
挂了电话的罗砺想，也许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唯一能说话的长辈，其实也挺好的。
2月13日那天，是罗砺的生日，隋明月的电话直到快午夜十二点才打过来的，“小叔叔，生日快乐。”
罗砺都没有意识到，在她声音响起的那一个瞬间，一天都焦躁的情绪一瞬间都抚平了，他不愿意承认他一直在等一个电话。
“怎么不祝我早生贵子呢？”罗砺晚上被灌了不少酒，还被迫相了好几个亲，这会儿脑子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好友们塞进来的——早日脱单，早日结婚，早日娶上媳妇抱上儿子。
他想通了，既然明月愿意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长辈，那他也应该去抹掉那些不应该存在的暧昧，他不想让明月觉得，自己的叔叔竟然在觊觎着自己。
可是隋明月很显然没有明白他的玩笑，静默了很久，再次响起的声音有些急促，“小叔叔，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我……”罗砺的笔尖先于他的声音做出了回应——我很想你。
隋明月的声音染上了水汽，“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我……”罗砺眯着眼睛，酒精有些上头了，“我可是你小叔叔啊，当然喜欢你了。”
……
第二天酒醒了，罗砺盯着桌上笔迹不算太利落的两句话，沉默了许多，动手把它撕了下来，打开已经存了几张纸的铁盒，放了进去。
四年说快也很快，隋明月毕业的时候，邀请了罗砺参加。
虽然每个假期都能见面，但是罗砺看着举着毕业证书的隋明月还是发现，她长大了。
青涩褪去，一颦一笑都有了女人的味道，学士服下面是一件黑色的小礼服，没有花哨的图案，反而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
“小叔叔，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好看吗？”隋明月展示给他看。
而罗砺却只敢匆匆瞄上一眼，就狼狈地移开视线，“好看，披上点衣服，天冷。”
隋明月看着当头的烈日，只当罗砺不喜欢自己穿的这么礻果露。
罗砺当然不喜欢，当隋明月贪凉再次把学士服脱下的时候，罗砺就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了上去。
他不喜欢，他嫉妒那些能光明正大欣赏她的人。
而他，不行。
隋明月没再说什么，嗅着外套上罗砺的味道，反而让她暗暗下了决定，以后见小叔叔的时候，穿的还要再少一些。
“你不读研究生了？”罗砺陪她漫步在校园里。
“想回国读。”
“为什么？”罗砺单纯的只是好奇。
“我想把中国元素融合在服装设计之中。”隋明月解释道，虽然罗砺在国内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罗砺有点明白她的想法，因为隋乾说他不愿意睹物伤神，于是隋家并没有隋明月母亲的照片。但罗砺在她生前有幸见过一面，是一个喜欢穿旗袍的温婉女人。
若说隋明月性格中的坚毅倔强来自于隋乾，那么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便是来自于那位早逝的女人。
两个人聊着天，隋明月突然挽上了他的胳膊，罗砺僵住了，只见她跟着一群人打着招呼。
人群中有一个男孩子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和落寞。
等人走了很久，隋明月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他的手，红着脸解释道：“我跟他们说我……男朋友来看我。”
罗砺自然不会以为这是隋明月的虚荣，谁会找一个三十二的男人来炫耀的？尽量平静道：“怎么不给人家一个机会？”
“我不喜欢他。”隋明月抬头看着罗砺，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他们。”
罗砺张了张嘴，想问，那你喜欢谁？
可是，这么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却问不出口，勉强勾了勾嘴角，“小叔叔认识不少好男生，回去介绍给你认识？我们明月这么好，肯定很多人喜欢的。”
可是你却不喜欢啊，隋明月低下头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一个以为自己没哭，一个以为自己笑了。两个人却异常有默契地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
“老罗，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啊。”
“我说了我没兴趣。”罗砺抿了一口咖啡，对着电话那头的好友道。
“我才不给你介绍对象呢，连我老婆都放弃了，你就自个儿打光棍吧。我说的那个人是我合作伙伴的弟弟，人家看上你们家小侄女了，牵个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