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道好,安然掖着两袖站在一旁,落日余晖照在脸上,眼睛明亮如星辰。
她开始数,一根两根……从四岁起每年不落,到现在已经十一根了。当初给树披红还是她的生母徐贵妃教给她的,徐贵妃是南方人,翰林家的小姐,骨子里总有挥之不去的诗情画意。她说海棠是月老的眼睛,给树戴花,将来能保佑她嫁个好驸马。虽然那时候不知道驸马是什么马,可母亲的话,一直牢牢记在心上。后来徐贵妃过世,她每每想念她的时候就来这株海棠树下看红绸,一看就看了这么多年。
“你说……攒够多少能遇到好姻缘?”她转头问小酉,“二十根够不够?”
小酉打趣她,“主子想嫁人了?这还不好办!老话儿说了,皇帝的妹子不愁嫁,等见着万岁爷,您露点儿口风,什么都有了。”
她脸上一红,嘀嘀咕咕说:“瘸了舌头的,拿我消遣起来了……”
小酉兀自笑了一阵才开解她:“您别愁,哪儿用得上二十根呐,依我看,再等一两年也成事儿了。您不是太后亲生的,场面上更要做得漂亮,总不能把您留成老姑娘吧!”她抚了抚下巴畅想,“咱们以后得找个名门之后,有钱,长得俊,人品好,疼媳妇儿,就足了。”
婉婉伸出一根小指想挠头皮,临了又缩了回去。关于婚嫁的问题,其实充满了矛盾。徐贵妃病逝那年她才六岁,并不是怕没人照应她,堂堂的大邺帝姬,还愁吃不饱饭吗?不过得找个养母,记在人家名下。女孩儿事多,将来出降什么的且得操心。深宫里的琐碎都是女人管着,前朝的皇帝是不过问的,当初爹爹亲自把她送到坤宁宫,那时候起她就认别人当娘了。
只是很可惜,不是人家肚子里出来的,总隔了一层。多少回了,她想表亲近,太后都是淡淡的,时候长了她也灰心。现在就怕被人草草打发出去,公主金贵,进了别人家的门,不过那样了,还是迟些,仔细挑拣挑拣的好。然而不出降,永远得呆在紫禁城里,有无数的教条约束着,一言一行甚至一瓣橘子从哪儿下嘴都有具体的定规,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怪投错了胎,如果她是男的有多好,不能像哥子们一样从政,哪怕跟着司礼监的那帮人出去采买采买也好。
小酉挂好了宝带,她眯着眼睛仔细看,那绦子上镶有金线,在余晖里偶见金芒一闪,仔细瞧又没了。
不知怎么,今天傍晚特别安静,几个小太监瘟头瘟脑站班,不像以往带着精气神,都有些蔫蔫的。
想起来了,最厉害的精奇嬷嬷下半晌会亲,到现在都没回来。得亏李嬷儿不在,否则她敢画着脸谱穿着戏服到处跑,非把徐贵妃也骂活了不可!
她一缩脖子往殿里走,怕晚了碰个正着,回头数落起来,从针头线脑谈到家国天下,实在太遭罪。要说她最怕的是谁,大概就是精奇嬷嬷。帝王家有规矩,且特别重,每位皇子帝姬从出生开始就派专人看护。宫人有精奇、水上、嬷嬷三类人,分管不同的差事。嬷嬷是奶妈子,自己奶大的孩子心疼,比较好说话。水上专管烧水洗衣,不问规矩。精奇就不得了了,俗称看妈,顾名思义,就是不错眼珠盯着你,你说话声儿大了,笑起来咧嘴了,都在她们说教的范围。皇子们读书苦,寅正二刻就得起床,起不来的精奇嬷嬷敢上板子。帝姬呢,虽然不受皮肉苦,读书之外还有女红,稍有不对就挨呲,精神上也是种折磨。
她快步到了廊庑底下,背着手要进殿里,忽然顿住了脚,“怎么还没上窗户?”
什么叫上窗户,夜里玻璃窗外再上一层纸窗户,这是每天的例行。毓德宫里有个干粗使的缺心眼儿丫头,哦了声说:“回主子,肖少监下半晌来过了,晚上八成不来查职了。”
因为她是紫禁城里唯一的公主,哥哥即位后她又成了长公主,司礼监怕宫人懈怠,大概也有掌控她的意思,专程打发了人来管理这里的宫务。
“肖少监不来,我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