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滑头!
“第三件事。”邵勋看了下陈有根,道:“陈卿来说吧。”
“是。”陈有根清了清嗓子,道:“有人说要收回府兵免赋役特权,简直混账!”粗俗!这大概是在座士族官员们的一致想法。
不过他们也不是第一天和陈有根这种人接触了,早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
“不免赋役,与丁壮农兵何异?府兵哪还有资粮锤炼武技、置办器械?”陈有根说道:“没有这些,上阵一触即溃,匈奴人冲过来,一个个斩了你们,届时别哭。”
文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由御史中丞崔遇出面,说道:“陈中尉此言差矣。明公欲设勋官,明言军士可凭战功减免赋役。府兵本来就没赋役,如何减免?”
“府兵拿战功换其他的不就行了?”陈有根不悦道:“国朝以孝为本,拿功勋为父母换个封号,我看很多人愿意。可换之物那么多……”
“中尉勿急。”崔遇好整以暇道:“吾闻战功还可换地,此地公耶?私耶?府兵之地乃公地,本由梁公亲授,仅止府兵一身,死后追回。如果战功所换之地仍为公地,那么府兵要不要先还账?梁公授田百五十亩时,可没让他们拿勋功来换。”
“胡搅蛮缠!”陈有根拍了下案几,道:“若无儿郎们提着脑袋搏命,卿辈哪得安坐?真真是丧良心。”
“勋官如何转任职官?”崔遇又问道:“若大字不识一个,焉能为职官?那不是害人么?百里侯、府君之类职官,何等重要?武人占官,难道要靠卜卦、角力来断案?成何体统?”
陈有根一窒。
崔遇不再看陈有根,只对邵勋拱了拱手,道:“明公,臣只是据实相问,并无私心。”
邵勋看了陈有根一眼,老陈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但他是元从老人,是自己非常信任的心腹部将,更是武人代表之一,也不可能不让他来。
他看向左军将军王雀儿,问道:“今日军中情形如何?”
王雀儿沉默了一下,道:“闻得勋官之事,银枪儿郎皆相庆贺。纷纷摩拳擦掌,欲封妻荫子、讨得功业田。若此事作罢,恐伤军心士气。”
比起金正、陈有根,王雀儿、侯飞虎二人其实算是“温和派”武人了。
他们并不主张与豪族完全撕破脸,因为那样是双输。
但这会他仍然坚定地站在邵勋的立场上,邵师一问,他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而他这话,其他人或许听不太明白,但庾琛、卢志等人哪个不是人精,都能听得出话外之意:仅仅只是伤士气吗?
再联想到最近被攻克的李家坞,那真是一点不留情,决心非常大,哪怕付出再大的伤亡,也要将其攻克。
诚然,以梁公的军力,其实攻不下太多的坞堡,他也不可能拿宝贵的募兵、府兵来攻城,因为压根经不起消耗。
但万一你家是那少数被攻破的坞堡之一呢?
这个天下,没有人能整体消灭士族,但消灭其中部分家门还是有可能的,怕的就是这个啊。
因为士族就不是一个整体,心思太多,力量分散。如果是整体的话,那刘聪、邵勋这类人现在都跪在他们面前听令,压根不可能起势。
“开春之后,银枪中营回镇汴梁,届时三营齐聚,得好好检校一番。”邵勋看着王雀儿,笑道。
“诺。”王雀儿起身应命。
场中一时肃然。
邵勋又把目光投向庾琛、卢志二人。
庾琛犹豫了一下,叹道:“明公数言‘相忍为国’,臣深以为然。忍之一字,不独士人,武人亦是。值此之际,更需互相忍让,不如各退一步,好好商议下细则。”
卢志倒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明公当知冀州、幽州怎么来的,此事需慎重,不可太过激进。”
打冀州之时,固然有邵勋击破石勒主力的因素,但诸郡豪族纷纷反水也是事实。尤其是扫除石勒残部的第二年,大部分兵力都是豪族提供的。
幽州更不用说了,和平接收,势力格局大体未变。
青州其实也有士族反水的因素。
更退一步讲,邵勋当初怎么得到豫州的?不是打下来的,而是靠朝廷任命,以平东将军的身份名正言顺接收的。
卢志担心有些人想不开,觉得梁公不够意思,故出言提醒。
但无论是庾琛还是卢志,其话里话外其实都是“可以谈”的意思。
有的谈,就不至于掀桌子打内战。
但从历史进程来说,其实士族们是让步了。
打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必然会慢慢扩大。他们应该能看得到这一点,但出于种种原因,无能为力。
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讲,这其实是邵勋建立的军政集团内部利益的分配。
就如那东晋的京口武人集团一样,势力渐渐起来了,就会理直气壮地要求更多的资源、更高的地位。
邵勋是武人、士族集团共同认可的仲裁者,只不过他稍稍偏向武人一侧罢了。
世上无新鲜事。
“可以谈”这句话从士人代表口中说出,其实也从侧面反应了武人集团的步步崛起——对手认证。
邵勋也很喜欢大家互相谈的态度。尤其是武人要养好愿意谈判的习惯,因为他不想见到有武夫破坏规则,用暴力说话,那样对他也不是好事,意味着秩序的失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