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留在卧房也没什么。
进府的军士不会杀王浚,只会生擒。而她就更不会有事了,因为事先都说好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事前做了布置,中夜起身之后,匆匆来到这座阁楼暂避。
楼下有她信任的兵将仆役,可与进府搜杀之人交涉——她甚至知道充当先锋的攻府将校的名字:盖芝。
贴身婢女按照吩咐,给她端来了酒。
崔氏坐了下来,拿起白玉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浊酒入喉之后,她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现在,她只需要等待。
天明之后,王府的万贯家财将归她所有。她可以回到清河崔氏,以她的出身,自可以从容挑选夫婿,过上新生活——唔,或许可以选门第稍低一些的男人,便于摆布。
王浚仍在卧房内呼呼大睡。
突然之间,门被撞开了。
“都督。”亲兵将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大呼道。
王浚猛然坐起身,就着窗棂洒下的月光,眯起眼睛,看着满脸是血的亲将。
“请都督速速移步,有贼子攻入了府中。”亲将靠了过来,急道。
“何人敢——”王浚说到一半,猛然醒悟这会不是废话的时候,立刻从床上下来,也来不及穿衣,直接赤脚冲出了卧房。
临走之前,他扭头看了眼眠床,妻子崔氏不见了踪影。
他有些奇怪,更觉得不对劲,但来不及多想了,跟着亲将就往后花园跑。
到这个时候,他还有些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替他做出了决定:先跑了再说。
后面的杀声越来越近,仿佛有成百上千的人正在冲入府邸一样。
他不知道谁背叛了他,只知道亲将是他从博陵带过来的国人,关键时刻信任他准没错。
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待老夫逃出生天,缓过来之后,定然将作乱之人连同其家眷尽数屠戮,无论老幼。
“啪嗒!啪嗒!”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王浚披头散发,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身体早就不行了,跑了一小会就感觉胸闷气短,难受至极,但求生欲望驱使着他衰朽的身体继续前进。
追杀声越来越近了,仿佛已近在耳边。
王浚跑得头晕眼花,涕泪横流。
“轰!”亲将直接踹开了一座小门,正待扭头招呼王浚跟上,却一下子愣住了。
后花园之内,齐刷刷站着两百余名刀枪齐备的军士。
领头之人手执长槊,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王浚。
“鲜于家的……”王浚愣愣地看着站在火把下的持槊武士,有点眼熟,却一时间叫不上名字。
此人招了招手,道:“来人,扶王督到一旁歇息。”
“鲜于屈安敢!”亲将大怒,横刀立于王浚身前。
一路跟随至此的数名亲兵也纷纷上前。
鲜于氏的部曲没和他们废话,数十人一拥而上,将王浚的亲兵亲将斫成肉泥,然后挟着王浚双臂,将其押到一旁。
“好贼子!犯上作乱,凌犯纪纲——唔!”一团破布被塞进了口中,王浚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于屈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大功到手矣!
另外一边,盖芝带着数十人冲到了阁楼下。
崔氏在楼上见着了,站起身正要说话,却见已经杀红了眼的盖氏部曲长枪挺刺,直接把上前交涉的两名护卫刺倒在地。
有弓手见着她,抬手就是一箭。
“哚!”箭矢破空而至,从崔氏身旁掠过,射入房梁之中。
“啪啦!”酒杯摔落地面。
崔氏不可置信地看着涌到楼下的军士。
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并且预见到了最坏的后果——这是毁诺杀人?
她浑身颤抖了起来,脸色苍白得无以复加。
“住手,自己人。”盖芝大吼一声,部曲们这才收了兵刃,缓缓退后。
崔氏心神一松,软倒在地。
黑暗之中,只余粗重的喘息。
汗水从光洁的额头滚落而下,流过脖颈,消失在胸前的山峦中。
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这是乱世啊,别人真的会跟你讲规矩么?你有让别人讲规矩的资格么?
方才盖芝只要故意喊得慢点,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就直接冲上来了,会有什么下场,还用说么?
崔氏用力掐了把大腿,剧痛让她的思绪慢慢清明。
喘息依旧急促,但她已缓缓起身。
生死之际,她悟了。
方才那支擦肩而过的长箭,打掉了她的天真、骄傲以及不切实际的幻想。
“呵呵……”她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盖芝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心中直叹晦气。
第一个冲进府中,猛打猛冲,本以为可轻易擒住王浚,没想到啊……
“唉!”他长叹一声。
鲜于屈个狗日的,真是好命啊,从后院翻墙而入,当场拿下了堪称自投罗网的王浚。
这就是命!
“封存府库!”他收拾心情,传令道:“谁敢乱伸手,休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指派了一队军士守着阁楼,气呼呼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