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将草药捣碎,盛着药汁滴在女儿的手伤上,紧接着向如初将绷布缠在沈白锦的手指上扎紧。
过了小一会儿,沈白锦手上伤口的血才止住,看一切尚好,又有师傅陪着白锦,向如初这才离开了药坊,去忙刚才未办完的活计。
药坊内独剩下父女两人。
沈鹤收拾着刚才翻找药材时翻乱的药柜,沈白锦安静地坐在桌案边,左手放在案上,右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收理完药柜,沈鹤拿起蒲扇走到桌边,和女儿面对面坐下,摇着蒲扇对着沈白锦放在桌上的左手轻扇起小风,片刻的微凉缓解了不少的疼痛灼热。
沈白锦偷偷瞄了沈鹤一眼,有点愧疚做错事情的模样,不敢吭声。
父女同心,女儿的那点心思,父怎可能不清楚。
沈鹤也不问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不小心伤到手,只是语气缓缓地询道:“最近在太学院学习的可好?”
“尚好。”语气轻轻,少女垂眸。
“和皇子们关系可好?”
沈白锦点头,“也好。”
“那便好。”沈鹤放下蒲扇。
沈白锦盯着自己受伤的左手默不作声。
“来医局的路上可有碰见西蜀来的使节团?”沈鹤发问。
沈白锦答:“碰到了,远远地瞧了一眼那西蜀的公主。”
“听闻西蜀的女子皆是貌美之颜,可确实如此?”沈鹤把弄着手里的蒲扇,像是疑问一般,但表情并非好奇的样子。
“不及二八的年纪,却已亭亭玉立、妙灵可人,女儿只是远远地瞧上了那么一眼就已然忘不掉了。”沈白锦说时,眼神中透出丝丝的欣赏。
沈鹤听完,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一般:“那太子定是也在了?”
听言,沈白锦慌张抬头与父亲对视,沈鹤的眼神镇定如潭水,看久了就会有种让人坠入潭底的恐惧感。
沈白锦被父亲盯着久了,眼神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慌乱地眨着眼睛掩饰,生怕被看透什么秘密一般。
“这……并未注意……”
沈白锦慌乱低头掩饰失措的神情,心口处仿佛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股凉风。
“锦儿长这么大有了什么心思都会刻在脸上,你什么心思为父都知道,只是告诉你‘人活着,做你该做的,想你该想的’宫中纷杂不是你我这样小户的人家可以掌控的了的。”
说罢,沈鹤提着蒲扇站起身,临离开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似乎是想给些慰籍。
沈白锦静坐,心中反复着父亲说的那句话。
“做你该做的,想你该想的。”
“对,想我该想的……”
……
焦急的脚步声从庭外传来。
“诶诶诶小太监,什么事情这么急。”
解圆刚才正在庭院中晒着药材,瞧见这心急的小太监,连忙出声拦住,生怕那人踩到他刚晒好的药草。
“快,快叫…太医随我去太子殿中。”小太监此时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解圆听闻太子名号,焦急寻问:“太子可是怎么了?”一边领着小太监快步走进了医局的医局的诊室。
诊室内坐着几位年老的正品太医,其中有人认出了小太监的身份。
“安公公,可是太子病了?”
钟太医放下手中正书写着的药单,起身迎上。
太监安德喘着粗气解释道:“并非,是西蜀的那位公主失足跌在了河边的巨石上,伤了脚腕。”
细数往来,外邦使节来访,在都城受了伤,可都不是件小事,更何况还是位有地位有分量的公主。
“那老夫这就同你前去。”
说罢,钟太医就回身去桌案上拎起药箱。
“不可不可,那西蜀的使节大臣说,公主尚未及年岁,要寻位女医官来才行。”
“可我们医局并未有过女医官呐。”钟太医答。
安德接道:“所以我特此来寻沈姑娘,请她随我前去帮忙。”
钟太医略有犹豫:“这……”
因他刚才瞧着那沈鹤家的小丫头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且手中缠着绷布,应该是受了伤,大概是不能出诊了,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向小太监解释。
“没事的,钟伯,我能去。”
药坊阁门边上,沈白锦右手拎着药箱已早早准备好的样子,正跨步从药坊内走出。
自从解圆在院子里惊呼开始,沈白锦就立即去帮父亲收理出诊的药箱了,正巧安德公公此次来寻的人又是她。
“不可,你手指上的伤才尚且不再流血。”向如初不知何时也已经出现,阻拦沈白锦随安德出诊。
钟太医看着局势满是为难,“那这该如何是好。”
小太监安德站在原地,盯着沈白锦手上缠的绷布皱着眉头。
“让如初随白锦一块去做帮衬,到了太子殿中说明缘由便好,想来那西蜀的公主也定能理解。”沈鹤从角落处的一张桌案后抬起头。
大家听言,也只好按照这个安排办了。如此,向如初沈白锦便跟着安德一块前去太子殿中。
一路上步伐焦急,三人几乎是跑着到达的太子寝宫。
“太子,沈姑娘向太医来了。”安德扶住头上险些因颠簸掉落帽冠。
沈白锦向如初紧随其后,顾不得叩拜的礼节,只是简单对着太子使节宫人鞠了鞠躬,就转身奔去那小公主所在的寝殿。
看见随着沈白锦前来的向如初,李辰洺并未有什么疑惑,他现在只是心急于那西蜀小公主的脚踝可有什么其他大碍。
安德停在太子身边,和众人一同留在殿外,边喘边诉说着刚才沈鹤在太医局嘱咐过他的话。
“太子,沈姑娘的手指伤了,沈太医便安排向太医一块来了,说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好让向太医搭把手,望您能跟西蜀的使节解释下,多加体谅。”
李辰洺还没有反应过来,口中只是答应着“好好”。
见太子没反应的样子,小太监安德便悄声多加提醒了一句。
“太子爷,沈姑娘手指伤了。”
李辰洺这才反应过来,眉头一怔,有点诧异地回想刚刚沈白锦路过自己时的细节。
恍恍惚惚好像看见了她跨门提起裙摆时左手上包着绷布。
心中念念,怪不得没能瞧自己一眼呢,原是怕我看见。
进入殿内,由宫婢引着路进到了最深处的寝宫,向如初被搁在纱屏外等待,沈白锦则领近了床前,床边守着西蜀公主的贴身侍婢,面色焦急乱搓着手心,在床榻前踱步徘徊。
而榻上,西蜀的公主闭目紧皱眉头,手指捏着额头,贝齿咬着嘴角,上身无力地倚着圆枕靠在床栏边,右脚已经褪去鞋袜,裙裤已经撩至小腿腿腕处,洁白无瑕的右腿小腿全裸着暴露在空气中。
脚踝处已经青紫一片,皮肤仿佛透明,脚踝侧面皮肤上还有一道道粉红的擦伤,应是摔倒时的蹭伤的。
沈白锦上前和仔细查看伤情,回身打开药箱拿出提前准备的药具,整个过程一板一眼、条理有序,颇为镇定。
西蜀的公主本是没有兴致去想伤口之外的事情,但是这前来的女医官气韵端祥,背对着她整理药箱的动作不急不徐不免让她留心几分。
于此,便盯着这位女医官的背影追看个不停。
沈白锦制好药水,转身正要来清理公主脚腕上的伤口,恰巧和原本闭目养神的西蜀公主对上了眼。
眼神交汇。
这一对视,让西蜀公主的心间莫名生出三分荡漾。
她万万没想到这女医官竟然如此年轻,且样貌又出众。瞧见的第一眼,就已然屏住呼吸,有点不敢大力,以免惊动那份超出凡俗的惊世感。
眼前人,在暗蓝色的服饰下衬的更加透亮,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样子,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想来也比她大不上几岁的模样,竟已是位医官,心中渐渐生出敬佩之意。
沈白锦倒是未敢与那西蜀公主多做直视,碍于身份的悬殊,只是对着榻上的公主微微侧目点头做礼,之后就忙于处理公主脚腕上的跌伤,并未做过多交流。
药水殷湿棉团,一点点轻轻沾在伤口上。
沈白锦只是低着头,握着公主的伤处抹着药水,动作尽可能的放轻,生怕弄疼公主。
但余光感到那公主直直地盯着自己,沈白锦不免感到有些紧促。
加之,给公主伤处涂的药水,不知何时也染到了自己受伤的左手上,白色的绷布被逐渐殷红,左手指背的伤口随着心跳一下下跳动,仿佛要把伤口胀开般。
为了能继续给西蜀公主处理伤口,沈白锦只好不去用左手,只好垂下了手掩在袖子下。
兴许是没了左手协调,又或是沈白锦平日里练的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右手手劲大一些的缘故,捏住面团的镊子捏的太紧,一下子戳到了公主的脚背上。
随着,“啊”的一声,沈白锦的心室骤然收紧。
西蜀公主猛然叫了一声,周遭的数多婢女上前查看,沈白锦抬起头正欲赔罪,只听那公主惊呼道。
“女医官,你的手……”
众人顺着西蜀公主的视线,看向了沈白锦垂下去的左手,那被拽出用来掩饰伤口的中衣白袖上已经被血染红,两道血痕顺着包扎处流到指甲尖,最后滴落在地面。
沈白锦一时有些恍惚,等婢女来扶自己时才反应过来。
“女医官手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可换个医官来做。”西蜀公主言道,语气略为怜惜。
面对公主的照拂,沈白锦心中甚是感激,但想到太医局除了自己可就没可就没有女医官了,便张口婉言:“不碍事的公主,太医局本就女医少,如若我不能为公主处理伤口,那恐怕未必有人能来了。”
“怎么,这宫中医局,除你之外便再没有女医了吗?”西蜀公主疑惑。
沈白锦点头:“确实如此。”
听见沈白锦的答复,西蜀公主脸上闪过丝惊诧。
“这中原城地广人多,行医女者却甚少,真是不如我们西蜀,西蜀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通熟医药之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这西蜀公主同行带来的两个女婢就是那不会医药之道的十之一与二。
“公主,和女医同行而来的还有位太医,正在纱屏外等着呢,不如叫他进来吧。”站在一旁的西蜀女婢开口。
西蜀公主侧靠在床榻边,“也好,便叫那人进来吧。”
沈白锦出言:“那是位男太医。”
西蜀公主摆了摆手,一想到自己跌倒时,随行使臣大惊小怪的样子,便感到丢脸,语气气愤:“哪里有那么多规矩,都是那帮老头子故意为难你们太子爷呢。”
听这话,沈白锦松了一口气,算是没因自己而给众人添麻烦。
“谢公主海涵。”
西蜀公主点点头,“快叫纱屏外的太医进来吧。”
随着公主声音落下,女婢便将屏外的向如初领了进来。
事情正如向如初所想,白锦的手伤破了口,不能给西蜀公主诊治,如此他便被女婢唤了进来。
向如初走进内室,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白锦,掠过众人随后走到床榻前,对着榻上阖目养神的公主附身作了礼。
“公主安康,容臣多有冒犯。”
西蜀公主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红唇一张一合:“只要你能尽快缓解我脚踝上的疼痛,便容你什么罪过都没有。”
“是。”
向如初起身,接过女婢递过来的药箱,继续做沈白锦适才未做完的擦拭。
站在后方不远处的沈白锦不敢离开一步,一眼不眨地看向蹲在床榻边的向如初,想着如果有什么向大哥不便的地方,她就第一时间过去帮忙。
西蜀的贴身女婢还算不错,把自己的帕子给了沈白锦,让她攥在手里盖住了已经红褐色的绷布。
时间一刻一刻渡着,还不及向如初巴掌大的小脚,在向如初的手心里一下一下缠上了绷布,如此公主的脚伤算是处理完了。
等向如初抬头,额角生出的虚汗便不可控地淌了下来。
“辛苦向太医了。”女婢小声说道。
向如初低头,抿唇微笑,对着那西蜀女婢作了作宫礼回敬。
侯在一旁已有些时候的沈白锦,上前和向如初一同对着西蜀的几个女婢行着官礼。
许是向如初的医术高明,又或者是西蜀公主长途奔波早已疲乏。那窝在被子里的少女轻轻地打着鼾气,已经沉沉睡去。
向如初像是松了一口气,只见他脸面微红,快速略过望了那公主一眼,随后例行公事叮嘱着女婢,公主近几日要忌碰凉水、辛辣之物。
……
前脚刚踏出殿门,不出所料看见了太子,彼时太子正向他们走来。
向如初直奔太子而去,沈白锦故意慢上两步躲在向如初身后,与李辰洺之间刻意一丝视线的交集都不曾有。
“太子不必担心,西蜀公主的伤已经处理好,不出数日便可下地行走。”
李辰洺低了低眉头神色淡然,“好,后续赏赐会送到太医局,记着收下。”随后眼神飘过,落在某人身上。
“谢过太子。”
向如初沈白锦二人行礼作揖,退步离开。
躲在向如初身后的少女像是逃跑一般,极快地踱步离开了李辰洺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辰洺扭头看去,盯着沈白锦的背影缓缓蹙紧了眉头。
这丫头当真今日都要躲着他了么。
……
沈白锦刚回太医局屁股都还未有坐热,就有宫人受人所托,送来了治愈创伤的膏药。
那人还三番叮嘱沈白锦一定要按时涂抹,伤口很快就会好的。还讲了些奇怪的话。
沈白锦本是一头雾水,但打开送来的盒子后发现,盒子里的瓶药就是春围时太子跌马受伤,她送去的那个。
垂下头看向自己微微打颤的左手,割伤的两根手指不可控地微微抽搐着,深蓝的裙摆上已经被斑驳染上了好些处干凝血印,融在深蓝的绸缎里,变成了褐紫色,模糊掉了裙缎上原本的绣花……
不过刹那,一股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涌上头顶,心乱如麻。
……
晋州城的商街近日萧索了不少,新旧商铺轮换,好些个百年老铺都关了门市。
城中人皆知晓,近月来衡岳、青松两派之间的纠葛,尤其高慎督与高家少主,在衡岳派山庄撕破脸皮后当众被气吐血一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
好些个从前得势于衡岳派的江湖人士都如数撤出了晋州城,向南方投奔。
如今人人都在传都在说,“衡岳派要完了。”
自从那日离开衡岳山庄,高清寒就直奔都城北上,请了威虎门的卢老来坐镇昇息阁,算上今日也已经到了数天了。
江湖中人都看得懂,这高清寒请卢老南下晋州的意思。毕竟高清寒辈分还小,在江湖之中话语分量还轻,如若今后昇息阁想在江湖之立住地位,需要有江湖前辈来助他一把。
而这卢老和他高家渊源颇深,高清寒少时在卢老手底下“历练”过几年,自然这关系也不一般,此番请卢老来晋州替他高清寒坐镇算是再合适不过。
……
焱惊楼,赌场。
“小子,那青松派的老贼谴人来了几次了,这次还不应?”
卢老坐在赌桌前,手里抓着骰蛊甩了几圈,然后落在案上。
“我同那人无话可讲。”
赌桌另一头,高清寒将手前的一面小山似的金条,一把缓缓推向了桌中间。
“那你就不怕他与那些门派的老顽固联手?”说边将自己手边上的一沓银票甩到了桌中间,正好落在那堆金条的上面。
高清寒起身去拿骰蛊,将里面的骰子亮了出来,几个大点数的骰面赫然露在上。&b上。
“他还会派人再来。”高清寒答复。
卢老听言不再吭声,只是盯着骰蛊里的骰子。
等看清了骰子的点数,便仰头大笑甚是高兴,嘴里念叨着:“赢了!赢了!”。
这一把赌局卢老赢了高清寒。
高清寒看着桌面上输掉的金条,面无神色,一双深眸总是垂着让人琢磨不透,而后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转而起身离开了赌堂。
独留卢老在桌前,数着那一堆的金条,口中念念还有词:“成了!成了!”
角落里的暗影似乎观察已久,等高清寒彻底上到了三楼,那人影才跟着离开。
卢老拿着一根金条仔细的观摩,拇指摩擦着金条顶端刻着的小字“晋州大通钱庄”。
“砰”
随着一声木料断裂的闷响,卢老也站起来抖了抖衣襟,离开了赌堂。
守在旁边的小奴走到赌桌前,敛起金条银票,规整地放进箱盒内。
但看见桌面上那枚金条“特别”的金条时,还是惊了神色,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卢老坐过的位置,那枚刻有“晋州大通钱庄”字样的金条被直直嵌进了木桌之内……
可见怒气之大。
……
宫中晚宴。
等候多时的亲臣重官、西蜀的使臣还有众皇子,现已经皆数落座,唯有皇帝还在赶来的路上。
座席间交谈纷杂,西蜀的使臣之间趴在耳边窃窃私语。
太子李辰洺为首坐在皇子一席的前排,左右分别坐着“混世魔王”三皇子李宁安,“不问世事”四皇子李执,后面依次坐着老五老六老七……
总之,皇子一席的位置颇为吸眼,必是众人看向最多的位置,何况今日晚宴前来的许多大臣们还带了官眷子女。
皇子坐席的对面正是西蜀的使节团,时不时能和其中人物对视上几眼。
李辰洺正襟危坐,不时端起手中的茶杯品饮。
对面的使节似乎很满意地朝着皇子们打量,期间还和四皇子李执有过几次客套的点头微笑。
李宁安左手拄着下巴瘫在桌案上,丝毫不关心对面的使节团,右手拿着桌上的空茶杯打转,皱着眉宇,嘴撅的老高,像是厌倦极了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
茶杯转在桌面上嗡嗡的异响,正是应证了心中烦躁。
看着对面使节团低头窃窃私议的样子,再看看坐在身前行为“放肆”的三哥,李数实在忍不住,揪起果盘中一粒水晶葡萄,朝着李宁安的后背打过去。
本来坐在一旁也是无聊的五皇子李煦,瞧见了那“飞”过去的葡萄,立马改了个姿势坐着,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李宁安感到背后的“击打”,扭头向后看,只见七弟李数在嘴中比了个“嘘”的动作,李宁安心里烦躁,撇了撇嘴角,但还是伸手放好了那盏本在旋转的茶杯。
正巧,李宁安刚放好茶杯,皇帝便赶到了,随行而来的还有他的母妃嘉柒贵妃。
“皇帝驾到。”老太监许青通报。
众人从座位中起身跪拜,西蜀使节团行外邦礼仪。
残阳渐稀,卷云被染上一丝赤红,夕阳残光照在脸上散发温热。兴是宫中宴会的缘故,太医局今日结束的比往日要晚上一些。
沈白锦正帮着解圆在院中收起晾晒的草药,额头鼻尖上盈盈的汗珠像是忙了许久的样子。
“白锦你可回去歇息着吧,别再帮我忙了。”
“没事,这日头马上下山了,得快些收完。”
解圆看着实在劝不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手中动作加快了一些,他能多收一分,白锦就能少干一分。
落日逐渐消失在宫檐之后,随着太阳收敛起光芒,沈白锦浑身的力量也像是散尽了一般。这一次蹲下身子,便再没能站起来,她像一颗随风倒下的株草,软软地到倒在了地上,身子全瘫成一片,怀中装好的药材洒落了一地。
解圆刺耳的惊呼,将屋内的人喊了出来。
沈鹤焦急地跑出来,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直直跪地发出一声“咚”响。向如初快跑一步冲到瘫倒在地的沈白锦身边,将其一把抱起。
隔着初夏不算太厚的衣料,向如初挽起来的小臂,渐渐感受到了沈白锦身上的发烫的温度。
沈鹤顾及不上腿上的疼痛和众人的搀扶,扒着门槛,一瘸一拐站起来,向女儿挣扎着走去……
……
深夜,宫外,沈府。
花草香虫鸟鸣,夜里的沈府静谧的宛若世外之室。
缓缓睁眼睛,是看过千万次的床帷,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熏香,右手正被紧紧攥着。
沈白锦侧过头,看见了满脸愁容的面孔。
微弱的声音唤出:“娘…”
“锦儿,感觉可好些?”陆沐彤听见唤声,扶正了额头,提了提原本脆弱的神经,但掩饰不住满目的担忧。
沈白锦哑着嗓子:“很好。”
陆沐彤伸出手抚向女儿的额头,仍旧感到一些温热。
“爹爹呢?他可也跟着回来了?”沈白锦询问。
“回来了,在前厅,如初也在。”
沈白锦听娘亲语气低落,如初哥又来了家里,想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娘亲,爹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沐彤叹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表示放心,“没事,只是你爹他摔了一跤,膝盖上的旧疾有些复发。如初在前厅帮着你爹针灸呢。”
“啊,可严重?是救我时摔倒的?”沈白锦语气急切,声调都不由得跟着升高。
“不重不重,老毛病了,你是知道你爹身体的。”陆沐彤轻声安抚。
虽说陆沐彤做了解释,但沈白锦清楚,正是因为她,爹爹才摔倒,如此才造成旧疾复发。这么一想,便越来越自责,垂着头在心底痛骂自己多余。
等沈白锦穿戴整齐走去前厅的时候,向如初已经在收整药箱了,沈鹤端详地坐在椅上,靠着椅背翻阅着手中的药籍,像是什么都未有发生过。
“爹。”
沈鹤闻声抬头,从书本中抽离,“醒啦?”
“爹,你的腿还好?”沈白锦担忧。
沈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四平八稳地走了两步,“你看,这不是很好。”
“当真?”沈白锦睁着因发热而变得朦胧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父亲的两条看似“完好无缺”的腿。
向如初收拾好药箱,直起腰板转身去扶沈鹤坐下。&坐下。
“师傅,您还是好好让这两条腿歇着吧。”
见向如初如此动作,沈白锦不免加深了心中的担忧,上前说道:“如初哥,你同我讲实话,我爹这腿可当真无事?”
向如初先是看了看沈鹤的眼色,见沈鹤默许,才出口说:“白锦放心,师傅的腿好生休养几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听到向如初的实话,沈白锦这才放下心。
前厅三人攀谈之时,陆沐彤手中拿着什么东西从后院赶来。
“如初,这次恐怕又要麻烦你了。”陆沐彤的声音传来。
厅中的三人一齐扭头向同一方向看去。
“师母这是什么话。”向如初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向陆母迎去,动作甚是轻熟。
陆沐彤将手里写好的告假帖递过去,向如初接过揣在怀里。
数往年以来,每一次师傅的告假帖都是由他来送,自然熟练。
“师母放心,明日我会将这帖子交给局中掌事,这几日就让老师在家中好生休养。”
对于向如初办事,陆沐彤一心向放心。
“夜太深了,你家离的又有些路程,不如今晚就在府中住下吧。”陆沐彤拍着向如初的手说。
“不必麻烦了师母,我这腿脚勤快,多跑几步也是容易。”
“就住下嘛,省得明早进宫也要折腾。”沈白锦同样挽留。
“白锦听话,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也需注重自己的闺誉了。”伴着摇头。
看三人母女争论半天,沈鹤先是探头瞧了瞧门外的漫天星色,而后思虑良久才出声。
“住下吧,你小时候那间老屋还给你空着呢。”
这师傅一出口,那向如初自然不敢多做拒绝,只好答应。
“真是麻烦师傅师母操劳了。”
“师徒一场,何必客气。”
……
宫外街道上已经车无人稀,宫墙之内倒是笙歌连连。
西蜀的一位使臣像是喝高兴了一般,非要起来为大家表演一种西蜀独有的戏法。
他晃着醉醺醺的身体,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随机在满坐席之下挑着配合戏法的人选。
像是无意之举,也像是刻意为之,最后晃晃悠悠的手指点向了太子李辰洺的方位。
在坐席之下,本和皇帝大臣们谈笑的太子爷突然被点上,大家的视线也只好随着注视到了宴会中央。
李辰洺从坐席中起身,走到那位西蜀的使者的身边,微微颔首行了行礼数之举。
那西蜀使臣到没什么铺垫,而是伸手拍了拍李辰洺的肩膀,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巾手帕,像模像样地在李辰洺周围走了一圈,最后在李辰洺和众人迷茫之际,又将手帕从李辰洺的面前撩过,坐下众人看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大多满脸期待好奇的样子。
帕子扑向面颊的时候,李辰洺就感觉那帕子上好似带了些粉末,蒙到了他的眼睛,而后就感觉眼前一片眩晕,有片刻失去意识。
众人眼睁睁地见那太子昏昏沉沉地倒向一旁,被西蜀使者接住。
此举,座下惊呼。
皇帝也像是惊吓到了一般,愤地从座上站起,众皇子和大臣有些甚至冲出了坐席,守在宴会周围的侍卫,手中刀刃已经蓄势待拔。
只有那帮西蜀使臣仍旧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此“戏法”非真戏法。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西蜀使者挥了挥手,作势在太子身边比划了一套看不懂的招式。
众人皆紧绷着一根弦,皇帝身边的许公公神色紧促,眼神时刻与宴会外的侍卫统领作着交流,如果太子有什么闪失,宴会外的大量侍卫都会涌进来,那西蜀一众人都是活不成的,连带着两国之间也必定开战。
老太监许青低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紧握着椅柄,皇椅上的龙纹绸已经被攥出了褶皱,他不禁也跟着紧了紧手中的浮尘,随着皇帝的目光,忧心地看向宴会中央倒在外邦使者身上的太子。
随着西蜀使者的两指尖打出一响,李辰洺渐渐清醒,缓缓站直,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是精神了不少。
“太子刚刚在梦里可看见什么?”西蜀使节故弄玄虚问起。
众人疑惑。
李辰洺答:“秀水青山风情异域。”而后顿了顿,“像是世外桃源的景象般。”
西蜀使节点了点头,追问:“那可还瞧见了什么别的?”
李辰洺细细回味刚才短瞬的梦境,思虑而后说:“除了景色,就不曾有什么了。”
“当真?”
西蜀使节眼眸深暗,一除酒气朦胧的神色,语气中带点不可置否。
“是。”李辰洺肯定。
众人持续不解。
一直纹丝未动坐在坐席中的五皇子李煦出口问道:“皇兄与使节在讲什么?快与我们解释,解释一番。”
“对呀,我们都还不知怎么回事。”众皇子疑惑。
西蜀使节一脸傲然,惺惺作态缓缓开口解释说:“我刚刚不过帮太子殿下解决了一点小麻烦罢了。”
皇帝坐在高席一直闭口不言,静静看着眼下的局面。
“想必太子殿下多年来,一直受苦于夜不能寐吧。”
李辰洺顿首。
“我刚刚只是将太子殿下“催眠”了一下,让太子短暂的嗜睡片刻,并在梦中放了一点美好的人或事物来给太子进行一些安神。
往后太子殿下长久困扰的寐症定能有所缓解。”
“竟如此。”许久不言的皇帝开口,“如若太子的寐症确有所缓解,必定加倍赏于使者。”
西蜀使者叩谢,“谢过皇帝陛下。”
李辰洺一同做着叩谢,而后又单独向使节道过。
插曲一过,宴会又继续进行下去。
坐在官眷位置的顾小小,躲在姨母的身后,因为刚刚那一场“插曲”而注意到太子李辰洺,她暗暗观察着一切。
她亲眼瞧着李辰洺回到位置后,脸色明显由晴变暗。
一直活在深宅内的顾小小,从小便能看懂任何人脸上神色的由来和转变。她猜,刚刚李辰洺的梦里一定有秘密没说出来。
生在皇家,幸亦是不幸,一出生便在漩涡深渊里,你不斗,别人便斗你。
顾小小这么想着,便深深厌恶着,她盼着父亲将来一定不要将她被嫁到宫中,随便哪个大臣官员都可以,但这宫中她是万万不愿的。
可她命由谁,都不由她。
……
宫中收宴,已经时第二日的初晨了,各路的官眷大臣被送回府邸。
犬吠鸟鸣稀稀两两,都城的初晨很是静谧,天微微亮,逐渐从深蓝化成淡蓝,打更的师傅在各街巷间穿行,也快要回家补眠去了。
顾小小坐在回家的轿子内,眼睛瞪得老圆,整个人精神的不得了,许是在宫中茶水喝的太多了,现在一丝困倦都没有。
头随意地靠在轿子后壁上,后脑随着颠簸一下下磕出声响。
想到昨晚进宫前瞧见的“那个人”,心中便不由得慌乱,明明拒绝人家的是她,怎么现在反过是自己整日整日的坐立难安了。
刘珩那个糙汉也一定不知道,他已经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相府小姐的心里了。
……
美酒过后睡更酣。
李辰洺那一晚果然睡得很好,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杆”,如若不是安德过来招呼他,恐怕就要错过今日太学院的例课了,毕竟严太傅一向严厉。
从太子殿去往太学院的路上,李辰洺一路心情不错,他脚步匆匆,有些期待见到谁。
可到了太学院,才得知某人今日请了告假,李辰洺心里难免泛起阵阵失落。
众皇子落座在席之间,都认真听着严太傅讲书,只有一人看着今日空着的座位,久久回不过神,满目的心不在焉。
如此接连几日,沈白锦都告假没来太学院念书。
这几天,李辰洺的寐症也从未再犯过,每夜都睡的很好,梦里他总是能梦见心里最惦记的母后。
梦醒了,李辰洺就将梦讲与安德听,他怕自己忘了,这样以后梦不见母后的日子里,安德还可以再讲述给他听听。
但他没有告诉安德,他的梦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女子。
那女子时而洒脱痛快,时而温柔多情,在梦里他、母后和女子三人,在一处偏远的僻静美景之地生活着,下河捕鱼,上山采花,三人之间幸福美好至极。
梦里母后叫那女子,“儿媳”。
女子与沈白锦有十分的相像,或者该梦里的女子就是她。
但这些,李辰洺就没与安德讲了,首先他怕这些话说出口,她会不安全,其次他自己一定会记住的。
……
因为沈氏父女双双受伤,两人又几日都没有进宫,那身为徒弟的向如初,身上的担子自然也变重了些。
在宫中沈府两头跑不说,宫里的一些重任也落到了他身上。
因为西蜀公主受伤之日,就是向如初后来接手处理的,而那些西蜀的来客,规矩又多,太医局里又都是帮老头子,年轻的没有几个医术行的好,所以沈白锦不在,那西蜀公主换药的活,自然就落到了向如初身上。
本来向如初也是不愿意的,毕竟男女有别,但他去给西蜀公主换药的时候,人家公主都没说什么,他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不愿意。
如此,心中的芥蒂也算放下了,去到西蜀公主的寝宫频繁了,向如初也逐渐轻车熟路,而西蜀公主的态度也变化了很多,近几次去换药,那公主还会叫婢女给他拿糕点,如此他也跑的勤了些。
某日晌后。
“公主您的脚伤理应该好了,但不知怎么就总会脱痂呢。”
向如初歪头看着公主腿上蹭伤被再次破开的伤口,疑惑随口而出
但转而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也不知,兴许是裤脚磨破的。”西蜀公主的音调轻轻柔柔,当真还是未及年岁的少女。
听着公主的话,向如初抬头直直对上公主的眼睛。
不知道从哪次开始,他向如初就敢这样子直直地盯着公主了。
向如初眼神认真,一眨不眨地盯着西蜀公主,脸上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公主怯怯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像往日里那般活泼样子,许是被盯久了,竟有些羞涩地别过了脸,脸颊被透窗而来的暖光一映更显红润。
弱弱出声道:“我下次会小心的。”
向如初看着公主的侧脸,小巧的鼻尖和脸颊上面还带着绒毛,像是未剥开的粉桃,睫毛卷翘,随着眨眼忽闪忽闪,唇色透红好像是熟透的樱子。
这少有的稀贵可口之物,他前年曾有幸在师傅家里尝过,一想到那晶莹蜜甜的汁味,不禁令向如初咽了咽口水。
兴是向如初盯公主看的太久了,一旁的婢女忍不住咳出音提醒。
向如初回过神,没再吭声,只是手中动作麻利地拿出药膏,再帮破掉痂的伤口涂着药。
小巧的玉足被握在向如初的手心。
西蜀公主乖乖地靠坐着枕垫,一动不动,伤口上是冰冰凉的药膏,而脚腕又被温热的掌心攥住。
公主小心翼翼地偷看向如初几眼,也不敢多瞄。
就这几日换药的功夫,公主不知道怎么就对眼前这个温厚安静的宫中太医产生了点儿莫名悸动。
许是他身上莫名的踏实感,也或是他接近自己时,身上淡淡的带着点苦味的药香,她总是想和他多呆一会。
她派人暗中调查过,他名如初,从医十三年,是太医沈鹤的学生,家中有一个弟弟,年纪比她大上六岁,如今二十当龄就已经是医局里有官阶的太医,算得上年轻有为。
感受着脚踝上那手掌心里的温热,她真想一直和他坐在这里,一整日都行。
……
因为西蜀使臣到访都城,宫中禁卫比往常多了几倍,内务司也下令宵禁时间提前,皇帝又每日都会召见几位皇子,已经有好多日子,皇子们没有机会离开皇宫了。
再加上沈白锦也不来太学院上课,可算是把几位皇子给无聊到了……
择日不如撞日,月黑风高夜,正是偷溜出宫时。
李辰洺特意嘱咐了安德,如果有人来宫殿寻他,就说他已经入睡,因寐症已治,现在每日喜早睡。
而他现在已经在宫墙下,来回徘徊了好些时候了,他不曾有过偷偷出宫的经验,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忍些日子,好正大光明的出宫。
却听见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李辰洺下意识躲起,藏在暗处想看清来者何人。
那边窸窣的声音越来越大,李辰洺就看见三个小太监推搡着鬼鬼祟祟地走到墙根下,等月光照到那三人脸上,李辰洺松了一口气。
他去找沈白锦,能用上的借口来了。
“是何人,在这里胡闹。”李辰洺故意变换了音色,想吓唬吓唬他们。
只见那三人被声音吓得声音吓得肩膀一耸,齐齐地背对着出声的方向,不敢回头。
李辰洺走上前,在三人的太监帽上逐次敲了一下。
“你们这是去哪?”
“二哥。”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数猛地回头,长舒一口气。另外两人也跟着回身,仿佛虚惊一场似地拍着胸脯。
“二哥你差点吓死我们。”李宁安带着点气愤的语气。
李煦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来的汗。
果然偷偷摸摸干坏事,比打猎什么的更紧张。
“二哥,我们要溜出宫去,你去吗?”李数问。
“去宫外做何事?”
“太医局的钟太医只是说白锦姐姐受伤了,却也没说受的什么伤,我担心想出宫去探望。”李数答复。
“二哥,你可一起出宫去?”李煦再问。
还未待李辰洺回答,李宁安冷哼一声,“那能不去么,恐怕这太子殿下大半夜不睡觉,在宫墙下溜达也是另有目的吧。”
李煦看着李辰洺脸色的变换。
“三弟说的对,我确实也要出宫。”李辰洺正言道。
李宁安一脸得意,“看,被我猜中了。”
“那既然三弟这么神通广大,那该如何带我们出宫?”
李宁安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我自然有我法子。”
……
宫外的僻静小巷内,四道长影被拉的斜斜。
李宁安抱着手臂揉着肩膀,抱怨一路:“小七你那一脚也踩的未免太重了。”
“那你以为我不疼么?”李数反呛。
李煦走在最后,按着腰,仿佛有些后悔跟着出来的样子。
三位皇子都有些落魄,头上的内侍帽早已不知被扔去哪里了,肩头还满是脚印,像刚打过架一般。只有李辰洺一身金线刺绣的服饰还算尚好,但袖口处明显被扯坏了一个口子。
“我们现在去哪?”李煦走在最后,发出一道声来。
李数率先回答:“我要去看白锦姐姐。”
“我当然是想去花楼了,美人、美酒都等我太久了。”李宁安说时还一脸畅想的神态。
“那你呢?二哥。”
“我?我只是想出来随便逛逛,还没想好去哪。”李辰洺掩饰道。
“不如跟我喝酒去。”李宁安说。
李辰洺面露难色,“这就算了。”
“那花楼貌美的姑娘可多了,酒好喝,曲好听,你都还没享受过,多可惜。”李宁安走上前去拉李辰洺的手臂。
“不如我就和小七去瞧瞧白锦,正好也许久没见了。”李辰洺拽出被抓住的手臂。
李宁安瘪嘴,仿佛早有所知地念叨着:“我就知道。”
不过在其他人的眼里,到是不知道李宁安在小声嘟囔什么,全当在胡乱抱怨。
“好啊,二哥同我一起。”李数雀跃着答应。
“那我也去。”李煦突然开口。
此次偷溜出宫也是李煦第一次经历,他本就是偷听到三哥和小七的谈话,凑热闹来的,他哪里有什么想法要去哪玩。
“宁安,那我们三人便去探望白锦了。”李辰洺对着李宁安告别。
李宁安:“别呀!真没人跟我喝酒去?”
“你就自己去呗。”李数嫌弃道。
“皇子去那种地方有失身份。”李煦多插一句,边说还边走向李辰洺李数身边,形成了三对一的场面。
“我…我就不是皇子了吗!”李宁安被怼的,话都有些说不清。
李数故作不解地耸了耸肩膀,而后看向李辰洺李煦,只见那两人嘴角早已挂上了笑。
逗趣罢了。
……
今日,向如初出宫较往日晚一些,到沈家帮沈鹤针灸完已经是傍晚,再等晚膳结束,已是大深夜。
沈鹤和陆沐彤回房歇息后,府中的下人也就没了杂事,忙完手中的活也就都回去晚休了。随着夜深,沈府的院里除了守在前院的男役,也就没什么人了。
潺潺月光映在石板地面,像是洒了一片细银,院中盆景花卉也都垂着叶子,耷拉着花茎,进入了休期,只有笼中鸟还啄着碗槽里的小米碎,一下一下略有顿挫。
沈白锦在房内看书,晚膳吃的太迟有些积食,窝在椅上看书时觉着有些噎得慌。
本想叫蝶雨来帮自己敲一敲,但又不愿打扰她休息,便想自己在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沈白锦披了件薄衫,在砚台边的灯笼里借火,点了一盏烛灯拿到屋子外。
今夜月色明亮,所以即便夜色甚浓,也并非那般昏暗。再加上有烛灯一盏加持,算是把一路照的亮堂。
站在院中的石桌旁,抬头望向空中一轮圆月,月光也就一同洒在了她身上,白色的薄衫被月光照的更加盈盈发亮,发鬓散开,几缕发丝别在耳后,抬头望月露出光洁的脖颈,肌肤上像是抹了银粉一般闪烁着晶莹。
“哒、哒、哒”
碎石落地滚动的声音,不禁让沈白锦提高了警惕。
扭头看向院子的边墙,沈白锦眼睁睁看着一块块碎石从墙头掉进来,引得院子笼中的鸟儿胡乱的扑腾起来。
沈白锦吹灭了烛灯,悄悄地走到墙沿下,她想是谁家的小孩又在胡闹。
因年前过节的时候,邻家小孩往家中院子里扔过爆竹,为此还惊吓到了陆沐彤,让她好几日都没休息好。
沈白锦借着堆积在墙边的房瓦,登到了高处,因怕左手用力扯坏伤口,一直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另外也是想吓唬一下那顽皮的小孩。
心里正这么想着,沈白锦眼前就出现了一双不似于孩童该有的大手。那手骨节清晰,分明是一双成人的手。
在心中盘算推测之时,那手的主人借着力气竟然扒住了墙,露出一大截上半身,沈白锦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就去推那“贼人”下去。
但不成想,那“贼人”慌乱之中竟然抓住了沈白锦的手腕,连拖带拽地两个人一起跌到了院外的墙下。
……
李数本踩着李宁安的肩膀,好不容易登上了墙头,刚扒住墙头,就被从墙内突然出现的人推了下去,一瞬之间也没法子犹豫,只好顺势抓住那人一起掉到墙下。
借着月色,李数看清了自己眼前那柔软的一团,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白锦姐姐,所以姐,所以跌落时,沈白锦是完完全全倒在了李数的身上,没沾到一丝尘土。
沈白锦极快地从“贼人”身上爬起来的,下意识地就要踢向那人的腹部,但被阻拦,而后耳边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白锦,是我们。”
沈白锦收回蹬出去的脚,心中万万不敢相信地看向身旁。
这声音是太子殿下的。
“啊?”沈白锦惊讶至极。
随着跌落带来的眩晕逐渐消失,沈白锦这回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这几人。
正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
因向如初今日还和她讲过,最近几日宫中宵禁不准随意进出,这晚上就看见四位皇子站在自己眼前,着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怎…皇子们怎会出现在我家…我家外墙边上?”沈白锦仍旧没缓过神来。
李煦倒是冷静,率先解释说:“我们是偷溜出宫,不能被人知道,沈姑娘你小声些。”
“好…好好。”
沈白锦先是捂住嘴,然后胡乱地点头应着。
这时李数从地上站起来,沈白锦更是一脸愧疚地去扶。
“七皇子,实在是冒犯了您,您怎么罚我都行。”沈白锦自责地说。
李数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会呢,本来我翻墙就先失了礼数。”
为了安慰沈白锦,李辰洺出声解释:“小七实在担心你的安危,而且翻墙这事我们几个长兄都没能阻止,也怪我们没分清规矩。”
李宁安倒是满不在意,“翻墙怎么了?没规矩怎么了?小七担心白锦。”
翻墙这招就是李宁安教的,毕竟李宁安从来都不爱守规矩,李数跟着他在池安寺呆上的那一个月,完完全全跟着学坏了。
“无碍的无碍的。”沈白锦听着一众皇子同自己解释,心里倒是欣慰,大家原是担心她的。
“这是要在这儿,一直站着说下去吗?”李煦出声,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掠过,那似是说找个地方详谈。
随着夜里的一阵冷风吹过,衣着单薄的沈白锦跟着打了一个冷颤。许久没说话的李辰洺见如此,准备伸出手将自己身上的外搭披在沈白锦身上,但被沈白锦躲了过去。
“不用了太子,我可自己回屋穿上一件。”
李辰洺有些意外,但还是回应道:“好,别着凉了。”
沈白锦没有看他,只是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换件衣服,我马上就出来。”沈白锦看着眼前三位皇子,唯独没看某人。
“快快去吧。”李宁安有些嫌弃地甩手。
李煦言:“多穿些,夜里凉。”
李数没吭声,只是一直痴痴地看着沈白锦,不想挪开一眼。
“那我这便去了。”
话音一落,沈白锦就转身朝沈府正门走。
四人一同盯着沈白锦离开的背影。
不过李辰洺缓缓将视线移到了沈白锦的左手,如今手上的绷带已经轻便了许多,想来伤口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也不知他派人送的药,她可有收到。
不过片刻,沈白锦就已换好了轻便保暖的衣裳,从沈府正门走出来。
出门时,门口守夜的男役还有些疑惑,但沈白锦千叮咛万嘱咐过,今晚自己出门的事情一定不要说出去。
等沈白锦走到府院的外墙下时,那四人还稍有些惊讶,不是说女儿家打扮都要好久么,没想到会这般快。
李宁安倒是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打量,“你倒是快。”
“我是一路跑出来的。”沈白锦回答道,但没听出那句话中的另外意思。
沈白锦回去只是换了双短靴,又套了两件竹青色的长裤长衫,头发用玉簪挽在脑后,慌忙中还留有几缕发丝没能梳上。
总之这一身装扮颇像江南的采茶娘子,自然恬静,温和随意。
“既然人已经出来了,那我们商量一下要去何处。”李煦提醒。
李宁安都未思虑,开口便说:“去喝酒。”
“不可。”李辰洺果断否决,声音决绝干脆,眉头紧皱脸色稍有些严肃。
李数道:“我们是溜出宫的,去酒楼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那去哪?总不能去茶楼喝茶听戏吧,那不白溜出来了。”李宁安摊手,在宫中着实给他闷坏了,他只想寻些乐子,快活一把。
李煦忧愁道:“我们四人走在一起,到哪里都会被人多打量几眼的。”
“那该去哪呢?”李数低声思索。
就在众人都有些为难时,沈白锦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既能喝上酒,又能保全皇子们出宫的消息。”
“你说。”几人齐看向沈白锦。
……
明月高挂,幽深的小巷子之中有行人穿梭。
沈白锦带着四位皇子,在城中人烟稀少的小巷子绕行,一路赶去某人家中。
五人在路上不似想象中那般热闹闲谈,只有李数时不时和沈白锦会交谈上几句。
“白锦姐姐你的伤可有好些?”李数担心问道。
沈白锦抬起左手摇了摇,“好的差不多了。”
虽是这么说,但还能看见左手指尖上的瘀血。
李辰洺一路未出声,但视线一直不曾从沈白锦的身上移开,他看着沈白锦小小肩头之后飘逸的几缕散发,不由得心底有些郁闷被撩起。
自从那日在西蜀公主的寝殿外瞧见过她一眼后,他们足足有六日都不曾见一面,可她现在仍旧在躲着他。
当真就是,只要她不进宫,见她一眼都是难的。
李辰洺压制着心中的烦虑,胸口重重地起伏几次,眉头皱得更紧。
许是李煦和李宁安瞧出了二哥身上的戾气,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顽皮。
……
从沈府离开,大约走了一刻。
在一深巷中的末尾,沈白锦在一扇木门前停下,对着木门指道:“这就是了。”
四位皇子还是疑惑的神情,但沈白锦的手已经落在了门环上,用力的叩了几下。
铁环叩在木门上发出闷响。
不过刚敲下去,一声粗狂的男人声就很快从院子里传来,“谁?”
院子里的人也是疑惑,这大晚上的会是谁能来找他。
沈白锦没有回应,只是又叩了几下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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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们甚是疑惑地看向沈白锦,也都等着院里人出来。
嘎吱一声。
木门缓缓拉开,一位身高数尺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刘兄。”
“白锦啊。”
看到出门人的熟悉面孔,再加上沈白锦与男子熟络的模样,皇子们这才吐了一口气。
“竟是刘统领。”李数惊呼。
刘珩被引去视线,看见站在门外的四位皇子,一时慌乱局促尽数显露,连忙将手中的门栓仍在一边,对着四位皇子叩拜下去。
“诸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刘珩抱拳单膝跪地,未敢抬头。
他在想,这宫中近日看管甚严,皇子们是怎么出来的,尤其也未听说皇帝下过什么命令,难道……
刘珩正往其他方面想着,就听见太子殿下一声轻唤。
“刘统领不必局促,我们正是来拜访你的。”
刘珩起身。
“小的怎有这种命,能让四位皇子亲自来拜访,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尚可让宫人传个口信就行。”
刘珩仍旧谦卑,弓着背对四人低着头,未敢直视。
“外面不易久留,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沈白锦拉上刘珩的衣袖往木门里拽,让门口留出空位,四位皇子好方便进来。
几人依次进入院子,刘珩站在一旁不敢乱动,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沈白锦,满眼的疑惑。
皇子们进入院子内,倒是先打量起来陈设。
李宁安和李数因为上次春围刘珩未选他二人,还有些记仇呢,但是看见这小院子内的简单陈设,似乎又没那么生气了。
李辰洺只是简单地看上几眼,便寻着沈白锦。
回头瞧见沈白锦正和满脸惊恐的刘珩进行着眼神交错,俩人想说又不敢出声,秘语的样子倒是有些逗趣。
不自觉地,李辰洺嘴角翘上了弧度,连他自己也后知后觉,而后扭回头,装作冷静。
李辰洺对背对着刘珩唤道:“刘统领。”
“属下在。”刘珩立马几个跨步走上前。
远处站着的沈白锦偷偷地瞧着两人,不时能对上李辰洺的眼神,沈白锦掩饰着,装作心不在焉地样子撇开头,佯装没瞧见。
李辰洺跟刘珩低语。
“刘统领勿慌张,今日我们四人是偷偷出宫的,不可大肆声张。”
刘珩头如捣蒜,点头说:“是是是,今日一过属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位皇子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刘珩沈白锦一大一小二人并排规矩地站在一边,有种听候发落的样子。
“白锦姐姐、刘统领你二人站着做何?同坐啊。”李数看着两人说道。
刘珩摆手,“不可不可,四位皇子坐着便好。”
看着刘珩那粗如柳根的大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的两下子,李宁安没忍住笑道:“怎么今日刘统领这般憨气,与平日骁勇的猛士可不太一样喔。”
被李宁安这么一打趣,几人便都看向刘珩笑了起来,一下子氛围轻松了不少。
沈白锦笑着侧头看向身边的刘兄,她是一向知道刘珩是个憨憨的老实人,只不过没想到今日私下的刘兄被皇子们瞧见了会紧张局促成这般模样。
实在是忍不住跟着嘲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