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还阳
作为莉薇谭大剧院里唯一公开的同事兼情人,在那场盛大的颁奖典礼上出的风头已经传遍了整个文艺界。
为其个人和剧院带来的名利是极其可观的。
同剧院不允许谈恋爱这个规则可以修改,院长果真没有放弃这对可以为他赚钱的火鸳鸯。
所以席慕莲和江定心得以用情侣的身份公开出席活动。
现在,他们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焦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时光正好,前途无量的时候,席慕莲递上了辞呈。
江定心是在席慕莲没来的第三天才知道的,一开始院长瞒着他说她只是请了假。
那天冒着大雨,他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在上班时间跑出了剧院。
席慕莲没曾想江定心消息知道得那么快,在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被逮个正着。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还以为是外卖到了。
直到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一身湿漉漉的江定心站在眼前,她才像做贼不成被抓脏一样本能地想把他关在外面。
可惜迟了一步,被他死死地扒住门,席慕莲拗不过,只好放他进来。
看见满屋子打包好的行李,江定心感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颤抖着唇话都说不好:“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席慕莲佯装镇定道:“院长还是告诉你了,现在我的身价已经不比刚来莉薇谭了,良禽择木而栖,小池塘是装不了大鲤鱼的。”
她的话有诸多漏洞,甚至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可是江定心却信了。
在他看来,自从那次盛大的颁奖典礼上她第二次拿了石蒜花奖以后,每一天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隐约觉得她的心不在这里,不在他身上。
没想到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不是我意外得知,你是不是打算直接从我人生里消失?!”江定心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席慕莲阖了阖眼帘,紧握的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未痊愈的血痕里,再次发挥她说谎的本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因工作调动而聚散离合都很正常,本来我们也只算是……露水姻缘。”
露水姻缘四个字彻底刺激了江定心的神经,不能接受现实地疯狂摇头,企图抵赖掉她的话。
“不……不是的……”他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席慕莲:“姐姐……不要这样……你还在生气对不对……有话好好说……”
席慕莲感觉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可她理亏,不好发作,只好忍耐:“我没有在生气,还有,不要叫我姐姐,我有一个令我厌恶的亲生弟弟。”
江定心把她的话当成圣旨:“好,不叫。你说不叫就不叫,你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可不要说我们是露水姻缘好不好,在我心里不是这样的,我把遇见你当成是上帝的恩赐。”
席慕莲蹙眉诧异道:“一个会打你会限制你自由的恩赐?”
江定心急道:“可你也疼我呀!”
席慕莲叹息着闭上眼,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要离开江定心,要抛弃过去亲手缔结的病态关系。
她并不能给江定心带来真正的爱,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天,他就不能够成长。
而且还会把她重新拖回病态控制欲和恶性自恋的深渊。
“游戏到此为止了,是我对不起你。”她平淡的一句话,对他来说仿佛死刑判决书。
江定心拒绝接受这个审判结果,执意上诉:“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就算要分手也要给我一个理由啊!”
她不能够告诉他,离开他的理由,恰是因为她真正在爱他。
于是,她找了一个他最难以反驳的理由。
“我不像女人,你也不像男人,我们可以长久吗,我们可以结婚吗,我们可以组织家庭吗,如果答案是不能,为什么要浪费彼此的青春?”
席慕莲觉得,跟她游戏情场了这么久不同,江定心才二十二岁,虽然幼稚但还有大把时间,大可以把自己纠正回来,找个正常的女人过日子。
没有必要陪她这个情债深重的女人鬼混。
这句话又将江定心内心深处最自卑的地方给翻了出来,正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像个阳刚的男人,所以才不去碰胡如烟那样的女人。
他原以为找到席慕莲是一种恩赐,因为他们是那么的刚好合拍,他以为她不会嫌弃他的软弱,甚至喜欢他的软弱。
可到头来,没想到还是成为了分手的理由?
“所以你是喜欢上了哪个男人呢?”江定心咬着唇很是委屈地质问席慕莲。
嫉妒的酸意和气愤快要将理智淹没,在崩溃的边缘。
席慕莲顺着他的话胡诌道:“很多啊,不想告诉你。”
“新在饭局上认识的吗?”他知道席慕莲前一段时间为了给她自己联络新工作的人脉跑了很多饭局,时常喝酒到三更半夜。
那时他都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他问题愈来愈多,席慕莲快编不下去了:“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告诉你。”
江定心深深吸了口气,忍住五味杂陈的情绪,抛出最后的希望:“如果,如果我让你最在意的那个理由消失,分手的理由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见到他的脸色青白交错,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激动,席慕莲也知道他心里难受。
可是不狠心斩断情丝,她就走不了。
“不要白费功夫了,江定心,我们结束了。”
江定心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执行。
“我们没有结束,我们不会结束的,就算你不要我了,就算我不属于你,你还可以属于我……”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剩下的字眼吞没于哽咽的喉间。
席慕莲愣了两秒,还没明白那句‘你还可以属于我’是什么意思,就被他给吻住了。
然后便上手开始解她的扣子。
席慕莲脑子当中那个地雷的彻底被踩爆了,这才反应过来江定心要干什么。
“放开我……江定心你放开我……”平时像柳条般柔软,像棉絮般无骨的肢体,今天变得跟钢铁似的有力。
过去一只手就能钳制起来的双臂,今天使尽浑身解数也掰不开。
原来她对他的束缚和禁锢,全靠他自己自觉。
他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去。
“放开我!江定心,我要告你强奸!”
江定心把她抱上床,回头去反锁了房门,把钥匙扔到了鱼缸底部。
“告吧,最好让警察把我抓到牢里去,帮我抑制住想要纠缠你的心,我已经管不住自己……”没有夸张,他快要疯了。
一面说着,一面扑到床上去脱她的裤子。
“不要这样……我胡说八道的……没有认识什么新的男人……”此刻的解释好像已经变得苍白无力。
江定心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直到席慕莲下半身一丝不挂。
然后又着急地去解自己的皮带。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让你好好舒服,一直让你主动,你也会累的。”他从今往后一定改正。
来不及做前戏,就那么钳着她的腿,把他的欲望送进了她的身体里。
“啊哈……江定心你疯了吗……我没允许……出来啊……”她用力地推搡着江定心的胸口,却跟磐石似的怎么也动不了一分。
现在换成他死死地压着她的手,在她耳旁哄着她道:“一次,哪怕就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让姐姐你属于我一次。”
席慕莲从来没让男人的那根东西进入过自己身体,也从没感受过真实的阴茎,原来活人的东西是那样热,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下跳动的奇妙感。
而且还能感受到它因为主人的情绪变化而变化,比如现在就随着江定心开始吻她的胸部,而胀得大了几分。
“啊啊啊……”阴道的酸胀感开始剥落她的理智,推开他的力气也渐渐被削弱。
全身变得绵软无力,和她自己玩的时候很不一样。
一种是自己可以预知的动作,一种是不可预知的动作,因为完全不知道江定心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
随着江定心深深浅浅地抽送,席慕莲也放弃了抵抗,向快感缴械投了降。
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都是第一次。
江定心到底年轻,体力好。
席慕莲被他一记深顶刺激得叫了出来:“啊哈……呀……”
“怎么样,舒服吗?”江定心试探着问道。
他还是对自己不太有自信。
席慕莲没有回答他,只是陶醉的闭上了眼。
这场意外来临的性爱进行得异常沉默,被压抑的情绪全数通过肢体得以释放,嘴巴上却相顾无言。
只是静静地感受器官研磨带来的妙感,偶尔迸发出几声低吟和娇喘。
“嗯啊……哈啊……”席慕莲被那第一次体会到的攻占欲折磨得无所适从。
只能抓着他的脊背来发泄不满,阴道内被入侵的酸痛和麻痒传遍四肢百骸,那力量又通过她的指甲重新刻画回江定心的身上,把他的背上抓得都是划痕。
江定心并没有因疼痛而停下来,那反而成为一种鼓舞,让他用力更加深入地占有她。
高潮如暴风雨般来临,又如龙卷风般而去。
被异性满足与自我抚慰带来的高潮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在和对方互相拉扯和肢体碰撞中销解了大部分的攻击欲和控制欲,做完爱以后整个人都是虚弱绵软的。
至少席慕莲现在已经不感觉到生气了。
也没有继续追讨江定心的‘冒犯’。
进入到一种战争中间的调停阶段,双方交换信使互通有无。
江定心停下动作,趴在她身上哄着,试图让她收回分手的成命:“不要分手好不好,别的男人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他们不能的,我也可以……”
他只是不喜欢主动而已,又不是太监。
席慕莲感到一阵无力,这并不是她想要离开的真实原因,没想到反而因为在这件事情上说谎,使得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办法把那个问题重新拿过来讨论了。
只好避而不谈,按下不表。
况且担心他再发疯,得先安抚他的情绪。
“那你先把房门钥匙从鱼缸里捞出来,不然我们都会饿死在这里。”席慕莲有气无力地道。
外面下着大雨,整理了半天的行李,又做了很长时间的爱,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饥饿难耐。
江定心仍然关心那个问题,小心翼翼地询问:“……这算答应了吗?答应不走了是吗?”
席慕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啊!我饿,我要吃饭!”
以她现在的体力,只怕走出去都要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江定心像在法场得到特赦的死囚犯一样,眼神一瞬间恢复了生机。
欣然地吻了她一口,然后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厨房做。”
温馨的晚餐,从点一支彩色的蜡烛起始。
把汹涌的情愫藏入包容万象的漆黑夜色,把平静留在握着汤勺的指尖。
感觉孤独是因为时刻在表演,而缺乏时刻长存的观众。
不感觉孤独是忘了要表演什么,把自己的内心当做唯一的观众。
当情欲波涛的洗刷过去时,能留在岸上的才是不灭的。
“对不起……”吃到一半,吞咽下的食物如鲠在喉,江定心泯灭了妒意,从心海深处翻涌出这三个字。
只见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一半的脸,剩下的一半也在烛光的阴霾里。
席慕莲忍不住动情地去伸手把他的脸从刘海里拨出来,看着他的眼睛。
她冰凉的手抚在他温热的脸庞上,像提神醒脑的薄荷叶,又像勾起情愫的罂粟花。
“非要这样就舒坦了?”质问的语气,却听不到怒意。
江定心老实想,的确很舒坦。
“我听到你要走,就控制不了自己……”一种迫切想要抓住对方的欲念,席卷每一根神经。
“你没有长大。”席慕莲再次得出这个结论。
江定心委屈地抬眸:“我不明白。”
“只有小孩子才会离不开人,成年人应该学会自己和自己相处。”这个道理,席慕莲也是在江定心身上学到的。
在遇到他以前,她不过是另一个江定心。
一个坚强的人,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有无惧世事变改,独立于风雨中屹立不倒的勇气。
这个道理,江定心知道。
但办不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好像性格从小就是这样,现在连你也讨厌这样的我了吗?”
软弱,胆小,害羞,抓住门框死死不肯撒手。
席慕莲就是那个门框,被他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她摇摇头道:“我没有资格讨厌你。”
能够遇见他,和他在一起纠缠不清,证明她自己也是如此。
但是现在,她要放手了,要对那个门框放手了,她的门框就是江定心。
江定心沉默半晌,把嘴唇咬的破皮,倏而抬头保证道:“我会改的,我会一点点改的,虽然还是……还是不能马上做到,但我会努力的。你不要因为这个放弃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在没有亲人的世界上,只有和她相依为命。
席慕莲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她有孤独终老的觉悟。
如果对门框放手走出去,外面有暴风雨,那就有暴风雨吧,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什么都没有吧。
至少一脚踏出了地狱。
“不要这样,江定心……你让我很为难……”席慕莲艰难地说道。
这句话很让他伤心,马上红了眼眶:“我的存在让姐姐为难了吗?”
命运再次创造出了同样的境况,上次他说出类似的话时,是在他的父亲组织新的家庭时。
看着哽咽的江定心,她说不出话来回答他。
消灭了分别的心,让席慕莲感受到了和他一样的难过。
说不出原本肯定的回答,说不出要狠心断绝的话,说不出让他更加绝望的语言。
果然,只要面对着他本人,她就走不了。
但唯有她这个门框自己长脚走了,他才能够成长,勇敢地自己面对风雨。
她也才能彻底打碎心里那个玻璃王座,把自己从贡高我慢的位置上拉下来。
结束这场由天生血液里的病态带来的幻觉。
吸血鬼要放弃血液,把自己旧躯体饿死,才能获得新生。
有的时候,真正的爱并不是握紧,而是放手。
蓦地,席慕莲把江定心搂进了自己怀里,就像安抚自己过去那颗心一样,安抚他。
“别哭,别因为台下观众的反应而高兴或悲伤,你自己才是你永恒的评委。谁都可以走,只有你自己永远看着你自己,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自己笑给自己看,好吗?”
原谅所有爱过的人,恨过的人,错过的人,永远开心。
解开捆绑宿世结节的铃铛,做自己的解铃人。
结束才能是新的开始。
“好,我会开心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开心的。”江定心急于向她证明,用手背重重地揉了揉眼睛:“我会坚强,我以后都不在你面前哭了。”
席慕莲阖上眼帘,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轻抚他被她抓得满是划痕的脊背,仿佛在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行。
晚上,江定心执意不睡觉,熬夜也要把她的行李给放归原位。
“我才几天没来而已,你就背着我清理了这么多……”
席慕莲躺在床上看天气预报,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其实重要的文件和身份证之类的她都是随身带的,并不在江定心要物归原位的那个大包裹里。
整个夜里,席慕莲都被江定心用一种快要令她窒息的力量搂抱着。
他越是用力,她越是悲伤。
可她对自己说,要笑给自己看。
第二天一清早,江定心翘班在家里给她做早饭。
她说家里没有肉了,下午要吃肉馅的饺子。
江定心就说那他出去买,席慕莲说他不知道她要的那种里脊肉在哪家店,她要自己去。
他不让,她偏要。
席慕莲决定对他说出毕生最后一句谎言,从此以后戒了妄语:“昨天才保证的,今天就不听话了?放心吧,行李都在家里,去趟超市的功夫能怎么样,一会就回来。”
江定心看着自己亲自整理好的行李安然地躺在橱柜里,看着席慕莲脸上的笑容,放她去了。
这是他觉得此生最后悔的事。
江定心站在厨房里切菜,灶台上炊烟袅起,平静中藏夹着不安,每过一刻钟便到客厅来看一眼时钟。
两个小时后他彻底坐不住了,穿上外套出门找人。
拨出去的电话全数关机。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像被吊在细线上,让狂风蹂躏地摇摇欲坠。
一路狂奔跑遍了附近的大小商超,都没有看到席慕莲的身影。
直到江定心体力不支,才返回了公寓。
想着房子还在,她总会回来的,所以在屋子里等。
过去了两个昼夜,江定心坐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毯上,任日月光将影子拉长缩短,大门的始终未被从外面开启。
看着手机上拨出去的109个电话记录,还有聊天软件上的石沉大海的消息,他终于明白了——
被抛弃了,最终还是被抛弃了。
席慕莲连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要了,也要抛弃他。
他的存在是多么多余,多么惹人讨厌?
死死地掐住手腕上那个墨色的‘莲’字,让身体的疼痛减轻心里的撕裂感。
“啊哈……”终于,身体再痛也麻痹不了心里的痛,眼泪抑制不住地模糊了双眼。
他答应她不在她面前哭,可现在她这个观众没有了,他还是哭给自己看了。
记忆中最害怕的感受又再度降临,父亲再婚的被抛弃感,参加父亲婚礼的多余感,独自去母亲坟墓的孤独感,全都像狂暴风雨一样席卷着他的心,席慕莲的离去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觉得自己的存在拥有价值。
他的心,被舞台下观众的一举一动拉扯着。
没有了观众,演员无法独活。
做的再好有什么意义?
再听话又有什么意义?
得到再多荣誉又有什么意义?
全部都没有意义。
江定心陷入了一种毫无意义感的虚无中,感觉生命力在一点点地悄然流逝。
心痛的拉扯,外化于肢体的折磨,只有虐待身体,才能让心痛暂时麻痹。
整个莉薇谭剧院都在议论,不久之前获得无上殊荣的两个首席演员,已经消失了一个月了。
江定心一个月都没有去上班,没有人能联系上他。
因为他消失的关系,许多剧目的排演陷入停滞,投资方也开始动摇要不要终止资金供应。
莉薇谭剧院因此乱成一锅粥。
空荡荡的公寓里,江定心躺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把手腕内侧用刀片划得都是血痕,每过去一天他就划一刀,直到手腕面目全非,直到墨色的‘莲’字血肉模糊。
刚强的心,保护自己。
软弱的心,却勇于自残。
江定心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席慕莲的公寓里生活了一个月,每天吃的很少,消瘦下去许多,也没有心情整理自己的外表,过去靓绝莉薇谭的美男子,俨然就成了个流浪汉。
可他不在乎,没有人在看了,活成什么样都可以。
直到他出门买东西因为缺血性眩晕而倒在路上,路人把他送到医院去,护士才给他理发和刮胡子。
护士在他的手机联系人里找不到亲属,只有同事和一个名为‘姐姐’的备注,可拨过去对方并没有接。
最后拨通了名为‘院长’的备注,才终于找到人来处理他的住院手续事宜。
“病人手腕存在机械性损伤,持续性流血导致急性贫血,需要给他输血治疗。”
另一边,席慕莲在这一个月内屏蔽了江定心的200多个电话,在一个月之后接通了院长的电话。
白色的医院病房内,所有的颜色都被洗褪干净,剩下了生命本来的底色。
席慕莲在走进病房前给自己做了心理工作,走进病房后还是被江定心手腕上的血痕给吓了一大跳。
糜烂地触目惊心。
把他纹在手腕的那个‘莲’字给彻底抹除了。
慢慢坐到床边,不敢触碰他的手,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脸,形销骨立,和她走的时候完全两幅样子。
“不是说过,不要伤害自己吗……”席慕莲对着昏迷中的江定心兀自言语。
她掐着自己手心,语气压抑地继续说道:“如果你因为伤害自己,而想让我也心痛的话,那你就错了。”
“我虽然心痛,可不会为你的处境负责了。”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做不了别人的救世主。
玻璃王座的最大幻觉就是,以为自己是别人的依靠。
骄傲自恋的路西法率领众天使反叛上帝,因为他觉得自己才是救世主。
以为自己是别人主宰的人,其实是魔鬼。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可以为你的生命负责,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掌控你的生死。”席慕莲的语气越来越哀婉。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像是对死去的自己写下的悼词。
忽然,她爆发了莫名的哀恸:“你是属于你自己的!江定心!你自残给谁看!你自己对自己不负责,为什么要把性命交托给我!”
“啊哈……”泪眼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流泻,席慕莲悲伤地捂着脸哭泣:“对不起,过去占有你是我不对,现在我把你还给你自己,为什么你不要?!”
如果说表演欲也是一种控制欲,即通过控制自己的行为从而以调动他人的七情六欲,那么放任自流的哭泣,是在彻底没有了观众以后的真情流露。
她连自己也不想笑给自己看了。
最后一位观众的消失,让她忘记了该保持什么形状。
或者说,想保持什么形状便保持什么形状。
一种忘我,忘人,忘物的状态。
没有了演员,没有了观众,没有了舞台,没有了剧本。
只有当下每时每刻每分的真心,然后坦然的将它流泻出来,宛如一笺白纸如实地记录,然后任它像流星般悄然滑走。
席慕莲忘了要保持微笑,在面对因为她而自残的江定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笑出来。
过去,她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饮此解渴。
仿佛有某种疯魔的病症。
因为她坐在苦海中,看着甘岸上,嫉恨成疾。
现在,她因别人的痛苦而痛苦,因别人的快乐而快乐。
不治之症仿佛不药而愈。
她爬出了苦海,看着还身处里面的人,隔岸观火。
可却再也做不到对世间百态的苦无动于衷了,看见江定心的痛苦,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江定心的出现,让她解开了自己的铃。
而她不知道,谁才是能够解开江定心那只铃的人?
“小姐,这位先生需要紧急输血,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否能在输血单上签字?”护士的声音把席慕莲从迷思中超拔出来。
“我是……”处于泪眼婆娑状态下的人,总是将感情放在理智前面:“他女朋友。”
“好的小姐,请您跟我们来。”
一路穿过医院乳白色颀长的回廊,席慕莲的心情慢慢在平复,亟待走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又恢复了冷静。
“医生,他手上的伤要紧吗?”席慕莲最关心这个问题。
医生脸色不是很好看:“病人曾试图割腕,伤及大动脉,幸好割得不深,后来血液凝固住了创口才没有导致大出血。”
她每说一个字,席慕莲的心就仿佛被割了一刀。
“要怎么办呢,会有生命危险吗?”感觉自己的唇在颤抖。
医生摇头道:“得等输完血以后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手术室外,席慕莲惴惴不安,直到门上的红灯转绿,医生出来告诉她一切安好,那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病人需要静养,养病期间情绪不可太过激动,不利于伤口恢复。”护士摘下口罩,悉心嘱咐。
“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席慕莲关切地问道。
“一至七天都有可能。”
席慕莲在纠结到底是等他恢复健康以后再走,还是在他昏迷期间离开。
若在他昏迷期间离开,她可以装作没出现过,可又担心他再次做傻事。
若等他恢复了健康,她又怕自己再也走不了。
守在床前照顾江定心的每分每秒,席慕莲的脑海中都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但没来得及等她做出决策,在一天夜里,便被江定心梦游似的抱住了。
席慕莲从昏沉的睡眠中苏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被他搂着,长时间坐着的双腿感觉麻木,一时间不知如何动弹。
“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他的声音虚弱中带着激动的颤抖。
席慕莲抬起头来和他在夜色下对视,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度才确定人真的醒了。
“不,你还活着。”忍不住伸出手爱怜地抚摸他瘦削的脸颊。
江定心陷入短暂地沉默,又兀自道:“无论是梦也好,是阴间也罢,能团聚这片刻也值得。”
席慕莲问:“难道对你来说,生和死都可以不在乎了吗?”
江定心反问:“如果在世上没有了任何牵挂,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心被外物拉扯,又怎么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呢?”
“真正的快乐?”
席慕莲垂眸简短地陈白了一句:“过去我一直在不断地找刺激,意识不到那其实是心里不快乐的结果。想必,你也是那样吧?”
江定心不明白,颤抖着唇委屈道:“我只是你找来的刺激?”
席慕莲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如果这真的是梦,醒来以后你还会去找我吗?”
“不了,如果你不愿意见我,那我不会再打扰你。”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而悲伤。
席慕莲摇摇头道:“并非我不愿意见你,是我变了,你要见的那个过去的我,死在了现在的我手中,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如果你真要找我,那就去体会一件事,我并非你的依靠,请不要把生命和自由的钥匙交到我手上。当你明白这件事的时候,也许就会再找到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