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把烟头摁灭在oga的肩头时,对方的身体禁不住地抖了下。
“兰姐,好,好痛。”oga眼含泪地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平心而论,这oga长得不算差,有种无辜的清秀,但oga之间就怕对比,跟简一比起来,这oga的眼泪都显得做作。
谢兰没了性致。她抽出性器,带出淋漓的水液,oga觑她的脸色,感受到不悦。
“兰……兰姐?”
“你下去吧。”谢兰说。
oga的眼泪蓄在眼眶里,但还是穿好衣服出去了。谢兰又点了根烟,慢慢抽。
人活到一定岁数,有了点小成就之后,就会觉得人生不过那么一回事,无聊透顶。谢兰就处在这个阶段。
她看山没心情,看水也无意思,也就胯下那点子事做的时候能感受到一丁儿的快活,现在也趋近于无了。
有时候谢兰会想,活着能有什么意思?但她也就是想想,她本人还是非常热爱生命的,就像她的名字:谢兰。
兰草兰草,坚韧的小草,风吹雨打都折不弯她的腰肢。人人都说兰草贱,可她就是长成了。那些漂亮的花呢?还不是都枯在她前头。
抽完烟,谢兰每天无聊的忧愁就被抽散了。她先去洗了个澡,出门去,逛了一圈,买了块地。以前她一个子儿掰成十瓣花,现在十个字当半个花,有钱真好,她再一次感叹金钱的魅力。
地买了,修什么好?谢兰跟她请的设计团队讨论半天,最后决定修个王府,能修多大就修多大。谢兰常听人说自己没文化,多大点事儿值得他们念叨,买多点古董字画往家一搁,扑面而来的文气这不就来了。
定好了要修成的样式,谢兰就把设计图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做甩手掌柜去了。
晚上见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说要拍什么电影,谢兰问拍什么,其中一个促狭道:“就那种片子,最近王导找了个新人演员,带劲儿。”
带劲的新人演员很快就被人带进来了。进来的时候穿着正经的黑色大衣,衣扣一解,春光乍泄。上面是交叉绑带的黑色蕾丝吊带裙,底下是一双黑丝,开档的,有种半遮半掩的性感。
虽然王导说他是新人,可人的动作一点也不忸怩、青涩。
他先是跪下,扭着屁股爬过来,把众人服侍一遍,口活好得很。谢兰也不推拒,由着他伺候,泄在他嘴里。这家伙也是骚,都咽下去了。
后面谈着谈着,这新人就轮流在大伙儿身上坐过去,不过谢兰嫌脏,没让。王导一边操新人一边问谢兰要不要投资,谢兰笑了,说:“我投你爹。”
王导嬉皮笑脸地说:“兰姐,你口味也重啊,我爹倒是有心,就怕你下不去嘴。”
谢兰笑说:“滚滚滚。”又说:“整天就爱拿这东西糊弄我,就没一点能拍的正经电影?”
王导嘿嘿一笑:“难得兰姐看中我。我这倒还真有个不错的本子,要不兰姐你看看?”
王看山这人,虽然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到底也是个会拍的人。拍文艺片,拿奖;拍商业片,赚钱;拍色情片,带劲。谢兰喜欢他这不上正路的才华。
剧本王看山带了,挨个发了过去,谢兰随手翻了两页,就听王看山在那介绍。民国爱情、悬疑惊悚,里头有个穿旗袍男o,王看山说打算让新人演。
“就得是他才能演出这股子风骚劲儿。”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谢兰说:“那你去拍吧。”她指了指新人,说:“这衣服好看,也给我整一套呗。”
王看山说:“多大点事,让小苏脱下来给你。”
谢兰嫌弃:“脏。”
谢兰又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小角色,正好我这儿有个人,你到时候看着来。”
这就是要安排人进来了,也没什么,反正谢兰也没要主角,王看山自然满口答应。
结束了饭局,已经很晚了。谢兰去了简一住的地方,人早早就睡了。她可没看着人手冲的习惯,把人给推醒、扒光,操了进去。
简一睡得迷迷瞪瞪的,乍一看见个黑影,吓得想要尖叫,却被谢兰一手捂住了嘴,只能“呜呜呜”的挣扎。他心里怕的要命,以为是什么入室抢劫的坏人,生怕被人给杀了。
他怕得眼泪直流,淌到谢兰的手上,谢兰才大发慈悲地开口:“是我。”
两个字,让简一全身都放松下来。他敞开身体由着谢兰侵入,习惯性爱的身体自发流出滑液,谢兰的进出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干涩了。
她把简一的腿抬高至自己的肩上,狠狠地操进去,再抽出,再顶进去。床晃晃荡荡的,床板不断扣响着墙壁,简一抓着床单,整个人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浪涛的起伏中不断颠簸。
长发垂下来,谢兰很不耐烦地把头发往后一捋,那双如狼的眼睛在黑夜中仍旧如鬼火般发着亮光。头发又落下来了,谢兰“啧”了一声,停了下来,抽出性器,下床去丢开的衣服里翻皮筋,没翻到。
简一被她抛掷半空,有种不上不下的难受,偏谢兰无所察觉,还问他:“你有皮筋吗?”
简一是短发,谢兰也没想过他能有这东西。但简一把灯打开,拉开床头柜,一柜子千奇百怪的皮筋,他拿出一条粉紫相间的皮筋,上面坠着几块廉价的粉色塑料水晶,土得要命。
谢兰真的很嫌弃这东西,再把目光往抽屉一看,有种眼睛都瞎了的感觉。
简一看她表情,猜她很看不上这东西,就拘束地想要收回手。但收回到半路,谢兰拿走了他手上的皮筋。
“丑死了。”她一边抱怨一边把头发扎起来,露出明丽的样貌。
她的脸型和五官都生得有棱有角,眼是标准的丹凤眼,眯眼看人的时候有种漫不经心的睥睨感,通俗讲就是那眼神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说“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娘跟前撒野”。
头发扎好了,事也要继续办,但这回要办得不一样。谢兰把带过的袋子递给简一,说:“换上吧。”
简一接过来,余光看见是黑色的布料,以为是谢兰送给他的衣服,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高兴,跟谢兰说:“谢谢。”
谢兰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还挺看重的,特意去洗了个澡,结果穿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衣服是透明蕾丝的材质,看起来是挺完整的,但是该遮的是一个都没遮。
他在浴室磨磨蹭蹭不肯出去,还是谢兰来敲门:“好了没?”
简一又开始害羞了,说:“没,还没好。”
谢兰才不信他,总不能待这么久是便秘吧。拧了拧门,没锁,就把门打开,简一被门响声惊到了,想用手遮挡却无奈只有两只手。
谢兰抱臂笑他:“你身上有哪个地方我没见过?”
简一一想也是,但赤身裸体跟半遮半掩还是有区别,不知道为什么穿上这衣服他就羞耻得不行,有种黄花大闺男的惊慌。
谢兰看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没有半点新人的舒展。那新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姓苏……还是舒?谢兰记不得了。还得是简一的名字好记,他爸绝对是个起名小天才。
不过简一跟新人又不一样,人身经百战、久经沙场,自然玩得开、放得下。谢兰把自己说服了,走进去,细细地端详起简一来。
这衣服是比着新人的身材做的,穿在简一身上还有点紧,因为简一的个头高一点,不过他瘦,也能塞进来。
同一件衣服,不同的人穿感觉是不同的。谢兰让简一撑着浴室的墙,抬着他一条腿操进去。里面热热的,还会蜷缩,抽出来的时候会挽留谢兰,比它的主人热情得很。
简一的上半身贴着冰凉的瓷砖,下半身在火热中煎熬,冰火两重天的滋味让他腿软,他想抓什么但墙壁是光滑的,他抓不住,情到浓时的时候他胡乱抓握,抓住了谢兰的手臂。
谢兰的手臂很硬,里面的肌肉会随着她的动作游动,他抓不住,只好再用了些力气。谢兰也没被他抓痛,就觉得他跟个小猫似的,挠人都没有什么力道。
情事结束的时候,衣服已经又破又脏,被谢兰扒下来扔垃圾桶了。浴室里有个大浴缸,她把简一扔进去洗,洗着洗着就变了味道,于是简一坐在她怀里,大腿一直发抖,被干得连呼吸都在颤抖。
简一细瘦纤长的手抓着浴缸沿,指尖用力到发白。他跟谢兰说:“水都,都进来了。”语带哽咽。
谢兰满不在乎:“我给你操出来。”
她掰过简一的脸去咬他的嘴,他微阖着眼,纤长的睫毛在抖动,如同在风雨中摇曳的花叶。
谢兰舔他的眼睛,好温柔的动作,身下却一点也不收劲,重重地抵操进去,不给他意思喘息的机会。
忽然,谢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掼进水里,他下意识地挣扎,但谢兰掐着他的手很用劲儿,他没办法呼吸。
空气被挤压再挤压,肺好像炸了一样难受,濒死的感觉让他的身体本能地蜷缩,把谢兰夹得精关失守,痛快地射满了他的身体。
他也在那瞬达到高潮,肌肉紧绷,全身止不住地痉挛。谢兰把他从水里捞上来,他好半天缓不过劲,一直发抖,扶着浴缸咳嗽不止,眼泪直往下流。
他的脖子上一圈手印,窒息的感觉仍残留在他的身体中,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谢兰一碰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地想躲,谢兰把他搂进怀里,用拇指揩掉他的眼泪。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哭了。他哭着跟谢兰说:“我,我害怕……”声音还有些沙哑。
谢兰就亲他的嘴,说:“别怕,下次不玩了,啊。”
以后简一就知道,谢兰的嘴,骗人的鬼。但他这会儿真被哄住了,于是很顺从地偎进谢兰怀里,说:“下回不,不这样。”他说话还有些断续。
谢兰就笑眯眯地说:“都听你的。”
简一被带到王看山的面前时,脖子上的手印还没消,谢兰就让他穿了件高领的羊毛衫,遮得很严实。
自从被谢兰养起来后,他很少出门,原本就白的肤色,看着更白了,白色的羽绒服套在身上只显得他像个雪堆砌成的人儿。
到了酒店,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摆,很不自信的样子。这衣服是刚买的,谢兰嫌他柜子里一堆地摊货,让人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简一头一回穿这种好衣服,羽绒服轻得好像一片羽毛落在他身上,他总感觉自己都没穿什么衣服,但又一点儿也不冷。
进了包厢,很热,他不敢脱衣服。还是谢兰发话了,他才把帽子脱了,又摘了围巾,然后才是羽绒服。瘦条条那么个人立在那儿,好似一根不弯的青竹。
王看山打眼一看他,就知道这孩子有星途。都说演电视剧看皮相,演电影看骨相,他皮相骨相都不差,天生靠脸吃饭。
更遑论这是谢兰带过来的人,看着正得宠呢,不能怠慢。
几杯酒下去,他跟谢兰说:“兰姐你放心,要我说,方存这个角色简直是为咱小简量身定做的。”
方存,就是王看山之前说的那个旗袍男o,本来是打算留给新人的,但王看山见到简一的法地咬谢兰的嘴。
水从花洒里流出来,溅满了整个浴室。他被淋得睁不开眼,却垫着脚去吻谢兰,像个在雨中求爱的电视剧男主。
谢兰搂着他的腰,听见他说:“我想要……”
谢兰以为他还想要她操他。真正发情的oga完全不知餍足地向alpha索取精液,以求在未来持续三天的发情期中保证自己受孕。
她只好把他的腿架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操了进去。简一“哼”了一声,搂着她脖子上的手臂收紧了。
“进来……”他意乱情迷地说,“射进来,我给你生宝宝。”
谢兰大开大合地操他,汁水飞溅:“不用,我不需要。”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哼哼唧唧地呻吟,白皙笔直的小腿在她的身侧晃荡着,像条白色的被风吹动的丝绸。
结束时谢兰想要抽出来,但简一搂着她不放:“不要,要在里面。”他骚得没边了,整个人完全变成了独属于谢兰的肉便器,任由谢兰把他操成各种形状。
等谢兰把他抱出浴室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半夜了,简一18岁的生日就这么荒唐而又淫乱地结束了。
他还是不让谢兰抽出来,里面仍旧是热得烫人。他的发情期还没有过去,整个人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但他的意识也回拢了些,只是很黏谢兰,仍旧是紧紧地搂着她。谢兰半硬的性器还埋在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被填满,可心仍然是空落落的。
谢兰说他:“这么粘人?”
他不搭话,只是把头埋在她的颈间,闻她皮肤散发的沐浴露的味道。过了一会儿,他问谢兰:“你会不会不要我?”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谢兰真怀疑他看过《红楼梦》,不然怎么这么爱伤春悲秋。可就算是林妹妹,也不会天天到贾宝玉跟前问他你会不会不要我。
说到底,她跟简一之间只是“我给你钱你陪我睡”的关系,要不要什么的,太缠绵了。
于是她说:“我不知道。”
简一的睫毛颤了颤,除此之外没别的表情。他说:“哦。”搂着她的手松了点劲儿。
有时候谢兰觉得简一真的是非常神奇的存在。
一般来说,他就像一本摊开的新华字典一样一看就懂,但偶尔,他也会变成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光是把那一串大同小异的人名对号入座就足够她头疼很久。
简一抬起腰肢,谢兰的性器自然而然从他的身体里滑落。他把被子一裹,跟谢兰说自己困了。
谢兰说:“去你房间睡。”
简一把被子一蒙,当做没听见。他是故意的,他把被子往头上盖的时候还特意抖了抖,生怕谢兰看不见。
谢兰脾气一上来,把被子给他扒拉开:“你……”
她的话起了个头就止住了,因为她发现简一在哭。
简一侧躺在床上,眼泪顺着他的鼻梁滑进枕头,他眨眨眼,豆大的眼泪成串地往下滚。
谢兰无奈:“怎么还哭了?”
简一把眼泪一抹,说:“眼睛不舒服。”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谢兰说:“不想回房间就睡我这儿,多大点事儿。”
简一又开始掉眼泪了。他坐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他没有衣服,裹着被子走的,跟个小企鹅似的。过了一会,小企鹅又抱着被子回来,还给了谢兰。
他说:“兰姐,对不起。”
谢兰问:“为什么要道歉?”
简一说:“我不应该任性,乱说话。”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谢兰想不出他说了什么冒犯她的话,就说:“没事。”
她说完,简一把头低得更低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有点想哭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谢兰,因为谢兰会给他买衣服买好看的手串买小熊,会关心他冷不冷,会带他放烟花,会为他好多事。他就是这么肤浅,谢兰对他好一点儿他就没出息地心动了。
但是谢兰不喜欢他。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对他来说很残酷的现实。
也能理解,毕竟他没有什么值得谢兰喜欢的地方。年龄不是他的优势,如果谢兰想,她可以找到很多年轻的oga。
他不可能一直17岁,但永远都有17岁的oga。
谢兰看他在那站了半天,就说:“罚站呢?你要是想睡我这儿就上来吧。”
简一摇摇头:“就走。”
他觉得谢兰真的太好了,对比起来他简直卑鄙万分。
谢兰是天上的太阳,而他不过是微末草芥。
他是没有资格对谢兰说喜欢的。
他只是谢兰的床伴,不该去肖想不属于他的太阳。
现在谢兰还喜欢睡他,对他好,是因为还有新鲜感。等她玩腻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丢掉。
他又没出息地哭了,他觉得自己的心碎掉了。喜欢的情绪对他来说是奢侈品,还不是他有资格碰的。
他把小宝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都抹在了小宝的身上。
“小宝你不要难过,”他哭着说,“还有我要你呢。”
他仍处在发情期。天蒙蒙亮时他被浪涌的情潮催醒,浑身发烫,像是被煮沸的开水,整个人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
他难耐地磨蹭着双腿,渴望着粗暴的插入,昏昏沉沉之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谢兰。
但他又不想去找她,他觉得自己也该在她跟前把碎了一地的尊严拼一拼。他颤抖着把手往身下探去,饥渴的肉穴很轻易地吞下了他的一根手指。
但这还不够。他又加了两指,在肉穴里来回抽插,带出水液。他低低地唤:“谢兰……”他想象她插进来的样子。
她在做爱的时候相比于他更显游刃有余。她的眉头会蹙起来,看上去很不耐烦,但当她感到爽了的时候会松开紧皱的眉,嘴角也带上淡淡的笑意。
简一觉得她性感得要命,对他来说有种很致命的性吸引力,所以她对他做什么他都接受。
他想到谢兰,把自己插上了高潮,喷水的时候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谢兰就站在门外,尽管简一没有开灯,但她还是借着走廊的灯光把一切都看得清楚。
简一的手还插在自己穴中,他吓得忘记拿出来了。谢兰一挑眉:“你玩得倒是很开心嘛。”
简一要哭了,他慌忙把手指从穴中拿出来,“啵”的一声,手指上都是黏液。
他语无伦次地跟谢兰解释:“我,我不是……”他说不出话来,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无措感。
谢兰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往床头柜一放,打开壁灯,饶有兴致地跟他说:“刚刚我没看清,你再自慰给我看。”
简一羞耻得浑身发红,但还是乖乖地把手指再次插进肉穴里。那细瘦的手指根本喂不饱欲求不满的肉穴,被贪吃的穴口紧紧地咬着,吮吸着。
他在自己毫无章法的抽插中出了一身的汗,而一旁谢兰的目光更是让他紧张得迟迟达不到高潮。他眼含清泪地望向谢兰,如同两汪在晃荡的湖水。
谢兰一只膝盖跪上床,拖着他的腿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也不等简一把手指拿开,就操了进去。
“啊!”简一的叫床声媚而婉转,谢兰喜欢听他叫。
谢兰的性器和他的手指把他的肉穴填得一丝缝隙也无。他想抽回手指,但谢兰按着他的手臂,他动不了,只能被迫体会性器蹭过手指时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
他很快就被操得高潮了,谢兰抽出性器,射了他满脸。白色的浊液在他漂亮的脸蛋上淌下来,谢兰很满意他这副被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样子。
简一已经被完全操出了淫性。他舔掉落在唇上的精液,爬过去含住谢兰的性器,卖力地舔弄。
他的口活又进步了一点点,这回伺候完柱身,还知道往下舔。
女性alpha相比于男性alpha的生殖器官还是有所不同的。男a的生殖器官标配是两蛋一茎,而女a的生殖器官则是由过去女性的生殖器官发育而来的。原本是阴蒂和尿道的部分会合并成为阴茎,子宫消失,大小阴唇和阴道则被保留下来,可以通过一定的刺激再次获得快感,只是没有阴茎那么明显。
过去在没有出现分化时,女性获得高潮的部位在阴蒂,然后是乳头、阴唇、阴道入口等。当然,在那种年代,很多女性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感受过高潮,甚至在国外的一些国家中,还存在割礼这种陋习。
但当分化开始后,女性的境遇有了明显的改善,不过这里的女性只指女a。
社会有了新的性别等级,a高于b高于o,女a们凭借着与男性类似的阴茎获得与男a几乎平等对话的权利,尽管在过去一段时间,她们并不被认可为女性,包括她们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是女性。
但谢兰没有这个困扰。她觉得过分纠结这个问题甚至到了怀疑自己的地步简直是有病,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认可难道还指望社会的接纳吗?
不得不说,当简一往下舔的时候,快感又会变得不同。
他舔过她的外阴,舌头灵巧地往里探去,如同一条细滑的小蛇。谢兰的呼吸重了,她命令简一:“再往里面点儿。”
简一觉得谢兰有点像海,那儿的味道是咸湿的。他品尝着海的边缘,鼻尖抵在湿黏的内阴上,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如同和煦的海风抚过。
他的舌头探进阴道,感受到不甚明显的挤压。很多人认为女a的阴道已经变成了一种装饰,她们很难通过插入体会到快乐,其实不是。
就像男人可以通过肛交获得快感,女a也可以通过阴道再次达到高潮。
简一的舌头往里面进去一点儿,谢兰没有拒绝,反而把整个身体往他的脸上压了压。
海水的味道更重了。简一的手扶着谢兰的大腿,埋头去吃,感觉她好像海葵般翕张着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他觉得她是暂时属于自己的。
他的口活就那样,谢兰皱皱眉,教他:“你的舌头不能往这儿舔吗?”
简一只好按她说的来,口了半天舌头都舔酸了,谢兰还是没感受到多少快感。他很挫败,问谢兰:“我是不是……很不好?”
谢兰倒没指望他能舔出什么名堂,一边干他一边说:“以后多试试就好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客房的窗帘不遮光,有明亮的光被切割了一角铺进地面,还有一部分落在简一的脸上,他处在半明半暗的交界,眼神朦胧地看着谢兰。
谢兰没有干他很久。简一缓过来后她把他搂起来喂药,简一傻乎乎地吃完了才想起来问她:“那是什么?”
谢兰说:“抑制剂。”
屋里没有,她特意找人送过来的,结果一进来就看到简一在自慰。她又不是尼姑!
吃了抑制剂,简一就好多了,没有那种随时随地不顾一切想要交合的欲望。谢兰去洗了个澡,穿衣服的时候简一问他:“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谢兰说:“不用。”
简一就没有再留她了。
生日过完没多久,简一就得进组了。
王看山这人虽然玩得花,拍电影还是很认真的。因为背景是民国时期,还涉及戏曲元素,所以大伙儿都得先闭关学几个月戏曲,再开机拍摄。
简一要演的角色名叫方存。方存出身梨园,后来被文素汐她爹收入房中,成为了府中唯一的男姨太。
方存这人模样甚好,文老爷曾夸他“金相玉质、霞姿月韵,有卫玠之貌,潘郎之风,似雪做的娇儿,水凝的冰肌骨。”
方存出身下九流,母亲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娼妓,但也在妓院里把他拉拉扯扯地长大,等再也留不住了,就送去戏班子学唱戏。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
他模样俏,从此就走青衣的路。唱、念、做、打,戏为人生。等他登台一唱《贵妃醉酒》,立时名满京城。
多少人物豪掷千金只为请他吃一顿饭,然而文老爷一句话,再美的蝴蝶也得被关进玻璃瓶中。
戏衣落灰,头面封匣,盔头被束之高阁,他穿上裁剪得体的旗袍,寸寸套上玻璃丝袜,蹬着一双磨脚的高跟鞋,腰肢似被风吹拂的杨柳,一摇一扭地去勾引这座宅子的主人,他日后的天——文老爷。
起先文老爷还爱他爱得紧,后来新人进门,他穿再漂亮的旗袍也无人欣赏。然而他还是美的,坐在门槛上发呆时,像是萧瑟秋风里一只羸弱的蝴蝶。
文素汐路过时,他叫住她:“大小姐,您要听戏么?”
文素汐说:“我不听那旧玩意儿。”
傍晚时她路过他的远门,听他在里头咿咿呀呀地唱戏,唱得仍旧是那段让他声名鹊起的《贵妃醉酒》。
文素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推开门,看见一个头戴凤冠,着红缎绣花的美人。美人手捧金盅,口中清唱:“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
他唱得过于投入,以至于等一曲唱罢,才看见站立许久的文素汐。
他的哀愁是如缕的秋风,是庭院梧桐锁住的清秋,文素汐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颤,连招呼都忘记打,逃命似的离开了。
她浑身发抖,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等晚上入睡时,她才渐渐冷静下来。然而等。然而十年文化浩劫,他的脊背被折弯了。许多同侪死的死,几乎都不在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来找他被拐卖了的女儿。
他扛过了红卫兵的侮辱,却倒在了愚民的棍棒下。他被打残,村民们捆缚住他干瘪如枯树的四肢,把他开膛祭神。
安神村有一条安神河,村民们认为河里有神明,需得生祭活人才行。他被剖开胸膛时还活着,那苍老的浑浊的眼锐利如鹰,呵气时却如老狗,已显出垂垂老矣的死态。
他老了。他已经老透了!他比灭亡了的清王朝还要老!清王朝救不了国民,他救不了他的爱女!
陈美溪就是那时候疯的。在目睹了父亲被沉塘之后,她就疯了。
即便是短暂的清醒,她也只会拍着谢芜的背轻轻念:“美溪啊美溪,快快睡,快快睡,爸爸明天就接你回家……”
偶尔谢兰会在这么宁静温和的时候出来,但很少。因为她的存在是在谢江谢河殴打谢芜时替她担痛,但不包括分享妈妈的爱。所以在她零星的记忆中,拍背哄睡是一个很温柔的行为。
简一紧紧搂着她,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带着哭腔说:“谢兰,你别不要我。”
这回他连问都不问了,直接要求。
谢兰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低下头,能刚好亲到他的额头。她亲亲他的额头,说:“现在我不会丢下你。”
简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他是被人叫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不是谢兰,是爸爸。他想起来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爸爸,生日快乐!”他扑进爸爸的怀里,像一只小雏鸟。
爸爸在笑,但他不说话。
然后简一就醒了。他发现谢兰还在睡,没人叫他,他自己醒的。
现在是早上6:56,不算早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并不打算吵醒谢兰。但等他洗漱完,发现谢兰已经醒了。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没有,我自己醒的。”
谢兰说:“你还有家里的钥匙吗?带上吧。”
简一迟疑:“可是我打不开门诶。”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谢兰说。
她的样子像是藏着秘密,简一的心怦怦跳起来。他觉得谢兰这么厉害,一定是找到了他的爸爸。
也许爸爸此刻正在家里等着他,餐桌上摆上着一个奶油小蛋糕,插着几根蜡烛。他想起今早那个没头没尾的梦,觉得一切都是好兆头。
谢兰带他来到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居民楼下,他先下车,然后回头看谢兰。谢兰走过来:“愣着干嘛?上去吧。”
楼梯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于是简一在前,谢兰在后,就这么走上去。
到了门口,房门紧闭。谢兰说:“你把门打开吧。”
他的心里有点儿激动,拿出那串坠着塑料水晶的旧钥匙,塞进钥匙孔中,往右拧了一下,稍有些卡顿,没关系,是这门的旧毛病了,能拧动就行。他又拧了一下,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激动地拉开门,抬步跨了进去,然而房间除了焕然一新之外,没有任何人。
餐桌上冷清清的,没有坐着他以为的爸爸。
也许谢兰还在找他爸爸,但顺手租下了这个房子。
他的心态很好,他觉得他才十八岁,可以慢慢地去找爸爸。总有一天,他会跟爸爸团聚。
谢兰跟着他走进来,把门关上。她的脸上没有笑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着她的表情,简一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简一,”谢兰这么叫他,“你坐到沙发上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小兽般的直觉立刻道:“改天说也可以。”
“不行,”谢兰难得对他显出强硬来,“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得告诉你。”
他只好坐在沙发上,双手拧在一块儿,很是坐立难安。
谢兰深呼吸几口气,头一次恨不得让谢芜来开这个口。换谁都好,她不想对简一说出这残酷的真相。
然而,她迎着简一明亮的眼,稚嫩的脸,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了。她不可能瞒他一辈子,也没能力给他编织爸爸一直活着的假象。他必须要面对这场人生的风暴,就像她过去必须直面自己痛苦的人生。
她那时候只有她自己,但现在她可以陪着简一一起。
“我已经找到你爸爸了。”她看着简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没有赌博,也没有欠债,更没有……不要你。”
简一的眼睛迸出光亮,有种回光返照的神采。他激动地问谢兰:“他在哪里?”
谢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死了。”
她眼见着简一眼中的神采像被风吹熄了的蜡烛,倏然灭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像怪物的触角,悄无声息地填满整个屋子。
谢兰没说话,她等着简一的回应。
简一坐在那儿,像呆住了。他这时候变成了一个生锈了的机器人,老旧的零件已不足以支撑他去理解谢兰短短三个字的含义。
“今天不是愚人节。”他最后说。
“我也没有开玩笑。”谢兰回。
于是简一又不说话了,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像是凝固了。谢兰也没有说话。
“我饿了。”简一说,“能去吃饭吗?”
他看起来不怎么伤心,一滴眼泪都没有。没有崩溃没有嘶吼,没有谢兰预想中的一切反应。
“可以,你想吃什么?”谢兰松了一口气。
“长寿面,里面要窝一个荷包蛋,边边煎得焦一点,好吃。还要一个奶油蛋糕,上面要小熊的。”简一说。
谢兰说:“那走吧。”
简一却还坐在那儿,没动:“能让人送上来吗?”
也行,谢兰打电话叫人买了送上来,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简一还是坐在那儿没动,谢兰去开的门。不是送饭的,门外站着习敏。
“您好。”她也没想到会有人开门,更没想到开门的是谢兰,被吓了一跳。
好在她很快稳住了,问谢兰:“请问简一今天回来了吗?”
谢兰问她:“你是他朋友?”
习敏紧张地点点头。
谢兰就侧过身:“进来吧。”
简一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习敏进来,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心里激动异常。终于!她终于见着简一了!简一能不能认祖归宗就看她了!
她的心中升腾起一种使命必达的责任感。
“简一!”她的声音轻快,走到简一跟前,“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她说这话时觑了一下谢兰的眼色,见她只是抱臂站在那儿,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跟简一说,但她还要回去吃饭,下午还要上学,最主要是谢兰站在这儿,她许多煽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她决定长话短说,把那张在她口袋里辗转了近一个月的名片拿出来,递到简一跟前:“简一,这个人说要找简叔叔,还让简叔叔打电话给他。我不知道简叔叔在哪儿,你知道的话一定要让简叔叔打电话啊。”
她说到这儿放低了声音:“我觉得他可能是你a爸,看着很有钱也很帅。”
简一低着头,没有接。习敏的手被晾在那儿,她才发觉到了简一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简一?”她忧心忡忡地问。
等了一会儿,简一抬头了。
他说:“小敏,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去哪里了。”
习敏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泛起酸痛。她安慰简一:“没关系,简叔叔肯定会来找你的。”
简一摇头,说:“不会了,他没法来找我了。”
他终于流露出痛苦绝望的边角:“小敏,我没有爸爸了。”
他浑身颤抖起来,像是颓败的地平线颤抖着不断后退、后退、再后退。他的抖动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震颤,这种震颤让习敏的心也跟着发颤。
她收回名片,站在他的面前。简一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但他没有。他又说了一遍:“我没有爸爸了。”
习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做了十几年邻居的熟人突然去世,哭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她哭着跟简一说:“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简一笑了下,说:“没有。小敏,你先回家吧。”
于是习敏一边哭一边上楼了,整个楼道里都回响着她的哭声。
谢兰看简一的表情,他坐在那里,依旧没有眼泪。
饭到了,谢兰把面条和蛋糕挨个摆在他跟前,她说:“吃吧。”
于是简一拆开筷子,安静地吃饭。起先他进食很正常,后面一筷子还没嚼完他就立马塞下一筷子,一口接着一口,直塞得面颊鼓胀。
谢兰去抢他的筷子:“先把嘴里的咽了。”
他却拿起蛋糕,等不及用刀叉了,也不管手脏不脏,抓起一块儿就往嘴里塞。
上面他最心爱的小熊被拦腰截断,被其他颜色的奶油一糊,看不真切了。
谢兰去抢他的蛋糕,一下还没抢过来,她用了点劲儿,终于把蛋糕抢走了。
“没人抢你的!”她抬高声音。
简一却推开她,连滚带爬地冲向厕所。门嘭地一声重重撞在墙上,随后便是剧烈的呕吐声。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止不住地发抖。他看起来像一只流浪狗,嘴角还沾着呕吐的秽物,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兰走过去,把他拎起来。先是冲厕所,然后给他洗脸,让他漱口。全程简一都像个玩偶般任她摆弄。
谢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简一的反应也称不上激烈。他腿软,走不了一点儿路,还是谢兰把他抱回沙发上。
她想放下他,他却搂她更紧了,两条手臂像白绫不断收紧。他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瑟瑟地抖着。
于是谢兰就这么抱着他,他把脑袋埋在谢兰的肩窝,那儿不一会儿就湿了。
起先只是那么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到后面是细如丝缕的哭声,然后转为压抑的痛呼,最后变作倾盆大雨的哭号。
他揪紧了谢兰的衣服,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足以摧毁他的末日般的痛苦。谢兰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背,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简一没有哭很久。
过了一会儿,雨声变小直至消失。他仍伏在她的肩上,颤抖着,湿漉漉的脸颊贴在她的脖颈处,滑腻腻的一片。
再等片刻,他不哭也不颤抖了,只有浅浅的呼吸吹在谢兰的脖颈上,听起来像是睡着了。
谢兰抱着他,听他问:“我爸爸是,是,”他停了下,继续说:“是怎么……没的?”
他的声音在抖但他强硬地压下了颤音。
他仍不肯抬头,躲在谢兰的肩窝里。
谢兰没瞒着他:“被人玩死了。”
简一搂着她的手又开始抖了。他又哭了,呜咽的哭声如同连绵不绝的细雨,滴滴落进谢兰的心里,把她的一颗心都打湿了。
她的手臂用了点力,把他抱在怀里,偏头,亲在他的发间。
她说:“哭吧。哭完了,兰姐给你出气儿。”
习敏哭了一个下午。
她回去就在哭,奶奶问她怎么了,她跟奶奶说:“简一的爸爸死了。”
奶奶愣了下,叹了口气,说:“敏敏,来吃饭吧,下午还得去上学呢。”
于是习敏一边哭一边吃饭,连午觉都没睡。
下午她特意提早半个小时到简一家门口,想敲门,手抬起来又落下。她又哭了,觉得心里发堵。她想问问简一以后怎么办,但她怕他伤心。
虽然简一没有在她面前哭,但她还是觉得简一碎在了她的跟前。
她抬手,又放下,没敲门,门却开了。
开门的是谢兰,她站在门内,微挑眉看着习敏。
习敏立刻被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一半,却还是磕磕绊绊地问她:“简一……怎么样了?”
谢兰说:“睡着了。”她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似乎有些温柔。
习敏也放轻了声音:“那我放学回来看他。他会走吗?”
谢兰说:“我等他醒来问问他。”
“好。”习敏突然觉得谢兰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
她想了想,把那张名片递给谢兰:“这个名片……有空可以让简一打电话过去。万一……是他父亲呢?”
谢兰还是没接:“你自己给他。”
她垂眸,目光落在那张名片上。
高轩朗。
不认识。
但一个十几年没出现在简一生命中的男人,认不认识一点儿都不重要。
他算什么东西。
她拒绝,习敏就把名片再次收起来。她心里真的很替简一着急。简叔叔没了,简一以后怎么办?总不能靠着面前这个女人吧,还是自己的亲爹靠谱点儿。
简一有点笨笨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未成年的oga生出来的孩子只是脑子有一点小问题,看起来不机灵,已经足够称得上是健康了。
但习敏还是担心简一,她怕简一被人骗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也心不在蔫的。她一想到简叔叔眼泪就往下掉,她替简一难过。
同学们问她怎么了,她说:“昨晚熬夜学习,眼睛难受。”
好不容易下了课,她背着书包着急往家里赶。她心里还是不信任谢兰,她怕对方什么都不跟简一说,也怕自己回去晚了那儿已经没有简一了。
她气喘吁吁地到简一家门口,来不及喘匀气就敲门,这次开门的是眼睛红红的简一。
她一看到简一就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用力地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带着点儿对自己的咬牙切齿。
她拿出那张名片,塞进简一的怀里:“简一,要不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万一呢?”
简一收下了名片,看了一眼,放进口袋里。他朝习敏笑了笑:“谢谢你,小敏。”
小敏看着他,很担心:“简一,你还好吗?”
简一说:“我很好。”
小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以前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简一说,但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讨厌自己此刻的木讷。
简一说:“我想休息了,改天来找你,好吗?”
习敏点头,简一就要关门了,但习敏想到什么,又抵住门:“简一,钱……你给我的钱,我不要。”
简一的声音缥缈得像雾:“拿着吧……虽然,不是很干净。”
习敏的心一下被刺痛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伤到了简一。
她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我没有这么觉得!简一,你,你……”
“没关系。”简一吸吸鼻子,“反正,也没有别的路。”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让人心惊。习敏有种窥见了真相的惊悚感。然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手上的力气一松,简一就关上了门。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奶奶从楼上探出头:“敏敏,回家吃饭了。”
她才如梦初醒道:“来了来了。”
关上门,简一觉得自己要烂掉了。
他有点站不稳,就蹲下去,呆呆地盯着地面,眼神是不聚焦的空洞。
谢兰在跟人打电话,她有她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人生,这些都是跟简一没有什么关系的生活。
简一想,他没有了爸爸,谢兰肯定也不会一直陪着他,他要怎么办呢?
谢兰跟他说这个房子爸爸已经买下来了,是属于他的。他想如果谢兰哪天不要他了,他就回到这里来,继承爸爸的事业。
到时候,他去睡爸爸的房间,把小宝放进自己的房间,这样他就还可以跟爸爸一起。这一次换他来当爸爸。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虽然他现在在拍戏,但他知道王导是看在谢兰的面子上,而谢兰——虽然谢兰说不会不管他,但他也知道,他对谢兰而言,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意儿,还算不得人。
她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不能不知好歹。
可是道理他都明白,他还是好难过。他多么希望痛哭、嚎叫、撒娇能让爸爸回来,多么希望自己的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实现。但是不行。现实不是童话,他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虽然小敏说他可以给名片上的那个人打电话,但他一点儿都不想见这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另一个亲人。
他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用什么都好。他可以靠自己,他必须、只能靠自己。
谢兰打完电话,发现简一蹲在地上,像一朵皱巴巴的小蘑菇。
她走过去,蹲下来,问小蘑菇:“怎么了?”
小蘑菇说:“腿软了。”
谢兰就提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拔起来。他软软的手臂环住她,说:“我困了。”
谢兰把他抱到床上,他邀请谢兰:“一起睡吧。”
谢兰看着还没黑下来的天,想了想,掀开被子挤了进来。
简一的床很小,谢兰躺下去就占了一大半的地儿,连脚都要抻不开。她把简一搂进怀里,免得他被自己挤下床。
简一的呼吸浅浅,但没睡。屋外渐渐暗下来,房间也陷入昏沉之中。在模糊的光影里,世界一片安静犹如死寂。
谢兰并不困,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躺着。过了一会儿,简一说:“明天还要去剧组。”
谢兰说:“给你请假了。”
“嗯。”简一小声问她,“会不会不好?”
谢兰说:“没什么不好的。”能用钱解决的一向不是大事儿。
简一把脑袋往谢兰怀里拱了拱,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兰不会想那么多:“就这么办。往前走,路就有了。”
简一没有再说话了,他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他紧紧地贴在谢兰身上,像是一块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半夜,他恍然惊醒。屋外是狂风骤雨,豆大的雨点儿前仆后继地撞死在窗户上,死前的呐喊让人心惊。
简一摸向身侧,枕畔微凉,谢兰不知去向何处。
他喊了几声:“谢兰?谢兰?”俱无人应。
他的内心陡然生出被抛弃的恐慌感。他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谢兰不在,他知道自己被丢掉了。
于是他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程度不亚于一场海啸。
他光着脚,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任由汹涌的眼泪淹没他十八岁的河岸。
暴雨倾泻,汹涌的海浪如尖啸的猛虎不断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夜幕沉沉地压下来,狂风把大雨吹得东倒西歪,淋得人浑身湿透。
尽管有伞挡着,但谢兰从车上下来时还是被风雨灌了满身。
岸边停靠着一艘巨轮,深蓝的涂漆,流畅的线条,犹如一只搁浅的长鲸。
这艘名为“巨星一号”的游轮造价不菲,谢兰也花了不少心思。整艘游轮参考了海上邮轮的设计理念,内里奢豪,设备齐全。
“巨星一号”重达近2万吨,客房总数200多间,如果投入使用,可容纳500人左右。
除开早年的发家史,自谢兰接手这条路后,她一直都做货运,没再碰过运人的行当。这艘“巨星”是她往客运迈出的第一步,她对此很重视。
“巨星一号”本来将于下周进行首航,目前船票已售罄,谢兰打算到时候带简一过来散散心,但今晚却被告知“巨星一号”在安全检测时存在多项缺陷。
船尾处位于“位置1”的舵机间通风筒不满足高度要求、速闭阀门长度不符、主甲板所有栏杆的撑柱均未应用肘板或撑条支持等问题,都让这艘本该成为“巨星”的游轮延迟出道了。
负责人罗副总冒雨向谢兰跑来,大雨声势浩大,他的声音谢兰听不真切,但不妨碍她一脚踹在他身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踹他一脚他都得爬起来跟她道谢。
谢兰花了一晚上了解“巨星一号”的情况,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召开股东大会,商讨“巨星”后续处理事宜。
有几个股东早年是跟陈夺州一起干的,但陈夺州已经被谢兰送走了。而他底下的儿子们没一个能在谢兰的手底下翻身的,一群废物几把,连带着他们一派都被打压得不行。好不容易谢兰底下的人出了纰漏,他们自然不肯放过咬伤她的机会。
“要我说,咱们胜兰一开始就不是做客运的,货运客运虽说都是运输,但能一样吗?我觉得巨星出了这事,就是要我们把客运这个市场放一放。”
说话的人姓孙,半入土的年纪,谢兰平时放他在这儿是当吉祥物的,不是来听他放屁的。
她冷笑:“要放多久?等你死?”
她说话总是这么横冲直撞。以前有陈夺州压着,后来陈夺州压不住了,于是她一开口平等地撞死每一个人。
赵总听不下去了,他稍年轻一点儿,觉得自己说话风趣幽默得很:“谢董,我们也都是为了胜兰好嘛。大家给巨星投了那么多钱,还不是希望它能出道即巅峰嘛,现在出了这事,能不急么,放在那儿一天天的就是在烧钱。”
谢兰:“那你有何高见?”
“我看咱们还是继续做货运,客运就留给专业人士,反正海里遍地是钱,不怕捡不找。”
“当初赵叔你运人的时候可不是很专业么,怎么现在又外行了?”谢兰似笑非笑,“你说海里都是钱,我把你扔进去你不给我捡一个亿别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以前跟陈夺州混的这几个人中谁的手里没有人命。
那时候是“逃港”高峰期,许多人前仆后继地往港市跑,偷渡、游泳……只为了一张合法身份证。陈夺州觉得这里有市场,租了几艘破木船就开始做起运人的生意。他运得越多,钱就堆得越多,人命就也堆得越重。
后来查得严,他就开始以货运的名义运人。小孩老人成人拥挤地藏在狭小的几乎不透气的船舱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时间久了一股臭味。
有一年船翻了,为了不暴露此事,船员们堵死了上来的通道。那一批偷渡者一共86人,最后只活下了一个会水性的青年,也就是黑逵。
这件事也在多年后被翻出来,成为了指控陈夺州几人的证据之一。
商量到这儿,新派老派各抒己见,谁也不听谁的。罗副总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完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然我们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比如栏杆、救生艇这部分,让巨星能按照原定时间首航。”
谢兰直接一文件摔在他头上,纷飞的纸页像雪花一样落了满地。
会议室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谢兰冷笑:“罗副总,你这位置是睡上来的?早点找个同性a嫁了吧。”
罗副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话堪称侮辱了,他握紧了拳头。
谢兰又说:“时代早变了,土地都变国有了你们还想当地主呢?”
她话锋一转:“长江要起来了,那儿风光那么好,不做客运做你他爹的货运,不想赚钱就滚,年年分红不少还这么多壁画,敦煌莫高窟碰见你们都不用修复了!”
钱总有点兴趣了:“谢董,你说得可是真的?别是周公托梦啊。长江那地儿也就那样,有什么好看的?真能起来?”
谢兰就笑了:“怕就滚蛋。”
做生意嘛,不就是踩着刀剑跳舞。要么赢来掌声和金钱,要么脚下一滑毙命刀下,在座的都是亡命之徒,奋力一搏有何不可?
钱总说:“那就延期吧,赚钱这事儿不能急。”
上午股东大会定好巨星的处理方案后,下午就紧急召开发布会,针对“巨星一号”延期首航一事做出回应。在座的媒体都是打好招呼的,不会写出什么煽动性的语言,这事儿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晚上谢兰又去参加了一个饭局,喝得脑子发懵,坐在车里时她闭着眼睛,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慢慢地才想起来是把简一忘了。
于是她忍着头晕跟司机报了简一的住址,让他往那儿开。
简一哭完了,就接受了谢兰离开的事实。他跟自己说,给谢兰一天的时间,如果她不来找他,那就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坐在沙发上,听了一夜的雨声。天亮时,雨势稍歇,他觉得按照平时他已经起床了,于是就从沙发上下来了。
脑袋有点晕晕的,他摇摇头,去厕所洗漱。谢兰还是很贴心的,他过去的牙刷杯子还摆在洗手台上,没换,只是消了毒。
冰箱里没有吃的,因为谢兰觉得他应该不会有心情做饭,而她自己更不可能做饭。
简一饿了,就穿好衣服,出去觅食。
这个点,居民楼早已经醒了。出门就是沿街的摊贩,往前走几步,就能到薇姐面馆,好吃便宜,老板娘每次都会给他多放点肉。
薇姐见着简一,立刻扬声招呼他:“简一呀,你这一年去哪喽,姐都没见着你!还是老样子?”
她总是想一团火一样热情,简一点点头,薇姐说:“搁那坐着等吧,很快!”
他坐下来,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拌粉就端上来了。粉是细圆粉,裹着酱料,一翻拌,香味就氤氲在空气中。普通的拌粉会加上一点剁得细细的肉臊子,薇姐每次都会给简一擓一大勺。
简一就着吵闹的烟火气吃完了这顿早饭。他要给钱,薇姐却不肯收:“一碗粉能要多少钱?你多来照顾薇姐生意就好!”说完它又忙去了。
简一趁她不注意,把钱放在筐子里了。
回到家,家里冷清清,谢兰还没有回来。他就开始打扫卫生。很快,他发现没什么需要他打扫的地方。家里很干净,堪称纤尘不染。他知道这跟谢兰有关,想到谢兰他又难过得想哭。
他觉得谢兰可能是不想要他了,所以就把他扔在这里。他难过的点不是她丢掉了他,而是她丢掉他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走进爸爸的房间,坐在爸爸的床上。那个装着爸爸骨灰的罐子被谢兰换了一个,看起来是很贵的木头。
然而还是太小了,他很想知道那么大一只的爸爸在里面会不会被挤得很痛。
爸爸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他在里头,而他在外头,他们已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永远失去了爸爸。
他又没出息地哭了。他用手擦泪,很快,手心手背都是泪。他问爸爸:“你痛不痛?”
爸爸回答不了他。
他又说:“要是有下辈子,你不要做我爸爸了,做你自己吧。”
他知道爸爸养活他很不容易。每次接客爸爸都会把他反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但是房子不隔音,他经常会听到爸爸的痛呼。
靠着皮肉赚钱痛的是身,可摧毁的是心,他一开始卖身的时候也觉得很痛,如果不爱上谢兰他觉得他会活不下去。
他想,这么多年,爸爸该有多痛啊。如果没有他就好了。没有他,爸爸肯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在光怪陆离的梦中,他怎么都找不到爸爸。
于是他又哭醒了。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带着房间也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中。简一不怎么饿,于是决定不吃饭了,可习敏来敲门,问他要不要去她家一起吃饭。
习敏的语气带着点儿小心翼翼:“有你爱吃的菜哦,用你给我的钱买的。”
简一就跟她上去一块儿吃。习奶奶招呼他时还跟往常一样:“一一,多吃点。”她往他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堆尖了碗。
习敏说:“奶奶,你夹这么多简一都吃不着饭了。”
奶奶说:“没关系,多吃点肉,一一还是太瘦了。”
吃完饭,简一跟习敏一块儿收拾餐桌,洗碗。习敏跟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还问简一:“你有打电话吗?他是不是你a爸?”
简一摇摇头,说:“我不想认识他。”
他都这样说了,习敏自然也不会再劝他,就是心里替他可惜。万一呢?她真希望简一能过上好日子,总不能真像简叔叔一样,卖一辈子吧?
但她现在不会跟简一说这些。洗完碗,她跟简一展示她给奶奶买的新衣服新鞋子。都是用简一给她的钱买的。她极力向简证明她没有嫌弃他。
展示完,简一问她:“那你呢?”
习敏就说:“补交了学费。”
简一偷偷把他拉到一边,问她:“还有钱吗?”
他说着,又要掏钱给她了。
习敏连忙抓住他的手。他确实瘦,她都能隔着那层薄薄的皮摸到底下的骨头。她说:“有有有,钱你自己留着吧,你也要为自己想想呀。”
简一说:“没关系,我现在能赚很多钱。”
习敏:“……那你也攒着,钱是人的胆嘛。”
她不收,简一也没有强求。
习敏要写作业,简一就回去了。习敏问他:“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简一想了想:“在。”
习敏又高兴了:“那我明天来找你。”
简一回到家,谢兰还没有回来。
他确定自己被丢掉了。没什么好难过的。他这样安慰自己,然而还是很难过。
他早早躺上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外是黑漆漆的一片,慢慢的,四周就安静下来,没有什么人声了。
他没有拉窗帘,侧躺着看着乌黑的夜幕,心里也像这黑夜一样,透不进一点儿光。他希望天快点亮,但又害怕天亮。他躺在床上,从没觉得时间这样难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仍是黑的,楼道里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他觉得这是谢兰,但又不敢给自己过多的期待。很快,脚步声掠过,往更高层去了。
不是谢兰。
他转转脑袋,把脸埋进枕头。必须要睡了。他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又哭了,止不住的眼泪打湿了枕头。
他又听了好几次脚步声,都不是谢兰,他已经完全绝望了。心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会麻木的,他感觉不到自己在痛了。他觉得他就像是得不到爱的小美人鱼一样,在天亮之前就会化作泡沫。
楼下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这是很少见的,住这儿的人家还没这闲钱买车。但也有家里孩子出息的,来探亲时就会开着辆小汽车,威风凛凛地穿过拥挤的街道,一路开进来。
他想是谢兰回来了,但又害怕她其实没来。他以为自己不会期待了,然而没有。他的心是复燃的死灰,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千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一次次期待着、等待着。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沉沉的,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很快,那脚步声就走过一楼,往二楼来了。简一的心脏怦怦跳,他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害怕自己的声响吵到了脚步声所传递的蛛丝马迹。
终于,脚步声停了,停在了二楼。
简一的心激动地快要跳出胸膛了,但那脚步声迟迟没再响起,家门也迟迟没被拍响,他又开始疑心是自己幻听。
等了一会儿,他下了床,走过去,透过猫眼去看外面。
外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他这才想起来楼道的灯坏了很久,而谢兰也没注意到它坏了。
门外传来响动声,一定有人,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谢兰。他想开门,尽管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做。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他的内心还在挣扎。万一呢?万一是谢兰呢?他不知道谢兰有没有钥匙,如果没有难道让她在外面站一晚上吗?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怎么可能是谢兰。她有那么多舒适的大房子和数不清的情人,不至于大晚上还特意来他这里。
在他的内心还在挣扎的时候,外头响起钥匙的叮当声,随后是钥匙扣插进门锁的声音。
门锁先是卡顿了一下,然后被打开了。
简一抬头看去,黑暗中,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然后是谢兰的声音:“简一?”
简一连忙把灯打开。
灯一亮,谢兰眯了眯眼,看清了简一。他光脚站在门口,脸颊、眼睛、鼻头、嘴唇都是红红的,看起来今天还在哭。他看到谢兰的时候怔住了,就站在那儿没动。
谢兰的眼睛往下一扫,说:“去把鞋穿上。”
简一没去穿鞋,整个人扑进她的怀里,身上还带着点湿漉漉的冷意。
谢兰下意识地接住他,把他抱了个满怀。
他搂着她的脖子,脸贴在她的脸上,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于是他哽咽着问谢兰:“你去哪了?”
谢兰关上门,抬手抹掉他的眼泪:“公司有点事情要处理,我走得比较急。你不是有电话吗?”她看这傻子是一点儿没想起来给她打电话,还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场大戏。
简一的脑袋往下移了移,眼泪都抹她脖子上了:“我忘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现在还没呢。”谢兰抱着他去了房间,发现拖鞋就在床边。她想把他放下来,他却搂进了她。
“我要去洗澡。”谢兰无奈。
简一:“一块儿,我伺候你。”他湿凉的吻在她的耳侧,激起些许痒意。
谢兰很心动。她把他压在床头细细密密地吻了一会儿,松口时他满脸绯色,艳靡得不像话。
谢兰把被子给他拉过来盖住:“睡吧。”
简一不困:“水要重新烧了,等水热还要时间呢,可以来一次。”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露出白晃晃的皮肉。
谢兰真服了他了,折了他的腿操进去。他的眉头皱了下,显然是有些不适的,但他却说:“再往里面点儿……”
他喘着气去抓谢兰的手臂,感受紧实皮肤下藏匿的热度与力量。谢兰的左手抓着床头背板的顶部,右手掐着他的腰,操得他的背不断撞上后面的背板,而背板一下下撞在墙面,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简一哭着说:“再重一点。谢兰,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谢兰只好整个上半身都压过来,贴着他。他又去搂她,胡乱亲她的脸、鼻子、下巴。他的吻湿漉漉的,落在她的脸上像潮湿的眼泪。
热水器的水烧好了,谢兰把他抱进厕所,面对面操他。
这间房子的厕所很小,两个人站进去就有点挤不开了,因此肉贴着肉,十分亲密。
简一的双手搭在谢兰的肩颈上,脸色潮红,已被干得神志不清了,湿黏的发一绺绺地贴在他的面颊上,平添风情。
他的大腿上都是汗水和蜿蜒的精斑,滑得快让谢兰抓不住。她只好用力掐在他的腿上,不至于让他整个人滑落。
热水器上的数字跳了又跳,才终于被关上。
简一被干得腿软,站不稳,整个人得靠谢兰才能站得住。他本来已经洗过澡了的,这回又得再洗一遍。
谢兰洗澡是很快的,给简一清洗也是。基本上抹上沐浴露往他身上胡乱一搓,然后打开花洒一冲就完事儿。
简一还是很黏她,从厕所到简一房间,就这么两三步路,他非说自己走不动,要谢兰抱他回去。
谢兰真觉得他先前的话有歧义,这不是他伺候她,是她任劳任怨地伺候他。
好不容易躺进被窝,简一又问她:“严重吗?”
“什么?”谢兰问。
“公司。”
“还行。”谢兰知道他不懂这些,就挑他能听懂的说,“有艘游轮出了点问题,修好了就行。你还没坐过游轮吧,下回我带你去。”
“好玩吗?”简一的脑子里只能想象出不大的乌篷船,如一叶芦苇叶飘荡在河水中。他想不出一艘游轮能有多大,又有什么可玩的。
难道是坐在船上钓鱼?
“挺好玩的。”谢兰说,“到时候你去了就知道,跟住酒店似的,不过是移动酒店。”
简一又问:“那你以前有没有带过别人去?”
谢兰想了想,如实说:“有。”
不过不是她自己的游轮就是了。她带人上去也是去玩淫趴的,大家交换床伴,玩得很疯。
她有几年就是这么疯,沉迷肉欲金钱权势,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麻痹着自己。这两年好些了,但也只是从疯狂变成了有点疯,本质都还是疯疯癫癫的。
听她这么痛快地承认,简一的情绪又有点低落了。但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难过,于是又靠谢兰近一点:“困了。”
谢兰说:“睡吧。”她其实也累了,而且折腾了这么一通,天都快亮了,再不睡不行了。
谢兰也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
她难得没做什么奇怪的梦,而是很自然地睁眼,发现天亮了。
简一还在睡。他贴在她柔软饱满的左乳上,露出半张微红的脸。谢兰摸摸他的脸,滑滑的,有点像玉的手感。就这样他也没醒,还是睡着。
谢兰想下床,却发现他的手箍在她的腰上,还怪紧的。她把他的手拿开放一边,谁知道他皱了皱眉头,就这么醒了。
他睡眼朦胧地看她:“谢兰,你要去哪儿?”
他现在越发没大没小起来了,以前还知道叫她兰姐、姐姐,现在直接叫她谢兰,完全恃宠而骄。
谢兰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说:“你再睡会儿,我要出门了。”
简一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彻底醒了:“你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吧。”
谢兰说:“去上班。”
她找出手表看了眼时间,快到中午了:“你去洗把脸,我带你去吃饭。”
简一问她:“来得及吗?”
“下午过去,刚好。”谢兰说,“今晚我不回来了,你自己把门反锁好,别听见点声音就傻站在门口。昨儿要是我不开门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开?”
简一挠挠脑袋:“是,我怕你没钥匙,听声音你站了好久。”
谢兰把他的脑袋上头发揉乱:“有,昨晚楼道太黑了,找了半天钥匙。”
洗漱完,简一说要请谢兰吃饭,带她去了薇姐的店里。
薇姐的嗓门那老大:“呀,简一,你谈朋友啦?”
简一就脸红了,小声说:“还没有呢。”
谢兰听了,倒是无所谓,在床上谈怎么不算呢?简一偷觑她神色,见她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是请谢兰吃,简一就没有只点他常吃的最便宜的拌粉,而是把薇姐这里的能加的配菜都加了一遍。
薇姐惊讶:“简一,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她的目光落在谢兰身上,又促狭地笑了:“好嘞,你跟你朋友坐着等吧。”
快到饭点了,人陆续多了起来,店里已经没有了空位,两人就到外头支起的位置坐上。
简一坐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会不会太简陋了?”
“没有,我以前也经常到这样的小店吃。有时候越是看起来小看起来旧的店子,饭菜就越香。”谢兰说。
谢兰也是这么苦过来的,最穷的时候连块馒头都买不起,不过富起来太久,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感受了。乍一回到市井,还觉得挺舒坦的。
没等多久,薇姐就把拌粉端了上来。谢兰的碗里垒成小山的配菜,她看了眼简一的,皱眉:“怎么吃这么点?”
说着,她就拿筷子往简一碗里夹,简一连忙说:“我吃不了那么多。”
谢兰评价他:“小鸟胃。”
简一腼腆地笑了。
周围人来人往,于是简一又缩起来了,完全没有私下相处时那黏糊劲娇纵的劲儿,只闷头吃他的粉。
他吃饭是很斯文的,先夹一筷子粉到嘴边,鼓着腮帮子吹一吹,再放进嘴里,通常一口咬嚼很久。而谢兰相反,她吃饭总是很急,通常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塞另一口了。
以前还在安神村时,谢江和谢河要么不给她东西吃,要么就把她扔进猪圈里让她和猪抢食,如果她不吃快一点,是争不过猪的。
抢得多了,她就慢慢形成了习惯,即便现在有钱了,她吃饭时也仍然表现得着急忙慌的。过去还有人说她举止粗鲁,现在反而没人说了。大家都夸她吃得“真性情”“看起来很有食欲”。
那一大盆粉她很快就吃完了,而看简一,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吹粉。简一有点紧张:“我是不是吃得太慢了?”他碗里的粉看起来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谢兰说:“不着急。”她站起来,指指旁边:“我去打个电话,马上过来。”
简一点点头,谢兰就走到人少没那么吵的地方去了。简一看得见她,心里就没有那么慌。
他低头,继续吃粉,等一抬头时,发现有一片阴影自上而下地笼罩着他,如同乌云压境。
“简一,好久不见啊。”金爱博居高临下地站在简一面前,笑容恶劣,“自从你辍学后,我想见你都难呢。”
简一的脸白了。
过去,金爱博和柳智是简一的噩梦。
金爱博家里有钱,柳智成绩好,两个人就像压在简一身上的两座大山,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何凝聚班心?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够了。
漂亮、愚蠢且家世普通至卑贱的简一,无疑是最合适的“敌人”。
那些alpha喜欢简一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得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那时候,金爱博喜欢上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简一在学校。
学得不开心了,打简一一顿好了;在家被骂了,打简一一顿好了;遇到不顺心的事,打简一一顿好了。把怒气凝聚在拳头、脚上,看简一像只落水狗一样被打到求饶哭泣,他心里既满足又痛快。
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怎么不叫他开心?
那会儿柳智还没去市里的重点高中读书,总能提出无数的奇思妙想供他参考。
他还笑着跟金爱博提议:“我看书上说硫酸的腐蚀性很强,你要是能搞到,我们就给泼他脸上去。看见他那张脸就烦。”
“不然弄点铊也好。你知道朱令案吗?反正他都已经那么傻了,干脆让他彻底傻了算了。”
金爱博有点迟疑:“可是,会不会坐牢?”
柳智说:“怕什么,我们都是未成年,而且谁知道是咱们动的手,朱令案的凶手现在都没找到呢。”
金爱博家里是开化工厂的,想弄到硫酸和铊不算很难。然而简一这个贱人没多久就不来读书了。后来他们又找到了新的“敌人”,也试过了硫酸和铊。
一开始他还不敢动手,柳智说:“你不来我来!”
他把硫酸慢慢地倾倒在对方的脸上,那张尚有姿色的脸就像是化掉的雪糕般开始融化。对方发不出惨叫声,因为硫酸已经流进了他的嘴里。
后来他自杀了,父母来闹,金爱博的父亲用钱就搞定了一切。他跟柳智仍然好好的,可以继续寻找下一个需要他们打倒的“敌人”。
但柳智说:“还是简一欺负起来好玩儿,他长成那副狐媚样子,爸爸又是做鸡的,他卖起来钱肯定不少。”
他问金爱博:“想不想赚点零花钱?”
谁会嫌钱少,金爱博好奇:“怎么赚?”
柳智说:“让简一去卖啊。”
他不知道从哪认识了全哥,全哥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他最近在巴结个姓马的公子哥,对方已经玩死了几个oga,他正愁不知道找谁呢。
柳智建议:“把简一给他送过去,喂点药,还怕他不老实?”
然而全哥把他两都摆了一道,简一最后不知所踪,直到昨天他才听人说见到了简一。
今天过来一转,啧啧,老天都在帮他,他果真又找到了他。
简一还是那么漂亮,而且相比于以前还是朵未开的花骨朵儿,他现在已经完全长开了,如同一朵绽开的白月季,漂亮到让他嫉妒。周围那些alpha若有若无的目光,全部都是落在简一身上的。
简一看起来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面色莹白泛粉,气色看起来比以前好了不只一星半点,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肉眼可见质量的飞跃。
然而简一还是那么软弱可欺。金爱博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磕在桌子上,然后一脚踹在他洁白如新的衣服上。他滚到地上,又变得脏兮兮的了。
简一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但并不妨碍金爱博用脚踹他。
薇姐看到了,大声喊:“你在干什么?”
金爱博一点儿都不怕。他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读的技校,高考连中专都没考上,被父亲花钱塞进了一所中专里,认识了一个混黑的男朋友。他男朋友今天也来了,站起来的时候原本那些想要为美人出头的alpha们又坐下去。
薇姐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男人一巴掌扇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大婶,好好卖你的粉,少管闲事!”金爱博说。
他蹲下身,揪起简一的头发。
简一哭着说:“对不起,不要打我……”
他的嘴角破了皮,颧骨青了一块儿,可即便是受伤,那张脸也仍然颇有韵味,让人怜惜,也看得金爱博心里来气。
他一巴掌扇在简一的脸上:“骚货!”他恶狠狠地骂道。
这里人多,他打算把简一拖到巷子里去。反正他那么漂亮,估计在全哥的手底下也接了不少客,正好叫他男朋友的兄弟手下都过来,给他开张开张。
简一不肯走,他的眼泪流到伤口上,泛起刺痛。
“不,不要……救救我,救我……”他向周围人求助,可众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大部分的人选择快步离开,还有少部分人说:“还能喊呢,把他的嘴塞起来!”
薇姐冲上来:“光天化日的,哪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又被金爱博的男朋友一脚踹开了。
他狠狠踹了薇姐几脚:“臭娘们再多管闲事,老子就找人把你给轮了!”
谢兰正在跟黑逵打电话。
自从她在明面上白了之后,许多脏活都让黑逵去干了。黑逵跟她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她一边听一边朝简一看过去,这一看不得了,有人拖着简一不知道要往哪去,周围一圈大男a没一个站起来帮忙的。
“……柳智现在就读于京华大学化学系,学校老师同学对他的评价都挺高的,都一致认为他性格和善、乐于助人……”黑逵还在电话那头跟她转述调查结果。
谢兰打断他:“找个机会把他送到马栋跟前,就当是我替张全给的赔礼了。”
她冷笑:“我有点急事,待会儿说。”
她挂断电话,大步走过去,如同一阵刮过来的飓风,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踹在金爱博的膝窝上。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金爱博完全被踹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他男朋友反应过来了,朝谢兰冲过来,一拳就往她身上招呼:“你他妈有病?”
谢兰一偏身,拳风自她身侧呼啸过。而后她抬脚,踹在他的腰上。那么大一个人,被一脚踹飞了出去,撞倒了两张桌椅,还殃及了两个看戏的男人。
谢兰走上去,一脚蹬在男人脸上,拧了拧,男人的惨叫被闷在她的鞋底,想抬手去抓她的脚,她直接一脚踩在他的左手上。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里面的骨头应该被她踩碎了。
谢兰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我的力气有一点大。”
她像拎起一只死狗般拽着男人的领子掼到桌子上,旁边有碗,她顺手拿过来给对方开了个瓢。但还是不够,她左手掐着他的脖子,右手往他的脸上招呼,很快,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往外流血了,她松了紧,又是一脚踹在男人的小腿上,于是男人的腿折了,整条腿扭曲成三节。
她的手一放,男人就像是条被宰杀至一半的鱼,整个滑落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谢兰抬脸,用右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
她走到简一身边,把他给拎起来,用没血的左手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脚印拍不掉,灰扑扑地印在洁白的衣服上。
“小废物。”她一边骂他一边给他擦掉眼泪,“一刻没看住就被人打了。”
简一看起来完全被吓傻了,像个布偶似的仍由谢兰摆弄。
金爱博已经完全被吓到了。他的男朋友还躺在不远处,不知生死,而他被踹的那条腿完全使不上力,爬了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不知道简一什么时候傍上这么个女人,高大、强壮、且充满力量,一点儿都不好惹。
谢兰踢了一张塑料凳过来,把简一按在上面坐好。她说:“看着吧。”
她走到一个看戏的男人跟前,笑着问他:“要不要赚钱?”
男人被她的气势骇住了,没听清:“什么?”
谢兰难得有耐心,掏出钱包,里面厚厚一沓红色的纸币。
她直接全部抽出来,放在桌上:“要不要赚钱?”
那一沓,少说得有几十张,对于那些男人来说,无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怎么赚?”一个男人粗声问道。
谢兰指指还跪在地上的金爱博,淡声道:“当然是从他的身上赚喽。”
“睡他?这不太好吧。”一个面容猥琐的男a道。
“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谢兰还是笑着,说出的话却让金爱博浑身遍体发寒。
“你知道我爸是谁吗?”金爱博大声道,“我爸可是金富民!”
“金富民还欠着我一年的工资没发呢!”有个男人恶狠狠地说,“你是他儿子?”
金爱博整个人瑟缩起来,连忙摇头:“不,我不是,不不不不……”
他试图爬向简一,痛哭流涕道:“对不起,简一,我不是有意的,我手劲儿太大了,我本来是想跟你打声招呼的……”
他想抱住简一的脚,简一却把脚轻轻移开了。
他还是那张甚好欺负的脸,就算开口说话也是软绵绵的。以前柳智说他总是到处发嗲,恶心死了,金爱博也这么觉得。
但他现在用他那发嗲的声音说:“我听兰姐的。”
原来打他一拳还会自己慢慢回弹的面团里,可以藏着足以让人鲜血直流的利刃。
那边还在进行着生意洽谈。
第一轮,谢兰道:“既然是要赚钱,那大伙儿都该知道,今天这事儿,最好把嘴巴闭紧了。”
她指向躺在地上的男人:“要是不想赚钱,跟他作伴,也行。我嘛,”她指指自己的脑袋,笑道:“精神病。杀你们,不犯法。”
在座的文化水平都不高,而且全被她刚刚打人的气势唬住,一时没人敢出头说不干。
见没人说不,谢兰道:“一人一百,拿吧。”
都拿完了,开始第二轮。
谢兰说:“现在是有奖问答的时间,谁能告诉我刚才金爱博用那只手打的人,不管真假,都有两百块钱。”
立刻有人道:“他用的是右手!”
另一个人接道:“左手!”
谢兰都给了。
还有个人说:“他的右腿也踢了。”
谢兰也给了他两百,很快就有人把左腿也说出来了。
第三轮继续。
谢兰说:“那现在有谁愿意把他的左手拇指砍下来?五百。”
所有人都沉默了。
谢兰也不着急,她说:“没试过吧?我先来给你们示范一下。”
她转身去拿了菜刀,把金爱博拽过来。他的手紧紧地蜷缩在手心,又被她一根根掰开、抻直,压在桌面上。
她的眉眼俱是戾气:“谁能捂住他的嘴,给300。”
立刻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手起刀落,金爱博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断指喷出血迹,他一时竟感受不到疼痛。
有血溅到临近的几人脸上,对方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还有人想试试么?一千。”谢兰眼中含笑。
没人应声,但那个捂嘴的男人还没有抽手,谢兰给了他五百,让他继续捂着。
谢兰说:“如果不敢,两个人也可以,一千块钱一起分。如果觉得手指不好切,可以直接剁一整只手,五千。”
有人提出异议:“你有那么多钱么?”桌上那一沓虽厚,但看起来不是很多的样子。
谢兰也不废话。拉开外套拉链,从内口袋里掏出两沓钱扔在桌上。
“一共两万,先到先得喽。”
气氛沉闷到压抑,终于,有人颤声说:“我做不到,我,我……”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谢兰一拳砸在桌上。
她笑着说:“心疼啦?没事,砍掉你的手也行。”
说话间,她捂着他的嘴,把他的手压在桌上。这时,有人站起来,说:“砍掉他整只左手,我要一万。”
谢兰扬了扬下巴,说:“请。”
男人拿刀的手抖起来。过去他在家杀鸡杀猪,手起刀落的事,利落得很,但如今,他要剁的可是人手。
谢兰松开那个想走的人,还踹了他一脚,他瘫倒下去,整个人都爬不起来了。
她的手按在金爱博的左手上,压得他动弹不得:“剁吧。”
她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再说“把这青菜剁了吧”。
男人心一横,眼一闭,刀就落了下去。第一下,没砍断,露出里面猩红的血管和惨白的骨,他吓得丢了刀,沾了血的刃落在桌面哐当巨响。
谢兰说:“一万呢,你不敢就让后面的人来。”她仔细端详这截横切面:“只需要轻轻一刀就能剁开了,谁来都行,那一万归他。”
一个男人站起来,说:“我来!他爸爸欠我一年的工资,将近一万,他不给,那就让他儿子给!”
他拿起刀,一刀下去,金爱博的左手就彻底离开了他。他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舌头都要被咬烂了。
然而他没有昏死,噩梦仍然在继续。
谢兰说:“其实吧,大家不要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这oga可坏了,之前给同学泼硫酸、投毒,后面人毁容了,受不了就自杀了。啧啧,死之前脸都没好,整个五官都融掉了。多惨啊,可这个oga家里有钱,他爸父亲虽然没钱员工发工资,但有钱给他打点关系,让他不用去少管所。”谢兰完全是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我们今天也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那个拿到一万的人热血沸腾,立刻附和:“这贱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你说的是万顺喜吧。那孩子是我儿子的初中同学,真是太惨了,那张脸我听我儿子说,看着都吓人。”有男人站出来说道。
有人唾骂道:“这贱人!好歹毒!”
金爱博整个人完全被吓傻了,他没见过这个女人,也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情。他想要呼救但呼救不了,嘴巴被死死地捂住,发不了一点儿声音。
这会儿他才体会到了当初被他霸凌时那些人的恐惧。
谢兰说:“左手没了,还有右手,最后一万了哦。”
好几个男人都举手了。
谢兰很为难:“那怎么办?只剩一万了。”
猥琐男提议:“我们几个一起分好了。”
他们一共四个人,就算分摊个人都能拿到2500,不算少了,他们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赚到700块呢。
谢兰痛快地让位:“行。”
于是很快,右手也被剁下来了。
金爱博痛晕了过去,谢兰说:“不是有水么,把他按进水里好了。”两万块虽然没了,但那几千块还在,谢兰抽出五百,立刻就有人把他的脑袋塞进薇姐的泡粉桶。
薇姐这样一个豪爽的人,已经完全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谢兰走到她跟前:“薇姐是吧。”
薇姐立刻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兰就笑了:“你这店门头还是太小了,下回我给你换一个。”
金爱博被呛醒,满脸都是水,狼狈不堪。他看见谢兰那张脸时有种反射性的害怕:“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我让我爸爸给你们钱,给好多钱……”
谢兰不理他,转头问简一:“他以前是不是让你喝厕所水?”
简一点点头,谢兰就跟金爱博说:“那你也去喝点吧。”
薇姐的店里有个窄小的厕所,人来人往脏得很。金爱博被那群人压在地上,断腕上的血还在滴滴落落地往下掉,那些人已经不觉得害怕了,只恨谢兰的钱太少,不能让他们多砍几下。
谢兰说:“怎么办呢?没有厕所水给你喝呢。”
她嘴上虽然说着怎么办,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没办法,因为她紧接着说:“那就喝尿吧。”她问那些男人:“你们不想上厕所吗?”
金爱博瞪大了双眼。他确信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他疯狂挣扎起来,没用,有人捏开他的嘴,把腥臭的性器塞进他的嘴里,随后就是尿液涌进喉管。还有人直接尿在他的脸上,肮脏的尿液淋满了他的全身。
谢兰好整以暇地抱臂观看,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有人问谢兰:“我可以操他吗?”
谢兰说:“随便。”
厕所小隔间响动了很久,男人们进进出出,不一会儿,金爱博如同一块破抹布被扔在地上,身上没一块好皮。
谢兰这时候说:“他爸爸毕竟是化工厂的老板,弄成这样不太好。”
大家已然把她当成了主心骨,没人敢反抗她,而是问她:“怎么办?”
谢兰说:“把他舌头割下来,他就说不了话了。就算他以后死了下地狱,到阎王跟前也开不了口。”
男人们立刻就去拿刀,不用谢兰开口,不需要给钱,就自发割掉了他的舌头。
金爱博又一次昏了过去。
终于到了最后一轮洽谈。
谢兰笑着说:“好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今天这事大家可得统一好口径。”
大伙都说:“不会说出去的。”
“不行。”谢兰道,她锐利的目光一个个逡巡过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出卖了我们。我倒是没关系。”
她又一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精神病,不用坐牢。而且我有钱,可以给自己请律师。可你们呢?”
“那怎么办?”猥琐男紧张了。他在每个人都脸上都看到了背叛的可能。
其他人也是一脸警惕,大家萍水相逢,互不信任。
谢兰说:“立字据。”
她拿出一张纸,把今天的罪行一个个写上去,然后转到他们面前:“签字,按手印,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有人露出迟疑的表情,谢兰立刻道:“不愿意那就报警吧,反正我不用坐牢,但你们一定会。”
“我跟金富民打过几次交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呐。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被你们欺负了,有的是法子折磨你们。”她笑得像一只狐狸,但那双绿眼让她看起来像只在吐信子的毒蛇。
有人问她:“那你呢?”
谢兰的笑意一收:“不愿意就算了,到时候东窗事发,大家指证你就好了。”
她作势要把纸收起来,但被欠工资的男人开口道:“我,我签!”
他比较谨慎:“真的没问题吗?”
热血冷却,看着厕所里肮脏的金爱博,他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怕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一切都完了,完蛋了!
谢兰的笑容极具蛊惑性:“当然,只要在这张纸上签字按指印就没问题,不肯的那就没办法。”
有人想要耍滑头,说自己不认字也不会写,谢兰就说:“那你就不签,少一个人也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最终所有人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着金爱博的血按下了指印。
问题来了:谁来保存这张字据?
谢兰说:“我来吧。我没有签名,所以最合适。换其他人,谁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偷偷去掉?”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已经把手里的字据折了折,塞进衣服内口袋里。然后她把剩下的钱扔在桌上:“分了吧。”
大家一哄而上,没人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结。
众人齐心协力地把金爱博洗干净,连同所使用过的凶器,又把他男朋友搬过来,那把刀就塞进那半死不活的人手中。几人凑在一起对口供,然后才在谢兰鼓励的话语中报了警。
谢兰说:“怕什么?我有钱,可以给你们请金牌律师。”
简一坐得有点累了。
但他知道要等谢兰,所以无聊了也只是看着脚尖发呆。
谢兰走过来,说:“走吧。”
简一立刻站起来:“都好了?”
谢兰笑着说:“完事了。”
简一问她:“你有没有受伤?”
谢兰摊开手给他看:“没有。”
简一还是很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有点小擦伤,不影响,但他还是很心疼。
谢兰的脸上、手上都有血,简一就抻了些纸,踮脚给她擦脸。他擦得很仔细,有种雕塑家对待他的得意之作的那种仔细。
擦完了脸,又擦手,纸红红的一片。谢兰问他:“怕吗?”
简一说:“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虽然谢兰不会踏着七彩祥云,也不是世俗评定的那种盖世英雄,可她是属于简一的英雌。
他的小脑袋瓜想不到这事的后果,而且他觉得谢兰能搞定一切。在他的眼中,谢兰跟孙悟空的区别仅仅在于她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
谢兰问他的怕不是问这个,但她没有再问了,因为简一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还偎在她的身侧。如果她再问下去那就是在犯蠢。
警察很快就来了。
简一还没见过这种大阵仗,害怕得往谢兰身后缩,谢兰拍拍他的手权作安抚,上前一步跟负责人沟通。
最后还是要去警局走一趟,但简一也仅是在门口坐了一会儿,谢兰就过来叫他走了。
只有谢兰、他和薇姐从警局全身而退,那几个男人全部被留在了里面。
谢兰把他送了回去。本来想带上薇姐的,但薇姐笑得很勉强:“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不用不用。”
她既然这么说,谢兰也不勉强。
临走前,薇姐担忧地看了一眼简一,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能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就不错了。
简一没在家呆很久。
爸爸的骨灰他还放在家里,谢兰说墓地买好了,他却一点儿都不想把爸爸放进去。死亡证明也办好了,他都不想面对,给放在柜子里的最底下。
后续的过户换户口本等手续也都是谢兰陪着他去的,他感觉跟做梦似的,办完了,他的心空落落的,有种无处着地的迷茫。
于是谢兰就把他扔回剧组了,让他换换心情,演不好也没事儿,就当体验生活了。
乍一回来,简一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方存的戏份就那么点,他不在的这几天也没有拖剧组的进度,何况谢兰已经进行过经济补偿了,大家对他也没什么意见。
然而复工回来拍的第一幕,他拍了十遍都没过。
这场戏是方存在剧中第一次出场。
那会儿他刚被纳进来,正得宠,其他几房夫人都得避其锋芒。就连见大小姐这事儿,他都是最晚到的。
他今儿穿了件凝夜紫的平裁旗袍,腰肢掐紧,可堪盈盈一握。脚下是一双时兴的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哒哒地响。
这一段是个长镜头。先从他的腿拍起,拍他细瘦漂亮的脚踝,和旗袍翻飞之间若隐若现的小腿,而后慢慢往上,拍他浑圆的臀部,纤瘦的腰肢,以及扭腰时的绰约风姿,然后拉长镜头。这时他已走过长廊,转进了堂屋。镜头扫过一众姨娘,最后才落到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抹着浓妆,很是随意地请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安,道:“我来迟了,还望姐姐们莫要怪罪。”
至此,这个镜头才算结束。
这种长镜头极其考验演员的功底,尤其这段台词只有一句话。对于演员来说,有时候台词少反而更难演好,因为台词少就意味着他们得通过一些微表情和肢体动作演出来,不然就会像快会动的木头——王看山就是这么骂的。
简一拍不好这段也是这样。王看山说他像个畏畏缩缩的良家妇男,不够媚。他其实还有更难听的话想骂,但话即将出口前想到了谢兰,又冷静了。
于是他气到胸口痛,决定下回谢兰再怎么说,他都不会让简一演他的戏。如果她用钱砸他,他就安排个戏份比方存还要少的露脸且容貌绝美的角色,一个镜头拍完了事。
简一一个劲儿的道歉,态度也挺好。王看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亲自给他示范。
他扭着腰走了几步,回头跟简一说:“看见没,他的腰胯是要划出一个八字的。先往外顶,而后划下来,往里收。脚也是,走一字步知道吗?”
简一听得很认真,又走了几步,好一点儿了,但还是差点韵味。
他的表情太纯了,不像是从戏园里出来的,像是读过几本书才嫁过来的小少爷。
王看山又继续指导:“眼睛不要睁得那么圆,稍微眯一点,不是让你眯眯眼!把卧蚕眯出来就行了!眼神要迷离,喝过酒没有?那种微醺的感觉。”他示范了一下,媚眼如丝。
但简一学了半天,要么学成眯眯眼,要么看起来像傻子发愣,学不明白。王看山心里急,他自己也很急,一着急就要哭。
王看山连忙道:“没事,你先坐着想想,再体会下,我们晚点再拍这一段吧。”
简一就坐到一边,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了。他觉得自己好差劲,连戏都演不明白。他真的很努力地想要去演好方存,但总是演得不尽如人意。
苏清元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擦擦吧。”
他接过来,鼻音很重地说:“谢谢。”
“没事儿。”苏清元说,“刚开始演戏都这样啦,我以前也演不好,当时的导演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根本没天分吃这碗饭呢。”
他跟个哆啦a梦似的,见简一擦完了一张纸,又立刻变出来一张递给他:“我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来,但毕竟也演了几部尚算可以的片子,有一点经验分享给你。你演戏的时候,就代入进去,把自己想象成对方,就好演了。”
简一接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试了,但就是演不好,我不知道眼神要变成什么样才能算风情万种。”
“灵动一点儿呗。”苏清元说。
“你想啊,雕塑为什么是雕塑,因为他的眼珠子不能动。我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不机灵,因为他眼珠子动得少。你想要风情,就得先把眼珠子转起来。”苏清元道,“但是转也不是胡乱转的,不然像个傻子。有个成语叫顾盼生辉,顾是回头看,盼是左右看,所以一看大部分出圈的眼神,要么是回头,要么是左右看。”
他站起来给简一示范。
他先是走了两步,停下来,而后偏头,而后慢慢抬头,眼睛也跟着上挑,这就叫顾。
然后他再坐回来,先是往左边看,再是往右边看,这叫盼。
但这眼神只是灵动,离风情还差一点。苏清元说:“方存呢现在过得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你想啊,这不是就是参加饭局嘛。在饭局干什么最多?喝酒嘛,喝酒多了不就醉了,眼神就得迷蒙起来。”
简一说:“我没喝过酒。”
苏清元:“下回带你喝去,你得体会体会。不过现在你就想你困了,你困了是不是眼睛快要睁不开了,看东西都要不聚焦了。就是这种眼神。”
简一好像能明白一点儿了。苏清元又让他自己试了试,纠正了他几个眼神,总算能应付王导了。
再拍这段戏,又拍了十几遍,勉强能过了。
当天收工,王导拉着编剧们连夜改剧本,把方存的戏份又删改了一些。
王导在心里叹气:钱难挣,谢兰家的美丽木头难开窍。
“巨星一号”虽经历波折,但最终还是顺利首航了。谢兰来给简一请假时,王看山真的很想发疯发癫发狂,但对着谢兰又不敢。
“兰姐,咱们商量个事儿。”最终同意的王看山道,“您这么有钱,不如找人专门给简一量身定做个剧本吧,随他心情拍,想什么时候拍就什么时候拍,还能顺便洗个钱。”
谢兰说:“算了,你看他像是会演戏的样子么。”
这话真是说到王看山心坎里去了,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可见简一的演技确实拉胯,连谢兰这个门外婆都看不上。
也幸好谢兰不算离谱,对于他删改简一的戏份没说什么,钱也给的多,不然他真的当场阴暗扭曲爬行,给谢兰一点电影人的震撼。
“巨星一号”这次计划航行四天三晚,走下水,路线是昌兴到文眉再到昌兴,包含六个免费景点。
首航当日风和日丽,谢兰带着简一走通道,早早到了房间。
简一第一次坐游轮,看什么都新奇。谢兰带他去甲板上吹风,他看着底下登船的人群说:“好高。”
极目远眺,是水天相连的地平线,两岸林立着高楼,又被远行的游轮抛诸身后。风温柔,轻轻扬起他的头发,挠过他的脸,微痒。
谢兰问他要不要去游泳。
简一有点儿害怕:“去水里吗?”
谢兰莫名其妙:“不然呢?”
简一很担心:“我没游过,会不会追不上船?里面有鲨鱼吗?”
谢兰笑了:“是室内游泳馆,你想什么呢?你要到外头游人还不敢让你去呢。”
简一大松一口气。
然而他第一次游泳并不顺畅。一开始看到那个巨大的游泳池,他的腿就有点儿软了。
按说他这个身高和年纪已经可以去成人区了,谁知道他没这个胆子,最后混儿童区去了。
然而在他站着都不会被淹的儿童区,简一还是没能学会游泳。但他还挺招小孩喜欢的,因为他长得漂亮。
有个胆子大点儿的小姑娘,跟条小鱼似的在水里游来游去,特别自来熟地说要教简一游泳,当然简一没学会,但跟小姑娘倒是聊开了。
临了要去吃饭了,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跟简一说:“哥哥,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哈,你乖乖的。”
简一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不行,等你长大了,我就变老变丑了,到时候你还年轻,可以娶更漂亮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但还是坚定初心:“不要,我就娶你,你等我哦。”
小姑娘的爸已经被自家女儿的大胆发言羞得无地自容了。他捂脸,不是很想承认这是自己生的好色崽。
她妈还知道拆台:“楠楠,你要娶这个哥哥,之前那八个哥哥怎么办?重婚犯法哦。”
楠楠很为难,转头问她爸:“怎么办?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娶九个老公?”
她爸绞尽脑汁开始瞎扯:“因为九九归一,最后都变成一个了。”
楠楠一听,头一回知道老公这东西就跟消消乐似的,还能攒九个消八个。于是一颗稚嫩的小孩心,碎了。
因为楠楠,两边也算是认识了。
楠楠大名陆迦楠,今年九岁,是个女oga。简一跟她一见如故,两个人凑一块儿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聊。
游轮会在饭点时提供自助餐,还是谢兰特意找的五星级厨师。楠楠拉着简一转着圈去拿吃的。
她人小肚儿大,自称天才美食家,跟简一说这也好吃那也好吃,转到甜品区的时候,楠楠的眼睛亮了:“焦糖布丁!”
她拿了个盘子,放了好几个堆在上面。简一说:“够了,再拿要吃不完了。”
这儿吃饭虽然免费,但浪费会收钱,简一很是精打细算。
楠楠看了看,确实是差不多了,也没强求:“那先回去吧。你有没有吃过焦糖布丁?很好吃的,我觉得像鸡蛋羹。”
简一没吃过焦糖布丁,鸡蛋羹吃过一次,还挺好吃的,就如实说:“我没有吃过,不过鸡蛋羹不难吃。”
楠楠偏头:“放心吧,楠姐的推荐,地道!”
她正说着话,有个男孩撞到了她,她没拿稳,手上的盘子摔到了地上。
男孩没有察觉,仍是往前走。
“喂!你撞到我了!”楠楠拽住他的袖子。
男孩回过头,看了眼比他个矮的楠楠,很轻蔑地说:“我可没有撞到你。”
楠楠大声道:“你就有!你撞到我肩膀上了,痛死了!”
她的嗓门让周围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简一赶紧走过去,说:“我也看到了。”
男孩发现简一比他高,气焰顿时矮了一点儿:“那你说怎么办?”
“道歉!”楠楠说。
男孩儿很不情愿地说:“对不起,行了吧?事儿真多,八婆!”
“你骂谁呢?”楠楠立刻回敬道,“没有教养!”
两小孩吵得有来有往,简一纯粹是气氛组。吵到最后惊动了家长,楠楠她爸过来第一句话:“是你欺负我们楠楠?”
楠楠立刻叉腰,抽空给简一递了个“这把稳赢”的眼色。
楠楠她爸可不是简一,问男孩:“你家长是谁?咱们评评理,到底你错了还是我家姑娘错了。”
大人来了,男孩有点儿瑟缩,眼神往人群中逡巡,过了一会儿,大声道:“父亲,我在这里!”
谢兰把简一拉到旁边:“怎么拿个菜还跟小孩吵架呢?”
简一义愤填膺:“没吵,人把楠楠撞到了,你看,布丁都撒了。”
在谢兰眼里,这都是小事,还是不明白怎么闹得这么生气。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站着呗,就当戏看了。
男孩的爸爸从人群中走出来,高大且风度翩翩。他一来就压着男孩道歉:“不好意思,我儿子不太懂事。岳城,道歉。”
男孩很不情愿地道了歉。
男人的态度很好,楠楠爸爸也没有再说什么。男人拽着儿子要走,余光瞥见简一,忽然愣住了。
他还来不及做些什么,旁边的儿子却忽然甩开他的手,大哭了起来。
“你滚!”他边哭边道,“凭什么让我道歉?我又没错!”
男人其实并不知道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又是否有错,但他的人生信条一贯是让儿子道歉。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退一步总是好的。
但他的儿子显然不这么认为的。
儿子的突然爆发让他很是尴尬,他只好低声斥责道:“哭什么?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男孩充耳不闻:“我才不要你!你根本不爱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男人的脸色倏然一沉,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闹够了没有!”
四下俱寂,简一忍不住看过去,就连楠楠说:“他父亲好凶。”
她爸爸说:“教育下也是好的。”他还记着男孩欺负他女儿的事呢。
楠楠却松开她爸爸的手,走过去说:“叔叔你不要打他了,我已经原谅他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男孩。谁知道对方根本不领情,直接拍掉了:“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楠楠爸爸撸起袖子:“这小崽子。”被楠楠妈给拉住了。
“看楠楠她是什么反应。”
楠楠没什么反应,好像呆住了。但男孩父亲的反应挺激动的,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到底有没有教养?我看你就是被你爸惯坏了!”
这话一说,男孩终于忍不住了:“跟我爸有什么关系!你别拿他说事!你不配!呸!”
这边父子剑拔弩张,谢兰双手抱臂津津有味地看戏。她抽空去拿了盘水果,自己一边吃还顺带喂简一几个。简一看得眉头紧皱,但谢兰喂一个他吃一个,不过看他那样子,也不知道尝没尝出味道来。
最后还是靠楠楠爸爸出场,化解了这场父子矛盾。
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没礼貌的小崽子,但毕竟自己的女儿还身处闹剧中,就顺嘴劝了一句。
他一边劝一边把楠楠往身后拉:“父子间哪有什么隔夜仇的,冷静,都冷静点啊。”
男人苦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然后他低头,缓和了语气跟男孩说:“岳城,父亲说话的语气重了点,你别哭了。”
男孩撇过脸,不肯看他。
男人无奈:“这孩子。”
聊天得知,男人名叫高轩朗,是一家制药公司的总经理,今年三十六岁,两个多月前丧夫,这回带孩子坐游轮散散心。
简一一听,想到了爸爸。他也没了爸爸。
谢兰则是皱眉。她觉得高轩朗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还是见过?她没想起来。
家长之间认识了,小孩们也一扫原先的龃龉,玩到了一块儿。
高岳城也挺喜欢简一的。他偷偷跟简一说:“我觉得你好像我爸爸。”
简一说:“好多人说我跟我爸爸很像。”
高岳城问:“那你爸爸呢?”
“他身体不舒服,在家里。”简一说。
高岳城很羡慕:“真好,你这么大了都还有爸爸。”
楠楠凑过来:“这算什么,我爸爸年纪更大,我外婆外公都在呢。”
楠楠爸爸叫陆恒启,是个富家小公子,自小受万千宠爱长大的。楠楠母亲是陆家的养女,随陆姓,名唤陆拾慧。
陆家也是做海上生意的,不过谢兰干的是运输,陆家干的是船舶制造,本质上还是两条赛道。
这几年陆家掌权人,也就是楠楠外婆年纪大了,独子恋爱脑且被宠废了,不顶事,就只能把儿媳推上来。
要谢兰说,陆绣琴这儿子生得不行,陆拾慧倒是培养得不错。自她上去之后,陆家这几年的商业版图已经从国内转向国际了,陆拾慧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果陆绣琴没给自己留后手,等她彻底退出后,这陆家就不是陆绣琴的“陆”了。
她要是打算把儿子和小孙女当作拴住陆拾慧的狗链,那就是老糊涂了。
陆拾慧能让陆恒启二十岁不到就给她生孩子,又怎么可能是甘心做狗的乖乖养女?
简一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跟小孩们还有陆恒启相处得挺愉快的。
陆恒启不想带小孩了,就把楠楠和高岳城一起打包扔进儿童水上乐园,拉着简一去体验游轮里的项目。
简一用眼神询问谢兰,谢兰就说:“去玩吧。”
他就被陆恒启拽走了。
游轮里的项目不少,简一和陆恒启对于运动类的项目都不敢兴趣。不过陆恒启很喜欢碰碰车,两人起码玩了三次,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简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撞晕了。
陆恒启虽然不爱运动,但射击倒是玩得不错。十发至少有八发能中靶心。他还跟简一传授技巧,调整他的手势:“放松啦,不要太端着了,该用劲儿的不是你的肩膀。”
玩完一趟,两人上去看崽。陆恒启把楠楠叫过来让她换衣服。楠楠还有点意犹未尽:“爸爸,我还要玩。”
“不玩了,”陆恒启说,“带你看表演去。”
下午时游轮有安排游轮表演,今天的表演内容涉及杂耍、魔术、中国功夫等,陆恒启说:“给小孩进行点儿文化熏陶。”
事实上他看得比楠楠还要认真。
表演看完了就去吃饭,这回没去吃自助,吃的是火锅。整艘游轮宛若一个大型的商场,简一已经从一开始震惊八百回到现在只震惊一回了。
明天船就会靠岸,几个人就商量着一块儿去玩。陆拾慧这人做事很有计划,还特意把她做的游玩路线拿出来供大家参考。
高轩朗笑着说:“这回我就偷个懒,跟着你们走了。”
谢兰跟简一说:“你到时候要有别的地方想去,也可以不跟着她们走。”
简一想了想,说:“都行,就当长见识了。”
楠楠特别骄傲,跟高岳城说:“看,我妈妈多厉害。”
她凑过来跟个小大人似的跟她妈这聊聊那说说,反倒是陆恒启埋头吃东西,根本没有插话。
吃完饭,他问简一:“要不要去逛商场?”
“巨星一号”里面有一条免税购物街,商品琳琅满目,什么都有的卖。
陆恒启一边说没什么想买的一边买了十几万的东西,他还要送简一一个几万的包,被简一疯狂摇头拒绝了。
然而他最后还是买下来,塞给简一:“也没多贵啦。”他这么说的。
谢兰知道后也说:“拿着吧,要不了他多少钱。”
简一收下了,却还是诚惶诚恐。他想不明白一个包怎么能卖出几万的天价,别跟他说这是什么牛皮做的,就算是买头牛几万应该也够了吧!
谢兰烦他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给了张黑卡让他去买一个还回去。
简一还有点懵:“银行卡给我……不安全吧?”
谢兰说:“拿着吧,我还有别的卡。”
于是简一就拿着了。
他跟陆恒启说要送他东西,但陆恒启说:“去看露天电影吧,改天送也行。”
于是一行人又去看露天电影。这次游轮选的是喜剧片,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简一也是。
电影放完了,人群也没有散去。因为台子一搭,露天音乐会又开始了。
简一以前住的地方是有影音店的,但他从来没敢进去过。老板有个大音响,有时候里面就会放歌,听见好听的简一就会站着听一会儿,习敏在的话,两个人就一块儿站着听。
店老板人挺好,见着了就叫他两进来听,还说请他两喝饮料。简一有点馋,但不敢。习敏每次都拒绝。出于朋友间的义气,简一一个人时也没答应过。
有一回习敏捡着个收音机,她没舍得卖,自己在那捣鼓半天,不知接到什么电台,居然能在晚上六点听歌。歌声听起来滋啦滋啦的,但两人都很激动。然而不到一周,收音机就彻底坏了,只能被卖给废品回收站的老板。
这还是简一头一回听露天演唱会,新奇得很。听着听着,不知道怎么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有人趁机求婚了。
简一特别想去围观,但周围没一个人感兴趣的,只好讪讪作罢。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那儿瞟,人群一起开始喊:“亲一个!亲一个!”
陆恒启说:“走,去看看。”
两个人去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两个相爱的人拥抱在一块儿,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亲吻。
简一问:“他们是要结婚吗?”
“也许吧。”陆恒启说。
简一突然有点好奇:“结婚之前一定要求婚吗?”
他爸爸没结过婚,周围的那些夫妻好像在他出生之前就把婚结了,他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样子。
陆恒启说:“也不一定。结婚是一件复杂但也简单的事,全看对方是不是真的爱你。”
简一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结婚了。他最后看了眼那对幸福的情侣,感叹道:“结婚一定会很幸福吧。”
“还行吧。”陆恒启说,“婚姻就像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简一没读过《围城》,但他确实很想进城。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城,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出城。
晚上谢兰把他压在阳台上操。咸湿的海风拂面,他绞她更紧。
有点冷,他就抱住谢兰,湿热的脸贴在她的肩窝,小声地喘气。
事毕,两个人躺在床上,他问谢兰:“你有没有结过婚?”
谢兰非常佩服他的脑回路,不知道怎么就跳跃到她跟不上的地界里。然而她还是回答了他:“没有。”
“为什么?”简一追问。
他一面开心一面好奇,一双眼充满了求知欲。
“不想。”谢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虽然我没有爱情,但我也不想入土。”
简一觉得她说话特别有意思,就笑了。
谢兰问他:“怎么想起来聊这个?”
简一说:“今天看到有人求婚了。是不是结婚了才能戴戒指?”
谢兰想了想,说:“没有吧,也有不结婚戴戒指的,不戴无名指就行。”
“为什么不戴无名指就行?”简一问问题的时候像是吃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谢兰很想知道,但这不是她知识能够涉猎的范围。于是她选择翻身,用无名指把简一送上高潮。
第二天游轮靠岸,几个人集合去玩。
楠楠又认识了新朋友,于是游玩队伍壮大了。陆恒启说:“咱们开个旅行团算了。”
丽丽妈接道:“我第一个报名。”非常给面子。
他们是不需要跟着大巴走的,有专车接送。
车子开了一会儿,周围的高楼也逐渐变作层峦的山脉。简一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天地,一时都看呆了。
在山峦之间,坐落着一座不大的古镇。整个镇上的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的,最高只有三层。房子与房子之间间隔不大,中间留出的过道名为小巷,走进去,又是一番新天地。
整个古镇的地都是用不规则的石块拼成的,谢兰说这个是青石板,大部分的古城古镇都用这个。
到了镇上,已经是中午了,正好去预定好的酒店吃一顿,吃完了就回酒店休息。
简一问:“我们今晚就住这吗?”
谢兰说:“要回去,这儿就用来休息。”
简一知道旅馆是有钟点房的,就问:“咱们能休息几个小时呀?”
谢兰说:“随便,反正在登船之前醒过来就成。”
然而简一最后还是没睡成。
谢兰就着午休时间把他压在床上来了一回,他差点儿没赶上下午的团体活动。
不过古镇对于第一次来玩的简一也确实好玩。
比较有意思的就是拍游客照。有一条街专门是拍这个的,店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汉服。
简一一进去就走不动道了,楠楠并几个小孩也是,都嚷着要拍,简一没好意思跟着一起嚷嚷,但他站着没动,立场已然摆明了。
陆恒启看那些摆出来的衣服都有点旧了,而且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衣服这黄一块那黑一块的,就问店家:“没有新衣服?我们买一套也行。”
一连问了几家店,都没有。陆恒启就跟楠楠说:“算了,等回去咱们约摄影师拍,你不是喜欢之前的cy阿姨么,到时候咱就找她,你想拍多少就拍多少。”
楠楠一听,立刻道:“好,下回拍。”也没过多纠结。
但简一真的很想。楠楠这回走了能有陆c阿姨给她拍照片,但他没有啊。不过他没敢说自己想,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坐船去了。
这回坐的就是他理解的那种船,小小的一个,一条船最多能坐四个人。简一跟谢兰坐上来的时候,被江风一吹,原本有些失落的情绪也被吹散了。
谢兰跟他说:“你要是喜欢,回去再拍就是了。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摄影师好找得很。”
简一没想着她知道,听她一说,心里的褶皱一下被熨平了:“好,听你的。”
下了船,几人又逛了一圈,买了点纪念品,见没什么可逛的,就回游轮了。
游轮下午依旧有表演,这回的内容是歌舞,跳得挺好看的,就是看久了简一很想睡。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然而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最后是被谢兰叫醒的。
叫醒了他也迷迷糊糊的,谢兰问他吃不吃晚饭,他摇了摇头,就回房间休息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房间很安静,谢兰也不知道去哪了。
简一有点饿,就爬起来去找吃的。他知道自助餐是免费的,但不知道现在还供不供应。
已经九点多了。他打算去碰碰运气。
出了门,夜色沉沉。从楼上往下看,能看见漆黑如深渊般的河水。简一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他总觉得如果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会被这份黑暗吞噬。
他下楼去找自助餐厅,但路太多了,他一时走岔了,不知到哪儿来了。
他想折返,却忽然听见一个女声说:“你真的要跟他离婚吗?”
“对。”是楠楠妈妈的声音,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们已经谈好了。”
良久的沉默。简一惊疑不定,有种窥见不堪秘密的慌乱。
他想不明白。两人在楠楠面前明明相处得那么正常,为什么会离婚?离婚之后楠楠要怎么办?
“你应该再想想。”女人的声音带着叹息。
“可我已经忍够了。我必须要做成这件事,不管有多难。”楠楠妈说。
脚步声传来,简一慌得不知道怎么办,随便往下走了一段楼梯,直到没听见人声了才停下来。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了。他只能顺着通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去。
这个点外面还有人,他小心绕过狂欢的人群,到甲板上吹风。
他的心怦怦跳,紧张感仍然未曾褪去。
有人走过来:“简一?”
他回过头,看见高岳城爸爸。
对方正在抽烟,他一闻到烟味就忍不住咳嗽。高岳城爸爸忙说:“不好意思。”他边说着边碾灭了烟。
然而烟味还是不绝如缕地往简一鼻子里钻,他皱了皱眉,稍离对方远了些。
“你怎么在这?谢总呢?”高岳城爸爸问。
“我吹吹风。”简一说,他不习惯离不太熟的alpha很近。
“挺好,我也吹吹风。”高岳城爸爸说。
两人就没什么话聊了。
过了一会儿,高岳城爸爸说:“我之前一直想跟你搭话,但没什么机会。我想问你,你爸爸是不是叫简灵?简单的简,精灵的灵。”
简一愣住了。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高岳城爸爸说:“我见过你,那时候你一岁多一点儿,才刚刚会爬。简灵不知道怎么给你办户口,还是我抱着你带他去的。当时工作人员还以为我们是一家三口。”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你那会儿小小的一个,在我怀里特别乖。”
简一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他爸爸也从没跟他说起过这号人。自他有记忆起,他一直跟爸爸相依为命,没有第二个血缘上的亲人来认领他们父子两。
似乎是看出了他脸上的困惑,高轩朗苦笑了下:“后来你大一点,简灵就不肯见我了,再往后我就结婚了。”
他问简一:“你爸爸呢?我之前去找他,他都不在家。”
简一说:“他……”他说不出来话,卡住了。
看简一的表情,高轩朗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说:“你不用说了。”话一出口,他身上的颜色如潮水般褪去,只映出黑沉得仿佛不会流动的河水。
风扬起他的头发,他没再说话。
简一也没有说话。他去看天,天上月很圆很满,里头的月华如同饱胀的蛋黄,好像一戳破就会流泪。
高轩朗又开口了:“那你怎么办呢?”
他像是问简一,又像是问简灵,更像是问自己,但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呵出口的叹息。
简一低下头,羞耻感从他的脚趾蔓延到他的眼眶。
他并不因谢兰感到羞耻,他只是羞耻于自己的身份。他是谢兰随时就能用钱打发走的床伴,现在的职业是靠着卖身养活自己。
他的眼眶挤满了眼泪:“就这样。”
他知道高岳城爸爸一定看出来了。也许别人也看出来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与谢兰的关系,只是秘而不宣。
高轩朗说:“你跟我走吧。”
他朝简一走了一步。
“你要谁跟你走?”
谢兰走过来,眼睛里聚着化不开的戾气。她如同被侵入领地的暴怒狮子,拽起高轩朗的衣领把他的脑袋重重磕在栏杆上。
“当”的一声重响,高轩朗完全被砸晕了。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兰的拳头就砸在他的脸上。他的牙齿磕到唇口的肉,流了血。
紧接着,她屈腿,一膝盖重顶在他肚子上。一瞬间,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没忍住吐了。
疯子。暴力狂。魔鬼的女儿。
他想起谢平对谢兰的评价。
非常中肯。
简一被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住谢兰。
“不,不要……”他害怕到颤抖,却还是抓住谢兰的手臂。他的力气不足以阻挡谢兰,但谢兰还是停手了。
高轩朗吐了好一会儿,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才算了事。
他的眼眶刺刺的痛,看东西都有些模糊。耳边也是嗡嗡的响,好像有几百只苍蝇在他的耳中大叫。
“没有,我没有跟他走……”简一语无伦次地跟她解释,“我只是……他说他认识我爸爸,我没有要跟他走……”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泪就这么滚下来了,谢兰抬手给他擦掉。用了点力气,他的脸就红了一小块儿。
她乜了眼高轩朗,转头骂简一:“你是蠢货吗?他说认识就认识?还叫你跟他走,叫你给这鳏夫的儿子无痛当爸?”
简一被骂得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敢多说话,像个小鹌鹑。
末了,小鹌鹑才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高轩朗缓了好一会儿,耳边的嗡鸣声才小了点。谢兰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他:“高医生,你能自己走回去吧。”
她那表情看上去像是如果他摇头她就立刻把他扔进江里。
高轩朗说:“能。”
他到现在这个位置,没人再叫他高医生了。
谢兰这么叫他,就是记起来他了。
11年前,高轩朗在一家综合医院做实习医生,谢芜是他老师的病人。
那会儿还没人重视精神类的病,统称为“矫情”“疯了”“神经病”,人格分裂虽然有,但不多,谢芜算是最突出的那个。
倒不是她人格分裂的多——国外有分裂出103个人格的案例,而谢芜仅分出了两个人格。
一个是替她承受痛苦的女a,比她年长一天的姐姐谢兰;一个是符合社会规则认定的男a,大她3岁的哥哥谢平。
但她来医院时,三个人格的矛盾已经完全到了不可调控的地步。谢芜想要融合另外两个人格,而谢平想要彻底掌控这个身体,谢兰几乎不出来。
疗程一共持续了两年,这两年,让高轩朗认识了谢平。
谢平是个风趣幽默的男a,有不少oga都对他芳心暗许,暗地里希望他可以成为真正的赢家。大伙儿都不太喜欢谢芜和谢兰。
因为谢平是这么评价她俩的:“她们两,一个是恋母的变态,一个是魔鬼的女儿,尤其是谢兰,我觉得她是一头地道的野兽。”
他这话也不算空穴来风。
几年前谢芜被卷入臭名昭着的“恶女屠村案”,安神村一百多口原住民全部毙命,只有那些被拐卖来的oga和部分孩子活了下来。谢芜是警方找到的唯一嫌疑人,并在逮捕她后很快移交法院进行审理。
然而开庭后,谢芜因为未成年加上证据不足以及本身存在精神疾病等原因被无罪释放了。
那些幸存的oga没一个指控她的,而且还有陈夺州等人为她从中斡旋。尽管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她一定是凶手,但没法送她进监狱或是吃枪子。
她满身是血地从法庭上全身而退。
面对前来采访的镜头,她甚至可以大言不惭道:“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要善良,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呢?”
当时这件事还闹得很大,很多男a都聚众游行,宣称这一场针对他们的“玛利亚案”。
虽然这两个案件的犯罪内容完全不同,但结果类似:真正的主犯们都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谢平很聪明。尽管他总是抱怨谢芜和谢兰,但他从没透露过两人之一可能是凶手一事。
然而两年后,他被融合了,就是被吃掉了。谢兰压住了谢芜,几乎不让她出来,疗程也中断了。
后来她改掉名字,就彻底变成了谢兰。
谢兰。
几乎是默认,谢兰就是屠村的那个人。
谢平是风度翩翩的精英人士,不会动手;谢芜受过短暂的教育,行为不会那么野蛮。只有谢兰,这头未开化的野兽才会用这么血腥暴力的手段屠村。
而这份默认,让他在面对谢兰时,不自觉地感到胆怯。他没有勇气在谢兰的目光下要求带简一走,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魔鬼的女儿,一个真正的魔女。
谢兰得了他的回应,叫简一跟她走。高轩朗看向简一,然而简一没看他一眼,就跟着谢兰离开了。
谢兰一路都没有说话。
简一一路都心惊胆战。
才刚进门,谢兰把他压在门上,脱了他的裤子,连润滑都没有,直接操了进去。
里面还有些干涩,进去时有些痛,简一皱了皱,但还是乖乖放松身体,搂着谢兰的脖子,任由她粗暴地操进来。
好在慢慢地身体里面就湿起来,进出时也不会摩擦得痛。谢兰一直往里顶,磨开了他的生殖腔,往里面撞去。
他被撞得不断往上跑,又被重力带着往下落。他整个人紧紧蜷缩在谢兰的怀里,喘气声如同老旧的风扇,呼呼的响。
谢兰没有说话,低头咬住他的腺体,恶狠狠的。他压不住痛呼,却也不知道叫她轻一点,只是搂她更紧,好像这样就会减轻疼痛。
谢兰问他:“这么快就找下家了?”
说罢重重地一顶。
他眼泪都快被顶出来了,用破碎的声音说:“没,没有。”
可谢兰不依不饶:“你是不是觉得那丑东西比我好?”
简一凑过去舔她下巴,像一只小猫,委屈巴巴地说:“我只有你。”
谢兰喜欢他这话,把他压在门上吻他。她的舌头探进他的口腔,舔他的上颚,勾他的舌尖,直把他吻得气喘吁吁,满脸潮红。
他像颗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葡萄,咬一口还会爆汁,清甜甜地盈满整个口腔。
她把简一抱到卫生间,让他撑着洗漱台从后面操他。
镜子并非全身镜,只能照见上半身齐整的简一,底下就照不见了。
然而谢兰能看见他笔直洁白的两条腿上蜿蜒而过的白浊,顺着他的大腿流到小腿积在脚边。他看起来太白了,有种不属于任何人的洁白、漂亮。
谢兰掐着他的大腿说:“要在上面刻字才行,这样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东西。”
她没有过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她觉得简一应该是独属于她的。
简一趴在洗漱台,迷蒙着眼看镜子里的谢兰,腿软得要站不住。他的声音也断续得像雾:“你,你的。”
谢兰的手顺着他衣服的下摆往上摸,揪住他的乳头揉搓。他忍不住,隔着衣服按住谢兰的手。
谢兰重重得一拧,她的手劲很大,简一疑心自己的乳头被她揪掉了。但也没有。她撩起他的衣服,他能通过镜子看见被玩得肿胀的胸脯。
疼痛过后,胸口就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他把胸口往谢兰的手里蹭,黏糊糊地说:“还有另一边。”
谢兰在他的胸口狠狠扇了两巴掌,骂他是骚货。他被反绑双手捆在马桶上,整个人岔开腿露出脏兮兮的肉穴。
谢兰说他是肉便器,只能敞开腿迎客。她把他的眼睛绑住,嘴也用内裤堵住,把假阳具塞进去,开最大档。
他的性器也被绑住,快感只能靠肉穴堆砌。他喷了不知道多少回,肉穴湿得一塌糊涂。他很想问谢兰在哪,想让她操自己,但谢兰欣赏着他的淫态,点燃了一根烟头。
烟雾袅袅,烟草的味道让简一呼吸不畅。他的呼吸变得更重了,有种快要窒息的难受。
谢兰靠近他,欣赏了很久,热烫的烟头被摁在他的胸口。细微的滋啦声伴随着皮肉被烧的焦糊,简一疼得咬紧嘴里的内裤,但很快,疼痛就被席卷的快感淹没了。
第二次烟头摁在了他还在渗血的腺体上,疼痛的感觉成几何式增长。他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打湿了蕾丝眼罩。
第三次烟头烫在了他的大腿内侧,待得最久,他的大腿神经质的抽搐了下,又迫于被捆住而无法动弹。看到那白玉似的肌肤上落下瘢痕,谢兰才觉得痛快。
她把简一嘴里的内裤拿开,没等他说话就捏着他的下巴操进他的嘴里,还往里顶了顶。
简一被顶得生理性想吐,蠕动的口腔像是按摩的小手,谢兰命令他:“把你的牙收一收。”
简一的口活还没有太大的进步,但看他用那张脸含着自己的性器实在是一种享受。谢兰被他卖力地舔弄了一会儿,终于抽出性器,精液射了简一满脸。
他的睫毛、发上都挂上了精,像是风雪砌成的美人。
简一的嘴边被撑裂了,有点刺刺的痛。他无意识地舔舔伤口,卷了些精液进了口中。
后半夜他被松了绑,手上脚上都是红色的勒痕。谢兰让他跪在地上,他被她夹在墙面上操弄,膝盖一下下在地上滑行,撞上墙。
之后他嗓子哭到发哑,腿软得坐在谢兰的性器上起不来,肚子里全都是精液,撑得他肚子微鼓。谢兰一边慢慢顶他一边揉弄他的乳头,又是往他肚子一摁,他整个人就抖起来,底下也跟泄洪似的喷出水液,顺着两人交合的缝隙滴落积压在地板上。
他的身上有咬痕有鞭痕有烫伤,像块有瑕的羊脂玉。谢兰终于满意了,咬着他的耳朵问他:“你还要不要跟那个丑东西走?”
简一的声音都在发抖:“不走,不……我,我跟你。”
他被操得浑身都敏感极了。谢兰只需要稍稍一顶,或是摸一摸他,他就要抽搐着高潮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坏掉了,被谢兰操坏了,真个人都变成不断高潮的机器。
谢兰才不信他的话。
她咬住简一的脸,在他软软的脸颊上留下一口牙印,就像是打上记号:“你要是敢跟人跑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房间里。”
她恶狠狠地警告他。
简一抓住她的手,很用力。
他侧过脸,潮红湿润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如雾的眼,像缭绕群山般把谢兰困住。
如果谢兰是个文豪,她一定用尽笔墨去写这双眼是如何动人,又如何勾人摄魄;如果她是一个诗人,她未必不能描摹这双眼写出比肩李杜的诗篇。
然而她是个半文盲。她只觉得被这双眼看着,心就被勾得乱了节拍。
她低头走进他眼中的迷雾,感受他呼出的热气如同沼泽。这条小蛇在她的怀里扭动,吐出话像沼泽开花:“你要我,我就不跑。”
之后几天简一一直都在游轮上,哪都没去,连房间都出不了。
他被干得下不了床,身上也都是青紫的痕迹,实在没法出去见人,谢兰也不让人来看他。
等到首航结束,脸上的牙印淡了些,他才裹得严严实实地被谢兰抱下去。
回去又养了一个星期,谢兰说要在他身上打上记号,他任由她在自己的大腿内侧刺青。
右侧是谢左边是兰,谢兰说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他点点头,说:“那我就是你的了。”
回到剧组后,他又待了一个月,方存的戏份总算是杀青了。
其实本来半个月就差不多,但他演得实在太差,一场戏基本都是十几遍打底。
他参加杀青宴的那天,王看山是高兴得最真情实意的那个。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简一这尊骂不得说不得的大神终于要走了。要不是怕谢兰有意见,他都想放一打鞭炮,噼里啪啦就当先过年了。
简一倒是有些不舍得在剧组认识的朋友。苏清元说:“你把电话留给我,我要是有空当,就约你去逛街。”
“看电影?”简一问。
“不止呢。”苏清元笑道。
简一有点难过:“我舍不得你。”
苏清元揉揉他的脑袋,感觉在揉一只可怜巴巴的毛乎乎的小狗。
“又不是不见面了。”苏清元说,“到时候带你去玩。”
吃饭嘛,总少不了喝酒。有人站起来挨个倒酒。
酒是白酒,颜色是透明的,闻起来味道还有点刺鼻。简一凑过去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试探地舔了一口。
只一口,他就感觉自己的舌头想被刺了一下般难受,难喝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不过,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那杯白酒喝完了,喝到最后,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喝完了没多久,他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眼睛看东西也有些花了。
他问苏清元:“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哥哥?”
苏清元没理解他的话:“没有。”
简一醉眼朦胧地说:“可这里也有个你诶。”他指了指苏清元的身侧。
苏清元哭笑不得:“你喝醉了。”
简一觉得苏清元说话好小声,周围人说话又很大声,以至于他都没听懂苏清元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苏清元,所以就闭嘴什么也没说。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谁跟他搭话他都不理。实际上只是没有听清楚
直到谢兰来接他。不需要听见她说什么,她一朝他伸手,他就跟她走。
他喝醉了也不上脸,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等到了车库,谢兰才发现他今天有些安静。
简一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今天他一句话都没说。谢兰问他:“不开心?”
他清醒了一点,但不多:“热。”
谢兰说:“你外套裹那么严实能不热么。”
简一就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她。
谢兰真服了这位少爷,走过去给他把外套拉链拉开。低头时简一忽然抓住她的手,踮脚在她的颊边印下一个微凉的吻。
谢兰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抬头,看见他朝她笑,说:“亲到你了。”
谢兰想抽回手,他却紧紧拽着:“别走。”
谢兰还没什么反应,他先皱了皱鼻子,眼泪紧跟着就掉下来。他哭着说:“别走。”
谢兰搞不懂他,只好让他握着自己的手,跟牵小孩似的把人牵到车跟前。简一傻傻地站在那儿,还得等她亲自开门。
“请吧,少爷。”她这么说。
然而简一还是拽着她的手不放。
谢兰说:“松手,我得开车。”
简一没松,眼泪又往下掉。
“别走。”他又说。
谢兰把他的手强硬地撸下来,给他整个人塞进车里,谁知道简一突然伸手把她搂住,要不是她反应快抓住车门,能被他一把带进车里。
“别走。”他眼泪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真肉麻。谢兰被他这话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要不要的,什么只有你了,搞得好像她是他世界的全部。
这太可怕了。
当一个人只想依附另一个人的时候,对于彼此而言都是一个恐怖故事。
谢兰把他的手拿开,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你还有你自己。”
简一不懂。
他太年轻了,是最好骗、最难抵御诱惑的年纪。世界在他的眼中是窄窄的一圈,他还不具备跳出圈外的勇气和能力。
所以他只知道哭。
但谢兰也不觉得他烦。
她认为简一哭起来很漂亮,对于漂亮的人她总是很宽容。
尽管她知道简一愚蠢、无知、肤浅,除了好看什么都没有。
也许等他青春不在、容颜老去,她就会像丢掉穿旧的鞋子那样,毫不犹豫地把他扔进垃圾桶。但现在,她还喜欢他的年轻、他的天真、他的不谙世事。
她把他抱坐在腿上,简一像个孩子一样埋在她的怀里,搂着她。谢兰问他:“为什么要哭?”
简一说:“因为我怕你不要我。”
谢兰跟他讲道理:“我现在没有说不要你。”
简一又变成了小鹌鹑,整个人蜷缩在她怀里。醉酒让他的体温升高,他温热细腻的皮肤贴在谢兰的脸上,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小暖炉。
谢兰拍拍小暖炉的背,小暖炉睁着眼睛,慢慢地就困了,他就这么在谢兰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酒醒,简一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喝完了那杯难喝的白酒,之后的事情如雾里看花,他使劲想也想不起记忆的碎片。
谢兰已经不在这里了。简一出了卧室,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温在锅里。
他一个人吃完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等着谢兰回来。其实也不能算他一个人,毕竟还有小宝陪着他。
可小宝不会说话,也不会理他,他还是希望谢兰可以过来。
但谢兰没有。
杀青后,简一变得无事可做。
他不爱出门,也没人找他玩,他就自个儿在屋里看电视,然后等谢兰。
谢兰觉得他这样不行,主动开口说要送他去上学,没想到简一说:“我不去。”
谢兰说:“新学校肯定没人欺负你。”
简一摇头,把自己摇成个拨浪鼓:“不要。”
谢兰跟他保证:“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儿我,我给你出气。”
没想到简一还是拒绝:“我不想去。”
谢兰的耐心就那么点儿,这会儿已经告罄:“不去读书你去干什么?你现在只有小学文凭。”
简一很天真地说:“陪你睡觉。”
“如果以后我不需要你陪我睡觉,你去干什么?”
简一低头,沉默一会儿说:“跟我爸爸一样。”
哦,那就是趁着还年轻,陪别人睡觉,然后再生个不知生父生母的小简一,把做鸡这事搞成家族产业。
谢兰说:“你要是去读书,选择可多了。”
简一却说:“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谢兰不解,“最差去厂里打螺丝都行。”
简一摇摇头,不说话。
谢兰退了一步:“我给你请几个家教,你跟着学,到时候去考试,总行吧?”
简一还是不肯:“老师会骂我,也会打我。”
谢兰说:“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我保证。”
简一一旦犟起来是怎么都说不通的:“会的,偷偷地拧我,又疼又没有伤口。还有针,针扎在身上也很痛的,还看不出来。”
谢兰问他:“那你有没有别的想做的事情?”
简一说:“没有。”
他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过完了。爸爸常说做人不要活得太明白,宁愿麻木也不要痛苦。
爸爸活了33年,而他没有爸爸那么厉害、聪明,所以只需要努力再活10年就好了。活到28岁也差不多了,再活就没意思了。
所以作甚么要读书呢?到时候别人又打他骂他。现在有谢兰,可万一读到一半谢兰不要他了呢?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别人可以很快弄明白1+1=2,可他还要数手指。
进厂钉螺丝是好,但是他要是学不会怎么办?他连演戏都演不好。而且他以前被锁在房间里时,听爸爸和客人聊天。爸爸说他以前去工作,干了三个月老板都不给他钱,还是要他陪睡。
世道就是这样啦,简一想,做鸡就做鸡吧,这辈子干这行,下辈子就可以做一只真正的鸡了,最好是野鸡,在山野里最快活。要是谢兰下辈子变成一株不会动的的兰草,他就每天守在她身边,换他来保护她。
谢兰跟他说不通,就随他去了。
虽然简一不肯再读书,但他还是挺喜欢看书的。谢兰不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去街上转转。这里很少能碰见在路边论斤卖书的商贩,书店的书他嫌贵,所以经常会溜达回去,把习敏叫上一块儿挑书。
有一回两人挑了本海子的诗集,海子的介绍在折叠的封面处。
原来他真名不叫海子,死在25岁,卧轨自杀的。
“轨是什么?”简一有点好奇。
“应该是轨道,火车想要开起来,路上就得建起轨道。”习敏说。
“轨道是什么样的?火车又是什么样的?”
两个人都没见过。但习敏的书上有火车和轨道。两人看了半天,简一说:“咱们去看火车吧。”
从这里坐车一个多小时,可以到大桥底下,桥上就会有轰隆隆驶过的火车。
于是周末时,两个人就坐着公交车一路到了桥底下。底下是个斜坡,长满了深到小腿的杂草,往下是泛着绿的河水,站在岸边往下看时,却看不见底。
简一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桥上,有长长的正在驶过的火车,轰隆隆地想着。
简一感叹:“海子要卧轨,是不是得翻到桥上去?”
习敏说“也不一定,不是所有轨道都建在桥上。”但她们也找不到其他的轨道了。
这时节,正是夏日。有几个小孩结伴来下水游泳。路过她们两时,有个男孩问:“要不要来游泳?”
两人都摇头,于是他们去下水了,笑声隔着老远传了过来。
看了会儿火车,习敏觉得没意思,就跟简一说回去吧。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下水的那些小孩却突然吵起来,然后很快就四散着跑开了。
简一看见水里面有个不断浮起又沉下的小黑点,他还没反应过来,习敏却突然说:“报警!”
她知道简一有一部诺亚基,两个人还一起摆弄了好久。简一总是会带在身边,有时候谢兰也会给他打电话。
简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把手机拿出来给习敏。习敏很快拨通了警察的电话,告诉他们这里有人落水了。
挂断电话,习敏把手机往简一怀里一塞,就跑了过去。
“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报警了——”她大声地喊道。
水里的黑点还在挣扎。
“你不要动,放松,可以慢慢浮上来的!”但是黑点听不懂,他不断沉下去又不断浮上来,很快就没力气了。
习敏看得着急。她想下水但又不会游泳,简一更不用说,他是个在儿童区游泳都得靠小孩教的旱鸭子。
“警察怎么还不来?”习敏快哭了,她满河堤地找长竿,找不到,什么都没有。
这里偏僻,也没有大人路过。
简一脱了鞋,试探着往水里踩,踩不到底。看不清河底的绿水像是狰狞的鬼脸,他吓得又把腿收了回去。
习敏又给警察打了电话,对面说已经出警了,但要时间,问她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或是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个黑点沉下去,很久都没有浮上来。
绿色的河水漾起的涟漪打在岸上,又很快归于平静。小孩的衣服还散落在岸边,他也没有机会穿上了。
时间在走,一秒一秒地往下走。她们两个站在岸边,是最无能为力的两个普通人。
简一扯扯习敏的袖子:“走吧。”
习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吸了一口气,反手抓住他:“走!”
两个人跑上河岸,最上面是一条小路。头顶上的火车轰隆隆地开过,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轨道之下消失,沉入幽绿的河底。
回去之后,习敏发了烧。简一来看她时,她已经烧了一个晚上,始终降不了温,嘴里说着胡话:“对不起……对不起……”
简一把她背去医院,医生检查是肺部感染引起高烧,又是打针又是吃药,七十多岁的习奶奶一边流泪一边费劲地给习敏擦身,终于,下午时习敏退了烧。
晚上的时候习敏清醒了,她一看到简一就哭了。她问简一:“我们是不是很坏?”
简一把她抱在怀里,她的眼泪抹在他的衣服上。回去的路上她被后悔折磨,她痛恨自己的自私与懦弱,如果她再勇敢点就好了,如果她会游泳就好了,她可以不用等警察,就把对方救上来。
简一说:“你不坏,是我要你走的。”
她抬头看向简一,简一说:“世界上比你坏的人有很多很多,你已经很善良了。”
习奶奶也知道这件事了。她安慰习敏:“要是这世界上真有报应,那些侵华的日军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习奶奶的过去在老城区不是秘密。
她十三岁时日军侵入她的家乡,杀死了她的父亲、兄弟,强奸了她的母亲、怀孕的嫂子、待嫁的姐姐以及她,然后把嫂子的肚子剖开,挑出里面已经成型的婴儿,鲜血顺着尖刀流了一地。
她被抓去做了慰安妇,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十多年。然而她侥幸活了下来,生下了一个混血的孩子。那孩子受不了别人的白眼,十五岁的时候跟别人外出打工,一去不回。习奶奶靠着捡垃圾生活,捡到了习敏。
1946年,远东军事法庭于东京审判日本战犯,历时两年半,共开庭818次,出庭证人达419名,书面证人779名,受理证据在4300件以上,判决书长达1212页,最终宣判25名被告有罪,并判处七名甲级战犯绞刑。1
然而在靖国神社中,这些战犯仍然享受着后世人的香火,它们的史书上,甚至企图抹掉这段过去。
习奶奶曾跟简灵说:“我等了这么多年,等到被抢夺的土地陆续回归,等到新世纪,还没有等到一句道歉。只判了七个人死刑,杀死我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侮辱我的那些魔鬼,怎么可能只有七个人?”
“是啊,怎么会只有七个人呢?”简灵自语道,又劝她,“不要等了。期待作恶的人忏悔,不如放过自己。”
习奶奶看向他,很深的一眼,说出口的话如同叹息:“可你也没有。”
习敏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期间又发了几次烧,病好了,她也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她问简一:“我是不是忘掉了什么事情?”
简一说:“没有。”
习敏却道:“可我记不起来那天我们去看火车时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很重要。”
“那天我们看了火车,然后回去了。”简一说,“回来你就发烧了。那里空气不好,以后我们都不要去了。”
“那你呢?”习敏问他。
“我身体好。”简一说。
回去时简一打了一辆车,习敏头一回坐计程车,很兴奋。她透过车窗看见熙攘的人群、灰色的街道,还有仰头才能看见的高楼大厦。她想,她以后也要住在这种地方,带着奶奶和简一一起,然后天天坐计程车。
到了地方,是简一付的钱。
“我会把钱还给你的。”习敏有些不好意思。
简一说:“不用。你忘啦,我现在很有钱。”
习敏不知道谢兰每个月给简一多少钱,是她绝对想不到的天文数字。谢兰知道习敏病了后,又给了简一一笔钱。
总之,简一觉得自己现在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富翁了。
最近谢兰有个慈善晚会要参加,正好简一没别的事做,就把他带过去了。
衣服是新做的,简一穿上总忍不住摸一摸。宴会外围着一圈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有车停下来,他们就会蜂拥而至、竞相采访。
简一怕得不行,在心里不停地写着草稿,生怕自己到时候一问三不知。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车子绕了一圈,最后她们是从另一边进去的。
宴会还没开始,现场很热闹。谢兰带着他先去跟人打招呼,这个总那个总,这个干部那个领导,谢兰说什么他学什么。
“xx好”是万能回答模板,最后加个微笑就大功告成了。
转了一圈,他也没真认识几个,只是分别见到了陆恒启和陆拾慧。谢兰私下跟他说两人已经离婚了,让他注意点就行。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离婚后,陆拾慧称得上是净身出户地离开陆家。不过陆绣琴目前没有打压她的动作,而且陆拾慧最近搭上了严穗。
政路通了,还怕商路不通么。
她也给谢兰抛出了橄榄枝,谢兰没理由不接住。
她可烦死马新国了,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倚老卖老,什么东西。倒了也好,不然还想爬到她头上来。上一个在她脑袋顶上作福作威的陈夺州,已经是枪下的亡魂了。
这回马新国也来了,带着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马栋最近新得了个爱宠,叫柳智,也一起跟过来了。
要说这柳智也有点本事,才跟了马栋几回,就怀孕了。这一下就成了马家的金疙瘩,毕竟儿子养废了,就指望着孙子呢。
谢兰没让简一跟马新国打招呼,正巧陆恒启跟他有段时间没见了,拉着他到别处说话去了。
陆恒启是正儿八经的大少爷,认识的也都是些富家小姐公子,大家凑一块儿就聊那儿好玩好吃,然后讨论下待会儿拍卖会上买点什么好。
有人说起明新玉,说她最近买了块原石,要不要切着玩。陆恒启说:“玩呗。”他把明新玉叫过来,问清楚。
那块原石买的时候也不贵,一千多万吧,壳挺老的,光一照透绿,找好几个专家看了,都说能切涨。
大家听她一说都觉得划算,就算切不好也就亏点零花钱,于是一拍即合,纷纷要求入股,简一身在其中一句话都不敢说。
偏偏明新玉问他:“简一,你要不要来?”
简一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陆恒启说:“来啊,他那份算我的。”
明新玉说:“成啊,你们两个这么好,我说最近你都不怎么找我玩了。”
“你是老板嘛,比我忙多了。”陆恒启打趣她,“找你还得问你秘书有没有行程呢。”
明新玉跟他们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靠父母靠老婆老公的人不一样。她父亲过世得早,那些亲戚跟豺狼似的想要把她们孤女寡母分吃干净,亲大伯甚至找人绑架她,想把她卖进深山老林里。
不过明新玉最后被救出来了,靠自己把父亲留下来的产业发扬光大,一个oga现在已经可以跟alpha平起平坐了。待会儿宴会开始,他们都只能坐在后面,明新玉可以坐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
正说着,有人走过来,跟简一打招呼:“简一,好久不见。”
简一偏过头,看见是柳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柳智倒是很欣喜似的,往前走了一步,亲昵地说:“自从你初一就不读书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你了。”
在座的都是高学历,最差也被送到国外镀了层金,听他这么一说,都不自觉地皱眉。
陆恒启问简一:“你朋友?”
简一摇摇头。
陆恒启就跟柳智说:“听到了吧,别搁这儿认亲。”
明新玉笑着说:“小启,你语气好点儿,人家现在可怀着马栋的孩子,金贵着呢。”
陆恒启把柳智上下打量了遍:“金子做的啊。”
他的表情很轻蔑:“多少钱?”
柳智的脸色几变,没想到陆恒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他留。
但他还是露出个笑:“没有那么夸张,大家都是这么过来了。有关孩子的事,总是要谨慎些。”
他看向简一,很关切地问:“简一,你这几年怎么样?尤其是简叔叔,有你在,他应该也不用接客了吧。”
简一的脸色很不好:“跟你没有关系。”
“我也是关心你。”柳智说,“自从你不肯上学后,老师同学们都很想你。前阵子同学聚会,大家也都说起你呢。”
简一看着他,轻轻说:“我也记得你,你用针扎我手指的时候也很痛呢,我记你一辈子。”
“我还记得曹老师,他踹我骂我的时候,他让我去外面罚站的时候,他扇我耳光的时候,他嘲笑我的时候,那么多那么多,我都记得。”简一说,“你们想我,我也很想你们。”
想你们为什么可以在伤害我之后活得这么潇洒。
曹老师变成了优秀教师,是精英是骨干,升到重点学校去教重点班。柳智中考全市第一考入京华大学,是尖子生是优等生。金爱博有开化工厂的父亲为他兜底,他们在伤害他后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只有他。
他一直被困在了六年前的厕所隔间,被困在了教室门外,被困在了冰冷的水池里,被困在了言语和肢体暴力织就的网中。他没有办法走出来,也许他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淡忘这种痛苦。
柳智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么轻飘飘又这么锋利?时隔多年,柳智仍然是把不锈的尖刀,轻而易举地就能捅穿简一的心脏。
如果他注定是对方的掌中之物,盘中棋子,那他不如掀翻这棋局,大家都不要脸面好了。
柳智脸上的笑容因为简一的话淡了,只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
“行了。”陆恒启开口,打断简一后面要说出口的话。他叫来保安,指着柳智说:“把他请出去。”
柳智声音微弱:“我是马栋带进来的。”
陆恒启说:“那又怎么样?我让你滚你就得滚。”
明新玉催促保安:“愣着干嘛,动手啊。”
马栋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陆恒启说:“看见他就烦。”
马栋立刻对柳智道:“还不道歉?”
柳智只得跟陆恒启道:“陆哥,对不起。”
他挨个道歉过去,唯独漏了简一。陆恒启说:“眼瞎了?不还有一个么。”
柳智却紧闭着嘴,不肯开口。
马栋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柳智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赶紧的。真是脸都被你丢尽了!”马栋骂骂咧咧道。
柳智却犟起来,捂着脸,还是什么都不说。要他向简一这个贱人道歉,怎么可能?他宁愿死,也绝不认错!
“不愿意说就算了,把他带出去吧。影响心情。”陆恒启道。他的语气高高在上,带着漫不经心的蔑视。
马栋踹了他一脚:“快点说啊!你能不能别这么墨迹?”
他拽着柳智的头发把柳智压到简一面前。他还记得简一呢。本来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却半路被谢兰截了胡。越得不到的他越想,越想越觉得柳智比起简一差太多了。
脑子再聪明有什么用?又没有简一长得带劲儿。而且他得跟柳智树立自己的权威,别妄想生了孩子之后骑到他头上来!
柳智被迫开口:“对,对不,起。”他声如蚊呐、细不可闻。
简一没有理他。
几人的动静不算小,传到陆绣琴那儿,她笑了着跟马新国说:“这孩子,真是被他爸惯坏了。”
马新国脸上带笑:“小孩嘛,玩闹起来就这样,不是大事。”
心里却腹诽:陆绣琴这儿子都快三十了,生的女儿也要十岁了,结果到她口中陆恒启还只是个被惯坏的小孩。
他知道陆绣琴表面是说孩子任性,实际是让他“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就算这事他有多不高兴,都得给陆绣琴一个面子,不计较。
但陆恒启也确实是太娇纵了。要不是他亲姐夭折的早,陆绣琴妻夫两个能跟看眼珠子似的看着他么?溺爱成这样。但凡他姐还活着,他这个oga都不会活得这么舒坦!
柳智最后没被赶出去,因为他道完歉后,陆恒启又善心大发让他留下来了。但柳智宁愿出去,同简一道歉于他而言是人生的耻辱!
好在慈善晚会总算开始了,没人关注他,他被马栋又警告了一次:“别他妈给我惹是生非,记住你的身份!”
柳智冷声道:“我是什么身份不用你说,倒是你,眼珠子黏人家身上的时候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柳智一想到现在给简一撑腰的是谢兰,就恨得牙痒。这跟他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他是要把简一送到马栋的床上被人玩死,而不是自己被送过来。
张全这个贱人!
简一也是贱!他最讨厌简一那张又漂亮又无辜的脸,即便愚蠢都有的是alpha趋之若鹜。
那时候他暗恋班上最帅的男孩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对方告白,结果人家拒绝他的理由是看上了简一。
从此之后,他就恨上了简一,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他要把简一摧毁,让那些爱慕他的肤浅alpha看清他的真面目——一个漂亮蠢货、美丽废物、空无一用的窝囊草包。
马栋被他戳心窝子的话气得要扇他。谢兰是跟他爸平起平坐甚至是隐压一头的身份,他甚至都没资格上前跟人说话。
可柳智说:“你与其打我出气,不如想想怎么把人弄到手。简一嘛,是我们那有名的蠢货,未成年oga生的,脑子有点问题,最好骗。”
马栋收了手,玩味地看着他:“谢兰可不好应付。”
柳智说:“她又不是收破烂的,玩脏玩坏了她肯定不要。是吧。”
慈善晚会的流程千篇一律,台上主持人照常说完欢迎词,介绍完领导,就邀请人发言。
上台是这次慈善晚宴的发起人,名叫简贵平。
这次的慈善晚宴主要是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们进行捐款,主要方式为直接捐款和拍卖捐款。
为此,简贵平特意拿出了家里的古画古董等物什进行拍卖,并会在晚宴结束后把拍卖所得的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做慈善么,其中也大有门道。
一些企业想赚点名声,就会过来出一些不痛不痒的钱,再由媒体把早已写好的稿件第一时间发出去,电视台也邀约上,名气来了,民心也有了。
还有一些混黑的,手里不干不净,连带着手里的钱也脏得很,见不得光。于是去做慈善,捐钱,这钱也就跟着洗白了。哪怕五百万洗出三百万都算是赚了。
除了这些捐钱的企业,慈善的发起者本身也能够获利。五百万洗三百万,剩下的两百万至少有一百多万都落到他们口袋里,企业捐的钱也是实打实的,只是这笔钱有多少真正用于那些需要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慈善,也是一门生意,做生意的,哪有让自己亏钱。只是说这生意比较亏德,但祸害遗千年,有钱赚就行了。
简贵平上台讲话,讲他为慈善事业奉献的一生。他自己出身不好,所以创办福利院、成立基金会,为更多需要帮助的孩子搭建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他那嘴一张,阎王来了都迷糊,这鬼话说的,真是比唱得都好听。
正说着,忽然一声枪声,简贵平的胸口就破开了一个红色的大洞,洞口溢出的鲜血很快就浸湿了他白色的西装。
他并不是立刻就倒下的,而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后再望向人群,与凶手对视。
那是约摸四十、颇有风韵的女人。她的面色沉着冷静,一边往前走走一边开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里面的子弹全部射完,直到简贵平完全倒下。
会场响起尖叫,一片混乱,开枪的女人被晚来的保镖制服,然而她神色冷漠,根本没有挣扎。
简一坐在位置上,看向那个女人,像是被吓呆了,还是谢兰过来叫他:“先走吧。”
简一跟谢兰走,却频频往回看,等到了车里,他跟谢兰说:“我见过她。”
谢兰说:“你没有。”
简一问她:“你怎么知道没有?”
谢兰说:“我不知道,但你不能认识她。”
“为什么?”
“因为,”谢兰顿了下,说,“因为我不想你认识她。”
简一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她给过我一把糖,还是牛奶的。”
“很好吃吗?”
“好吃,而且很贵。”
那会儿简一13岁,跟习敏在楼底下玩弹珠。有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漂亮女人走过来:“小朋友你们好,我想问下简灵家怎么走?”
习敏和简一都被她娇艳瑰丽的样貌美呆了,还是习敏先反应过来,戳戳简一:“找你爸爸呢。”
简一傻乎乎地说:“跟我来吧。”却被习敏一把拽住。
她人小胆子大,问女人:“你是谁啊?”
女人说:“我是简灵的朋友。你可以跟他说,是简梦来找他,他知道我的。”
习敏就让简一回去问问。
于是简一跑上楼,跟他爸爸说有个叫什么梦的漂亮姐姐找他。
爸爸没反应过来:“什么梦?”
简一记不清了,挠挠头:“就那个梦。”
好在女人就在楼下,爸爸往下看就能看到对方。他还真认识。
于是女人上了楼,还给习敏和简一各拿了一小把牛奶糖,让他们玩去吧。
她两不敢要,眼巴巴地看着简灵,简灵说:“拿着吧。”
于是两人接过糖,道了谢,飞快地跑下楼去了。
两人没再玩弹珠,一起坐在楼梯台阶上吃糖果。
女人给的牛奶糖是当下很风靡的糖果,在店里的价格也很迷人。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展开白色的外衣,里面是用糯米纸包裹的稍硬糖体。两个人先扯了一点糯米纸放嘴里,没什么味道,但都咂咂嘴,以示很好吃。然后再舔一舔糖,把外面那层波薄薄的糯米纸舔化了后,就能舔出甜香的奶味。
两人都舍不得大口吃完,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含化一点点,嘴里都是奶味,彼此都很高兴。
习敏说:“这几颗要给奶奶,剩下的就是我的,每两天吃半颗,可以吃好久。”
简一说:“那我留点给爸爸,也按你这么来。”
两人正聊天呢,忽然听见楼上门响,随后是高跟鞋哒哒哒的响声。
女人说:“如果你改变主意,再来找我。”
简灵说:“我的主意不会改。”
“话不要说得太满,你再想想。”
“我得为孩子想。”
她们走下楼,简灵看见简一,简一立刻站起来喊他:“爸爸。”
简灵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
简灵说:“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再见。”
女人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再见。”
然后她再也没来过。
那天女人离开后,爸爸带他去买了一小袋牛奶糖。简一很高兴,问爸爸:“我能分给小敏吗?”
“分吧。”
他低头数牛奶糖,抬头发现爸爸正在看他。爸爸用既温柔又悲伤的眼睛看着他,简一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爸爸这双眼刺痛了。
“爸爸骂你、打你,你会不会讨厌爸爸?”爸爸问他。
“不会。”他去抓住爸爸的手,生怕爸爸跑了不要他,“我最爱爸爸了。比爱小敏还要多好多好多好多。”
爸爸就笑了。他把简一紧紧地搂在怀里,摸摸他毛乎乎的小脑袋。
他说:“爸爸也爱你。”
习敏放学回家,发现楼底下停着一辆车。那会儿她脑子里还没有豪车的概念,就觉得这车又干净又漂亮,跟新的似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人生必完成的规划把这辆车也给加上了。
早晚我也能买得起。
她暗暗想。
走上楼,回到家,意外发现家里来了一个新客人。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见到她很和善地笑了下:“你好。”
奶奶说:“习敏,这个是陆阿姨。”
“陆阿姨好。”
奶奶从口袋里掏出钱塞给习敏:“我今天没做饭,敏敏,你去外面吃吧。”
习敏不肯要:“我有钱呢。”
奶奶硬是塞进她的衣服兜里:“拿着吧。”
习敏的余光瞥见餐桌上放着一个褐色的信封,里面鼓起厚厚的一沓。
“正好我也没有吃饭,我们一起吧。”陆阿姨提议。
奶奶却拒绝了:“不用。”
她催促习敏:“快去吧,你不是还要写作业么?”
习敏被推着出了门,她连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奶奶今天好奇怪啊。她想,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孙女,现在回来了?她要接奶奶走吗?奶奶会不会不要她了?
她心事重重地走到薇姐的店,照常要了一碗拌粉。薇姐的店前段时间重新装修了一番,顺便把旁边的店也吞并了,看起来高大上了不少。不过薇姐的面还是卖的那么便宜,给习敏碗里的肉沫也还是一大勺。
但习敏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她在想,如果奶奶不要她了怎么办。她年纪还太小了,没法像女人一样工作赚钱,奶奶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才对。
那她怎么办?
她想着想着,眼眶就湿了。她真讨厌自己,她讨厌只是孩子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自己。
吃完面,她跑回去,楼下的车子已经不见了。她冲上楼,到自家门前,明明兜里还揣着钥匙,却忽然不敢打开门。
她站在门口,大哭起来。
奶奶打开门:“啊呀,敏敏你哭什么?”
她一看见奶奶,哭得更凶了,一个猛扎扑进奶奶的怀里。
奶奶搂住她,有些不知所措:“敏敏,你怎么了?敏敏,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敏敏只是哭。
过了一会儿,她抽抽噎噎地说:“我以为你,你不要我了,嗝。”
奶奶失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还要看咱们敏敏长大呢。”
“我以后会赚很多钱给你。”敏敏说,“比陆阿姨还要多。”
奶奶摸摸她的脑袋,给她擦掉眼泪,拉着她往房间走:“好好好,奶奶等着咱们敏敏赚大钱。”
敏敏抓着奶奶的手:“那你不要跟陆阿姨走。”
奶奶不解:“我为什么要跟她走?”
“她……”敏敏说,“是不是你孙女?”
“我的孙女就一个,就站我跟前。”
“真的?”
“真的。”奶奶被她逗笑了,“你想哪去了。小陆是来找你简叔叔的,你简叔叔留了东西给她,她来拿走。”
习敏的眼泪立刻就停下来了:“奶奶,她不会是……”
奶奶哭笑不得:“不是,你小脑袋整天在想什么呢?”
习敏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想简一呢,要是他能找到另一个家人就好了。”
奶奶说:“会有的。”
“你真的拿到了?”
“嗯。”
简梦笑了下:“你给了他多少?”
她的手里夹着烟,没有抽,纯粹是拿个样子。她有烟瘾,但医生说她的肺不好,要戒烟。戒吧,她还要活一万年,所以馋了就拿烟夹在手里,过过手瘾。
“他死了。”陆拾慧说。
简梦的笑容僵在脸上,时间仿佛凝固在她身上。她一下没接上话。
“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简梦嗤笑道,“也死了,哈。”
她一下笑得停不住,烟从她的手里滑落下去,她没注意,仍是笑着,笑着笑着,她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的双眼滚出泪,汩汩地流着,在她的脸上划出精卫也填不满的东海。她确信自己并不伤心,然而眼泪却止不住,擦掉又很快涌出。
陆拾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简梦捂着脸,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滴落。然而她的痛苦又是很短暂的,很快,她就收拾好了自己,足够体面地应对陆拾慧。
“那你怎么拿到的?”简梦问。
五年前她找到简灵,让他开价,只要他肯把手里的东西给她。但简灵说,我没有这东西。
来回拉扯到最后,简梦恼了:“别说你没有!你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你都能让简茗被陆家选中,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手?”
简茗,就是陆拾慧。
那年陆家要来玛利亚福利院领养一个女a,这事如一石落水,激起千层浪。陆家,报纸上的有钱人,是富贵未来的保障。身为孤儿,谁不希望自己能被有钱人领养,摆脱现今的生活。
院长简贵平也是铁了心要搭上陆家这艘大船,不知道从哪又弄来一批女a孤儿,务必让陆家把养女选在玛利亚福利院。
简灵犀利评价:“估计这群人在进来前还家庭美满着呢。”
人多了,房间变少了,许多孩子都堆在一个个小房间里,跟旧时的包身工似的。简贵平也常说他们是一群“猪猡”。
简灵、简梦和简羽那会儿最得宠,所以她们只用四个人睡一间房。多出的那个是简茗,简羽的亲妹妹。
她两跟简灵和简梦不一样。简灵简梦两人是一出生就被素未谋面的家长扔在玛利亚福利院的门口。估计他们觉得叫玛利亚的福利院一定心善,能养大养活他们养不了的孩子,毕竟圣母玛利亚嘛。
但简羽是在一个雪天拉着两岁的简茗跌跌撞撞地走到玛利亚福利院门口求收养的。
据他说,父亲和爸爸生了新弟弟,把他和妹妹一块儿扔掉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养不活妹妹,就带她来了玛利亚福利院。他两原先就没有姓和名,到这儿才有的,毕竟圣母玛利亚嘛。
他们四个住一块儿,关系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很差,后来才慢慢熟悉起来。
陆家选养女这事本来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但简羽的妹妹是个女alpha。
简羽说:“我想让茗茗被选中,你们能不能帮帮我?以后要是那个死胖子过来,我陪他。”
这是玛利亚福利院最大的一门生意,也是它经久不衰不倒闭的密辛。简贵平把玛利亚福利院的招牌一翻,后面就是五个血淋淋的大字“恋童癖天堂”。
在这里,10岁及以上的oga,都接客。
简梦一开始反抗过,但没用。简贵平有的是办法让她屈服,让她认命。她被打得皮开肉绽被关进黑屋里,被扔进alpha中被轮,不被给予食物而强迫她吃精液尿液,甚至不允许她死。
她最终屈服了。就像简灵说的:“如果活得太明白会很痛苦,我宁愿麻木也不要痛苦。”他是个大哲学家,简梦爱这么骂他。
到后面,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一切,甚至开始在私底下评价起客人来。死胖子是他们起的外号,因为对方又胖还爱玩s,每次被他搞都要难受很久。偏偏这死胖子是个政府要员,还特别爱找他们玩。
简羽的提议让简梦心动,但简灵说:“他经常找我们三个一起玩,你这是空头支票,兑不了的。”
简梦这才恍然大悟,她差点被简羽空手套白狼了。不过就算她答应也没用,她又没有魔法能让陆家一眼相中简茗。
但简灵有。他不是有魔法,他是有脑子。
当简梦还在为反抗争得头破血流,当简羽还在为此郁郁寡欢的时候,简灵已经弄清了这个大人物是什么身份,那个大人物身上又有什么秘密。
简贵平没送他们读过什么书,他就怕他们有文化,因为愚人是最好掌控的。他们不会写字就无法记录下他们的罪证,等他们全部死光了这罪恶就可以被永世埋入土中。
在厚土之下,是无名怨骨的哭嚎,被压得一丝呜咽也逃不上人间。
人间依旧歌舞升平。
然而简灵虽然不会写,但他记性好,可以把很久之前听过的事情都复述出来。
有关陆家为什么只选女a的原因也是简灵告诉他们的。
陆家掌门人陆绣琴的女儿陆慧珍半年前因病夭折了,她的丈夫陆先生大受打击,自那之后就很少露面了。这次领养孩子,也是出于对陆先生的安抚。
简梦听完,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再生个?”
简灵说:“陆先生生小儿子时伤着了,再不能生。何况就算生也生不出之前那个。”
“你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那些变态最爱讨论别人的家事,就跟躺人床底下生活过一样。”简灵说,“我听他们说的。”
简羽不关心那群长舌夫,只关心如何让简茗被看中。
他问:“那让茗茗把名字改成简慧,或者简珍?”
福利院里已有叫简慧简珍的女a,这个想法显然不现实,简贵平也不会同意的。
他并不打算把简茗推到陆家妻夫跟前,因为他深知想要绑住简羽这只鸟,就得握紧简茗这根绳子。然而,简茗最后还是被陆先生看中了。
陆家人来的那一天,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下雨没刮风,只是天阴得很。
简茗不被允许过去,简羽等她睡着了偷偷抹眼泪。他觉得与其等她被简贵平卖出个好价钱,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趁着还没有开始接客。
他拿了枕头捂在简茗脸上,死死地摁着两边。简茗被闷醒了,挣扎,简羽差点压不住她。
简羽哭着说:“茗茗你不要怪哥哥,没有办法了。”
简茗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动了。
但简茗也没死,因为简灵回来了。他把枕头拿开的时候简茗差点被闷死,脸红红的,只一个劲儿地咳嗽。
简羽哭得瘫坐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杀死简茗第二次。
简灵问简茗:“想不想活?”
简茗点头。看了看简羽,又摇头。
简灵说:“你听我的,我就让你被陆家选上,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简茗还没反应过来,简羽先替他答应了:“好,什么事?”
他抓住简灵的手腕,他那时候应该觉得简灵是闪闪发光的玛利亚。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简灵把简茗拎出去,还没等简羽反应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干什么?”简羽冲过去想拦,但简灵太狠了。他把简羽也踹倒了,说:“反正你也不想她活了,那先给我打一顿吧。”
然而他也没扇几巴掌,就被不知怎么到这儿来的陆恒启看见了。
陆恒启还挺有正义感的,冲上来一推,就把简灵推开了。他叉着腰很神气地质问简灵:“你凭什么打她?”
简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年纪比陆恒启大,也比他高,而且眼珠子很黑,盯着别人看的时候眼睛那两窟窿像深渊。
陆恒启有点怕,但还是挺起胸脯,问他:“你干嘛要打人?”这时候他的气势已经有点弱了。
简灵说:“我打她就打她,干什么还要挑日子?你是谁啊?小心我连你一起打!”说罢就撸起袖子。
陆恒启怕他,但简茗又漂亮又可怜,他心生恻隐。简羽简茗两兄妹是一脉相承的貌美,白玉似的皮肤莹莹生光,五官都很有韵味,乍一看跟画出来似的。
陆恒启就喜欢漂亮的。尤其是简茗还挨了几巴掌,看起来更我见犹怜了。
陆恒启虽然不敢跟简灵硬碰硬,但是他有爸爸妈妈。陆先生就跟在他后面,他一转头便能告状。
陆先生挺和善一人,儒雅且满身的书卷气,处理小孩之间的矛盾也很客气,没有因为简灵跟说话难听而迁怒对方。
陆恒启说:“爸爸,她好可怜,不如我们把她带回家吧。”
陆先生说:“好,听你的。”
陆先生都开口了,简贵平脸色再难看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让简茗去陆家。
他搞不定简茗,却能把他们三个一块儿关禁闭。简梦完全是被牵连的,她饿得不行的时候就把他两一块儿骂一顿,简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不好意思。
简灵说:“省省吧,你道歉的时候心不诚。”
简梦赞成,三个人里最开心的就是简羽了,虽然他不说。
简羽说:“我真没想到陆先生会同意。”
简灵说:“他当然会同意啊,那可是他宝贝儿子亲口提的。女儿没了就更宠儿子。他也不是真心想要领养小孩的,自己的女儿谁都替代不了。”
那会儿简灵还没有生孩子,却把陆先生的心思琢磨得这样透。
简灵很自信:“你等着吧,简茗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知道陆先生不想领养孩子为什么还来这儿吗?”
简梦的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为什么?”
“因为他儿子是oga,得找个知根知底的童养媳才行。”简灵说,“陆家那么大,不需要靠oga联姻巩固商业地位,想要守住家业,就得找个好掌控的给陆少爷当牛做马。没什么比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好掌控的了。”
简羽一听,有点担心:“那茗茗……”
“她要是聪明点,就知道要怎么办。”简灵哀叹,“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被关多久啊,我真的好饿……”
他总是这样聪明。哪怕面对的简梦的质问,他也是淡淡的一句:“那是简茗自己有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谈不拢,简梦便告辞了。
临了,简梦让他改了主意再找自己。
这一回,简灵没有否认,而是说:“我得为孩子想。”
下了楼,简灵的儿子就在底下跟一个小姑娘分糖吃。
他站起来看向简梦的时候,简梦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相比于简羽和简梦,其实简灵算不得顶尖的漂亮,仅是清秀。他的五官很寡淡,但胜在气质灵秀,嘴甜会来事,所以那些人才喜欢他。
可他的儿子,有着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蛋,却在细节处更精致明晰,漂亮得像摆在橱窗的娃娃,看起来就卖得很贵。
简灵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憨憨的,怪可爱的。简梦不喜欢小孩,但不讨厌他。
他跟简梦说:“阿姨再见。”很乖巧。
简梦拍拍他的肩膀:“再见。”
简灵送她出去,语气很淡:“那是我儿子,今年才13岁,我稀里糊涂地生下来,本来想扔掉或者卖掉的,没想到就养这么大了。”
简梦说:“你就不应该让他出生。”
她杀死过自己的孩子,或许那不该成为孩子,只是一团寄居在她身体里,不断啃噬她血肉的寄生虫。
他爹的谁知道是打哪来的孽种,她等不及生下它,拿了一根细长的钢丝探进去,把那东西搅碎。她痛苦得以为自己死掉了,鲜血不停往外冒,夹杂着暗红的肉块或是别的什么。她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简灵说:“生都生了。”
他的神色也是寡淡的,看不出很鲜明的情绪,简梦觉得他也许,或是根本不爱那个孩子。
他却说:“以前我听那些人说,陆先生的女儿是来不及起小名才夭折的。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宝。也许他们是对的,你看,他平安地长到这么大了。”
简梦静静地听着。
“我希望他可以活得久一点。”简灵道,“不要像徐宝茹的儿子那样。”
徐宝茹是曝光“恋童癖天堂”的记者,尽管外界都称呼这个案子为“玛利亚案”。
真可笑,不了解这事的人乍一听还以为是圣母玛利亚犯了罪,或是以为犯罪的是个女人。
相比之下,临近的“恶女屠村案”则直白了当多了,不清楚此案的人一听就会认为是个“天性恶毒”的女人犯了罪,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整个村的“无辜”村民。
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些编者的春秋笔法1用得比孔子本人还要熟练。
在曝光“恋童癖天堂”后,徐宝茹遭受了多方恐吓与威胁,她的丈夫和儿子在不久之后死于车祸。她本人因此患上重度抑郁症,在经过为期一年的治疗后,最终吊死于家中。
那些关键性的证据不翼而飞,整个案子也彻底沉寂了。
简灵说:“我得为孩子想。你现在要的东西,我没有。”
简梦不理解他,但必须要尊重他,尊重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利。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等,像一条蛇一头熊一样耐心地等。没关系,只要她活得够久,就能把那些人一起拉进地狱。她需要足够多的耐心。
要么她等到死,要么她等到机会咬死他们。
于是她跟简灵说:“好,等你想好了,再联系我。”
简灵没有联系她,他最后死了。
他那么聪明,大概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给陆拾慧写了一封信。
他写,
简茗:
见信如我。
不只你是否还记的当年的约定,要答因我一件是。
我的儿子简一须要你的照故,他很好养活,只用保正他吃包穿暧。
如果你原意,我也会告知你哥哥的死因,并把整理的正据交给你。如果我不在,请找楼上的习女士,她会给你。
简灵
信中附上了他的住址以及他儿子的照片。
但这封信辗转了近一年才到陆拾慧的手中。
家里的邮箱已经很久不用了。有天楠楠说要把它打开看看,她觉得里面一定会有一封来自霍格沃兹的信,证明她不是一个麻瓜。
陆拾慧觉得她像个傻瓜,但陆恒启已经找钥匙给她打开了。出乎意料,里面确实有一封信,不是给陆迦楠的,是给简茗的。
陆恒启居然还记得她以前的名字,把信原封不动给她。但他会好奇,问:“谁给你写的?”
他知道她的哥哥简羽在“玛利亚案”发酵后割腕自杀,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谁会给简茗写信。
陆拾慧也想不到。
直到她打开那封信,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老实说,当年的那句承诺无凭无据,如果陆拾慧不想,完全可以把这封信扔进垃圾桶,就当从没看过。
但简灵却写到了她的痛处。
她的哥哥,她至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他赴死的心是那样坚决,听人说那手腕上的刀痕深可见血管手骨,被发现时那手掌晃晃悠悠地往下垂着,而血已经滴尽了。
那时陆家已经承诺会把她哥哥一起接过来,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等来了哥哥的死讯。
简灵消失,简梦被领养,很快,事件平息,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湖面平静,好似从未掀起过巨浪。
即便她当时是陆家的养女,因为陆恒启的缘故而有了几分地位,但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话语权。
陆家愿意替她安葬哥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玛利亚案”牵扯太多,连陆家都要避其锋芒。
在哥哥的葬礼上,陆先生劝她:“想开点。”他不是她的爸爸,不会真的为她考量。他更担心陆恒启。陆恒启嚷嚷着说要给她出头,陆先生顺着他说:“好。”转头暗示陆拾慧不要再提。
至于陆绣琴,她对陆拾慧说:“这是你的事,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解决。我不会插手。”
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她是商人,永远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但她也不阻拦陆拾慧私下的动作,她的要求也很简单,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整个陆家。
“玛利亚案”是一座冰山,仅是水面露出的一角都称得上是庞然大物。陆家这艘大船若是撞上去,只会沉没,这是泰坦尼克号都逃脱不了的结局。
曾经,陆拾慧想要寻求一场迟来的正义。可徐宝茹死得太早,她掌权时又太晚,许多证据都不见了或是被人刻意抹去。
而且随着时间往前走,不少受害人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不愿提及此事,还有一部分人消失或是死去,二十多年的光阴呼啸而过,似乎遗忘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如放弃吧。她也曾这么劝自己。尽管她知道这个选择是自私的、是无耻的,但是。但是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完美了。
可爱的女儿,爱她的丈夫,美满的生活,富裕的人生,她不是受害者,没必要去争什么公道寻什么正义。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在挣扎。她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放弃,她觉得如果自己放弃了那就是背叛哥哥。
简灵的这封信,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必须要做成这件事。让真正的恶魔下地狱去吧。她不相信圣母玛利亚会纵容恶鬼横行人间。如果世界上本没有圣母,那为什么她不能是玛利亚?
也许人人都可以成为圣母玛利亚。
时隔一年多,简灵已死,信中的习女士接待了她。
陆拾慧给她钱,她不收,但彼此都心知她要付出的价格。那些东西拿到手后陆拾慧才意识到简灵为什么会要求她照顾自己的儿子。
她把那张光盘放到简梦的面前,淡声道:“他需要的不是钱,是有人能保护他的儿子。”
简梦盯着那薄薄的一片光盘,心怦怦地跳,跳得她整个胸腔都生痛起来。可她的心里却那样快活,因为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证据,足以再一次掀起风浪,把那些人推到风口浪尖的证据。时过境迁,他们手中的权力已经被削弱,不少人等待着时机把它们拉下马。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陆拾慧接下来的话让她的热血冷却:“但是证据不全。”
“另一部分应该在他儿子手里。”陆拾慧说,“他不相信我。”
但他知道如何让陆拾慧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
一切本不该如此复杂。但她去得太晚了。
现在简一是谢兰的情人,而谢兰把他攥得很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拾慧跟谢兰谈过,话一出口,上一秒还在跟她谈笑风生的谢兰,下一秒虽还笑着,但神色已经冷了。
“谁照顾不都一样,”谢兰轻飘飘地揭过,“以后再谈吧。”
陆拾慧的心沉了沉。但她很快换了说辞,提出想跟简一见一面。
谢兰笑意彻底消失:“算了吧,他不爱见人。”
不爱见人的简一最近经常被陆恒启约着出门。
过去谢兰不管他这些。最近反而在意了,给他找了两个保镖——原本是五个,但出门一次实在太尴尬了,简一特意跟谢兰提了,就缩减到了两个。司机谢兰也给他配上了,他到哪都有人接送,可以说很是让简一受宠若惊。
大概是女人大庭广众地枪击简贵平给谢兰留下了阴影?简一只能这么猜测。
他问过谢兰,谢兰说没出什么大事,人没死,报纸上也没有特别报道过此事,似乎是沉寂了。
他也没再问。他觉得谢兰可能是担心他,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就会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甜蜜。也许她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吧。就一点点,但足够令简一高兴好久。
先前大伙儿一块儿玩的那块原石切了,还切涨了,彼此都挺开心的。先规划了自己要的部分,剩余的就交给明新玉了,能赚多少随缘,主打的是自个儿开心。
简一也借着陆恒启的东风得了一套首饰。这下可不是几万的包,是近百万的翡翠,简一疯狂拒绝,但陆恒启还是那句话:“没多少钱。”
他的主业是全职儿子/丈夫,副业是珠宝设计师。他拿过几个还算有名的奖,开了家工作室,赚得钱也不算少,但比起他妈和他前妻,确实不够看。
跟他玩在一块儿的也大多是有点事业或全无事业的先生太太,主要的作用就是成为家里最昂贵的摆件。当然,做摆件也并非是全然安稳的一件事。
闲聊中,简一听一位摆件说起他丈夫出轨的事,对方比他年轻,最重要的是能生育。他跟丈夫结婚八年一无所出,为了生孩子打了无数针,吃了不少药,明明跟陆恒启一样的年纪,却看上去比陆恒启老上太多。
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听人说,未成形的婴胎吃了能永葆青春。要么炖汤,原滋原味地喝下去;要么剁碎了和着白菜包饺子,那肉都嫩红得透皮。《本草纲目》都说了,人的骨胆血肉都可医病。1不知我这生不出孩子的病能不能医。”
“诓人的。”另一位摆件道,“我那妯娌吃了,没什么用处,味道尚可。月份稍大些,已长了些骨头,吃起来脆脆的,像荸荠。”
简一听得心惊胆战,只默默移了脚到陆恒启身边。陆恒启听罢,道:“吃这种东西,也不嫌恶心。”
“恶心也得吃嘛,不然外头彩旗飘飘,屋里的红旗地位也不稳呐。”
大部分的摆件多是高嫁,即便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也暗藏着玄机。女儿没有儿子值钱,oga没有alpha值钱,这是不曾明说但显而易见的潜规则,人人都主动或被动地遵守着。像陆恒启这样还有娘家撑腰的很少,社会似乎是默认了oga一结婚就不再是父母的孩子了,而是alpha的奴隶。
“那小贱蹄子也是嚣张,我就怕他到时候生下个男a,那岂不是要骑到我脸上来。”摆件一脸愁苦。
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他属高嫁,自家比起丈夫家差多了。
过去,20岁出头的他嫩得像一掐就能出水的荷叶根,纤瘦袅娜的姿态引人遐想。他被星探挖掘,去演了几部电影,出了名,大家都称他为玉男掌门人。因而,他结识了大他十三岁的丈夫,抛弃了事业,步入了婚姻。
可惜色衰而爱弛,如今新人欢笑,不闻旧人恸哭。他又如何不忧?如何不怕?他已非昔日风光无限的大明星了。
有人建议他:“你不是缺个孩子么,拿他的就好了,给些钱就能打发。”
“是啊,反正alpha就是这样,他总会回家的。外面野花再香,也总不能勾得他夜宿街头吧?”
“你就当是找人代孕了,还不用自己遭罪。多好。”
简一身处在其中,一句话也没说。陆恒启也没发表什么看法,有人问他,他才说:“我在想怎么设计呢,你们谈到哪了?”
于是大伙儿又开始一议论起做个什么样的首饰,谈到某次拍卖会场的某个价值千万的项链被谁谁谁买走了。简一听不懂,整个人又开始发懵。
也许他并不喜欢这种生活。他想。
相处久了,简一发现陆恒启也不是很喜欢那些摆件朋友,多是表面功夫。他真正玩得比较好的是明新玉。明新玉这人热情、大方,一来二去简一也跟她熟识了。
因为她,简一知道谢兰的病叫人格分裂。明新玉跟他说,人格其实是可以融合的,通常来说需要两年或两年以上,期间要接受心理、药物的治疗,总之是一个漫长的且不一定成功治愈的精神疾病。
曾经谢兰接受过治疗,但没成功。
简一没在按斤卖的书摊里找到这些书。去了书店,也很少见到。他问店主,店主说书没有,得定,问他什么书名,他不知道,就说:“一些关于人格分裂的书,专业点的。”
店主挺好心地劝他:“书只能做个参考,有问题还是要去看医生。”
简一哪里敢让谢兰去看医生,他甚至都没资格跟谢兰提这些。他把买来的书放在以前的家中,后来他觉得不放心,又把床板掀开,把书放了进去。
简一的床有些年头了。原先是简灵的床,后来简灵打了张新床,就变成他了。老式的旧床注重功能性。床板可以整个掀开,里面还有置物的空间。
床不大,里头的空间仅能躺下一个蜷缩的成年人。他在床板里也塞了好多布娃娃,有些已经旧了,他看了看,拿出几个娃娃,打算洗干净,送人。
他没别的小孩朋友,就认识楠楠一个,送楠楠好了。
他把娃娃们拆开,露出里面已经发黄的棉花。这样送人很不好,所以他又去买了新棉花。
他把娃娃沿着缝线拆开、洗净、晒干,然后用细密的针脚把娃娃缝制完成。看起来像新的一样。他的手工活一直都很好。
他知道送人不能这么随便,于是买了礼盒和丝带,把娃娃们装在里面。一共三个,全部都是hellokitty,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爱这只粉色的小猫。
得找个机会送给楠楠,他想。
之前楠楠爸答应她让cy给她拍写真,结果这事因为两人的婚姻问题而搁置了,直到快入冬了才被提上日程。
楠楠也没忘记她的预备老公之一——简一,特意让她爸爸找简一一起来拍。这跟去照相馆拍全家福不一样。
照相馆陈设普通,衣服也是穿了又穿的旧衣。会包化妆,但都是些脏兮兮的被用了不知多少回的化妆品,乱糟糟地堆在桌面。
爸爸一般会自己化妆。他的职业让他喜欢把脸色抹得红艳,但如果是跟简一拍照,他一般都只画一个淡妆,提提气色。
拍照也是到指定的地方,老板把背景板一拉,然后让他们摆几个动作,咔嚓几下,就拍好了。
爸爸要去再谈最后一次价,他就坐在店里脱皮的旧沙发上,安静地等爸爸。他不必担心有人搭讪,一律不理就好,爸爸会替他解决一切。
但楠楠的拍照跟他理解的拍照有些区别。那个叫cy——他后来才知道人不叫陆c,cy是对方的英文名——的摄影师会先跟他们沟通要妆造以及拍摄效果,然后就是选礼服。那些礼服看上去都是簇新的,有些是高定或是秀场款,不满意也可以定制,就是要等的时间久一点。
简一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拍写真,整个人都僵硬到极点,基本上是对方要求他摆什么姿势他就做什么动作。
他的样貌是极适合做模特的,哪怕在镜头前的表现力一般,摄像头出来的照片也美得很有冲击力。
cy问他要不要做平面模特,简一想了想,说考虑下。
他的考虑不是自己想,是回去问谢兰。
谢兰问他:“你怎么想?”
简一没有什么想法:“都行。”
谢兰说:“那就去试试吧。”
于是简一就答应了cy,开始了他的第二份副业。
但模特并不是只要好看就能当的。除了模样要出挑,体重也要控制。电影拍摄对演员的身材并没有绝对的要求,只要贴合人物即可,但模特靠的是镜头。那小小的一个镜片一闪,简一就能平白长十斤。
于是他得控制体重,饭菜也变成了蔬菜沙拉、水煮鸡胸肉这类量少低脂的食物。他自己倒是能接受,就是谢兰头一次看见大受震撼,觉得他也没必要为了那点钱去吃草,于是这份副业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副业是结束了,但他跟陆恒启之间的来往倒没结束。10月中旬楠楠过生日,他还受邀参加了对方的生日会。
陆恒启的独女生日会举办得格外豪华,地点是他名下的一个庄园,从大门到主楼得开车,不然光走路都得走十几分钟。
简一看童话书时常看到城堡的字眼,他觉得书里的城堡大概就是这样吧。他看什么都新奇,跟谢兰感叹:“我觉得楠楠就是真正的公主。”
谢兰说:“现在不搞封建社会那套了。”言下之意就是皇帝都被推翻了,哪来的公主。
简一说:“那好吧,但这儿真大,我感觉我在里头都得迷路。”
谢兰觉得还行,反正这种庄园陆家又不止一个,还有更大的。她难得想起自己还在建的王府,打算到时候带简一去看看,别整天这也羡慕那也惊叹,伺候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楠楠的生日会聚集了众多社会名流,送的礼物也都包装精美,极为昂贵。简一的礼盒在里面称得上是寒酸,但楠楠还是非常给面子地表示最喜欢他送的礼物。
其实他这样是有些失礼的。他的礼物拿出手的时候底下的宾客议论纷纷,很快,这些议论就消失了,因为谢兰跟着一块儿送了一个明朝的花瓶。前些日子刚拍卖买回来的,她也没多喜欢,就拿来做个人情。
简一扯扯谢兰的袖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送的不好?”
谢兰觉得没问题:“挺好的。”
现在都追捧手工。什么这衣服是某某某着名裁缝手工缝制,那个又是什么手艺人亲自打造,之前得很。怎么到简一这儿就拿不出手了?还不是因为他没什么地位。他要是个人物,送块抹布大伙儿都得夸这块抹布设计得颇有巧思。
所以说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有时候不看礼物的贵重,而是看送礼的人轻重。人重,再轻的礼也是重的。简一轻了,谢兰就重一点,结果不影响。
何况楠楠还挺喜欢简一的。
她偷偷跟简一说:“我今晚会第一个拆你送的礼物。”
陆拾慧没有来参加女儿的生日会,楠楠有些失落。她跟简一说:“妈妈从没错过我的生日。”
她知道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归爸爸,妈妈自此就不再来看她和爸爸了。她的小脑袋是搞不清父母之间的感情纠纷,她只知道以前爱她的妈妈现在对她好冷淡。她想,她要讨厌妈妈了,然而妈妈不来参加她的生日会让她好难过。
她不跟爸爸说,怕爸爸伤心,但她可以跟简一说。但简一也没什么好的回答,只是安慰她:“以后不会了。”不出错也不出挑的回答,但楠楠看着他那张脸,还是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晚上宴会结束,楠楠开始拆礼物。
她还记得跟简一说的话,要第一个拆他送的东西。
陆恒启跟她说:“明天再拆也是一样的。”
“不行。”陆迦楠犟起来是劝不住的,“我今天就要拆简一送的礼物。”
她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三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hellokitty。
拿起来一看,底下还有一张贺卡。
楠楠:
生日快乐!
娃娃里面的棉花是我新换的,捏起来很有意思。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让你心想事成!
简一
说实话,看到这个礼物,楠楠是有些失望的。
她不缺布娃娃,更不缺正版的、价格更高更精致的hellokitty,这几个娃娃不仅布料粗糙,而且还有些鼻歪眼斜,不是很好看。
陆恒启看到了,皱了皱眉,心里有了点疙瘩。他觉得这个礼物送得完全不走心,甚至称得上是敷衍。
新换的棉花?合着里面曾经都是旧棉花。陆恒启拿起一个旧旧的hellokitty,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劝楠楠扔掉。
大约是换了新棉的缘故,整个娃娃蓬蓬的,蓬松的新棉把娃娃整个身体都快撑到变形。楠楠从他手里拿过娃娃,捏了捏:“好软。”
忽然,她摁到了什么硬物。以防是自己的错觉,她又用力摁了摁,确定娃娃里面藏了东西。
“里面有东西诶!”她激动地跟爸爸分享她的快乐,“哥哥肯定把真正的礼物藏在了里面!”
陆恒启却没她想得这么乐观。他想,是小型摄像头?还是窃听器?
他拿来剪刀,忍着怒气剪开了这个娃娃。
掏出雪白柔软的新棉后,他终于拿到了里面藏着的东西。
出乎他的意料,既不是摄像头也不是窃听器。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录像带,看上去并不新,像是已经放了好多年。
楠楠凑过来:“什么呀?”
陆恒启没说话。他不顾楠楠阻拦,把剩下两个娃娃都剪开。无一例外,每个娃娃里都有一个录像带。
“难道是哥哥给我录了什么祝福?”楠楠猜测。她天真的脸是无暇的美玉,陆恒启不愿让她出现一丝裂缝。
“不是祝福。”陆恒启很快说道,“但你收到这个,就意味着真正的礼物要来了。”
“什么礼物啊?”
“他已经告诉你了。”
过去,陆恒启常听他妈跟他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他嗤之以鼻。
现在发现他妈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他当成傻子玩弄。
至少,简一不想。
天已经完全了冷了下来。
这是简一经历过最冷的冬天,才到11月上旬,天空便已飘起了大雪,洋洋洒洒地落满整个世界。
天气预报不断提醒市民注意保暖,安全出行,而不断往下降的气温数字和愈来愈恶劣的天气情况,都让人有种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感觉。
谢兰踏进屋子,发现简一没有像之前一样抱着他那只大熊看电视,而是搂着它坐在落地窗前看雪。
屋子里有地暖,倒也不算冷,但也不至于光着脚坐在地上。谢兰把他和他的熊伙伴一块儿拎到沙发上,摸摸他的脚,果然冷得冰手。
她想撤身给他拿双袜子,却被他抬手搂住,压近了,两人几乎是鼻顶鼻、眼挨眼的距离。简一问她:“你最近去哪儿了?”
谢兰已经有半个月没上他这儿来。
倒不是又去找了什么新欢,她不来,是因为谢芜出来了。
但这事没必要跟简一说。她的手一撑沙发,轻而易举地挣开他的束缚,站了起来。
“有事。”万能的回答模板。
简一没有再问了。
谢兰拿了袜子给他套上。他的脚搁在她的大腿上,白得莹润,五个脚趾很调皮地跳了跳,被谢兰一把捉住,用袜子给套牢了。
“下回记得穿袜子。”她说。
“有你呢。”简一的脚踩在她的大腿上,又慢慢移到她的胯间,轻轻地踩了踩。
这是他跟苏清元学的。
苏清元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水平都高得很,简一学他像东施效颦,但谢兰还是很捧场地硬了。
有时候勃起的程度要看脸,简一在勾引人此处特指谢兰这方面具有先天优势。
于是谢兰把他的腿腕握住,拿下去。随后把他压在沙发上,脱了他的裤子,箍着他的腿腕把他的腿折起来,露出股间的密处。
那儿有些干涩,毕竟有段时间没有被进入了。不过oga的身体就是这样,操进去动一会儿,那儿就会开始自动分泌粘液作润滑,彼此都会快乐不少。
简一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很缥缈。谢兰不想听他的喘气,就吻上他的唇。他的脸颊微冷、汗湿,鼻尖挨上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
简一有点儿笨拙地回应她的吻,很努力地想要讨好她。然而他的学习能力就摆在这儿了,到最后还是没能占据上风,直被吻得气喘吁吁、意乱情迷。
谢兰把他抱到落地窗前,让他跪在地上操他。他跪不稳,总是往下坐,直挺挺地纳入硬货,被操得浑身发颤。他的生殖腔又被顶开了,肚子被操出性器的形状,他总疑心自己要被操坏了。
他的手无力地按在玻璃上,双眼朦胧地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片雪景,白茫茫的大地,少见行人。树枝萧索,压上厚雪,飞鸟难觅踪迹。长空万里,灰蒙一脉,仍旧飘着絮雪,不知何时停止。
简一的膝盖被操得不断往玻璃窗撞,一下下,发出沉闷的响声。谢兰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把他的大腿往外压,他含得更紧了,内壁挤压着肉棍,终于榨出了精液。
他被射得浑身哆嗦,整个人被欲望的高潮不断往上抛。谢兰把他拎起来,让他背靠着玻璃窗,把他的脚抬高挎在她腰间,又挺了进去。
简一的脖颈高昂,能看见他滑动的喉结。谢兰咬住,舔舐时尝到他颤抖的余潮。他的手抓住谢兰的手臂,很用力地抓着,手背上爆出青筋,然而谢兰恍若未觉,吻啄着他的脖颈,往下是蓄着汗的锁骨,往旁是热胀的腺体,然后再一口咬下去,咬出鲜血。
简一的眼泪直往下淌,然而他不会说“不要了,轻一点”,而是“再深一点……”。
他吸吸鼻子,鼻子微皱了下,怪可爱的。
“你再抱抱我,再深一点……啊……”他呼出的热气散在谢兰的胸前,谢兰就搂他更紧一点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有一点点、只一点点地想他。
尤其是当他一边喘气一边哭着跟她说:“我,我想你了。”的时候。
她又吻了他。这一次似乎不只是为了尝他嘴唇的柔软,而是别的什么。亲吻比性更让她兴奋,所以她吻了又吻,咬了又咬,与他交换了数不清的唾液。她不觉得他恶心,从来没有。
待一切稍歇,简一躺在她怀里,摸她新烫的卷发。
“好像明星。”他这么评价。
谢兰却说:“我不喜欢。”
也不是她喜欢,是谢芜回来时烫的。她爱把自己打扮得时髦、漂亮,像一朵明艳盛开的鲜花,谢兰则相反,她觉得自己能以一个人样面对他人已算得上是尊重了。
简一让谢兰满意的一点是他不会问谢兰为什么不喜欢还要烫,而是说:“那去拉直吧。我跟你一起。”
谢兰:“还是剪了吧。”
简一在她脑袋上比划:“到肩膀?还是到耳边?”
谢兰握住他的手腕,他温热的掌心一半贴在她发上,一半贴在她脸上:“再短一点吧。”
虽然她说着要剪得再短些,可握着简一的手却往下移,再快挨到她唇边时,简一忽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谢兰却抓住他的手,翻身起来把他摁在床头亲。他又软成一滩水,变成她怀中的海浪,在她的心中激荡。
亲到后来又变了味儿。他上半身的睡衣套在身上,只是扣子被解开了,露出布着牙印的胸脯。乳粒硬硬地挺在那儿,粉得发红,上面还覆着口水,湿润润的。
底下的裤子则被脱了扔在一旁,谢兰要他抱好自己的腿,然后操进去。床被她的动作吓得来回摇晃,他高潮了一次,差点儿抱不稳自己的小腿。
第二次高潮时他已经完全抱不住了,两条腿在谢兰的身侧轻晃,随着她的动作在床单上留下挣扎的褶皱。谢兰扯拧他的乳头,说他不用心。他又颤颤巍巍地去够自己的小腿,却总是碰不到。
他哭着说:“不行,嗯,抱不了。”
他感觉自己乳头被拧得又痛又痒,抱着谢兰的头把自己的乳努力凑到她的嘴边:“好痒,吃一吃吧,求你了……谢兰……”
谢兰咬上他的乳,小小的一个,像被煮软的豆子。她放在齿间磨了磨,跟磨牙似的,简一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还是把她往自己的胸前压。
他感觉自己的胸前被吃咬出了一团火,这团火从他的胸前一路烧到他的下腹。他的性器射出精液,底下也抽搐着涌出一大股水,顺着两人交合的缝隙滴滴落在床上。
谢兰的性器埋在他的体内,仍是一下下凿进他的体内。刚高潮的身体敏感得很,他被她顶得浑身发热,像是从热水里刚捞出来似的。
而后谢兰射在他的身体里。她想撤出,他却搂着她不放。“不要走。”他的语气湿黏黏的,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没走。”谢兰说,“得洗澡。不嫌黏得慌?”
简一:“就这样去。”他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情欲的红还是羞涩的红。
于是谢兰把他抱去浴室。半硬的性器在他的身体里搅动,他的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嘴唇贴着她的肌肤,她第一回觉得痒了。
要洗干净,就得把东西拿出来。简一却不肯,他傻乎乎地说:“你一直插在里面嘛。”
他的性生活还算丰富,但性知识太过匮乏。谢兰跟他科普这么干很容易会出现第二天拔不出来两人得连着上医院的窘况。
简一问她:“你怎么知道?”
谢兰说:“以前圈子里有个人就这么干的,结果连着上了医院,闹得人尽皆知,被人笑了一年多。”
简一听完,又尴尬但又想笑。没忍住,他笑了,说:“那还是算了。”
虽然身与身不能负距离接触,但晚上睡觉时简一还是蹭进谢兰怀里,把她抱紧。谢兰让他松点儿劲:“你快把我勒死了。”
简一就箍她没那么紧,但是还是贴在她怀里,暖乎乎的一团。
后半夜谢兰被热醒,起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觉得脑袋有点晕,就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
外面还在下雪,把世界照得透亮。她起身时不小心碰倒杯子,玻璃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在安静的客厅发出巨响。
原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她忽然盯着那堆碎片不动了。直到她动了,像卡带的机器般蹲下身,捡起一片残缺的玻璃。
她往手臂上狠狠一划,伤口处先是渗出些许血液,随后便是大股的血。她感觉不到痛,她的耳边只听见了谢芜的咒骂。
也许是她的幻觉?
她又划了自己第二刀。
她的脑袋昏沉,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出身体,不断往上升去。上升、上升、停住。
她头顶天花板,看见自己仍在一下下划着自己的手臂不知疼痛,也看见了冲到自己跟前的简一。
他抢走自己手里的玻璃碎片,扯开衣服给她绑在伤口上。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牛劲儿,硬是把她馋扶起来按坐在椅子上。
谢兰的灵魂回归,肉体还不适应,只是看着他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找出医药箱给她重新包扎伤口。
她的头更晕了,好像在经历着一场颅内的风暴。她闭上眼,睁开眼是黑色的,她知道自己要回去,一路狂奔,以她的血管她的神经为道路,一直跑到光亮处。
她身处黑暗,在光明处看见谢芜。
不需要交流,她只需要把谢芜掼倒在地。她们之间的博弈像拔河,目前已处于一个僵持的阶段。谁都奈何不了谁?
……是这样吗?
谢芜挣扎着喊:“这是我的身体!”
谢兰一言不发,她掐住谢芜的脖子,很用力,她感到窒息,却不肯松手。头晕眩至恶心,她闭了闭眼,睁眼时简一正在奋力去扯她箍紧自己脖子的手。
她猝然松手,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简一把她两只手紧紧攥进怀里,生怕她又发疯自己掐自己。
救护车终于到了。车上她吐了,又一次自残,谢芜出来过一次,很快她又占据上风。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按不住她,得加上两个担架工并一个司机。她被缠上束缚带,打了镇定剂,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她很累,迷迷瞪瞪地睡着了,醒来时她发现简一握着她的手,趴在她的床边睡觉。他的眉头皱在一块儿,很不舒展,她抽出手他就醒了。
他的问题像接连不断射出的弹珠,一个个往谢兰跟前砸:“头晕不晕?痛不痛?还想不想吐?手呢?我去叫医生过来,你等我啊。”
说完没等谢兰回复,他就冲出去找医生去了。
谢兰手臂上的伤不算严重,上医院重新包扎了就没什么大事。需要接受治疗的是她的精神疾病,如果她不想进行人格融合,平时也需要接受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治疗治疗,她听见这个词心里就烦,但简一扯扯她的袖子:“试试吧?”
谢兰说:“不。”
简一这回就没有往常的好眼色了:“不能总这样。”
谢兰看他,心里涌出一股烦躁:“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简一的脸一下就白了。他没再说话了,直到谢兰出院,他也只是跟在她后面沉默不语。
谢兰回头,看他低着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天鹅。她站定,等他走过来。
简一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兰姐,对不起。”
“没事。”谢兰说,她的语气硬邦邦的,“你有什么想要的?”
买点东西哄哄好了。她想。
简一想了想:“现在没有。”
“真的没有?”
“嗯……想跟你去看电影,算不算?”
于是谢兰带他去了电影院。不是私人影院而是公共影院。她两都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演员,所以随便找了一部影片。
准确来说是简一挑的,看到男女主接吻时谢兰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爱情片。坐在她两前面的情侣已经开始楼抱着亲吻了,在频闪的电影光中,能隐约看见男人把手伸进女人的衣服里。
简一就是这时候摸上谢兰的手。
他问她:“你要不要吻我?”
谢兰说:“这里有监控,人能看见我们。”
她其实不在乎这些,但她只是突然不想在别人接吻的地方去吻简一。一种奇怪的坚持,突如其来的不愿。
简一却忽然倾身,吻她,蜻蜓点水的一碰,又一触即分。
电影里的男女主已经亲完了,但坐在她们前面的情侣似乎把这里当做他们的宾馆,开始旁若无人地亲热起来,男人压抑的喘息和女人刻意压低的呼声在他们的座位里飘荡,漏了些许到谢兰和简一跟前。
可谢兰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她被简一不能算是亲吻的吻惊到了,她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温热的,没有因为一个吻而变得更热或是更冷。
简一亲完她也不说话。两人之间很安静,但简一还是握着她的手。
直到电影散场,稀拉的看客陆续离开,就连前面的情侣也黏在一块儿走了,简一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说:“我爱你。”
“比喜欢还要多,那就是爱,对不对?”
谢兰拿开自己的手。
简一悬着的心终于摔死了。
“你爱谁啊?谢兰?”
简一猛地偏头看向她,谢芜很不屑地说:“小弟弟,你去配副眼镜吧。”
她还记得简一,主动跟他打招呼:“哈喽,小一弟弟。”
“咱又见面了。”
简一:“……”他不想说话。
影院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净,谢芜率先走了出去,简一跟在她后面。
谢芜竟然还等着他,她看见他,朝他微笑,这是谢兰不会有的笑。
简一问她:“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谢芜笑容的弧度毫无变化:“你猜。”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雾,但简一还是捉到了。
简一抿唇,又咬了口下嘴唇,力道没掌握好,咬得有点痛。可他绝没有露出一点不适到谢芜跟前,非常坚强。
谢芜:“真没想到咱又见面了,啧,缘分。”
简一:“……”
“谢兰呢?”他问。
“在这里。”谢芜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她一般住在这里,有时候也会跑到右手或者右腿去。”
她凑到简一跟前,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盯着他,像浓绿的森林,望着望着,能在森林深处听见野兽的嘶吼。
“你能看见她吗?”
“看不见。”简一很诚实。
谢芜见吓不着他,又站直,耸耸肩:“好吧。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简一不依不饶地问。
“不知道哦。”谢芜说,“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你看过《边城》吗?你现在就像翠翠。”
简一:“我不是薯片,不需要脆、脆!”
谢芜:“……你是文盲吗?”
简一:“……我有小学文凭。”
谢芜恍然大悟:“哦,半文盲。”
简一:“你,你为什么要抢走她的身体?”
谢芜的笑容消失了。
“她的身体?”谢芜的声音带着能冻结人的温度,“你搞清楚啊,这是我的身体。你懂吗小文盲,我是主人格,她是副人格,这个身体是我的,她住进我家你还想让我给她腾位置,梦还没醒吧?”
简一:“你凭什么说你是主人格?”
他们之间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已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谢芜不喜欢别人探究的目光,率先往电梯门走去。
简一还在问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身体?”
谢芜不理他,门开了就走了进去,简一也跟着进来了。偌大的电梯只里只有她们两。
电梯在往下降,谢芜也终于开口了:“我跟谢兰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简一据理力争:“我现在是她的情人!”
电梯停了,随后门开了。地下车库没什么人声,很安静。
谢芜回头问简一:“车停哪了?”
简一不说。
“行吧,小情人。”谢芜冷笑,“也就谢兰那种蠢货能看上你这种草包,我可没有她那颗玛利亚的心。”
她走过去,一把拎起简一的领子。她的力气不算小,毕竟身体素质摆在那儿。
“我再问你一遍,车在哪儿?”
简一还是不说。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无畏,他频繁颤抖的睫毛暴露了他的恐惧。
谢芜死死地盯着他,没什么表情,那瞬简一真觉得她会打他。
她可能会把他扔到地上,然后用拳头揍他的脸。一拳、一拳、接着又一拳,她还会踹自己的身体,力道不会小,兴许能踹断他的肋骨。他想。
但他所想象的暴力并没有发生。
谢芜忽然松了手,唇角绽开笑意:“哈,开个玩笑,我知道车在哪。”
她顺手给他捋了捋被攥皱的领子,温柔得像在爱抚她的情人。
简一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她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转身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却没进去,而是看向简一:“走吧,我送你回去。”
简一:“我自己回去。”
“随你喽。”谢芜坐了进去,没再管他。
高轩朗又一次踏上这个破旧居民楼时,没有像前几回那样急切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简灵死了,也许是因为联系上了谢芜,还可能是他发现简一确实是个好糊弄的蠢货。
简一一岁多才会爬,他那会儿以为这孩子是个智障,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缺陷,谁知道长大后还挺像个正常人的。
只是像,所以意味着好拿捏。
似乎是连老天都要帮他,这次拜访,是简一给他开的门。
“……岳城爸爸?”简一有些惊讶。
“是我。”
“那天之后……我一直都在忙,最近才抽出时间来看你。你……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道。
简一有些不习惯他的热络:“就,就那样吧。”
他两就在门口说话,简一似乎没有请他进来一坐的兴趣。
“我还是之前的意思,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简一挠挠脸:“不用,我一个人也可以。”
说完他补充道:“谢谢。”
还挺礼貌的。
“也行,如果你到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他拿出他的名片,递给简一,“有事给我打电话。”
简一接过来,塞进口袋里,腼腆一笑:“谢谢。”
高轩朗说:“我有点渴,能进去喝一杯水吗?”
简一这才反应过来给他让位:“进来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挠挠脸,很尴尬。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看布置却几乎没什么高轩朗记忆中的样子。简灵的房门紧闭,只有简一的房门是开的,透过门能看见床的影子。
简灵喜欢用手工打的木床,这种床的床板可以掀开,里面可以放很多东西。简灵的习惯是把重要的东西塞在床板里,所以床板下的空间很大,这就导致整张床承重轻,易塌,为此他会塞一些棉被或是娃娃这些柔软且体积大的物什在床板底下的空间里。
不出意外,他要的东西要么在简一的床下,要么在简灵的床下。
简一给他去厨房倒水,出来时高轩朗收回目光,转而跟简一道:“这房子还是有点旧了,我那儿有套房子,你先去住着吧。”
简一把水杯往他跟前轻轻放下:“我住习惯啦,这样就挺好。”
他又补充:“谢谢。”
高轩朗喝了一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能看看他么?”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看他?简灵已死,简一总不能把骨灰罐摆在他跟前让他观赏吧?
谁知道简一说:“行。”
他真把他爸的骨灰罐抱到高轩朗跟前。
高轩朗:“……”
简灵的骨灰罐不大,简一解释:“因为一开始找不到家属,所以很多没烧完的大骨头都被扔了……”
“最后就剩这么点了。”
简灵生前并不是什么高个的人,死后也只是小小的一罐。高轩朗有些怔愣,他看到骨灰罐才切实感受到“简灵真的不在了”。
事到如今,高轩朗仍旧认为简灵是他遇见的所有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17岁时他同o爸搬家到隔壁,第一次遇见简灵。他的模样跟他的年纪一样小,却已经靠着卖身在赚钱了。
有时候高轩朗会碰见年纪可做他爸爸的男人进屋,他笑意盈盈地迎对方进来,身段扭得像蛇。
老房子不隔音,他有时候会听见墙壁传来的声响。简灵的声音如同葱郁庭院的婆娑树声,他闭上眼睛,看见晴灿的日高悬于天上,自下是晃动着的绿色树影。叶子在蜷缩又在舒展,嫩芽在抽枝也在生长,鸟鸣声清幽地掠过,摇曳的丛叶划出模糊的绿影。
在那里,简灵是百灵鸟的化身,是自然的躯体,是美流淌出来的诗,是从他尸体中长出来的野百合。
于是他攒钱,背着o爸去光顾简灵的生意。
第一回,他很生涩。他知道简灵应该看出来了,为此他紧张得浑身是汗。而简灵只是笑,他的经验足够化解高轩朗的难堪,也足够让高轩朗体会到性爱的极乐。
此后高轩朗也找过别人,但没人能带给他如简灵一般的体验。那会儿跟简灵上床,像是在做一场旖旎的美梦。他回忆起来的时候,想得起来窗外婆娑的树影,吱呀转动的老旧风扇,还有简灵汗湿的红润脸庞。
事后,简灵把钱还给他,让他不要再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凭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行?”
简灵说:“你是学生嘛,学生,就要好好读书。”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学生也是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来?钱太少了?”
简灵说:“那你来吧。”
来的次数多了,他与简灵就熟悉了。简灵似乎是把他当做了恋人,会跟他聊天,问他一些上学的事儿。
高轩朗说:“要不你也去读书吧。”
简灵在抽烟,烟雾很袅娜,像他的纤腰。
“我要挣钱。”他的神色藏在雾中,高轩朗看不透他,“我还有事情要做。”
后来高轩朗考上大学,但仍旧跟简灵保持联系。有一年简灵给他寄信,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收到信时他欣喜若狂,冷静下来却意识到这封信漏洞百出。简灵经常接客,他怎么确认这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呢?
他猜测事实是简灵根本不知道孩子的另一个亲人是谁,他只是觉得高轩朗好拿捏罢了。
他真可恶。高轩朗想,但他并没有跟简灵生气,而是体贴地陪简灵去小诊所打胎。
正规医院是不会给没有父母签字的未成年oga做打胎手术的。
到了小诊所,简灵又退缩了。他怕疼,问高轩朗:“我会不会死?我还不想死。”
高轩朗安慰他:“不会。”
然而那天小诊所里真的死了一个堕胎的oga,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晃荡着好像猪血。
简灵没再提过堕胎。
于是简一就这么出生了。生下来的时候高轩朗在读书,简灵写信给他说孩子出生在春天,那天天气很好,在此之前已经下了一个星期的雨。
他收到信,直到放假才回去看那个孩子。
第一眼见到,觉得好白净漂亮的一个孩子,柔软,带着奶香味。简灵抱着他,身上流露出风情之外的别的韵味,高轩朗曾在自己的o爸身上看到过无数回。
简灵还是说这是他的儿子,问能不能上高轩朗的户口。高轩朗不想被他蒙骗,说:“还是上你的户口吧,跟你姓。”
他那会儿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他不够机灵,看起来呆呆笨笨的。他怀疑这个孩子有智力缺陷,但也没跟简灵说过,怕徒惹他伤心。然而心底是抵触的,他甚至不愿意抱这个孩子。
然而等到这孩子长到三岁时,会走路会说话,很漂亮的一个oga。简灵给他买了新衣服穿上,他像个年画娃娃似的被简灵抱在怀里,露出来的小手白乎乎的,像一团雪。
他摸了他的手,像着迷一样。小孩的皮肤很特别,跟成年人的不一样,是更加柔软细腻的手感。他摸了一次就上瘾,手不自觉地就伸进了衣服里面,去摸他肉乎乎的肚子,小小一粒的乳头,往下是藕节似的腿,腿间的性器也是小小的一个,还没有发育完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他顺手捏了捏,也是软的,带着些微皮肤纹理的质感。
他突然有点好奇,三岁的oga操起来是什么样的?操进去是不是很软很紧?因为他们的腔道比未成年的oga还要窄小,估计会箍得他很痛。
简灵也许是因为接多了客,或是生过了孩子,又或者说是年纪上来了,那儿已经松了,他操他的时候感觉自己在进入一潭发臭的湖水。
然而他这个想法没有实施就被简灵发现了。简灵推开他抱起自己的孩子,那张已不再幼态的脸已显出疲色:“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高轩朗跟他解释:“我只是确认下他发育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你太敏感了。”
简灵说:“如果你再来,我们就一起进监狱吧。”
他警告道:“你爸还藏在我的床板底下呢。”
18岁的简一站在他面前,已经丧失了三岁时的稚嫩与迷人。就像成年后的简灵,他的灵气与风骚也随着增长的年龄被不断消磨。
啊……怎么能创造恋童癖这种词呢?谁能理解孩子们的风情?高轩朗感叹。这种风情是短暂的,错过了就没有。就像吃婴胎做的饺子最好要趁热吃,过了时间就是满嘴的腥味。
看吧,简一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他的幼儿时期!简灵是嫉妒他的儿子。高轩朗遗憾地想。
他摸了摸骨灰罐,意识到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将随着简灵的死亡进入地底。他真痛快啊,心底的顽疾因为简灵的死亡而痊愈了。
他眼含热泪:“我来得太晚了。”
简一安慰他:“没关系,反正我爸爸也没有跟我提过你。”
他的神色认真,不像说谎。高轩朗勉强笑了笑:“是么。其实,当初我在你爸爸这儿留了东西,现在我想取回来,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简一:“但我爸爸没说过这事儿。”
“可能他忘了。”高轩朗道,“但的确是我的东西。就放在他床板底下。也许还可能放在你的床板底下。”
简一还是坚持:“爸爸没跟我说过,他欠人的东西都会还的。我的床板底下都是我自己的东西。”
他固执起来很可怕,是讲不通道理的。
“那我能去看一眼吗?如果没找到就算了。”高轩朗无奈苦笑,“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简一有些迟疑了:“你不会偷偷拿走吧?”
高轩朗微笑:“不会。”
“那好吧。”简一说,“我跟你一块儿去看。”
“好。”
简一说到底只是一个oga,制服他并不算难,他有经验。而且谢兰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了。
正说着,简一的房间传来响动,有人趿拉着鞋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
是谢芜。
她瞥了一眼高轩朗,皱眉:“客人?”
不,是谢兰。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还算沉得住气,站起来想说些客套话,但简一已经开口了:“是,这是岳城爸爸,你还记得吗?当时在游轮上碰见的。”
谢兰当然记得他,高医生。
一个猥亵未成年病人的禽兽。后来东窗事发,迫于压力他被迫辞职,但很快又靠着老丈人进入一家制药企业工作。
这家企业研发的药物也很有意思,是有关精神类的药,据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焦虑、抑郁的情绪,最重要的是,可以减少精神分裂症的复发。
换句话说,就是让主人格的情绪趋向稳定,进而减少副人格出现的频率,同时配合心理干预、催眠等外部手段,达到人格融合的最终目的。
这种药相比于传统的治疗抗抑郁的药,副作用会更小,而效果会更好。
但这药到底没流入市场,目前仍算是“禁药”。
简一还在介绍:“高医生说他落了东西在我爸的床板底下,想要拿回去。”
高轩朗脸上的笑意因为他这句话而僵住了。
“也不是非要今天,之后再来也行。”
谢兰:“就今天吧,事儿真多。”
她说着就打开简灵的房门,走了进去:“看看吧。”
简灵的床上没有杂物,所以只需要把被单往上撩,抓住突出的那侧板沿往上一抬,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高轩朗走了过去。明明不算长的路却被他走得像长征,一额头的汗。
谢兰的力气很大,很轻松地就把床板抬了起来。
简一走过去看了看,抬头对高轩朗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用他说,高轩朗也看到了。
是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一粒灰尘都不存在,干净得像被人重新打扫过一般。
自己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然而他的汗更多了。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哪怕……哪怕里面有一具尸体!随便一具尸体都行!他有把握为自己找到借口开脱!
可空空如也的床板底部,在无声地告知他秘密的泄露。
谢兰这时候朝他看过来,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讽:“高医生,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她的笑像魔鬼的假面,高轩朗意识到谢兰已经知道了一切。
“是啊……”高轩朗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简一立刻说:“我床底下没有你的东西。”
高轩朗:“……”
这个蠢货。
谢兰把床板放下来:“既然没有,那你就走吧。”
她一点客套话都懒得说,简一更不可能讲,他没这个脑子。
高轩朗走之前深深看了谢兰一眼,他想不明白谢兰怎么会出来,而且她今天的情绪有种说不上来的稳定,这是很少见的。
谢兰被他看也没有很生气,他就这么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走下楼,外面已是斜阳西下,余金洒落于街面,反照在每个行人的身上。热闹的市井人间,满目的烟火人世,路过他的每一个人,谁敢说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秘密?
大家都是乌龟,究其一生都要背着自己的壳活着。
他沿着脏污的街道往外走,很快就到了薇姐面馆。这家店是街面上难得的新色,整个店焕然一新,看得出来最近修整过。
走进去,老板娘还是原先那个。他照例点了一份面加了一份肉,上来的量仍旧少得可怜。
……行吧。
谢兰洗了把脸,觉得脑子清醒了点。
简一做了晚饭,她两就搁屋里吃的。说实话,简一的手艺算不上好,只能勉强够上能吃且没毒的水平。听简一说他以前在家也做饭的,谢兰听完:“你还是别做了。”
虽然她吃过猪食但发达了之后只想吃点好的。
简一也不伤心:“也对,阿姨做得比我好吃。或者去外面吃,吃完了还能看电影。”
上回的电影谢兰的记忆只到简一亲了他,后面的记忆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模模糊糊的,不甚明了。简一听完之后很可惜:“电影都没有看完呢。”
他还跟谢兰告状:“我觉得她要打我。”
谢芜打人?几乎没有。她一向是挨打的份,一般都是谢兰替她抗揍。然而谢兰只是说:“那下回你离她远点,或者报警。”
简一说:“可毕竟是你的身体呢。”
他这话的含义很有意思。
你的身体。
他似乎认为谢兰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谢兰也没跟他解释,她其实不想跟简一说这些。她认为对他说了也没有用,很多事情能靠的只有自己,难道他的一句安慰就能让谢芜消失吗?如果不能,说出来只是让一个人的烦恼变作两个人的忧心。
这是毫无意义的。
吃过饭,简一拉着她去散步。沿着街道走至尽头,就到了外面的新天地,但两人也没去,而是转身又走回去,路过薇姐面馆时,薇姐已经在收拾东西要关门了。
简一特意过去跟她打招呼,要帮她收拾,薇姐不让:“我一下就收好了。”
她的动作麻利,主要也没什么需要大改动的地方。简一心里还挂着谢兰,就先走了。
他今天心情很好,因为谢兰今早来找他了。
那会儿是早上五点,天都没亮,谢兰过来了。她没叫他,只是他听见声音就醒了。
屋里黑漆漆的,他听到锁开的声音怕得不行,毕竟这里的治安并不好,他以为是入室抢劫的小偷。
没想到是谢兰。
谢兰的头发还是先前的卷发,都没剪。她问简一:“怎么到这儿来了?”
简一说:“来找小敏玩儿。”
其实这是托辞,真正原因是谢芜出来了,他回来继续看书研究人格分裂。
似乎除了看书,他也没别的事情能为谢兰做的了。
他的谎言并没有让谢兰起疑,于是谢兰也没说什么,去洗了个澡。有段时间没做了,她们在卧室、客厅、厨房、浴室都契合在一块儿,依靠着性来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他像块融化了的棉花糖,整个人软绵绵地黏在谢兰身上。
他很想她,想她的每一天都像是独自挨过了一百年。
做完了,天也亮了。他搂着谢兰睡不着,脑子是清醒的,但谢兰困了。她说自己睡一觉,一觉睡到了下午,不知道是高轩朗吵醒了她还是她自己醒的。
散完步,谢兰问他要不要回去。他不想,谢兰就说:“那再住一晚吧。”
因为前一晚做过,所以今晚休息,两人躺一块儿纯睡觉。
简一房里的窗帘是透光的,风穿过纱窗一下一下吹得窗帘直晃,连带着月华也如水一般在窗帘的褶皱里忽明忽暗。
谢兰靠着窗户睡,能感受到冷凉的风顺着窗帘的下摆淌进来在往上溢,简一还挺怕冷的,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又滚到她身边,挨着她的脊背。
她的背骨硬,靠上去有点硌,于是简一又往上扭了扭,扭靠在她后脖颈,呼出的冷气都扑在她脖子那块儿。
他鼻子是冷而湿的,被他黏上会让谢兰觉得他像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而且是那种脑袋溜圆的麻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麻雀。也可能是因为她爱小麻雀多过于爱小狗。
她翻身把简一搂住。他穿了夹棉的睡衣,然而搂在怀里还是不够有肉的一团。
她跟简一说:“你有点瘦了。”
简一回她:“我吃得很多,而且瘦才好看。”
“你现在已经很好看了。”
“你是这么觉得吗?”
“嗯。”
简一就笑了:“你要是一直觉得我好看就好了。”
夜色昏沉,她看不清简一的脸,但她觉得他就算老了也该是个漂亮的小老头。很奇怪,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突然有种想法,明明以前她还想着等简一老了丑了再丢掉,跟穿旧了的鞋子就丢掉是一个道理。
于是她被冷风吹昏了头,说:“会的。”
她说完脑子就清醒了,可简一没说话,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搂在一起,像块一分为二的玉。
过了一会儿,简一说:“我爸爸从来不让我看他的床板底下。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会去看。”
“他的床板底下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什么都没有。”谢兰这么回他。
其实是有的。
当时她和黑逵一块儿进来的,黑逵跟她说这种床的床板可以抬起来。
简一的床板底下是一堆廉价布娃娃,各个丑得鼻歪眼斜,暂且不表。简灵的床板底下就很有意思,铺着一床厚棉被,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但棉被里面一共藏着十个成年人的头骨。
而且他还非常细心地在每个头骨上贴了标签,并且给每个头骨都留下了一份死亡录像带。
一共十份录像带,简灵出现过十次,高轩朗出现过三次,出乎意料的是,习奶奶出现过一次,薇姐则出现了七次。
其中有八个人,全部都与“玛利亚案”有关。
简一听了她的回答,没再问下去。反倒是谢兰问他:“你的床底下有什么?”
“你不知道吗?是布娃娃。”简一很神秘地凑到她跟前,像是在跟她倾诉一个秘密,“我爸爸跟我说,这些娃娃我要是好好留着,以后能带我过上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不知道。”简一说,“我觉得有你在就是好日子,所以我送了几个给楠楠。”
谢兰想起他那天送的礼物,可见是真的用心了。
她觉得简一说的话也很熨帖,他依赖她胜过谢芜。
于是她抱紧他,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看不见的情绪填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这是什么陌生的情感?她弄不明白。她不必弄明白。
外面也许正在刮大风,也许风也不大,总之不管是多么糟糕或者多么好的天气,她都跟简一躺在一块儿。她们两个紧挨在一起。
她觉得简一这话说完了后面还要再跟上几句,诸如“你会不会不要我”“你能给我几天好日子”之类的话,但简一什么都没有问。
他的呼吸浅浅,吹颤了她鬓角的发。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简一也病了。
这回病得严重,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没想到后面高烧不退,胸口也痛得很。谢兰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像死了一样。
谢兰推推他,他的身上热得吓人,脸也红红的,跟他说话他也不应,看着怪吓人的。谢兰没再犹豫,把人给送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一检查,是呼吸道感染引起的肺炎,于是住院、挂水,一通下来天都快亮了。
简一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总算是病好了。谢兰不能总守着他,就给他请了个护工。护工是个健谈的中年女性oga,姓赵,简一管她叫赵姐。赵姐经常跟简一闲聊,于是简一知道她在40岁不顾家人儿子的反对,与家暴自己的丈夫离婚,现在一个人过,靠双手养活自己,快活得很。
习敏也来看过他,两人凑在一块儿还在谈海子,简一真是迷上了他的诗。习敏也是。谈完了海子就谈习敏的校园生活,再谈她捡垃圾时的意外收获,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是不愁话聊的,更何况还有个话多的赵姐,赵姐也喜欢习敏这个机灵的小姑娘。
陆恒启带着楠楠过来看他,楠楠神神秘秘地给他塞了一块玉做的无事牌,说这是她特意求来的,希望简一能够平安。
苏清元忙着拍戏,只是打电话过来问了他几句。
“最近你可要多注意身体,我们这儿出了个病人,感染了好多人。”
“严重吗?”
“好像还挺严重的,死了人。”
“啊,那你可要注意点,别生病了。”
“放心吧。到时候等我戏拍完了来看你。”
简一出院后,疫情开始大范围蔓延,主要集中在东市。简一给苏清元打电话,苏清元染上了病,在隔离。他跟简一说:“记得出门戴口罩,别被传染了。”
电视里开始轮番报道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报纸上也多为防疫的讯息。听习敏说,但凡有学生生病了,一律不准去上学,她们班现在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罢了。
习奶奶还是那样,老人家的毛病,万幸没有染上病。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雪下得压垮了小树,把它埋成坟墓。棕黑的树干像老人的手干瘪地伸出,上面不堪重负地挂着厚雪。
再这样的情况下,谢兰到处跑,竟然也没沾上病,身体依旧好得不可思议。除夕夜晚上她过来,取掉戴在脸上的口罩,浑身喷了酒精才进屋。
做饭的阿姨病了,有一星期没来,年夜饭是简一自己做的。谢兰往桌上一扫,看得出来这些鸡鸭鱼肉都死得挺冤的。
简一见她来,高兴得说要给她重新做,谢兰觉得麻烦,热一热就好,还要等春晚呢。她吃饭还是那么不讲究,风卷残云般就把饭吃去了一大半儿。
今年依旧是两个人凑一块儿,即便是因为疫情让这个年都带上了霾色,但该过的还得过。随着倒计时的结束,屋外又开始响起烟花声,砰砰砰的跟打仗似的。
简一没去看烟花,而是去看谢兰。
谢兰:“看我干嘛?”
简一这才笑了:“去看烟花。”
他这人胆儿小,不敢放烟花,但爱看,谢兰吹了一会儿冷风又把他给拎回去了。
她心里是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但嘴上却说:“下回给你看更漂亮的。”
简一:“好!”
新的一年来了,谢兰看他觉得他跟去年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依旧是漂漂亮亮的一张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觉得简一像她养的小麻雀,她把这只麻雀养得不算差。
她把他抱起来,压在沙发上吻他。情欲上涌,彼此都有些意动。简一相比于之前终于有所长进,主动说要给她口。
于是她端坐沙发岔开腿,看他怎么表演。
他先是舔弄她的马眼,而后再往柱身舔去。女a是没有睾丸的,所以他的手只是搭在她的大腿上,微微用力。而后他张嘴,试着把这大家伙喊进嘴里。
他的口活终于有所进步,那鲜红的小舌勾舔着她,像是情人的爱抚,更像是一种挑动。他试着含得更深,谢兰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湿黏温暖的甬道,被一下下收缩按摩地讨好着。
她射了他一嘴,他都咽下去了,有漏网之精挂在他的嘴边,平添情色。他也硬了,后面的肉穴翕动,渴求着被插入操弄。
然而他并不着急,而是往下去舔。他的舌头灵巧地在她的阴道中穿梭,勾缠出里面的嫩肉。谢兰的声音带着克制的隐忍:“再往里面一点。”
于是他更加卖力了。脸贴在她的阴部,湿漉漉地糊了一脸。里面的肉忽然紧缩起来,随后涌出爱液,浇了他满脸。
他跪坐在她脚下,仰头傻乎乎地朝她笑。
谢兰让他跪趴在那儿,扯开他的裤子,肉穴已经完全湿了。她操进去,饥渴的内壁立刻谄媚地缠上来,不肯让她退出一步。简一被她操得往前爬,两人交合低落的水液淌了一地,在灯光下反射着淫光。
简一爬了半个客厅,膝盖都磨红了,再爬不了一步,谢兰把住他的膝窝,就这么胸贴着他的背把他抱了起来,性器也插得更深了。
简一的哀鸣像是濒死,但里面并非绝望而是满足。
她低头咬在他的腺体上,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简一看不见她的脸,手摸索着往回去握她的手臂。他偏头,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露珠,声音颇有些委屈:“谢兰,我看不着你。”
谢兰“啧”了一声,嫌他事多,就把他抱到浴室的镜子跟前,说:“现在能看到了么?”
简一看镜子里的谢兰,好模糊,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绿眼睛最清楚,像是嵌在镜子里的绿宝石。
他伸手想要去抓镜子里的谢兰,却被现实中的谢兰抓住了他的手。谢兰笑着说:“你可得把我好好看清楚了。”
他的手臂撑在洗漱台上,但双腿已然没有了力气,还是谢兰掐着他的腰他才不至于滑下去。他看镜子里的谢兰,汗湿的发丝黏在鬓角,脸只是微微有些红,麦色的皮肤像是被油抹过似的,在油亮亮地发光。
她的浑身的肌肉随着她操弄的动作而鼓动,胸前的兰草似乎正在生长。
他晕乎乎地想,好爱好爱好爱,他好爱兰草。他想不出来爱一个人能为她做什么,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离不开的人是他。如果哪一天叫他离开谢兰,那他的灵魂一定就死在那天了。
谢兰抽出性器,射满了他的大腿。白浊顺着他的腿往下淌,蜿蜒出道道淫靡的痕迹。
他的肉穴空虚地缩了缩,感觉里面空荡荡的,只想有东西来填满。他回望谢兰:“再进来,里面好空,要你。”
谢兰把他抱坐在洗漱台上,分开他的两条腿,让他抱好,而后才开始操他。
他烫热的背贴在冰凉的镜子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想要逃却被禁锢着无法逃脱。谢兰操进来的力度有些重,他喜欢她的粗暴,也喜欢她的温柔,明明是矛盾的两个词,在她的身上却能那么完美而又和谐地共处一室。
他跟谢兰说:“射进来……填满我……”
谢兰说:“怀孕了怎么办?”
他茫然地看着她,眼睛雾蒙蒙的,看起来脑子还不太清醒,只是重复她的话:“……怎么办?”
谢兰抽出性器,射满了他的肚子,然后摸摸他平坦的小腹说:“那就打掉。”
似乎是被冷到了,简一打了个哆嗦。谢兰把他抱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他才好了很多。
他泡在浴缸里,感受着温暖的水从四面八方把他包裹着,他很放松也很惬意,很安心地坐在谢兰的怀里。
“我有吃药。”简一跟谢兰说,“所以你射进来也没有关系。”
以前他小时候看爸爸吃药,还很好奇,后来他就知道是避孕药,他那会儿挺想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他爸不给他尝,然而现在他已经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反正不是甜的。
他觉得他爸的职业继承到他这儿就行了。他会努力活到28岁,然后把钱和房子都留给习敏,让习敏帮忙把他烧了,也不用额外费罐子了,把他烧不化的大骨头一扔,细沫沫倒进他爸的罐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或扔了都行。如果到时候谢兰还记得他,还愿意来看看他或是掉那么一两滴眼泪,那他死了也高兴。
十年之后的谢兰会是什么样子?他想不出来,他连自己十年后的样子都想不到,所以现在要抓紧时间多看看谢兰。多看看,如果他下辈子还能记住她。
人是会有下辈子的……吧?
谢兰觉得简一真的非常令人省心。还知道吃避孕药,比那些个偷怀带球跑或是仗球逼宫的男o懂事多了。
她亲亲简一的脸,再辗转到他的唇。她吻他,只是单纯地想亲他,他回吻她亦是如此。她们吻得难舍难分,直到简一因为忘记呼吸而憋得满脸通红。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
于是谢兰挺身操了进去。因为是在水中,简一感觉进来的除了她的性器还有水,它们把他撑得满满的。
他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在里面肆虐的肉龙,整个人弓成熟虾,细微地颤动着。谢兰顶开他的生殖腔,渴求怀孕的腔道温顺地接纳了入侵者,希冀能依靠对方来孕育一个生命。
谢兰射满了他的生殖腔,射得他的小腹微鼓,像怀孕了一样。他跪在浴缸里,肉穴还喊着对方半硬的性器,手无意识地摸在腹部上,思绪是混乱的线团。
他怀疑自己真的要被操怀孕了,但又深知不可能。他其实并不排斥小孩,尤其是那孩子如果是谢兰和他的……
他庆幸谢兰听不见他的心声,不然他心中阴暗的思绪就无所遁形。
他好想知道自己跟谢兰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她可能会像谢兰多一点——他希望是这样,然后跟谢兰差不多高或是高一点点,最好看起来很有力量,这样谁都不能欺负她。他想她不一定聪明,但一定要很快乐,他不愿世上的阴霾遮住她明亮的眼。
……但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他深知自己养不活也养不好一个小生命,他也知道谢兰不会承认这个孩子,毕竟他们又没有结婚。
他也很想结婚。在一个阳光正好的上午,微风习习,鸟语花香,宾客笑声琅琅,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手捧着花,带着羞赧与爱意一步步走向谢兰。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谢兰以后会结婚吗?电视剧里也有这样的情节:风流半生的男主被清纯不做作的女主吸引,为她守身如玉只因爱她难舍难分。他想如果谢兰以后真的爱上别人比杀了他还难受。
于是他问谢兰:“你以后会跟别人结婚吗?”
他问得很认真,谢兰答得很随意:“不会。”
“为什么?万一你遇见很喜欢的人呢?”
谢兰撩起眼皮看他,觉得他又开始变身了,从《新华字典》变成《百年孤独》。
没人会比他更漂亮。她就这么庸俗,她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以后再说吧。”谢兰随口敷衍道。给他洗干净扔床上,自己再躺上来,简一立刻就跟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在她身上。
他的脚很冷,像在冰箱里冷冻了三小时一样,谢兰把他的脚夹在自己的腿间。
“你真的不结婚吗?你是不婚主义?”他还问。
谢兰:“不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还不想入土。”
“你什么时候说的?”
“游轮那次,你忘了吧?你还问我有没有结过婚。”
简一想了想,想不起来了:“我忘了。”他有点难过。
“忘了就忘了吧,睡觉。”谢兰捂住他的眼睛,强行给他关机。
关机失败。
“那你以后会不会要孩子,找人代孕?”
“不会,我讨厌小孩,也讨厌代孕。”
“为什么?”
“因为,”谢兰凑在他的耳边,轻声对他说道,“我曾经把我那些弟弟们,都弄死了。”
谢兰杀的第一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弟弟。
那会儿她三岁还是四岁或是五岁?她记不清楚了。反正是陈美溪她爸还没找过来的时候。
她记事很早,但记得很不清楚。很多人其实都记不清三岁之前的事情,她却记得一点,记得他们如何把刚出生的女婴扔进滚水中,直到那尖锐的哭嚎声由大至小,再转而没了声息。
陈美溪好像总是在怀孕,怀孕也不影响那些男人糟蹋她。她被用铁链锁在猪圈中,干枯的发像杂草一样缠绕在脸上,露出她脏污的但仍显出姿色的脸。
谢芜说她是被脱去羽衣的仙女,那会儿谢兰还不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她只觉得真正的仙女不需要法衣也能飞天,而陈美溪是被扒掉衣服的普通女人,是千千万万个被扒掉衣服的普通女人。
她不知道生了几个女儿,谢兰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因为她有一双绿眼睛,像鬼。那些男人也许是忌惮她,也许是得到了神的指引,总之她暂时活了下来。活了几年,她的第一个弟弟就降生了。
那会儿分化才进行了不到十年,abo的概念传不到这个落后的村庄中。他们只知道生男孩好,传宗接代,生女孩不好,断子绝孙。后来谢兰才知道,从医学角度来说,生男孩才算是断子绝孙。
当年,那个神圣的男孩从陈美溪的胯下娩出,被泡得发白,像一具溺死的尸体,然而这尸体爆发出震耳的哭声,伴着那些男人的欢呼声,一副地狱景象。
陈美溪养不了孩子,她想死,还想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死,她无数次的把脑袋磕在腐朽的木栅栏上,却一次次地活下来。她死不了,这是命运最大的恶意。
那些男人只知道要男孩,不知道怎么养孩子,于是这个孩子被抱到谢兰怀里,他们跟她说:“这是你弟弟,你要把他养好,要是掉了一块皮你就等着吧!”
谢兰懵懵懂懂地抱着这个发白的尸体,看着这个丑东西,内心麻木没有任何波动。弟弟?她想到了死在滚水下的妹妹,死在雪地里的妹妹,死在河中的妹妹,她觉得妹妹死了,弟弟也不该活。
男人们出去干活,她要烧热水。她把柴火一根根放进灶间,看见火苗越烧越凶,张牙舞爪地想朝她扑过来,她没躲,可火苗被灶台禁锢得好严实,烧不着她,只能泄愤地往上烧,直烧得那一大锅水咕噜噜地响,沸腾顶着锅盖狂笑。
谢兰拿开锅盖,把热水一勺勺舀进木桶里。她拎到了那个猪圈旁,陈美溪静静地看着她。
她们是不聊天的,交流少得可怜。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也许是神的指引吧,如果举头三尺真的有好神吧。
她把这个取名叫天赐的男孩抱出来,他还在哭,张着没牙的嘴,看起来和那些妹妹们没什么区别。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他可以活,仅仅只是比她们多了一根棍子两颗肉蛋。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人,没什么高低贵贱,他也是从陈美溪的胯下生出来的。
她把聒噪的天赐摁进热水里,热水漫过她的手,往上是手臂,她一声不吭,陈美溪一声不吭,天赐也一声不吭。
天赐被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不知道是被烫死的还是被溺死的。
谢兰的手好痛,但她还是忍着剧痛舀来冰凉的井水浇在手臂上,手臂通红一片。
她的手臂被烫坏了,上面全部都是疤,脱了层皮,然而还是满臂的斑驳。没关系,那些男人不会在意的,他们只在意天赐。
那天她把天赐用凉水洗干净,像洗一块死猪肉,仔仔细细地洗了个干净,然后她再用布把他包起来,他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男人们居然没发现天赐死了,只是满意他的安静。直到天赐开始腐烂,男人们才意识到他的死亡。不出意外,谢兰又被打了一顿,几乎被打死,陈美溪仍是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然后那些男人们就认为是陈美溪动的手。他们觉得谢兰太小做不出这种事,只有陈美溪才会这么做。陈美溪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她只是一个任人揉捏的泥娃娃。
所以当她生下第二个天赐时,男人们依旧让谢兰照顾。
那会儿陈美溪已经疯了,她有时候会望着谢兰,喊她:“美溪,今天爸爸来找你了吗?”
谢兰说:“来啦,他就快来了。”
于是陈美溪就笑了,她傻呵呵地笑着,干枯的发稀稀拉拉地垂在她的颊边,像垂死的树枝。
谢兰更大了一点。她长得很高,七岁看起来像十岁,抱着天赐二号走到安神河边,用沉默的河水送走了他。
消失的天赐二号让她被打得个半死,他们终于意识到能杀死天赐的只有她,于是计划着把她开膛祭神。
她像头牛一样不屈地挣扎,然而悬殊的力量还是让她被按在木板上。两个成年男性压着她,第三个成年男性按住她的手用麻绳一圈圈缠绕结实,第四个成年男性压住她的双腿,依旧是一圈又一圈在她腿上紧勒着麻绳。
她被推向河边,人们欢呼着,河边燃烧着篝火,火光烈烈,像猛虎的獠牙。村里的巫师跳完那鬼里鬼气的舞,提刀在火中烤过,喝一口烈酒,尽数喷洒在刀上,酒珠被烫得吱哇乱跳。
这样子哪里像个巫师,更像个屠夫。
他提刀,谢兰的眼睛是火,簇簇燃烧在她的眼眶。她不怕!她只恨自己力气不够,才令自己成为了刀狙上的鱼肉。被剖开胸膛的时候她也不觉得痛,她只觉得自己在那刻死了,又在那刻活了,她成了鬼,也成了魔,但披上人皮,她还是人。
那样粗的麻绳,她挣脱了,漏出的肠子也被她塞了回去。她就像是路边的兰草,无论如何都坚韧地活着,哪怕不比梅花香,不如牡丹贵,不如荷花清。
她满身是血的样子吓坏了所有人,巫师大喊说她是厉鬼现世,要喝够一百个人的血才能了结这恩怨。荒谬!她奔逃直山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终于倒下了,倒在了葱郁的树林之间,钟灵毓秀的山峦之上。她睁着模糊的眼,望着蔚蓝的天。
天啊,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你不分好歹枉为天!1
她昏沉之间,觉得自己的灵魂来到了阴府,两岸黑山,中有一川溪流,溪上一叶舟,自西而东流。她坐在船上,看着水中的影子如梦似幻。是死是生?原也没分别。
她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处,要去寻自己的来路。她翻身下水,只知要随着船的反处游,直到窥见一团光亮,她奋力一划,睁开了眼。
那些人以为她死了,没人管她,反倒是林嫂可怜她,用针线为她缝合开裂的身躯。没想到她又活了过来,她认定了自己命不该绝!
她仍旧是发烧,烧到肺腑都在痛,五脏六腑都在喊,她撑过来了,靠着林嫂每日的稀粥,就这么又活过来了。
她回到家,谢江谢河看见她都很惊恐,以为她是鬼,但她不是,当他们发现她是人的时候又变成恶魔。她开始很少出来,只有谢芜被打的时候才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再绑她去祭神。
她经常睡觉,有时候睡在眼睛里,有时候睡在右手,左手也睡,左右腿都躺,她出来的时候天赐三号已经会走了。
他已经会用他肉肉的手打人了,小拳头呼在脸上怪痛的。谢兰知道村头的谢东家里养了三只猎狗,这三条狗是追咬逃跑女人的利器,有时候受不住口,把人咬死也是常事。
她牵着天赐三号,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她身后,一直走到谢东关狗的地方。
他小,她就把他抱起来放进去。狗已经被饿了三天,口诞滴在地上汇成一洼粘液,看到生人,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撕咬、拉扯,天赐三号的哭声撕心裂肺,他望向谢兰:“啊!爸!爸!啊!”
他在向她求助。小孩子懂什么呢?但谢兰的心是硬的,与其等他变成又一个谢江谢河,不如现在就送他重新投胎。
所以谢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蒙上死亡的纱,然后转身跑开了。
也许是天赐三号已经大了点,她第一次晚上做噩梦,梦见小小的天赐三号哭着蹲在床边,问她:“为什么要让狗咬我?”
“姐姐,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惊醒,窗外是溶溶的月亮,几乎要化了般。她一身的冷汗,终于意识到与其等天赐四号出现不如把握时机带陈美溪逃走。
她要带陈美溪逃走。
谢兰以为简一会被吓到,但出乎意料的是,简一只是偏过耳朵,说:“痒。”
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却总觉得谢兰呼出的气还落在他的耳上,像吻,带着耳鬓厮磨的缠绵。
或许他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他觉得谢兰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总之,弟弟们坏,谢兰好。
谢兰没有跟他多说,只说她妈生了三个男孩,都被她分别用开水烫死、放进河里淹死、推进猎狗群中咬死。
她跟简一说:“所以我讨厌小孩。”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心悸。她很久没能忘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属于孩童的、含泪的眼。那双眼睛刺痛了她,那目光扎进她的灵魂,她的灵魂都为之颤动。
也许……她是害怕,又或者是恐惧……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清楚自己是对是错,一切凭感觉走……她不想自己孩子是天赐四号。
简一的话打断了她沉浸的思绪:“所以你纹身只是为了遮住疤,是吧。”
“开水烫在手上很痛的。”
难怪简一语文考得最好的一次只有七十多分,这理解水平,文曲星附身都救不了。但谢兰喜欢他这么说,她也乐得回他:“不痛。”
简一挤在她怀里,被子里的手越过去摸她的手臂。谢兰的手臂不算光滑,只有不太明显的凹凸感,他以前摸过无数次,没有哪一次认为上面有疤。
谢兰不说话,也不抽回手,他也就这么握着,彼此的呼吸交错在一块儿,像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
简一想,谢兰不觉得痛,可他心却觉得好痛好痛,好像自己被开水烫过一样。然而他什么都不能为谢兰做,他只能在这个普通的夜晚,握着她的手臂,听她的呼吸飞过一重重的山峦,飞至他的颊边,吹开一滴眼泪。
谢兰揩掉他的泪,问他:“为什么要哭?”
简一说:“我也不知道。”
简一吸吸鼻子:“我想,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谢兰有点想笑:“没有,我从不让自己受委屈。”
简一:“可开水烫在身上很痛,刀割在身上也很痛。也可能是你的心里很痛,我爸爸说,心痛是最痛的。”
简一闷闷地开口:“我以后会对你好。”
谢兰觉得他说话好有意思,有心逗他:“你要怎么对我好?”
简一:“我不知道。以后你睡我,我不收你钱,算不算?”
谢兰难得认真想了想:“算谈恋爱。”
简一问她:“你谈恋爱吗?”
“不谈。”谢兰说。
简一很沮丧:“那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
谢兰安慰他:“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觉得简一好好当她的洋娃娃就行,他只需要听话、好看,且只属于她。
过完年,疫情更严重了,不仅是东市,其他地方也出现了感染者,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不大安稳。
苏清元也联系不上了,直到有一天简一接到他的电话,但打电话的人不是苏清元,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人告诉简一,苏清元因为感染引起的器官衰竭不幸过世了。
他在电话那头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与痛苦,简一问他是谁,他自称是苏清元的丈夫。
但苏清元未婚。
于是简一镇定了:“他没结婚,我知道,你骗人的,对不对?”
男人的悲鸣通过电话传来有些失真,他痛苦得像是在被凌迟:“……他昨晚三点去世的,我不能见他,出来的时候……”
“出来的时候……人就,就没了……”
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无人接听,电话那头的忙音比世界上所有恐怖片的背景音都吓人。
简一还算镇定,他知道要向谢兰求助。然而谢兰给出的答案与那人的答案是一致的,苏清元真的死了,死于疫病。
听说疫病死了的人要火化,然后骨灰由家属来认领。苏清元跟家里人早断绝关系了,只有一个年近三十的男a认领他,对方自称是他的丈夫,但未婚。
然而骨灰还是让对方拿走了,因为对方拿出了自己与苏清元的婚帖,双方应该是都谈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结成婚。
谢兰对此不感兴趣,要不是简一说起来她连苏清元这号人都想不起来。而且苏清元本名不叫这个,他原名叫苏福满,后来估计是觉得这名字太土不适合闯荡演艺圈,就改名了。这名一改,福气就改没了。
简一听完也没发表自己什么看法,只是看起来不太高兴。他没哭,只是愣愣的,谢兰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泪就被这么晃出来了。
谢兰收回手,他低下头赶紧擦掉眼泪,谢兰说:“人已经叫过来了,在隔离,14天之后你再见他吧,好好问问。”
简一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谢兰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在跟他称述一个事实。但真正薄情的人不是她这样的。
他扑进谢兰的怀里,眼泪一颗颗滚进谢兰的衣领,谢兰把他搂紧,感觉自己在搂着一团湿哒哒的棉花。
可惜今天天阴,要是出太阳了,棉花也就能晒蓬了。但她又想,用烘干机烘干也行。她造不出太阳,但买得起烘干机,也出得起价钱来让人见面。
简一见到那个男人已经是半个月后了。黝黑的皮肤,不算英俊的脸,高大、憨厚、沉默。
对方姓孟,叫孟义。孟义有些拘谨地跟简一解释自己跟苏清元的关系,小的时候他跟着师父去村里放露天电影,就这么认识了苏清元。两人本来是要结婚的,庚帖都换了,结婚前一晚苏清元逃婚了,他说要去追逐自己的演员梦,要去当大明星,孟义就让他走了。
与爸爸稍显不同,苏清元的骨灰罐大一点,因为里面很多大一点的骨头也有。孟义说要带阿满回老家,他现在不放露天电影了,在种地,农闲时也会来城里做工,一个人生活,不费什么钱。
所以他拒绝了简一的钱,说有人已经给过他钱了,他谢谢她们。他抱着苏清元的骨灰罐离开了,扎进人群像水融入大海,消失不见。
苏清元走得太急,没给简一留下句什么,但他是否给孟义留了什么,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了。
谢兰接简一回去的时候,简一跟谢兰说:“春天要结束了。”
谢兰跟这个小文盲解释:“三月才是春天,是春天要来了。”
简一说:“是吗,我感觉春天要走了。”
他的惆怅是显而易见的湖水,漾起的波纹都藏着深色的愁绪。谢兰想他舒展点,问他:“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简一生在三月下旬,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这会儿离他的生日还有大半个月,他点头,有点儿高兴谢兰还记得,但这高兴也是转瞬即逝的。
谢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简一摇头:“现在还没有。”
“没事儿,慢慢想吧。”谢兰也不催他,“还有那么久。”
“可我觉得好难过。”简一突然抹了一下眼睛。
他又抹了一下,然而还是不够,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起先像坠地的珍珠,到后面汇成悲伤的小溪,他的眼泪漫成了无边际的海洋。
谢兰看了他一眼,把车子停在路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妈死了很多年了。”
简一:?
谢兰面无表情地说:“她是被拐卖来的,被拴在猪圈里生孩子,生到男孩也不够。后来她死了,死对她来说是解脱。”
简一的眼泪还挂在颊边,整个人已经完全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谢兰说起她的妈妈。简一没有妈妈,他跟爸爸相依为命。
“也许,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解脱,活着的人不必太难过。”谢兰说。
她说完这话简一才意识到谢兰在安慰自己。
死对苏清元来说是解脱吗?简一不清楚。谢兰到底不擅长安慰人。
因为她说完之后,简一第一次看见她的右眼睛,滚出了一滴眼泪。
就像是美人鱼化作的泡沫,倏然就消失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在看她,他根本不会发现她的泪。
拐卖、拴在猪圈里,多么可怕的词,光是听到就觉得惊悚。谢兰的妈妈应该经历过最痛苦的绝望,连带着谢兰一起。谢兰一定很痛,她此刻最痛的是心。
他要怎么开口呢?好像不说话也不行,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在谢兰的私事上要做一个哑巴。哪怕是谢兰先起的头。
所以他想了想,跟谢兰说:“我知道了。”
然而谢兰并没有理他,她仍然看着虚无的前处,过了一会儿,她才偏头看向他,微笑:“又见面,小一。”
简一又一次跟她强调:“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
谢芜说:“不熟吗?我最近总看见你。”
她也觉得很神奇,以谢兰换床伴的速度,居然还没换掉简一。她看简一,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漂亮,确实有一点,但这个世界不缺漂亮、年轻、好拿捏的oga,简一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说:“谢兰怎么还没把你给换了?我几乎每次出来都看见你,都快看腻了。”
为什么谢兰还不换掉他,简一也不清楚,但只要能在谢兰身边,他就很高兴。如果谢芜不出来,他就更高兴。
他如实跟谢芜说:“我也不知道。”
谢芜说:“管她呢。”
谢兰不换床伴也挺好的。以前她玩得疯的时候,谢芜真的会怀疑自己要得病。
她懒得跟谢兰的床伴多说,问简一:“你下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简一说:“我下去。”
他解开安全带,是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只坐在那里不动。
谢芜问他:“怎么不走了?要我送?”
简一摇摇头,咬唇却不说话。谢芜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说,这让她有点烦。
“你想说什么?”她问,语气称不上很好。
“我,”简一的话微妙地停顿了下,眼睛瞥过来,又飞快地移开。好一会儿,就在谢芜想开口赶人的时候,简一终于说话了。
“我,我想问问你。”又停顿了下。
“兰姐以前是怎么样的呢?”
“谢兰?”谢芜嗤笑,“一个什么都敢做的神经病,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简一不喜欢她这么评价谢兰:“兰姐不是神经病,她很好。”
谢芜觉得他蛮天真的,天真到了一种愚蠢的地步:“你才多大,见过几个人啊就觉得谢兰好。从谢兰那捞点钱算了,别满脑子情啊爱啊的,生活又不是肥皂剧。”
简一涨红了脸:“我虚岁二十一了!”
谢芜笑:“你自己都说虚岁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十九都没有。谢兰比你大了十六岁呢,据我所知你爸十六岁就把你生下来了吧,谢兰要是赶趟都能做你妈了。”
简一说:“可她不是我妈,年龄也不重要。”
谢芜感叹:“只要活得够久,连谢兰这种神经病都能有小孩喜欢了。啧啧。”
简一又一次跟她强调:“兰姐不是神经病。”
谢芜懒得跟他争辩:“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她不是,我是,不然怎么会把她给分裂出来呢。”
简一说:“我读了书,我觉得不是你分裂出谢兰,是谢兰分裂出你,这是谢兰的身体。”
谢芜啧啧感叹:“你才读了几本书啊就成专家了?你真的了解谢兰吗?”
简一说:“我不了解,我凭感觉。”
谢芜真要被他的话给逗笑了:“那你现在快凭感觉想想,我什么时候能把谢兰融合了。鸠占鹊巢还有理了,什么强盗逻辑。”
简一不说话,他坐在那里,看着就让谢芜心烦。她说:“你走不走啊?”
简一说:“走,但我想问你……”
“打住。”谢芜说,“我不想说谢兰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简一还是问:“我想知道,谢兰的妈妈……”
他才刚起了个头,谢芜的脸色就变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她的语气冷硬。
她的样子莫名让简一有些害怕,他说:“也没有什么,我想,她妈妈一定对她很重要。”
“呵。”谢芜冷笑,“那她一定没跟你说,她把我妈害死的事吧。装什么大孝女,如果不是她,我妈根本不会死。”
她一猛地锤在方向盘上,震出巨响,吓了简一一跳。这时候看她,居然有了点谢兰的影子。但这影子跟谢兰又不完全一样,带着阴郁与恨意,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剖了。
简一被她吓了一跳,但还是非常坚强得没有落荒而逃。谢芜看他,挑眉:“你真的很想了解谢兰啊?”她又恢复成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去了解下‘恶女屠村案’吧。希望你看完了还能坚持你的爱。”她说。
想要了解十几年前的案子,就得去翻旧报纸。一开始,简一跑了好几个垃圾站,废报纸买了一堆,但都是近几年的,没什么参考价值。还是习敏听说他要找十几年前的报纸,跟他说可以去市里的图书馆看看。
于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图书馆。省图书馆很大,简一也是第一回见到那么多书被分门别类地摆在一个个书架上。他不找书,找报纸,报纸的种类也很多,他顺着年份找过去,终于找到了记着“恶女屠村案”的报纸。
这个案子也不复杂,一个姓谢的未成年女孩被指控屠杀了一个村子一百多人口,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被无罪释放了。报纸上刊登了谢兰的照片,有些模糊。这是非常年轻的谢兰,简一很想看清她,但年代久远,或者说是印刷技术的有限,导致谢兰在报纸上只有个大概的形象。
这个案子在当时还挺出名,好几个报社持续几个月都报道了这件事。简一每一张报纸都很仔细地看了一遍,但其实讲得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顶多就是从这个案子延伸出一些对完善未成年保护法还有教育的建议。
简一找得很仔细,还把前两年的报纸都找出来看了。那会儿还没找到嫌疑人,报纸只是报道了安神村被屠村的惨案,其中有一张报纸上,除了“屠村案”,还有个“玛利亚案”。
因为跟谢兰无关,所以简一只是瞥了一眼,但很快,他那一眼就被定住了。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爸。
虽然他爸的照片跟谢兰的照片一样模糊,但他就是看出来了。他爸面对着镜头,没笑,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这篇报道也没怎么说“玛利亚案”,只是说玛利亚福利院死了一个人,于是他们采访了对方的室友,并呼吁大家关注受害者的心理健康。
简一再去找与玛利亚相关的案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有几期报纸没有,他问工作人员,对方说没有就是没有,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他就把那张报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想找到些蛛丝马迹,没有,上面只提到了“玛利亚案”,但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一的心怦怦直跳,他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他并不知道爸爸的过去,他只知道自己有记忆起就跟爸爸一起生活,爸爸靠着卖身养活他和自己。爸爸没有别的亲人,他们父子两相依为命。
看年份,那会儿爸爸才13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玛利亚案”太模糊,光看名称他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忽然想起爸爸跟他讲的那个故事,听了一夜的雨,醒来却发现是有人自杀了。原来是真的呀,爸爸骗了他,又没骗他。
他没有心情再看“恶女屠村案”,只是把报道了“玛利亚案”的报纸看了又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报纸,又是怎样离开的,整个人都失了魂。
他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爸爸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很伤心地哭了起来。他问爸爸的骨灰:“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爸爸没有回应他,爸爸已经无法再回应他了。
他擦干眼泪,开始翻爸爸的卧室。其实爸爸的遗物他是整理过的,没什么东西,也没什么跟“玛利亚案”相关的东西。他什么都找不到,什么也找不到。
他有些泄气,坐在床上翻跟爸爸的合照。其实照一次照片的钱不算少,但爸爸总是会带他照相,十七年下来,他们攒了不止十七张合照。
他慢慢地翻完了整个相册,把爸爸看了又看。照片里的爸爸是没有温度的,他很想他。
他是抱着相册睡着的,但他没梦见爸爸。
谢兰头疼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有种宿醉后的不清醒。
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她在自己家。而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在车里跟简一讲话,内容为她妈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然后应该是谢芜出来了。
她揉揉太阳穴,感觉这块儿胀着疼,突突直跳着,像是谢芜的灵魂想要从她尸体上长出来的感觉——太阳穴破了人可不就得死么。
她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时照镜子,好嘛,一头波浪卷看着她心烦,她立刻马不停蹄直奔理发店,要求对方现在、马上把这头卷发给她剪了。
理发师想要给她推销别的发型,她不耐烦地打断:“能不能别磨叽?让你剪短就剪短!”
她凶起来的时候是很吓人的,对方立刻乖乖地闭嘴,安静地把她的卷发剪成齐耳的短发。
然而谢兰还是觉得长,总感觉颊边的头发蹭着脸不舒服,但剪得太短又扎不起来,于是她让理发师剪得再短点,剪到最后,她直接剃了个寸头。
这下她终于满意了。
出了理发店,她先去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了。货运的业务还是老样子,因为疫病,有关国际运输的业务都挺一般的,可以先放放。至于客运,从“巨星一号”首航后就没掀起太大的水花,她有心把客运做好,不说全国吧,至少把长江那块儿弄明白,结果现在也没弄明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花真金白银养了那么多饭桶。
处理完海上的业务,才到她真正赚钱的黑色行当——走私军火。
沾黑的行业没什么干净的。贩毒、拐卖、赌博、器官买卖等等,每个单拎出来都缺大德。
走私军火也是如此。
像在国外,战争其实还挺多的。小国之间内斗建立各个军阀,需要军火;大国入侵小国,需要军火。那些小国的国家科技发展跟不上,要么跟其他有实力的国家买军火,要么就从军火商那买些二次回收利用的军火。
军火,意味着战争;战争,意味着家破人亡。所谓的军火商,也不过是战争贩子罢了。
如此缺大德的行当依旧是谢兰从陈夺州手里接过来的,对方几乎把缺德的黑活都干了遍,谢兰觉得自己如今这么缺德很有可能是受了陈夺州的影响。当然,她以前也从没把人当做人看,做这行当然也是做得心安理得。
不过她走私军火的生意到底是比不上国外的军火商,人家背后是有缺大德的国家支持,她完全就是蹭点肉汤,但这肉汤也足够让她吃撑了,可见军火之暴利。
这几年她已经开始把这生意交到黑逵手里,连带着赌场生意一块儿。黑道的尽头是洗白,要么就是黑白通吃,总之是不可能一条道走到黑。
她胃口不大,不指望黑白通吃,怕把自己撑死,已经着手在把自己洗白,最差也得要洗成灰的,所以军火生意的版图也是一缩再缩,目前就是收个尾。赌场她到时候打算继续开着,不过是每年吃个分红,不算是主要业务。
她最近有意想发展下房地产业务,还投资了几个她觉得还行的行业。总之,以她朴素的观念,踩着别人的脚印走走不会差,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非常有必要。投资100个,万一有一个就起来了呢?反正她也不差钱。
把工作处理完了,她才同心理咨询师见面。她其实有点排斥心理治疗,因为她并没有想明白要拿谢芜怎么样。她可以跟谢芜“分吃”掉谢平,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心无芥蒂地把谢芜也吞掉。
毕竟,那是她妹妹。
但现在,她已经开始有点烦这个总是会出来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