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羲光想,他快死了。
他前日偷偷出走魔域,未料被细作暴露了位置,妖族趁机围攻他至重伤,妖王一脚将他踹进了虚渊。
当今妖族的妖王是他娘的亲兄长,自阿娘死后便恨魔族入骨,连带着他这个她肚子里的野种也一视同仁。
凌羲光还知道,阿娘就是被人丢进虚渊折磨死的。
阿父全程知情,却不曾过来救她,这就是报应。
凌羲光蜷缩在角落,听着四周的怨灵无时无刻地朝他哀叫,怒吼、嘶嚎,撕咬他的肉,啃噬他的内脏,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一般,木然地蜷缩着。
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恍惚了。
他忽然在那些怨灵当中分辨出了来自阿娘的哭号,这样凄厉的哭号在极静的虚渊分外刺耳,令他瞬间如坠冰窟,先前所有被他构筑出来的麻木的情绪,也开始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他开始发疯一般朝怨灵怒吼,叫骂,可换来的是那怨灵变本加厉的折磨。
两个不甘的灵魂死前相互折磨,死后也不安分,旧时他一次一次地妥协,想要娘亲多爱他一分,可是到死都只换来阿娘的冷眼。
怨灵一刻不停地在他耳旁尖叫,他的喉咙也叫得充血嘶哑,到最后连怒吼都变得静默无声。
凌羲光很痛苦地想,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就连阿清都把他丢掉了,不会来。
一想到这里,少年颇为不甘地掏出一只模样精致的布偶,那布偶穿着新浆的衣裙,两颗小小的绿豆眼分外俏皮,小嘴是由两道红色的线缝起来的,是个明媚的笑。
原本,凌羲光心理扭曲地想报复她,他也要让她也尝尝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滋味,但是最终,少年犹豫了几番,最后只是用并不尖利的指甲戳了戳,捏了捏布偶的心口。
他甚至还怕自己手上的血将它的身躯弄脏,特意撕了一块衣角垫在上面。
有时候,凌羲光会试着爬上去,却一次一次地跌落,反反复复地承受剧烈的失重感。
他爬累了,就会跟布偶说话。
他问:“这里很黑,阿清会害怕吗?”
而布偶只是睁着两个漂亮的小眼睛,不说话。
凌羲光瞧着它模样,越瞧越讨喜,就连身上的痛都减轻了几分。
他对它笑笑,捏了捏布偶干净蓬松的脸:“阿清真乖,不怕,师兄把你送上去。”
他想让宣清陪着自己,可一想起宣清会害怕,他的心里便只余下无边的内疚,他还是想送它上去。
少年想,他要将它扔出去,至少丢到上面去,不要与他一起在这里受苦。
就在他尝试了第四百九十九次,浑身残破得没一处好肉时,深渊上方忽然投下一束光。
那是一束如同天光乍破般,无比和煦的日光。
“这里有人吗?”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凌羲光心中不可置信地升起一丝丝狂喜,很快又被惊惧所代替。
他四肢并用地缩到角落,紧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语,直到有一段绳子被放了下来。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那道女声这样说。
凌羲光吸了吸鼻子,看见眼前那根极其粗长的绳子不断抖动着,似乎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正在缓缓下降。
见状,凌羲光终于急了,他颇有些慌不择言,张牙舞爪地对上面的人吼道:“滚,不要下来,你滚出去!”
这是他与妖族之间的仇怨,他不想连累宣清。
更何况,明明宣清比他更惧怕这样的黑暗。
旧时,但凡他做的事情有点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师尊就会打他,比奴隶主打得要更狠,打得他三魂出了七窍,让他切身地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
而宣清则会被师尊蒙住四肢与双眼,用一根细线拴在悬崖上方,轻则三个日夜,重则大半个月,每次宣清都会吓得血色全无,爬回来的时候手脚颤得站不起来,坐都无法坐下。
这样恶劣的环境与旧时相差无几,所以,他并不想让宣清下来。
虚渊上方的少女顿了顿,似乎很无奈地妥协了:“好吧,那你拉住绳子,自己上来吧。”
宣清在虚渊外头看着里面,用玉扇折射出的光勉强查探里面的情况。
她看见凌羲光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眼睛发红地瞪她,气急败坏得像个饭碗被人踹了的乞丐!
很快,凌羲光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