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声如此。”谢敛迎着她的?目光,眼底不见悲色,“即便是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过如此。”
宋矜有些说不出来的?愤怒。
他声名如何了?
岭南人人都爱他、敬他。
街头巷尾的?小儿最?大的?志向,便是成?为谢先生那样好的?人,为百姓鞠躬尽瘁。各地?的?节度使纷纷涌入岭南,想要找谢敛取经,学习新政富民的?法子。
他哪里是他想的?那样“不可惜”的?人?
她倾身拉起谢敛的?手,忍不住说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是吗?我阿爹与阿兄蒙冤这么久,只要能沉冤昭雪,我不会急着催你……”
谢敛道:“修建皇陵的?工匠,已经因为长年积劳成?疾,去?年冬日死了一批,如今又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
皇陵案已经放置了快两年。
不少匠人长眠地?下,活着的?人也快要将这件事忘记了。
拖得太久的?冤案,即便是沉冤昭雪,又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呢?再说了,时隔太久,资料丢失人员死亡,能否昭雪都未可知。
家家户户忙于自?己的?柴米油盐。
即便你是王侯将相,旁人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关注。
只有人记得数额巨大的?“皇陵案”,没有人会关注多?年后当事人是否沉冤昭雪,其中藏着多?少衔冤而死的?魂灵。
宋矜问:“只能如此?”
谢敛想也不想回答,“是。”
宋矜僵坐在谢敛对面,垂眸看向桌上的?笔。她脑海里浮现许多?东西,恨不得立刻找出一条别的?出路,然后告诉谢敛,你瞧,这样岂不是更好吗?
但?没有。
京都除了谢敛,没有人敢为她的?阿爹发声,更别提沉冤昭雪。即便是谢敛,也需要借此时一阵东风,方可搅乱京都的?政局。
“好。”宋矜答应得比自?己以?为得还要快,她抬手捡起桌案上的?笔,重新蘸墨,“我重新写。”
她收拾心?情,听着谢敛的?口述重新写了这份折子。
每一笔,宋矜都写得艰难。
可她深吸一口气,落笔沉稳。
若她仍是当初那个无知又清高的?小儿女,尚且会在夜里凄惶落泪,可她陪着谢敛走了这么一早,早已经有了只有往死路里走的?勇气。
写完这封折子,天色已经很晚了。
屋外的?雪终于停了,云后转出一轮霁月,温柔清冷的?光辉洒落天地?间,照亮茫茫的?汴京天子繁华道。
马车碾过积雪。
一直停在尚且亮着灯的?酒馆外。
宋矜掀开车帘,朝着门内喝闷酒的?章向文唤了一声,“世兄。”
章向文醉醺醺地?抬起头,朝着她看过来。片晌,他移开了目光,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歪歪扭扭往外走。
田二郎上前?拦住章向文。
宋矜走到他跟前?,说道:“我并非是为了给含之说好话,世伯和伯母都对我有恩,我心?里也难过。”
章向文这才停止脚步。
两人立在门外,相顾无言。
过了会儿,章向文扶住门框,说道:“进?来吃口酒吧。”
宋矜连忙跟上,接过章向文递来的?酒碗,却没有喝酒。她心?中难过,垂目坐了会儿,只轻声道:“世兄节哀。”
章向文的?手一抖。
他说:“阿爹早几?年身子就不好了,只是陛下几?番挽留,卸不了任。我早就知道他身子不好,他叫我去?岭南照看着些含之,别让人对他下手,我也真就去?了……”
宋矜听得喉头哽塞。
她低垂着眼睫毛,低声道:“世兄也没料到这些。”
章向文看她一眼,一口闷了手里的?酒,说道:“你没有为谢敛说话,世妹,你是个品行?好的?女郎。”
宋矜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她倒是想和章向文说,谢敛没有面上那样平静,可她说不出口。
看着面前?的?酒碗,她劝道:“喝酒伤身。世兄还是早些去?客栈安歇,我不能尽地?主之谊,便送世兄过去?。”
她语调温和,眸子柔软。
章向文在她的?目光下,有些发怔。
“不必。”他别过脸去?,又闷头喝起酒来,絮絮叨叨说,“心?里揣着事,睡不着。但?确实不能再喝了,等到天明前?还要去?面圣,卸任回家为父亲奔丧……”
说罢,章向文松开酒碗。
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酒坛子推开。
宋矜见他理智尚存,不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