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年生病,身体已经再也无法如正常人一样用功。比起做别的,只有书画花脑子就可以,不必花费力气。
但画画时,也要十分专注。宋矜几乎每日都是坐在窗前,一坐便是几个时辰,一直到天色黑透了,才能在黑暗里歇一歇眼睛和脑子。
但或是运气好,一连数日,她挂在画楼里的画都卖了出去。
银子非但没有坐山空,反而多攒了几贯铜板。
宋矜原本还在和母亲商议,要不要花费一些银子,去牢狱中探望阿弟。却不想,当晚便传来了消息,说是这案子拖了太久,圣上下旨在三日内结案。
但父亲的案件一直没有审理,如何结案?
宋矜只觉荒谬。
今夜雨势越来越大,拍得窗户劈啪作响。
何镂来时,宋矜正换好衣裳,提着灯笼要出门。
她没料到何镂会来,也顾不上给对方倒茶,只问道:“何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何镂满身都是水,抹了把脸。
他靠在矮桌上,似笑非笑,黯淡的灯光衬得他眉眼越发深邃,犹如鹰隼般锐利,隐约有些讽刺与得意,“消息刚刚通知给你们吧?”
何镂自己给自己倒了碗水。
宋矜十分不安。
她点了点头,却没有主动问出口。
第10章 汴城雨(十)
何镂喝了口冷茶。
他随手丢开粗陶杯子,支起胳膊,沉沉阴影投射下来,“宋娘子,你对谁都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么?”他嗤笑一声,“乡下的村妇,都不如你这般扭捏。”
宋矜无视掉他话里的嘲讽,匆匆问:“为何三日内要结案?”
“这与你无关。”何镂直接打断她,居高临下,“这桩婚事,只要你应下来,你阿弟自然不会有事。”
宋矜心口冰凉一片。
她原本以为,这桩案件,哪怕就是再潦草……也是一直拖,拖到不了了之。
却没有料到,朝廷不仅根本不想查,还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案。这盆脏水,要在热度最高时,直接泼在她阿爹头上。
只要此时结案,此后想要翻案千难万难……
绝不可以如此!
“何大人……”她有些失神。
“沅娘,”何镂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拽来,“你在想谁?章次辅……还是谢敛,你盼着他们帮你,不如求一求我。”
他衣衫华贵湿冷,阴鸷的眸光闪烁不定,犹如威武的恶罗刹。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她。
宋矜被拽得一踉跄,险些扑入何镂怀里,僵着脖子后仰起半张脸。
她惊呼一声,腿也被凳子砸伤。
屋内哐啷响,灯火也被吓得一跳,屋内的光线刹那间暗下去。宋矜半跪在凳子上,何镂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厚重的呼吸如钝刀子般刮在她后颈处。
宋矜心口狂跳,“这案子胡乱定下,何大人就不怕日后翻案……”
话还没被说完,她的喉咙就被扼住。
身体失去掌控,宋矜以屈辱的姿势抬起脸。
何镂眼底嘲讽满满,“翻案?”指腹危险地摩挲咽喉,讽刺低笑,慢条斯理地说着,“你们宋家死了个干净,谁为你翻案?难道谁也想如你宋家一般,死个干净不成?”
每一个死字,都如一把刀扎入宋矜心口。
如何镂所说,没有人敢伸出援手。她和阿娘无数次扯下脸面,求了不少人,受了不少白眼,却只换来一句难道想让他们也和宋家一般,死个干净不成?
宋矜默不作声。
门被何镂的人守住了,谢敛的名帖虽然交给了蔡嬷嬷,却不知道蔡嬷嬷能不能找到机会出去。就算是能够出去,章永怡却未必会伸出援手。
但无论如何……
她抬起脸,轻声道:“我如何确信,大人当真会保住我阿弟?”
语气似乎是哀求,却更像是和他对峙。
何镂猝不及防,心口被撞了一下。
对面女郎本就生得纤弱破碎,眼底含着泪水,就如一支含露的虞美人。何镂心头升起一缕火气,烦躁地收紧了手,却被她因此滑落的泪水烫到。
他几乎本能松开了手,再度发怒。
“宋家败落,但名声犹在。”少女咳得肩膀颤抖,单薄细长的脖颈压低,呛出的眼泪扑簌顺着面庞滑落,“要是我阿弟也死了,旁人只会觉得大人落井下石,而不是我们背靠着赵掌印……”
她一气呵成说完,咳出大口大口殷红的血。
何镂怒得发闷。
宋矜非常聪明,她说得就是关窍。
贪污的人根本不是宋敬衍,但宋敬衍是最合适的替死鬼。无法调查,只能盖棺定论……但宋敬衍早些年风评太好,仓促定了罪,恐怕有人要闹着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