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博河在夕阳下闪耀着粼粼的波光,每当这个时候,河面上浮动的晚霞就会射进窗户中,将旅店大厅染得一片绯红。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帝都矗立在天边,一片巍峨雄壮之影,高塔与城墙在残阳薄暮之中留下一道浓浓的斜影。
塞缇擦拭完最后一张桌子,直起身子用手背擦了一把汗,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大门的方向——门口光线暗了一下,走进来几个披着斗篷的旅人——是客人。她心中微微有些惊讶,眼下这个时节竟然会有客人,自从梅兹开战之后,路上的商人少了许多,旅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旅店的主人都打算暂时关门歇业了。
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外国人,一头在帝国境内罕见的深褐色的长发,面貌略有些英俊,虽然说不上令人一见倾心,但至少五官端正俊秀,一双褐色的眸子神光内蕴,内里的神色带着浓浓的暖意,仿佛叫人一看之下就感到心生亲切。
在他身后,个子更高的看样子是他的同伴,看起来更加帅气,带着一顶兜帽——虽然一进屋就取了下来,露出略微卷曲的齐耳短发,他四下打量着,眼睛里面带着浓浓的玩世不恭之色。
再后面竟是几个女孩子,塞缇不禁感到十分奇怪,这个时节哪有带这么多女眷上路的,叫她忍不住怀疑这是一帮奴隶贩子。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相差了,这些女孩明显并不简单,其中有几个光是眼神就让她不敢逼视,这种咄咄逼人的气质她只在城内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身上见过,又怎么可能是女奴。
“好奇怪的商队。”这个时候塞缇已经留意到了停在旅店外的篷车,来往于班克尔地区只有行商才会使用这样的马车。
而此刻走进这旅店的自然正是布兰多一行人。
真是谢天谢地,从十一叶镇买来的老爷篷车总算在它散架之前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这座招牌上写着‘猫与胡须’字样的旅店。
这座带着浓厚的光辉重返风格的老旧建筑坐落在圣水银桥畔,距离鲁斯塔不超过十英里,外表看平平无奇,只是有些过于寒酸——招牌与门上的漆脱得厉害,屋顶上也有多处修补,但胜在窗明几净,门一侧的窗台上还放着几盆常春藤,枝叶招展,被它得主人照料得很好。
旅店的生意看起来十分冷清,大概是因为位置太偏的缘故,德尔菲恩提到这里是鲁施塔东门外最远的一座旅店,只有一些手头没什么钱的行商会在这里暂时落脚。
但这也正是他们选择此地的理由。
偏僻就意味着安全——
这间旅店的女侍竟是个山民,布兰多留意到少女在夕阳之下赤红如火一样的长发不禁有些意外,不过一行人在上楼时,夏尔才回过头来笑着说道:“看起来那个小姑娘生疑了,所以说就像西德尼女士所评价的——我们的伪装并不怎么样。”
布兰多回过神来,答道:“这本来就是早有所料的事情。”
“我还以为大人你会为此而苦恼。”
“我不会苦恼没有所谓的事情,只是不想做无用功而已。”
“什么叫做‘无用功’?”夏尔感叹道:“我有一阵子没听到领主大人你口中蹦出来‘新词儿’了。”
布兰多懊恼地拍了一下嘴:“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罗曼留意到两人的交谈,当然事实上她一直都竖起耳朵在偷听,至于先前在马车上生布兰多闷气的事情,早就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故意落后一步,瞪大眼睛问道:
“但怎么会没有意义呢?那个女王陛下抓住我们,会不会把我们吊在绞刑架上,我听说贵族们都是这么对待他们的犯人的,这么说的话,我们是不是要乔装一下什么的?”
“因为没有用。”走在一旁的德尔菲恩答道。
自从开始服用青春之泉后,这些日子以来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不少,至少看起来不再那么狰狞可怖,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蜕皮,露出下面光洁有若羊脂一般的新生肌肤。
最重要的是,行动时也不再需要依靠轮椅,虽然仍旧有些不灵便,但至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由行动了。
“没有用?”
布兰多点了点头:“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有巡逻的骑士经过我们的时候是不是并没有停下来检查我们?”
“这不是好事么?”
“关键在于频率,我们一路上遇上的巡逻骑士未免太多了,据我所知在平日里这样的骑士只会在清晨和傍晚之前沿着帝都外围进行一次例行巡逻而已。这说明女王陛下加强了帝都外围的警戒,但却并未下令让他们对进入鲁施塔的流动人口进行盘查。”
“是这样吗?”
“是的,”德尔菲恩点了点头,然而有些惊讶地看了布兰多一眼,大约是没想到后者对这里这么熟悉,要知道很多鲁施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未必清楚这座帝国之都外围的警戒力量是怎么运作的。
夏尔笑了笑,显然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说明那位好客的女王陛下实行的是外松内紧的防范方式,看起来她对自己的触角十分自信,只怕我们不进城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进城,她就能发现我们咯?”
布兰多点了点头:“现在看来,至少白银女王是这么认为的。”
商人小姐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所得,不禁拧了拧小眉头:“既然如此,布兰多,我们是不是要分头行动?”
“嗯?”
“就是说,让我带着布伦希尔德她们进城去吸引那位女王陛下的注意力,你和梅菲斯特老师想办法潜入城内去救茜吧——”
布兰多听了这句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你在想什么,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我想白银女王不会那么早就发难的。”
罗曼连忙捂着额头向后躲开,一边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布兰多也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但我有一种预感,白银女王是在等着我们进城——”
……
夕阳沉入地平线下之后,夜幕便真正笼罩了鲁施塔城,黑暗中沉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遥远地平线上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繁星,更远一些地方,漆黑的天幕上时不时划过一道闪光,只有生活在鲁施塔的人才知道,那其实是那泽尔人的扑翼机。
由于鲁施塔距离那泽尔人的边境极境,所以双方都在东面的边境线上驻扎着大量的军队,即使在夜色下,天空中仍旧有成群结队的飞马骑士与魔导扑翼机在犬牙交错的空域中巡逻侦查。
法伊娜站在窗边盯着在月色下静静流淌的河面,不禁回忆起上一次来帝都是什么样的光景,然而时过境迁,自己也从一个万众敬仰的身份上跌落云端,不要说维持过往的光环,连父兄都被关押在面前这座令人生畏的‘巨兽’腹中。
但不知道为何,此刻她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笃笃笃,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屋内的其他人转过头去,刚好看到梅蒂莎推一身戎装推门闪身而入。
她反手关上门,舒了口气,才看向布兰多道:“领主大人。”
“梅蒂莎,怎么样?”布兰多向她点了点头,他之前让对方出去打探消息,现在看其神色应当是有所收获。
梅蒂莎果然答道:“还好,不算太过麻烦。我问清楚了,领主大人,订婚仪式是在半个月之后举行,到时候圣康提培宫的白蔷薇园会举行一个宴会,城内也会举行庆祝活动,事实上一周之前鲁施塔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场庆典了。”
布兰多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显然克鲁兹人对茜所作的一切让他十分不屑:“看起来白银女王想借此冲淡帝都人心惶惶的氛围,不过我看收效不会太大,她也不想想自己之前干了什么。”
“清除异己而已。”德尔菲恩淡淡地答道。
宰相千金的开口让梅蒂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略微皱了一下眉,才继续汇报道:“瓦拉契女伯爵——我是说茜,据说她一直住在鲁施塔城外的一座城堡之中,但我去那个地方看过了,空无一人。”
“是假消息,还是被转移了?”布兰多问道。
“应该是被转移了,领主大人,我担心白银女王在那附近留下了眼线,所以没敢逗留太久,不过后来我在别的地方打听过了,座城堡在此之前确实住进过一位大人物,但在几周之前就已经搬走了。”
“由此可见白银女王对我们的到来果然是早有预料,否则她没必要多此一举。”德尔菲恩对于梅蒂莎的目光无动于衷,用淡淡的声音分析道。
布兰多没有答话,但内心并无异议,其实对此他也早有所料,在此之前安蒂缇娜的分析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