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已经备好马车,朱红色轻纱帷幔随冷风招摇。
四匹战马已经绑好了轻甲缰绳,不停地打着响鼻。为首的一匹黑马分外健壮,隐隐可以看出没在毛皮间的几道伤疤,此马四肢修长漂亮,双目成血色,火焰般的鬃毛缠在脖颈与四蹄,堪比日落时分晚霞的色泽。
正是苏芳王的爱驹翻羽。
见得主人面色苍白不似往昔,它有些躁动不安,想要挣脱缰绳。上官绛扯出一个笑容拍拍它的脸,低低说着“我没事”,待它平静后这才往车厢缓缓而行。飞沙侍候在她左右,不停地嘱咐掌缰的将士沿途小心隐蔽行踪。
月弄影彼时手脚都已带上沉重镣铐,跟在几人身后,面上依旧是不明所以地笑容。
周身那些魔物冲他投来充满杀意的眼神,手中兵刃发出嘤嘤低鸣,只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只恐他早就成了千万个窟窿的尸体——他们到底是憎恶着高高在上的神仙们,赢得一场战役,屠杀几个神仙,根本无法解决这么多年来仙魔之间积郁的仇恨。
上官绛美眸从送行的人群中扫过,脊梁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她故意摆出傲慢姿态,将手伸给月弄影,示意一同上车,“扶着我。”
医仙微怔,随即会心地恭恭敬敬附身将手递了过去,一副顺从模样,铁链发出的窸窣声响盖过了魔物们的窃窃私语。
飞沙见此状没有多语,一扬长鞭,呵一声“驾”。
车轮滚滚,随着马匹的嘶鸣,车厢猛烈摇晃。
上官绛依靠在车窗边,捂着唇齿重重咳嗽起来,脸色也愈发惨白。
月弄影与她面对面坐着,将折好的白绢递过去。只是还未来得及贴到女子唇边,一大口污血就吐在了手绢之上,上官绛眼一缩,狠狠将染血白绢夺了过去,不想喉间难耐得很,只得用其捂着口继续咳。
月弄影有些犹豫地试探问,“……撑不住了罢?”
闭嘴。白绢之后发出闷闷二字。
医仙耸耸肩,一番话说的淡漠,“毒是我配的,能伤苏芳王到几许,我最清楚不过。方才在营帐中你已是勉强维持意识,我只是没有对你的部下们拆穿而已——如果苏芳王坚持留在黑水河那种恶劣环境下,不过三日……只怕凌玄帝君就会不战而胜。”
听得凌玄帝君四字,上官绛冷冷勾唇,“呵,那本王是不是还要谢谢月医仙口下留情?”
“客气。”
他倒是一副好脾气模样,弯着眉眼无声地笑,“你听话好好养伤,也好早日放我自由。”
“然后呢?你回到天界继续为墨丞那个混蛋卖命?对我们苏芳城魔族挥刀相向?”
“怕是想回也回不去了罢?飞出笼子的鸟,哪里还有再飞回去的道理?”
一句话说得上官绛怔住。
月弄影撩起帷幔,向着车外望一眼,灰黑色的天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着实令人压抑。他重新遮好布帘,扭头望向她,“再说了,我既上了你的马车,就是承认了战俘之身,回去天界又要如何面对主上的质问?眼下不是考虑这些时候,苏芳王还是关心下自己的身子比较重要,至于我是死是活……可就全依着您一句话了。”
两人莫名僵持着,末了上官绛将白绢攥在掌心,嘴角有淡淡血痕,“这车辇一路能至我寝殿……下车时,也扶着我罢。”
是不想给臣子看见这副狼狈模样才一直在逞强吗?月弄影沉默片刻,反问一句,“我见那些魔物对你恭敬有加,忠心不二,苏芳王何以逞强至此?”
你不会明白。她语罢阖眼,再不发一言。
耳边渐渐隐去了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平静。或许是因上官绛先前刻意对月弄影表现出的信任,女将飞沙在驾马车入苏芳城后并未有为难他:男子间或撩开布帘帷幔朝城中街市望,荒凉萧瑟的景象与歌舞升平的天界简直是云泥之别,直叫人心中感慨万千。
黑马翻羽熟络地将车辇带至城中唯一的宫殿,从偏门一路畅行至上官绛寝殿前。
“到了。”她终于睁眼,将手探向月弄影,“记着,我的伤不必与他们多言。”
“等一下。”月弄影抬手去抹她唇边血痕,那血已然干涸,他指腹用力些许揉了揉,拭干净后这才握上她的手,“我扶着你,起来罢。”
上官绛惊出一身冷汗,瞪大眼睛死死看着他,好似再为方才他略有逾越的亲昵举动而恼怒,若是寻常,这等不堪一击的医仙敢近她的身?只是眼下,她却连抬手阻拦的力气都不再有,生生叫人讨了便宜去。
飞沙已在车外催促,她银牙轻咬,借着月弄影的手臂终是得以站稳身子,一路缓行至房中。
月弄影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只觉得魔物口中所谓的宫殿还不如天界上神的一处宅院光鲜亮丽,也不知这穷山恶水的魔域究竟如何能引得凌玄帝君频频出兵相夺?要知道,苏芳王这三字于诸神来说甚至比蔓延的瘟疫更加可怕。
清一色的绯红帷幔就是整个屋舍唯一装饰,不说雕梁画栋,不说珊瑚宝座,就是盆花花草草都没见着,这般看来,苏芳王倒真有些……不像个女人。
“宫中不比在军营,王上莫要委屈自己。”女将飞沙将上官绛扶上床,细心盖好锦被,心有余悸地望一眼月弄影,压低声音道,“我看那神仙有些奇怪,可要飞沙再去唤几位医师一并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