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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的经历,足以让我对上班产生更多的抗拒了,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这公司和我有仇,在这里什么尴尬的事都能被我遇到,坐在工位上始终觉得浑身不自在。

加上公司最近在研发新项目,开会时上面定的要求是,让我们技术研发部的每个小组必须在一周内拿出令人满意的技术方案来,倘若这次新项目能够取得圆满成功,那么将意味着着重参与此次新项目的员工也会跟着升职加薪。

压力下达,大家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梁媛媛也拿了出超以往两倍的干劲,看到她没什么异样,我的心才稳稳落地。

调整好状态,我也将身心全部投入到工作中,争取在时间截止前做出最合适的策划方案。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不光上班在想方案,回了家也想,以至于连晚上做梦都是策划书的影子。

提交策划书那一天我的心情无疑比前几天还要忐忑的,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和张穆那个组的方案是所有方案中可行度最高的,但仍有些地方存在细节漏洞,需要改善。

直至最后一天,我们组的方案在几经驳回后,终于越过那条险阻被上面采纳,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这意味着短时间内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不过一旦方案开始实行,后面只会比现在更忙,休息时间也会一挤再挤,甚至还会有成倍的加班。

傍晚,城市栖息在无尽的黄昏里,颇有电影的氛围,我下班路过松岩路时撞见了秦知远。

但同时,也亲眼目睹了一群不学无术的学生如何报复了自己本应尊敬的老师。

我曾一直以为,作为一名学生再怎么样也不会欺负到老师头上,可我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人性本恶,所有的善良不过都是后天教导出来的。

当我看到秦知远孑孓一人被嚣张跋扈的混混堵在路边的巷口,受尽拳打脚踢却无法还手的时候,我就像看到了自己在学生时代遭到过的霸凌。

孤独、无助,只能低头认栽,甚至路过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招惹上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想到的只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老师会不会路过这里。

曾经的软弱让我在面对这些事物的时候只学会了沉默和忍受,只敢在心里咒骂无数遍可恨的人,但谁又能想到当初的做法竟会让现在的自己产生无尽的悔意呢。勇敢一点该多好。

如今的我,已经拥有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了,却再不能伸出手保护当初的自己。

我不相信秦知远是会主动招惹社会分子的人,在我看来,他很好。所以被打是因为他看着很好欺负吗,还是对素质没有认知的人随口一句看不惯便想揍就揍了。倘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令人发指。

只见秦知远靠在墙角,双手护在胸前,脸上痛苦的表情如针般刺进我的心脏,打在他身上的痛感也像一块又一块的烙铁烙进我的皮肤,我捏了一把手背上的肉,上面传来的痛感时刻告诉我这是真实发生的。

我火冒三丈,用力按了两声喇叭,那边一脸不悦,背过身来操着流利的脏话问候我和我的家人,见无果,我果断下车奔向秦知远,我一把拽开那个领头的,这才发现原来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反应过来后恶狠狠地瞪着我,嘴里不断飘着脏话:“你他妈谁啊!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那混蛋的话我全然当做耳旁风,我气得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感觉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朝他脸上挥去,我怒骂一声“滚蛋”,整条街都听得到。

那人不服气,还扬言道:“你真以为老子怕你?我们人多,你他妈再多管闲事挨揍的就是你了!”

“我刚刚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大可以来。”他们在人数上虽然占了优势,但看着都没我高,一米八的身高让我勉强攒了点气势,再加上他们都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让我的紧张感暂且消散了一些,我撒起谎来都无所畏惧。

谎称报警还是有用的,毕竟骨子里都畏惧那几个字,他们表情都变了,畏畏缩缩丢下一句“你他妈的竟然敢报警,等着”便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他们离开后我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扶起一旁的秦知远。

他重重靠在墙上,仰头深呼吸一口气后,拍打掉身上被人用脚踢过的印记,上面看起来凌乱不堪。

我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他摇了摇头,在交错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妙的、不同寻常的情绪,他说:“你来得很及时,我没有受伤。”

可那么多人打他一个,怎么能叫没事呢。

我捡起秦知远掉在一旁的背包,将他扶到副驾驶上坐着。

“我送你去医院。”我实在是怕秦知远身体被打出什么毛病,话里行间都透露着焦急。

秦知远拉住我要关门的手,说:“我真的没有事,我不是说了,你来的很及时,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又开玩笑似的对我笑:“或者说,你非要我顶着这副脏兮兮的样子下车给你转上两圈你才满意吗?”说着他还真要下来,一只鞋已经踩到了马路上。

我拦住他:“算了,你好好坐着吧。”我说:“坐我的车回去,你一个人坐公交肯定不安全,万一刚才那伙人发现我是忽悠他们的,又折返回来找到你就麻烦了。”

我回到驾驶室,将车子重新挂回d挡,轻踩油门起步。

车里还放着刚才的音乐,是我喜欢的乐队的歌,darkbe的butterflyandrose。整首歌已经临近曲尾,正荡着最后几个旋律,我放下车窗让左手搭在上边,也顺便透透气。

车子驶在跨江大桥上,河岸两边的夜景被一览无余,秦知远抱着书包在观望那边,我的手指抵在方向盘上敲了又敲,思虑再三,终于忍不住想要询问他刚才的事。

“那几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前几天我在学校维护了一位他们欺负了很久的同学,他们被学校记了处分,附加两千字检讨并回家反省,几人对我怀恨在心,所以在我回家的路上进行了堵截。”

秦知远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抢先一步把我想问的都回答了,我抽空看了一眼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将视线移到了我这儿。

他眼神如深潭幽远,却又隐隐泛着晦涩的浪潮,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我卷入其中。

我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一群学生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自己的老师,且丝毫没有最基本的人性可言,所谓的尊师重道,好像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让自己丧失“个性”的帮凶,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崇尚的“个性”是成绩垫底、打架斗殴、以大欺小以及对着漂亮的女同学吹流氓哨,用自以为是的搭讪方式博取眼球。

实在好笑,他们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获取的错误观念,还以此为荣。

秦知远告诉我,他们那几个全都是家里面疏于管教的,听说从小就这样,每次他们在学校惹事叫家长的时候,那些家长要么是没时间,要么就是完全不接电话,时间久了,他们的老师也就不管了,很多时候记他们一个处分或者回家反省就草草了事。

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开除,这样不是更好。

他说,学校其实是想让他们参加高考,毕竟上了三年高中,这已经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一环了,无论他们的结果好坏与否,学校都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未来。

这个学校负不负责我不知道,但解决问题的方式令人生气却是真的。一个人的心性一旦定型就很难再改变了,除非他在某一天突然有了厚重的责任和压力,否则都是在纸上谈兵。

而且高中的经历切实地告诉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微薄的,忍耐并非是正确的解决方式,那伙不良少年一看就是睚眦必报的人,不能任由他们再继续猖狂。

“报警吧,去警局立个案,他们刚才的行为已经算是群殴了,关他们几天,给他们档案里记下一个污点让他们长长记性。”我忍着性子,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生气。

秦知远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本以为他又会拒绝,良久,却又听到他温声说:“好,听你的。”

听到他答应,我立即改变回家的路线,开车前往警察局报警,陪他做伤情鉴定,向警方提交行车记录仪的录像资料,又查询附近的监控。

根据秦知远的伤情鉴定报告和有力的证据,警方给予立案,虽然秦知远的轻微伤不能使对方构成犯罪,但也足以让他们进五天少管所,起到一点威慑的作用。

办完这些,已经晚上十一点,我们两个都饿得不行,但这个点饭馆超市什么的都已经关门,我只好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看有没有卖剩的面包。

货架上很空,只有三个没人买的芝士火腿鸡蛋沙拉三明治。

眼见没别的,我将就拿着,怕吃着口干又回去提了两瓶矿泉水到收银台结账。

回到车里我递给秦知远一个,撕开另一个的包装往嘴里塞。

吃进嘴里的那一刻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在仅剩三个三明治的前提下这个口味的还能有三个。

我转头看向秦知远,发现他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觉得这个三明治很难吃,更像是在细细品味,于是忍不住开口:“好吃吗?”

“嗯。”他嘴里细细嚼着,应我应得认真。

我见状赶紧把另外一个还没拆封的塞到他怀里,心想这下就不会再浪费了:“吃完这里还有一个,别客气。”

秦知远弯着眉眼看我,好像在说“谢谢”。

我做贼心虚似的把旁边的水拧开拿到他面前:“觉得干的话,这里有水。”

待他接过,我才满意地发动车子。

他看到我只吃了一口就放在一旁的三明治,问:“你的还剩这么多,不吃了吗?”

“不吃了。”我看了他一眼,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你要不嫌弃,把我的那份吃了也行。”

秦知远没回答,在我的余光里,他安静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微微低着头,继续吃完手里的三明治,而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他那绯红的耳廓。

最后他把我那个咬过一口的三明治也吃了,只不过喝水的动作也变得频繁起来,我一直以为是三明治太干或者太咸才让他喝完一整瓶的水,殊不知全都是因为我那一块咬过的三明治而让他乱了芳心。

直到快到家的时候我才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这些学生被放出来后还会不会继续在附近蹲守寻仇。

我很担心秦知远又会因此受伤,今天是我恰巧路过撞见,但后面就不一定了,我和他下班的时间大多时候都是错开的,并不能顾两头。

“秦知远。”我试着叫了声他的名字,视线仍盯着前方:“这段时间,你先坐我的车上下班吧,那群学生报复心很强,保不齐哪天就突然守在你上班的路上把你给揍了,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受伤了可不好,在学校的时候你就躲着他们点,他们应该没那么大胆敢在校内找你麻烦。”

是个人都会害怕那种人群,毕竟他们天不怕地不怕,都打老师了,还能好到哪里去,谨慎点总归是好的,这样危险也能少点。

“好。”秦知远侧头看着我,嗓音沉沉,答应得极为爽快,让我不由得一惊,心里面也突然生出一种今天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的错觉。

“你下班了就给我发信息,如果下得早就在办公室里等我,我一般是下午六点下班,遇上加班可能会延后半小时到一小时。”我问他:“你等得了吗?”

“等得了。”秦知远抱着背包,原本含蓄深远的表情突然又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我一周中有两天排了晚自习,要很晚才能下班。”

我笑道:“到点了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我来接你。”

从那以后,我和秦知远便开始了每天一起上下班的日子,平淡且从未有过的舒畅,挺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在我身边他担任的角色永远都是沉稳、温存的,不知不觉就中和了我的浮躁。至于那群学生……学校给出的做法是休学,但我却总觉得有些不爽,认为秦知远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引以为傲的直觉果然没错,前几周的时候那群学生会不定点地在学校附近蹲守,但看到秦知远坐的是我的车后,那群人只能朝我竖个中指然后悻悻离开。两周过后,他们没了耐心和兴致就暂时放弃了秦知远这个目标。

我如释重负,虽然没再盯着秦知远,但依旧不放心,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他继续坐我的车上下班。但没想到就在下班途中的一次巧合里,我竟发现了秦知远身上有个很好玩的点。

那天还是一如既往的,我在校门口等秦知远下班,因为距离刚放学没多久,所以进出校园的学生特别多。而且一眼望过去,外边的整条街道都是白蓝校服和商贩摆的小吃摊,处处充满青春气息,是我在学生时代完全忽略的。

秦知远身着黑色夹克在一众校服中脱颖而出,走在他后面的几个学生笑着喊他“秦老师”,他闻声回头,发觉原来是学生们在向他作别,于是他眉眼含笑,在一片嬉闹声中与她们挥手说“明天见”。在我看来,是很温情的一幕。

穿过人群街道,秦知远径直朝我走来,笔直的身后仿佛冒着光,让我不确信到底是不是晚霞越过他周身产生的,忍不住歪了歪头看向他身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后知后觉,今天天气预报是多云。

一想到刚才的学生们叫他秦老师,心里就莫名的痒,也想学着他们叫一声试试,想看他听到我叫他秦老师会是什么反应,于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我乐呵地叫他:“下班啦?秦老师。”

秦知远走到我两米远的位置时明显顿了顿脚步,像是没意料到我会这么说,到我面前时,耳根子都还泛着淡淡的红晕,我在心里窃喜,心想这算是捉弄成功了。

“先上车吧。”他说。

“怎么,害羞啦?”我来了劲儿,开始火上浇油似的取笑他:“平时在学校同学们不都这么叫你吗?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乐意听了?”

耳朵上的红晕逐渐遍及脸颊,他似冷静却又匆匆地看我一眼,随后走到副驾驶跟前去拉门把手,淡淡道:“你早上不是说很久没去文兰拉面吃馄饨了吗?现在去吧。”

我笑了笑,饶有趣味地点点头,装作此话题暂且告一段落,回到了驾驶室。

很明显,秦知远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掉入他的思路漩涡中罢了,不过他怎么就这么单纯又好玩呢,搞得我都想甘愿掉入漩涡,如他的意了。

想着想着,我又忍不住笑。

秦知远扭头问我“你笑什么”,我说:“一想到要去吃馄饨了,心里就激动。”

自打有了这一次的发现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有时隔着校门,看到他单肩挎着背包从里边出来,我就又会心生捉弄,故意当着学生面喊他“秦老师”,借此让他感到羞耻,每每发现他顶着微红的耳根时,那模样就直逗我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但其实,我还挺好奇秦知远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不止一次想象过。究竟是随和的;温柔的;还是严厉的,一直都很想亲眼看看。无奈校外人员无法进入学校,所以这些沉积在我心里的想法也只能暂且作罢,不过它还是会随着时间的长流悄然增添。

这段时间以来,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有秦知远督促我起床,我没有一天是像往常一样踩着最后两分钟到公司的,而且每天都能按时吃到早饭,偶尔下班饿了就和他一起去下馆子,遇上时间太晚饭店关门了,我们就回家自己做饭吃。

也是因为一起上下班的缘故,我和秦知远的关系变得更好,逐渐无话不谈。我们会在开车时吐槽工作中遇到的烦心事;会在吃饭时讨论哪个菜难吃;会相约周末一起出去开拓视野,到各种景点打卡,爬山和看日出。

其中有个地方令我印象挺深刻,是一座寺庙,秦知远跟我讲过这里很灵验。他说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这里烧香,因为这座庙对他来说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当初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他的爱人。他拉着我走,说也一定要让我也拜拜。

这座寺庙离市区很近,半个小时车程就能到,但他建在山顶,且规模不大,所以来这的香客并不多,很多都是些固定的香客,秦知远算一个,现在的我也算一个。

寺庙红墙黛瓦,飞檐翘角,是典型的古代建筑风格,处处透露着厚重的历史感。两座石狮子屹立在大雄宝殿前,肃穆庄严。广场中心放置着一鼎石雕香炉,用于香客拜祭、供奉神明,整座庙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却又不觉得闷。在它的正前方还有两棵挂满祈福牌的菩提树,经历过无数风霜的树干承载着很多人的美好愿望。

我跟着秦知远从右门进去,跨过门槛,经过石板路,走到大殿门口时遇到了一个老僧人,秦知远双手合掌,微微低头喊了对方一句“师父”。他说这位师父是这里的方丈,于是我也学着秦知远的样子喊他一句“师父”。

我没怎么拜过庙,所以对里面的规矩和流程一窍不通,只能让秦知远充当我的导游。

他很耐心地告诉我烧香拜佛时的一些细节。比如作为男人,进入大殿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上香前应该注意什么;跪拜的礼仪等……

秦知远在我耳边说了很多,但脑子只允许我记下大概的东西。

接着,秦知远又带我去求签、解签、挂祈福牌,他说我地调查,除非他是跟踪狂。而且问题是,他既然知道我的行程,那为什么还要打电话问我在哪儿。

这么一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的矛盾。

但有一点我非常确定,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一定知道什么。

秦知远望着我,仿佛早已经意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于是一字一句,说得简单干练:“我知道你一定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会来找你,甚至会怀疑,我就是那个要陷害你的人。”他褪去了平常的感觉,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无比强大的冷静和理智,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但你必须清楚,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

不等我反应,秦知远将我带进了电梯,他按下负一楼的电梯键,说:“你的车很有可能被他们停在了地下车库,等会找到车了就在车上等我,剩下的我去处理。”

电梯里有我醉后连绵的呼吸声,良久的静默后,我终于还是选择开了口:“……一二零五,”喉咙太过干涩,导致说话都带着沙哑:“梁媛媛在那儿。”

靠在秦知远的肩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依稀地听到他轻声说了句“好”。

然而不巧的是,这个酒店的地下车库特别大,要找起来并非易事,我瞬间泄了气。但秦知远还是很冷静,一只手扛着我,另一只手摸出我兜里的车钥匙,打算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找,在靠近第二个区域的时候我的车响了一声,随后他打开后座的门将我扶到了座椅上。

他俯身温柔地望着我,放低了声音:“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很令人安心的一句话,就这样轻易地让我在迷蒙中卸下防备,胡乱地应答着。

秦知远关上车门走了。身体又累又困,我像一滩水绵软地顺着座椅躺下,不知道是最近天气热,还是车里空气不流通的原因,这会儿特别的闷热,明明才刚躺下没多久,额头就开始冒汗。胃里强烈的不适也让我无法集中思考任何事,都已经快分不清额角的汗是冷汗还是太热导致的了。

已经没有意识秦知远去了多久,只发觉车里愈发的热,这让我不由得口干舌燥,身上也如蚂蚁钻心般的痒,越动越痒得就越厉害,我干脆扯掉领带,解开衬衣领口上的纽扣,让自己的呼吸通畅一点。

车里有小半瓶前几天喝剩的水,我拿起来往嘴里灌,可还没入几口便见了底,根本不够喝。

我扔掉空瓶,抱着腹部蜷缩在后座上,难受时出的汗沁得衬衣湿了一大片,和皮肤难舍难分,似乎身上的衣服在这一刻都成了累赘,我无力地扯着身上的衣服,妄图将它与我剥离,衬衣扣子在被我胡乱扯开的时候崩掉了一颗滚到角落,最后埋没在了我粗重的呼吸声中。

刚开始的闷热已经转变为无比的燥热,迷离恍惚的意识让我分辨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身上的燥痒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身体也逐渐有了奇怪的反应,不论是哪里的肌肤都变得异常敏感。

沉重的呼吸、疲乏的身体,最初的所有感觉都让我误以为只是单纯的酒精中毒,可没想到身体连续的反应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下身不受控制的挺立让我始料未及,大脑几度被欲望支配,我在一片迷离中就快要失去自我。迟钝的清醒让我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我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下了药,又或者是刚才的那瓶水有问题。

就在这时,驾驶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微弱的灯光照进车里使得原本昏暗的空间全都暴露在他面前。透过叠着重影的视线,我勉强看清了来人。可强烈的诉求和羞耻心在脑中不停地打架,那一刻里我甚至想死。

“……秦知远……”

最终,我还是妥协向他求救,因为我别无他法了。

此时的我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半敞的衬衣下还露着一对若隐若现的锁骨,伴随着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让秦知远蓦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勾勾地望着我。

一边的座椅凹陷,是秦知远爬上了柔软的后座,他绷着紧张的神经将我从座椅上托起来,轻轻拍打着我的脸,温声喊我“秋何”。

我撑着最后的一点理智,发出艰涩的声音:“秦知远,我好像……被人……下药了……”

秦知远的手又再次轻缓地覆上我的脸,拇指微微刮蹭着皮肤,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就像是冰块一样在缓和我脸上的温度,让我贪念、渴望,无意识地往上蹭。

他倾身低喃着:“我们现在就回家。”声音像是一叶荡于浮萍的扁舟,而我坐在其中,他会引领我靠岸。

无休止的药效将我搞得燥热难耐,西裤紧勒着那里,时不时的摩擦让那里愈发的胀痛,但强大的自尊心并不允许我如此随意地就在车上解决,毕竟秦知远还在,我不想颜面尽失。

在一路平缓中,我们到了小区楼下,秦知远像刚才在酒店时那样,架着我往电梯里走。

即使意识不清醒,但骨子里的羞耻还是坚不可摧的,我想,捂着裆走路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回忆起的东西了,要是记忆有删除键,我恨不得第一个就删掉它。

在一片混沌的思绪中我躺到了床上,没过多久,秦知远又将我的外衣褪去,从床上捞起来抱进了泡着温水的浴缸里,离开时还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温热的水浪不断荡往胸膛处,一下一下地在激满我的欲望,我微睁眼才发现这里是秦知远家的卫生间。

下身被内裤压制,又痒又热,自制力也该到头了。

拖着迷乱的喘息,我将手伸进内裤,扶上那个令我饥渴了很久的淫欲之源,触上的瞬间,舒爽如电流般贯穿我的全身,我顺着周身缓缓撸动,享受起这一时半刻的欢愉。心跳如擂鼓,仿佛浴缸里的水都在因为我剧烈的心跳而微微晃动。

头疼的感觉早已经被快感所顶替,左手搭在浴缸边缘,尽量让自己的姿势更加舒适,随着撸动速度的加快,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偶尔竟忍不住发出了两句闷哼,为了那点羞耻心,我只好忍耐着不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

尿道口的酥麻感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全部吞没,拇指抵上那里开始打着圈磨蹭,尽管泡在水里,我还是能依稀感觉得到前列腺液正源源不断的从那里冒出,与水交融在一起。我现在的这幅样子别提有多淫靡了。

高潮来临的前几秒,我不由得向上挺了挺小腹,仰着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最后在欢欲中到达顶点,齿间传出一声沉闷的低吟,一股热流蓄完力混入清澈的水池中,看上去白稀黏腻。

催情药的药效很猛,仅仅一场自愉,对我来说根本不够,手里的东西不但没有软下去,反而愈发挺拔,甚至紧贴着小腹,就好像刚才的射出只是一个简单的热身。

我的欲望仍不满于此,乳头立于胸前泛着水光,和下面一样变得酥痒难耐,原本搭在浴缸边缘的手也终于忍不住盖上那里,配合下面的撸动开始揉搓。嘴唇微张着,我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雾气漫过整间浴室将我包裹,我把内裤从腿间脱掉扔到地上,不管不顾地泄欲。来回的撸动;指尖的揉搓,最终,又一股热流将我带往高潮故土。

腿间的东西逐渐柔软,我瘫软在浴缸里,闭眼缓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迈出浴缸,放掉里面的水后又用花洒冲了两遍,收拾完这里的残局,我才放心到淋浴间冲掉身上的污浊。

置物架上挂着一条新内裤和一套干净的睡衣,不用想也知道是秦知远为我准备的,心里不禁升起感激,怎么能有他这么贴心的人。

打开花洒开关,我一手撑着墙壁,冲洗还未来得及恢复正常体温的身体,低头一看,才发现有一边的乳头已经被刚才的自己揉得红肿不堪,正隐隐作痛。

我尽量不去触碰那里,简单冲洗完便穿上了秦知远准备好的衣服,然后离开浴室。

药效过去,胃里难受的感觉被放大,我捂着肚子走出门,看到秦知远正拿着一杯热水靠在墙边,另一只手里放着醒酒药,他直起身,将水和药同时递到我面前,说:“刚才在你身上没找到你家门的钥匙,想着可能是丢了,就把你带进了我家。不介意吧?”

我摇头:“不会,是我麻烦你了。还有,今天……谢谢了。”

我拿起他手里的药倒入嘴里,恰好干渴的嗓子急需一杯水缓解,便索性将整杯都喝完了。

依靠当下种种的疑虑,我撑着沉重的眼皮,想向秦知远问清今天所有发生的事:“在酒店的时候,你为什……”哪知刚开口就被头晕目眩的感觉强行打断,差点倒在他面前。

秦知远及时地稳住我,在看到我不舒服的样子后,皱了皱眉头:“累了就去我的卧室休息吧,好好睡一觉,其余的事情明天再说。”

话虽这样说,可压满心头的疑惧又怎么能让我安然入睡,现在就算再困乏,我的第一要务也还是想要搞清这当中所有的疑点。

“对了……梁媛媛呢?”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被我丢在酒店的梁媛媛,开始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她还在酒店,我……”

“你放心,她已经被我安顿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秦知远直直盯着我,为了让我放心,又用最温和的语气对我说:“至于你想知道的,我以后都会告诉你,不会有所隐瞒。”

他不是在撒谎,看我的眼神也没有半分闪躲,这句话既像肯定又像誓约。真奇怪,他今天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定心丸,总能让我安下心;又像一座充满未知的孤岛,令我好奇迷茫。

一边在心里矛盾,一边又贪婪的享受他给我的这份关心,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吗。分不清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究竟是醉人的酒精、是遗留的药效、还是两者都有……只觉得现在不论想什么都是混沌的,甚至前言不搭后语,无数荒谬神经的想法疯长成树,密密麻麻的宛如森林。

“去睡觉吧,现在已经很晚了。”他说。

酒劲还未散去,思维也跟着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秦知远轻推到了床边,他莞尔一笑,在我最为疲困的时候说了句“晚安”。但深受琐事困扰的我哪里又听得到,顶着胀痛的头沾床就睡。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总是被各种充满流言蜚语的噩梦吓醒,在恐惧中久久不能平缓,加之头疼得快炸了,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房间沉寂在无边夜色中,稀薄的月光打进窗户,将屋子里的摆设映出若干条长而斜的影子,就像一座紧闭的囚笼,噩梦则是禁锢我的锁链,令我全身麻木,寸步难行。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五十六分。

尿意来袭,我摸索半天找到了灯的开关,然后前往卫生间解决。上完厕所要轻松得多,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口渴,客厅桌上的电水壶里还剩一点水,倒在杯子里刚好够一杯,我一仰头全给喝完了。

回到秦知远的卧室,愁绪如麻,我一屁股坐上床沿,手肘撑在大腿上,有气无力地将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酒醒得差不多了,就是头很疼,外加四肢莫名的酸软,很累却睡不着,我想这极有可能是折腾一夜的缘故。

脑子里的事儿太杂,嘴里也就跟着又开始想以前的伴了,想念那熟悉的味道,想念一整只拿在手里的感觉。几年前,它曾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以前还未戒烟的时候,一遇到事儿我就喜欢抽烟,还喜欢边抽边思考,倒也不是它有多好闻,而是因为大学找工作那会儿处处碰壁,压力比现在大得多,所以香烟就成了我的必需品,我享受转瞬即逝的宁静和上瘾时的满足。香烟带来的放松是糖果无法替代的,即使戒烟这么久,我也还是这么认为。

戒烟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大学时期谈的一个女朋友讨厌烟味,更讨厌我抽烟,总是会在我跟前无比夸张地说“这烟味儿堪比毒气弹,再多闻几口我又要少活两年”,她絮叨多了,我也就没当过她面抽,这样清净一点。

不过那段时间我的烟瘾的确很大,找不到工作搅得我白天学不进,晚上睡不着,逐渐夸张得一包烟两天都不够抽的,所以后来她致力于让我戒烟,每当我想抽的时候,她就会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来,说“想抽烟就吃糖,好好戒,不许跟我耍花样”。

毕业后我们工作的地方都在对方相隔很远的城市,异地恋。刚分开那会儿我们经常通电话,她耳朵向来就尖,只要我这里一点火就会被她听到,无论拿的多远。她每次发现后都拿分手那套来威胁我戒烟,我习惯了,所以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口头上答应,但心里想的却是,反正不在一起,抽没抽她又怎么能知道呢。

但某次我们在通电话的时候,我又无意识地点燃了打火机,听筒那边的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但那次不知道怎么,她沉默了,不在像以前那样拿分手那套来威胁我,也不再骂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直呼我的全名,说得郑重其事,却没有任何理由:“陈秋何,我们分手吧。”

她的声音熟悉,却又处处透着冷漠,我很清楚,她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但奇怪的是,我这次再没有了像以前一样去找她道歉复合的心情,似乎怎么样都行。年轻时碍于那点自尊心,也不想再次低头,于是平静地说了句“好”。

长串的忙音代表一通电话已经结束,也好像在暗喻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陌路,当初热烈的情感已经不复存在,既没有美好的结局,也没有完美的落幕,结束得很突然。

那之后我突然想开了,想试着把烟戒了,以糖代烟,瘾犯了就来一颗。正因为这个,我开始抗拒糖类的食物,也是那时,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强烈依赖它的感觉,甚至觉得可有可无。我知道,自己这是成功戒掉了香烟。

但有的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怀念它在嘴里的感觉,这是长久的习惯,是早已经刻在身体里的,即使戒了很多年也不会消失,我只能通过用各种各样的糖制造出嘴里有香烟的假象。

现如今薄荷糖放在家里,钥匙也丢了,现在浑身乏力,要是去翻阳台必定很危险,于是在一番挣扎过后,我只好将就寂寞的嘴,尝试上床入睡。

抹完一把脸,眼神带过床边时无意瞥到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我拿过那个相框在手里仔细观望,不禁哑然失笑。这张合照被秦知远保存得很完好,没有一点折痕,就连相框也被擦得反光。

没想到秦知远这小子还真用相框裱起来了,我的那张到现在都还躺在抽屉里呢,如此一来,我的是不是也该裱起来放到床头。

没想到秦知远这小子还真用相框裱起来了,我的那张到现在都还躺在抽屉里呢,如此一来,我的是不是也该裱起来放到床头。

我正欲将相框原路放回,却在下一秒被相框后边的薄荷糖勾走了注意力,小小的一罐,待在角落里毫不起眼,要不是我拿走相框,恐怕都不会发现。

和我那个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口味。没想到秦知远也喜欢吃这个。

拿在手中没多少重量,打开一看,果真只剩下一小罐。

吃两粒应该没问题吧,就两粒,相信秦知远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薄荷糖的瓶盖被我右手拇指顶开又压回,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我包庇着罪恶感,在心里暗自拍定,倒出两粒含在了嘴里。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薄荷糖的味道,我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一连串的思绪如泉涌,占满空间,我躺在床上闭目塞听,想隔绝掉所有的愁闷。

外面天刚蒙蒙亮,是泛着晨雾的蓝调时刻,很美。我却在此时沉沉睡去,错过了这一大美景,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睡梦间,隐约听到卧室的门被打开了,随后是一阵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转瞬即逝的感觉就跟昨晚的薄荷糖一样令我留恋,不久后身上传来轻微的压感,像是昨晚被我踢翻的空调被,可耐不住太困,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睁开过眼睛。只是下意识的想,会是谁呢。

在说长不长的时间里,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了自己竟身处除夕那天出车祸的地方,松岩东路。

梦中的我茫然地站在马路中央,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簌簌的微风从脸上刮过,拂动我头顶的发丝。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凄凉竟让我不觉立了汗毛。

顷刻间,原本细腻的微风突然就化为了呼啸的狂风,毫无征兆,将路边的香樟树吹得弯折不起;天地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细密洒下,仅仅一瞬间,便将城市最阴暗冷寂的一面彻底暴露在我面前。我双手伸在面前,试图抵挡住一系列侵袭而来的风沙,同时吃力地保持站立,不被风带跑。

没过多久,所有的事物都开始扭曲,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发出一阵阵哀嚎,骇人十足,我拼命想要逃离,甚至用上了我这一生从未企及的速度奔跑,可周围的场景不但没变远,反倒丝毫未动,犹如鬼打墙。

双腿止不住的颤抖,我撑着大腿大口喘粗气,耳边哀嚎未止、雷鸣不断,思绪被恐惧支配,我缓缓直起身,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打在脸上的雨如同碎玻璃,一点一点扎入我、侵蚀我,似乎要把我带往死地。

正当这时,手突然被人从背后攥住,温热有力,让我挣脱不开,我被吓得一颤,惊恐回头。

秦知远正深深注视着我,忧郁目光里似乎有担忧、恐惧、不安……甚至太多太多我未曾见过的情绪。突然觉得我们邻近咫尺,却又好像相隔万里。我下意识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发现他还是那样,不曾松动手,也不曾变动神情。

半晌,他无视周边的糟乱,嘴唇翕动,和我说了句无声的话。

听不见,更读不懂唇语,我只能困惑地望着他,想让他再讲一遍,可没想到就在下一秒,他竟化成一大片蓝闪蝶凭空消失在了我眼前,独留神秘和我在原地。谁也不知道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一抬头,周边所有的场景也都随着他的消失恢复原样,仿佛刚才的画面从未出现过,可手上的触感却是那样真实。

我向空中大喊他的名字,可回应我的,就只有无尽的空旷与回音。

又听“嘭”的一声,地上竟莫名开出一条裂缝,而且越来越大,与此同时,街道、高楼、树木都逐一塌陷,就像世界末日一般,我害怕地紧闭上双眼,可等下一次再睁开眼时,进入眼里的事物已然大变。

白色的房顶熟悉又安宁,几束暖黄的阳光照进房间,可以清楚看到光线中的飞尘,总之完全没了刚才的可怖。

心脏狂跳个不停,正想缓和,其间却听到了秦知远低而稳的嗓音:“你醒了?”

他静坐在我腿边,此刻正头也不移地看着我,我偏过头与他对上视线,努力地不去想其他无关紧要的,可梦里的画面却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重现在我脑海里,让我心生恶寒。果然,酒喝多了连做梦都是神经兮兮的。

还有昨天晚上的“前尘往事”,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候自己欲求不满的样子,我那强烈的羞耻心就会如气球般在脑子里炸开,恨不得永远闷在被子里不出来,倘若地底有洞,我一定钻得比谁都快,此时此刻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想死了。

几秒的挣扎,我只能逼迫自己举白旗投降,疯狂掩饰掉心里的杂乱,撑着手肘靠到床头,哑着声问:“你什么时候守在这里的?”

“不久前。”秦知远淡淡说着,将手里的水递给我:“头还疼吗?”

手指抵在额角,那里确有些发胀,我轻声应了应:“嗯……还有一点。”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止疼药。”

不到半分钟秦知远便拿着药回来了,我道了句谢,含到嘴里用水一口吞下。

接着他又很耐心地问我:“饿不饿?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在厨房煮了粥。”

昨晚上饭没吃上几口,往胃里灌的基本都是酒,这会儿秦知远一提,我倒真饿得不行,便想也不想就回答:“饿。”

我掀开身上的空调被准备下床,不料中途被秦知远拦住,他笑了笑,说:“你就在床上躺着吧,粥已经在桌上凉好了,我去端。”

秦知远在照顾人这一方面确实有点东西,一碗蔬菜粥凉的恰到好处,不冷不烫,还带点咸香,应该是加了点盐和油在里边,吃进嘴里很舒服。

“不够还有。”秦知远看着我,眼不离人。

“谢谢。”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等我吃完一整碗蔬菜粥,然后像问小孩子一样问我:“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一碗当然不够我吃,倒不是我胃口大,而是粥本身就不顶饱,再加上折腾一晚上没吃饭,没饿死都算好的了。尽管酒后胃口会有缩减,但饿这个东西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消除掉胃口不好的障碍,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再蹭了一碗。

这第二碗才算是真正尝到秦知远的手艺,我还是第一次吃到秦知远煮的粥,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虽然只是一碗很平淡的粥,但我却很喜欢,不咸不淡的口感刚刚好,我甚至觉得自己吃了两碗的原因就是因为好吃。

解决完温饱问题,我终于有足够的精力去想其他东西。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仍历历在目,每回忆一次,都像是在向我重复施加绞刑。

我从不愿相信秦知远就是这件事的主谋亦或是同伙,除非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就是个笑话,可他根本不像、也不会是做这种事的人,就更别提什么他陷害完我又来假装关心了。我虽不能分辨一个人的好与坏,但性格这种东西是刻在日常生活中的,只要接触的时间够久,只要有心观察,又怎么不会发现端倪,哪怕这端倪很微小。

但最令我困惑的,当属秦知远是如何得知的我所遭遇的一切。

为什么当我躺在酒店的时候,他会给我打那么多通未接电话;为什么在我临近崩溃的时候,他能如此及时地来到我身边,替我收拾烂摊子;为什么昨晚在电梯里,他会和我说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为什么他会知道我会醉,还提前准备好了醒酒药……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相似、那么熟悉,就好像……突然回到了我奋力跳上阳台救他的那一晚,我知道他会跳楼,所以想尽办法也要救到他。而所有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最开始的那场梦。

要真的是因为那场梦,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秦知远和我一样,同是因为做了一个荒诞的预知梦,在梦里看到了对方会遭遇不测,所以便走上了一个人的救人之路。

倘若真是我猜测的这样,那好像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包括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在酒店的遭遇,还有帮我收尾的那些忙,全部在这一刻里都有了充分的理由,不再那么古怪。我想,当时的他也肯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能那么及时地救他于危难之中吧。

但再次面对这件怪异的事情时,作为被救方,我还是想亲耳听到秦知远的解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一个劲儿地闷头想,我这人就喜欢揣着答案问问题,哪怕那个答案会让我有失望的可能,我也认栽。

而且光凭个人的猜测又怎么能轻易定性事情的真伪,他的身上还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了,以前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看来,我好像既了解他又不了解他。我此时要做的,已经不仅仅是要找到那个主谋了,还有必须得从秦知远嘴里得到我最想要的答案。

我捏着薄被,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然后才艰涩地开口:“昨晚我在酒店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知远脸上的笑意未减,他平视着我,在我殷切的目光里沉默了一阵子,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我会这么问他,所以最后也回答得含糊其辞:“我不是说过吗,等以后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等时机成熟……说得如此轻松,那又会是多少个日夜?

我等不了。哪怕是一年、一周、又或是一刻我都等不了,我现在就想听到答案。

我很清楚秦知远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我这当中的缘由,可能是有自己的苦衷,也可能是和当初的我一样,觉得荒谬无法开口;觉得对方不会相信;觉得对方没有必要知道。

可那次的情况跟现在的明明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即使不告诉他这些,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但这次如果他不向我坦白,我好像很难、很难做到真正信服自己的内心。

我从没想过要怀疑他,也不想让我们之间产生任何芥蒂。我只是很需要他的解释和真相来让自己完全安心,确定我们究竟是不是同类人。

也怪之前的那场梦我一昧地选择埋藏,也从不往其他方向考虑,没想到竟以同样的方式造就了我现在的后果。大概,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了吧。

我看着他,在沉寂的空气中听到了自己略微渴求的语气:“以后是多久?”

一系列的糟心事堆积成山,把我整得焦躁不安,还真是应了那句“心急不成事”,以至于后面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不仅夹带了很多私心,也间接成了他一碰就容易扎伤的尖刺,令我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后悔不已:“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就告诉我呢,非要我、误会你……你才满意吗?”

秦知远微微垂眼,没有继续看我,他思忖了片刻,等再抬眼时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可和刚才相比却是那样的勉强:“就算你误会我了……也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

“明明就有关系!”听到秦知远的回答,我很生气,突然强硬的语气硬是把他定在了原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又逐渐萎下了声音:“你知道的,我不想……”

不想误会他。不想,也不愿意。

他分明是在说谎。无论他再怎么假装都掩盖不了眼里落寞的事实,他的那双眼睛明明就在说,我很难过。

所以秦知远,为什么要说“没关系”,为什么宁愿被我误会也不愿意说出真相。你明明就很害怕我误会你,明明知道隐瞒只会让我们双方都很难堪,却还是选择闭口不谈。说出来不是更好?就算这个解释再敷衍,我也接受了!

“……对不起。”耳边徒然传来秦知远不甚明显的声音,犹如风过留痕,晃得我心头微微一颤,听上去竟然有些委屈的意味。

秦知远总喜欢把“对不起”挂在嘴边,而火气正旺的我每次在听到他说“对不起”的那一瞬间就会败下阵来,无论怎么样都拿他没办法,我最怕了。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是不是只有通过告知秦知远我们相同的经历让他与我产生共鸣,才能为他后续的坦白作铺垫;是不是只有我先剖出那颗真心,才能获取他的真话。

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话都已经听烂了,我不说点有用的,秦知远又怎么会主动告诉我他的事。

我不喜欢兜圈子,平复好情绪后便问得直截了当:“秦知远,你之前,是不是也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到这话后,秦知远原本无光的眼眸一下子就看向了我,说:“也?”

他很精确地就抓到了这句话的重点,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就和我刚才猜测的无异,吃惊、疑惑、外加思索。这让我更加确信他也一定做了类似的梦,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对。”我故意把之前救他的经历说给他听,好让他意识到我们遇到的是相同的境遇:“去年冬至,在你跳楼那次的前几个小时里,我就是因为做了一个你会自杀的预知梦,所以才能够成功地把你从阳台上救下来,即使到现在,我也还是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预知梦?”秦知远喃喃自语的同时眉头微皱,看上去比刚才还要严肃许多,半晌,他突然抬头问我:“你能……再讲细致一点吗?”

秦知远的追问是个好兆头,至少可以证明这个方法是有用的,他已经成功掉入我绕的圈子,接下来就只是时间问题,只要顺着他的意往下钓,就肯定能有收获。

“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细致的地方,就是梦中梦,我在梦里的世界也做了个相同内容的梦,然后就是我计划救你,至于后面的,你都知道。”

“所以你当时……才会那么莽撞地冲到阳台?”

我微微点头:“嗯。”下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他的肩膀,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你呢?你也做了类似的吧?”

秦知远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我能有这么大反应,只见他陷入了沉思,当中还隐有否认的趋势,这让我有些心灰意冷,捏着他肩膀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力道,然而就在我快要放下手的那一刻,竟又从余光里看到他点了两下头,听到他说:“……嗯,差不多……”

听到秦知远终于“承认”的那一刻,我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可不知道为什么,鼻子莫名其妙地开始泛酸。

“果然,我就知道是这样。”

一切都与我想的无异,当初秦知远遇到危险时,老天强行给我塞入梦境,就像程序一样植入我的脑子,让我产生救秦知远的冲动。现在我遇到危险了,他又以同样的方式来给秦知远下达任务。

怪不得能做邻居,连这种事都能遇到一起,还真是……缘分天注定。

我又突然想到什么,晃他的手问:“那这件事的结果呢?还有那个要害我的人又是谁?”

秦知远说:“你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影响,还有你的名誉。”他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说完下面的:“要害你的那个人……”

“是谁?”

尽管从他犹豫的神情里我看到了担忧,可我还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的再三逼问让他退避不能,他很无奈,只能选择告知,于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张穆。”

“张穆?”那一刻,我犹如晴天霹雳,跟座石雕似的愣在原地,在心底重复一遍又一遍张穆的名字。

为什么会是他……我们不是朋友?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失去意识前的那句话“给你点了代驾,你就在车里好好休息”。

一股恐怖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是他?”我下意识地将脑子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感觉到自己手都在发抖。

“他这个人,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秦知远有些自责地说:“我早该提醒你要离他远点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他为什么要害我?我跟他既没有过节又没有仇恨,平时在公司的相处也很和谐……”

“因为,嫉妒是最简单的理由。”他说。

我愣在原地,反复琢磨起“嫉妒”这个字眼。

是啊,毕竟嫉妒一个人又不需要任何成本。

秦知远问我:“你还记得周韵之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周韵之在已经有张穆这个男朋友的前提下,还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和你相亲?”

“想过,但……没想通。”

他看着他正前方的衣柜低处,淡淡道:“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亲兄妹?”我震惊地望着他,就差从床上弹起来了,那几秒里,我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耳朵出了问题,可他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清晰,甚至一下一下地回荡在我耳边。

两人这层复杂的关系让我大脑直接宕机,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等一下,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两指抵着额头,我迟钝地理清他的话:“你是说,张穆和周韵之是亲兄妹,那他们现在这关系……近亲恋呢?”

“嗯。”他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张穆的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出轨生下了周韵之,在张穆十多岁的时候,周韵之的母亲因病去世,张父便将她接回了家,只是张穆的母亲碍于情面,最终选择了原谅,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人竟然互生爱慕背着父母偷偷在一起了,就这样持续了五年。”

他此时此刻的每一句,乃至每一个字都像滔天巨浪一样,在不断冲刷我的思想,让我接不上话。

“然而就在第五年,这件事情还是被他们父亲发现了,一家人闹得很不愉快。各自训斥一通后,家里人便强行将两人分开,刚开始确实有些作用,两人都断了来往,可终究都是一家人,哪有一辈子不见面的,所以仅仅半年两人便又重修旧好了,还向家里放了狠话,说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他扭头看向我,问得认真:“你说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说要永远在一起,会有多困难?”

“正常家庭来讲都不会同意,而且另类的眼光也不少,几乎……不可能吧。”

“嗯,所以张父便强迫让两人相亲,早日结婚,好彻底隔绝这段畸形的感情。但两人的态度始终都很强硬,说什么都不愿意。最终,张穆的母亲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儿子做出这种违伦理的事,气得旧病复发,送到了医院吊水续命,可没想到的是,她在医院醒来后便开始拒医拒药,并以此威胁两人断绝关系,周韵之拗不过,便被迫接受了相亲。”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但,张穆没想到那个相亲对象会是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埋下了嫉妒的种子。”

他认真地替我分析张穆步入歧途的原因,梳理我已经麻木的记忆:“还有在三月份的时候,你们公司策划新项目,需要拿出好方案,他们组的方案被上部驳回,最后只采纳了你们组的,这也是一个原因;再加上六月初你晋升,他接受不了同期进入公司,你的职位却比他高……种种小事,积少成多,逐渐生恨,便起了造谣的想法。”

我失神地望着床尾,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到床上,微风不断牵动里面的那层窗纱,从床上可以看到它飘动的影子,给房间平添了几抹静谧。

房间里面寂然无声,大脑却是那样喧闹,仿佛身处菜市场,我站在人群中间不知所措。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面对这种事时应该做的正常表情。所以我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呢。

生气、震惊、平静?好像都不太妥当。虽然已经知晓了那个人是谁,但并没有过度的惊讶和愤怒,只是感到空荡荡的,需要干点什么来填补那里。

“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张穆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那里暂时还拿不出什么能够诬蔑你的证据。”秦知远说。

他在这两天里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冷静的模样,我分辨不出是他本就如此,还是说当老师的都这样,不过倒也意外符合他的职业,很有魅力。

明明年龄要比我小上好几岁,看上去却比我老成持重许多,真羡慕他拥有我这一生都追求不来的东西,我常常也想这么冷静地处理手里棘手的事,可最终还是会毫无遗漏地暴露自己急躁的性格。

或许阴沉的云本就不适合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薄弱的空气因不能承托水汽积聚的重量而任其落下,这不光预示着它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带来降雨,更意味着城市会长久受到灰暗的笼罩。很令人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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