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忐忑不安地就候在郁芳宫与广德宫连接的回廊口,眼看着肖奕扬独自疾步而来,脚下都带着凛冽的冷风,便预感到不妙,只想闪身往墙角躲,却已经被叫住了。
“做了亏心事吗?躲什么躲?”
“皇、皇上,小喜子我、我这刚要回去歇息。”
“歇息?今儿就别歇了。郁芳宫也有些日子没打扫了,自个儿拿着家伙什,去将郁芳宫里里外外齐齐打扫个遍,明儿一早我检查。”
“啊?皇上……”小喜子不是傻子,赶紧就上去腿一软就想要往下跪,却被肖奕扬一把抬起胳膊撑住:“我说喜公公,你腿软什么?就是腿软也别倒啊,还有你的胆子在这儿支着呢。”
“皇上,小喜子没那么大的胆……”
“没吗?没那个胆,连朕的主都敢做了?”
“这小喜子我就更不敢了,皇上赎罪,皇上赎罪。宝贵妃是夜里来找过皇上,小喜子说皇上您还没回来,宝贵妃就说她去郁芳宫等着,小喜子没拦住……”
“是实话?”
“怎么敢欺瞒皇上。”
“是实话?”他再问,语气却严肃了许多,这下子,小喜子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好一会儿才唯唯诺诺地说道:“皇上……皇上啊,其实小喜子也是觉得宝贵妃心终是好的。而且小喜子看皇上终日郁郁寡欢,想要让皇上您排遣排遣……”
“排遣?”肖奕扬重复的两个字好似从牙缝中挤出的钢刺,“你怎么不给朕安排上几十上百个女人让朕夜夜排遣?朕可是孤单得很呢。”
“皇上……”小喜子啊呜一声竟哭了出来,哭着哭着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皇上您心里想什么小喜子知道,正因为小喜子知道,所以才急啊……那落妃娘娘她……她都还不知道今儿落难到了谁的手里,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你就干脆当她死了,呵,喜公公你还真是让朕都不得不佩服。”
“小喜子没那么想。我当然想落妃娘娘平安无事,做梦都想。可是、可是这都一年多了……小喜子只是想让皇上您从旁的事上暂时分分心,这样好受些,所以……所以宝贵妃想去,小喜子我也没拦着,可这事儿绝对不是小喜子我安排的,小的我没这个胆啊。皇上,皇上您要罚就罚我吧,哪怕是罚了我能让皇上您心里舒坦些。”说了一串下来,小喜子越来越委屈,竟抹着鼻涕眼泪,哽咽不止:“皇上您别真当小喜子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其实人家心里也难受得紧。每天啊,这眼前时不时就好像有落妃娘娘的影子在晃。那笑脸儿,那音调儿,简直就是天宫里的小喜鹊,蓬莱岛的小神仙。想想就让人开心,可是开心完了,就是没完没了的难过……落妃娘娘啊,我的小主子啊……这什么时候才能回得来啊……”
“好了。”肖奕扬再听不下去了,只能制止了他,那尾音里,带着轻颤,终是一摆手:“歇着去吧。有你想的什么事儿?”我的小落落……只要我一个人想……好想,好想……
“公主,您该用餐了。”
“公主,洛依莎公主。”
“不要!不要!”
“嘭”一声,一碗金丝八宝粥直接被扣在了小侍女脸上,小侍女吓得惊叫,旁边稍长一点的侍女眼睛一瞪,伸手就去狠狠拧了所谓“公主”的胳膊一把——这哪里像是一个下人对待尊贵的公主殿下?
可谁知,那公主挨了欺辱,非但不哭不闹不生气,还咯咯咯地笑起来,指着被泼了一脸汤渍的小宫女就叫道:“小花猫,小花猫,哈哈哈……”
宫殿内花园远远的阁楼之上,两个人影已经站了许久,将这一幕尽数看在眼里。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了抚自己乖张的胡髭,“这样若传了出去,只当本王虐待公主。桑奇。”
“在。”
“还没找到治疗这癔症的法子吗?为什么看她的疯病越来越厉害了?”
站在后面的魁梧男子抬手一拜,左手上戴着黑色皮套,无法握得紧实,“这癔症来得诡异,只怕是当时用迷幻术封存她记忆时伤了神经,这……我也没料到……”
“当初让你用迷幻术诱她说出宝藏所在,却一无所获。如今又变成这副样子。桑奇,本王还能信你这迷幻之术吗?”
“王请放心。桑奇在日日精进,下次一定不会再出现问题。如今看来,天启也一直没有找到宝藏的秘密,所以,这个女人在我们手里,被我们控制着,找到宝藏就是早晚的事。”
那个暗黑的背影正是西夜国王,他手掌紧了紧,只是背身看着花园里的叫嚷疯闹,沉吟道:“现在也只有这样。那就看紧着点吧。另外那个‘媚毒’……”
“王尽管放心,这个一次都没耽误过。每日药汤浸泡,即将大功告成。”
“好。西夜失了一个公主,又得了一个‘公主’,倒要看看他天启王还能不能躲得过。”
“王英明,这次一定不会再失手的。”
说着这里,西夜王转过身,青褐色的眼睛发着浑浊冷辣的光,“蛰伏一年半,不要以为本王就此怕了他。天启江山,本王志在必得。在天启朝廷内潜伏多年的密探,将会在本王此计得手之后,群起攻之,到时候,天启必无力回天。”
“是。那女人痴痴傻傻,倒也不妨事。就看那天启皇上是否真是个死心眼的人,只要天启皇上不嫌弃,王的计划就一定会成功的。”
“另外,不是我西夜的人,始终不能完全交心。之前若不是太过于信任那肖昶,我西夜也不会折损那么多精兵强将。所以,桑奇,万事都要留心,若有异象,尽可……”那粗壮的手伸出做了一个向下砍杀的动作,毫不留情。
这时,有侍卫来报:“王,苏先生到了,在外殿喝茶。”
西夜王应了声,随即对着桑奇说:“这苏先生如今是我西夜最大的财力支持者,本王还得去小心款待着。桑奇,关于所有天启朝廷内安插的密探,本王要一份详细的名单——这很重要。”
“桑奇明白。”
“两个宫女太没大没小了,怎么这样欺辱堂堂的公主殿下?”
还在对这咯咯只管笑的公主推来搡去的宫女停了手,回头看到了慢步而来的一神态清冷的年轻妇人,倒也没有太多的惶恐,只是欠了欠身子道:“肖夫人。洛依莎公主不懂事,桑奇大人特吩咐我们可以多管教管教的。”
这么一听,那妇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上前弯下腰,看了看坐在石凳上,目无焦距,憨憨傻笑的女子,眼中充满了“心疼”,或更复杂的情绪。她掏出帕子擦拭了下她脸上溅到的一点粥渍,说到:“哎呀,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们西夜王的义女,好歹也算是西夜公主。这饭弄洒了,也不能让公主饿肚子。正好我准备来看看公主,还给公主带来了点菜肉粥。”
说罢,她一抬手,后面跟着的一个侍从就将手里盛好的一碗酱绿色东西递给了妇人手中。
站在一旁的两个宫女伸着脖子看了看——这哪里是什么菜肉粥,根本是一碗不知道搁了几日的野菜糊糊,还散发着阵阵腐烂酸臭。
两个宫女都不好意思捂鼻子,只得皱着眉头直往后退,眼看着那妇人像模像样地好似真捧着什么天下美味,凑到了公主脸跟前,执起汤羹柔声细语:“公主尝尝看,很香哦。”
连着叫了三遍,那公主终于转过了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碗里的东西,突然,好似捕食一般,一口啜净了汤羹里惨不忍睹的东西,咂咂嘴吧,笑得更开心了。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好喝吗?好喝这里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