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正好,路闻殊走进画室里,把工具架在落地窗前,搬来椅子坐下,戴上耳机,点开了楚云淮凌晨4点发来的文件。里面是一首写给他的歌,叫《听说他遇见了花》,分为纯音乐和歌词。
音乐开头是楚云淮一段漫不经心的轻哼,节奏偏轻快,路闻殊仿佛看到一只瘫在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漂亮尾巴的雪豹,又像一只正在梳洗尾羽的花孔雀。
【听说流连花丛的他在寻找花
人人都当猴子捞月般的笑话
满目谎言怎能养出真情枝桠
愚蠢的他却是一心追寻它
哪管年华把真心与热情绝杀
变成握不住的手中沙
在那疾风骤雨里如梦飘洒
说旧梦难偿且来日方长珍惜春光不诉离殇
说权当角色扮演戏一场
说我心滚烫可无处安放悬停在那云淮之上
说情真意切也是一纸荒唐
可他遇见了它
高岭之花
静默地诱惑他
咫尺亦如天涯
他在想方设法
换它一句回答
蝉鸣盛夏
他却心无闲瑕
白日里如痴如狂心猿意马
深夜里半醉半醒不辨真假……】
歌词文字堆砌,七分情意三分假,假还假在关键处,并不算好,发来的时机更不好。
认识个一年半载再看,路闻殊可能会被打动,细细体会。如今才相识一两周,扫两眼这些华丽漂亮的歌词,他只认为是楚云淮一时上头的产物,等他清醒后再看,自己都未必感动,更别说感动他了。
路闻殊甚至怀疑楚云淮仗着自己颇有才华随意写歌赠人,比起别的花花公子挥霍钱财随意送人珠宝玉石,高级一点,诚心一点,但本质类似。
叉掉歌词,他静静地感受曲调的起承转合,比歌词更加循序渐进,流畅动人。偶尔混在其中的哼唱,充满花孔雀特色的张扬自信。
楚云淮看到消息时已经是傍晚5点了。
路闻殊:【纯音乐已加入单曲循环。】
他有真话没说出来,楚云淮也明白他的意思,歌词过犹不及。
人在不理智时容易自我感动和夸大成分,凌晨写词时酒意加情绪上头,他把那个意思表达得太满太过,如今醒来发现没到那个程度。
文字有欺骗性,随意的哼唱简洁真实,点到为止,余韵悠长,更打动人。
路闻殊:【你又突然走进我心里待了2分14秒。】
换旁人可能觉得打动他了,是该开心又得意,楚云淮却对着这条消息冷哼一声。
他心里清楚,当时把那句“一秒真朋友”故意解释为“我突然走进你心里待了一秒钟”,如此浪漫暧昧的说法,是在撩拨与反击路闻殊,并非真的因此得意洋洋。
路闻殊显然不上当,不吃这一套,才会拿他的话回应他。
或许他看他总如花孔雀开屏,是为了求偶、刷好感之类,但楚云淮写这首曲子还真不是这样想,只是纪念和他的相遇,并展示自我、分享快乐。
事事都有目的就太没意思了。
路闻殊单曲循环了一下午,也浪费了一下午,画了两幅客观评价是好,但他主观认为差点意思的作品,平时可能不扔,也该加入已废作品集。
此时他拿着手机找好角度拍照。
两幅画,一幅是墓园里花孔雀捧花图,一幅是咖啡厅外雪豹蹲坐图。
画风如人,充满冷静的浪漫。
算是那首歌的回礼。
但他不打算发给人看。
楚云淮有时是凭一时热情做事,分享欲和表达欲爆棚,就一定要对方知道。
路闻殊不仅不是非要对方知道,甚至连告知对方时还要判断时机是否恰当。
若是现在给楚云淮看,多半给他造成礼尚往来,事事有回应的错觉,路闻殊不愿如此。
手机跳出来新消息。
楚云淮:【我又不是拿你当游戏npc刷好感,你这样提醒强调怪没意思的。】
楚云淮很骄傲自信,很会主动追求与争取,但他从不认为他的付出就该有回应和收获。
他只是为了不留遗憾,主动制造机会而已,别人有拒绝的权利,他也不怕被拒绝。
说白了,喜欢就争取,得到就珍惜,失败就忘记。
路闻殊:【嗯,少来套路,多点真诚。】
楚云淮对着这条消息轻笑一声。
他越刻意秀什么,路闻殊越像看花孔雀开屏,会很平静客观地赞美,但是不被打动。
他是一个冷情的旁观者。
楚云淮:【知道了,忙着喝酒,不跟你聊了。】
旁边的好哥们苏麟睿凑过来好奇地问:“和谁聊这么开心?男的女的?不喊出来一起玩儿?”
楚云淮嫌弃地把他脑袋推一边去,白了他一眼,恶趣味上头,故意回答:“城北徐公。”
“啊?”
苏麟睿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脑子里真没这方面的知识。前些天看楚云淮那条【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动态,他的理解:淮哥又勾搭上什么中文系美女了?对方有个追求者是住城北的徐公子?他俩在墓地正面交锋了?淮哥受刺激了,偷拍人家背影搁这儿比魅力?
他这么跟他淮哥求证,楚云淮盯着他沉默了两三秒,不得不服气:“逻辑通顺,我都信了。”
苏麟睿脑子没转过弯来,还真当他是默认了,困惑地问:“但你怎么和情敌聊上了?还聊得一脸春心荡漾?”
春心荡漾个鬼啊,脑子、眼睛和嘴都可以捐出去了ok?楚云淮被气笑了,举着苏麟睿的酒杯硬灌他喝下整杯酒,也不跟他这个猪脑子解释了,大声回答:“因为‘情敌’是大美人啊蠢货!”
上次和路闻殊交谈之后,楚云淮特意交待店员小林:下次见他来,第一时间发消息通知我。
小林谨慎地问他:万一你在忙咋办?我怕打扰到你……
楚云淮好笑:放心,你只管去做,红包少不了你。
小林因此知道客人有个动听的名字叫路闻殊。
当他点了一杯冰美式后时,小林微笑地说:“请稍等,路先生。”
路闻殊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姓路?”
小林:“楚哥说你是他的朋友,让我们好好招待。”
路闻殊:“他不缺朋友。”
小林:“嗯,楚哥的确有很多朋友。”
路闻殊:“我不是第一个受此优待的朋友。”
小林:“呃,楚哥对朋友都很好。”
路闻殊:“有多好?”
小林:“经常请客帮忙……”
路闻殊:“知道了。”
目送他去上次他选的角落位置后,小林一边给楚云淮发消息,一边怀疑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有些忐忑地把交谈的话复述给他听。
楚云淮:跟他说话是很容易掉坑里,习惯就好。
小林这才明白,和路先生聊天不是轻松的事。
没过多久,同样的位置,同样隔着玻璃,楚云淮饶有兴味地看着里面的路闻殊。
此时的他正用左手撑着下巴翻阅一本摄影集,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静脉血管在皮下纵横交错,手腕关节凸出来的骨骼上有一颗痣,整只手凸显一种脆弱无辜的美感。
但路闻殊整个人和脆弱无辜毫不沾边,瞧瞧他美丽的侧脸轮廓,修长的脖颈,衣物下的胳膊、腹部,大腿……全是恰到好处的肌肉,男性特征明显,整个人散发强大的魅力。
不过他那束引人注意的低马尾,稍微削弱了强势意味,增添了一抹温柔。
路闻殊看到了一张欣赏的照片,久久没有翻页。楚云淮看此时的他犹如一尊会呼吸的雕塑,美得客观疏离,但也温和迷人。
他们隔着一道玻璃窗,近在咫尺,但可见不可触。
店里的小林正好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向风流帅气的楚哥,看路先生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一言难尽。
不像纯粹的看朋友,也不是爱慕者的眼神,或者说两者混在一起?反正让人看不透,估计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小林回想路先生那句“楚云淮他不缺朋友”,照此来看,她认为楚哥很缺能让他这样看的朋友,因为他看前女友苏影都很冷静。
那么大个人杵在落地窗外,自然挡光线了,路闻殊扭头看过去,意料之中,他又看到楚云淮灿若朝阳的笑容。
今天的他穿了一件波西米亚风的衬衣,张扬大胆,多情眼里蓄满了感染人心的笑意,看他时显得格外专注动人,整个人和光一样热情扎眼。
路闻殊有种身为一块冰会被这样的光照融化的微妙错觉。
这让他想到家里的那只白猫。
饮雪最初被他捡回家里那段时间,其实不太主动亲近和打扰他,喜欢自己瞎玩。路闻殊也不管它,自顾自地做事,偶尔若有所觉,扭头就会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呈现澄澈湖蓝色的眼眸。
猫看他谈不上有感情,只是带了点儿好奇的意味静静地注视他。
路闻殊喜欢这样的眼神,伸手抚摸它一下,最初它会躲,隔了一会儿又会主动过来蹭他。
人与猫就这样微妙的你来我往的试探了一段时间。
眼前的楚云淮像谨慎帅气的雪豹,和他处于类似的状态,但他的言行更加大胆丰富。
他在有意无意地引诱他。
他在狩猎。
楚云淮揣着兜进入店里,点了一杯咖啡,在路闻殊对面坐下,把手机和墨镜放桌上。
“真没人来打扰你啊?”
路闻殊挑眉反问:“你真不拿自己当人了?”
楚云淮耸肩,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发现被当作花孔雀啊雪豹之类更讨人欢心,索性不当人了呗。”
路闻殊:“你很会卖乖。”
楚云淮发现他面前的摄影集里全是星空图,问他:“你还玩摄影啊?平时也喜欢拍这些吗?”
路闻殊点头:“兴趣来了就拍。”
“拍人吗?”
“很少拍。”
“为什么?没兴趣吗?”
“差不多吧。”
楚云淮用手撑着脸颊,静静地盯了他好几秒,当面直白吐槽:“你好像真的对人性冷淡。”
路闻殊平静地与他对视,给了他一个和之前不同的答案。
“因为对象不足以让我性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