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在?行宫的日子过?得格外轻松自在?。
这儿虽不似汤泉行宫那般占地广阔,宫室连绵,几?乎将整座山包拢其中,但也宽敞舒适,更胜在?没有旁人,只她带着婢女们住了一座殿阁,宁静悠闲。
行宫是仿江南园林的样式,假山鱼池、卵石小径,玲珑多姿,每日在?院子里走上两圈,烹茶赏景,便?是想自寻烦恼,也一时?寻不到。
云英怀着身孕,不能饮茶,又?不似真正的贵族妇人,喜欢摆弄花枝、舞文弄墨,便?总是坐在?日光下,看着穗儿和茯苓煮茶、做点?心,自己则拿了针线来,预备替三个孩子都各做一双鞋,等开春后?生产完回京,他?们恰好都能穿上。
这看似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日子,有时?免不了让她有种错觉,放非常自己毕生追求,也
不过?就?是如此了。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自己的追求到底是什么?
最初,是活下去,接着是为阿猊谋个安定,再是前程,到如今,阿猊的日子看似安稳了,她的腹中又?有了新的孩子,这个孩子看似是天家血脉,可将来究竟如何,也总难说,只要有争斗,便?随时?有败亡的可能。
譬如她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看到的萧氏皇族那三位天潢贵胄——不受宠但有人支持的太子,受尽宠爱,却还是要狼狈出逃的吴王,以及无权无势,受尽欺凌,最后?不得不用和亲来换母亲解脱的公主。
皇家子孙也不见得能无忧无虑。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娘子可是想念小皇子与小郎君了?”穗儿从外头小跑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跺着脚上的雪,才转头搓了搓手,就?看到云英出神叹息的样子,赶紧安慰,“过?两日,余嬷嬷就?来了,娘子不妨问一问近况。”
已是隆冬时?节,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天寒地冻。
行宫的一应供养,都出自东宫,往来相送,皆由余嬷嬷负责,几?乎每隔五日,她就?会来一趟,看一看云英的情况,再交代几?句萧元琮的嘱咐。
这是她主动领下的差事,在?萧元琮看来,她是为了表达忠心和歉意,弥补先前的自作主张。不论何种情况,她必会拼尽全力,保住东宫的血脉,对此,萧元琮深信不疑,这才将事情交付给?她。
云英自然也信余嬷嬷的忠心,但她也明白,余嬷嬷此举,亦是为了提防她再耍花招。
第一次来的时?候,余嬷嬷便?面无表情地说了太子妃的近况。
“七星阁已被幽闭,每日无任何人出入,一应吃用,皆自窗边递送。殿下是念旧情之人,从前,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对薛氏多番容忍,如今,她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出身书香门第的清流之女,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落到被幽禁阁中,不见天日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与她一同被幽禁的两名宫女,一开始兴许还会顾念主仆身份,如从前一般兢兢业业伺候薛清絮,可时?日久了,无人理会她们,什么主仆,什么身份,都会变得遥远而模糊。
若是供养充足,日子也许还能过?,可一旦哪一日起,外头的人开始怠慢、松懈,短了什么补给?,掺了什么次品,那三人之间,便?会暗生矛盾。
那样的日子,实在?比直接废了封号,贬为庶人,赶出宫去,要痛苦难熬得太多。
云英听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知?道?余嬷嬷的用意,无非是要警告她,既要留下孩子,就?安心养胎,别?再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下场不会比薛清絮更好。
好在?,余嬷嬷到底更关心她腹中的孩子,自那一次后?,见她似乎的确只是安心养胎,便?再没说过?什么。
“有丹佩和绿菱照顾,想来一切都好,到时?瞧一瞧嬷嬷带来的信便?是了。”
丹佩和绿菱知?道?她关心两个孩子,便?常写信,托余嬷嬷带来,是以,云英虽然想念,但因都知?晓孩子们的近况,心中的焦躁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如今,她真正担忧的,还是朝中情况。
“这趟回去,可得了什么没有?”
她从榻上起来,捧了一只手炉,塞到穗儿怀中。
茯苓将穗儿才脱下的沾了许多雪花的外裳挂到架子上,提着穗儿带回来的食盒搁到案上打开,说:“还热着,娘子先尝一尝。”
“那一家又新做了裹红豆的毕罗,奴婢一瞧,便?赶紧买了来。”
穗儿说着,将食盒朝前又?推了推,随后?解开紧束的袖口,从中取出叠好的信,一字未说,递了过?去。
云英尝了一口还热着的红豆毕罗,接过?信便?展开瞧。
那是一手熟悉的好字,神形兼具,风骨突出,正是出自傅彦泽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