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强撑着睁开双目,待视线清晰,才看清对方只是个七八岁的男童,一双大眼乌溜溜的看着自己,两只小手抓着他露在被外的一只手,像是要把它推回被子里。
李绩初时还有些懵懂,再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他用手撑着慢慢坐起身,名唤锦儿的孩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突然问:“你不痛么?”
呆了有好一会儿,李绩才点头道:“很痛。”
那锦儿疑色消散,偏头道:“你好像生了大病,我去叫爹给你开止疼的药,这样就不痛了。”
李绩淡淡笑道:“谢谢你。”
锦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呐呐道:“我爹说关心别人是应该的。”
李绩目光一动,伸出手想去摸他,这时门外有声音传来:“锦儿,快出来帮爹磨药。”
锦儿下意识的回头应道:“来了!”随即转头对李绩道:“我这就去跟爹说,等我回来。”
“嗯。”收回落在半空的手,李绩笑着点头。
锦儿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正碰上秦颜进来,见李绩已坐起了身,却像睡着了般低着头,一动不动,肩上只披了一件薄衫,显得身形更为瘦削,众人从来只看到殿堂之上的威仪,何曾见到这重服之下的清减,秦颜端着药不动,想起方才兴冲冲跑出去的孩子,一时难决要不要惊动他。
李绩似有察觉,慢慢转过头来,见秦颜呆站在哪里,疑惑道:“怎么站在那里发呆?”
秦颜这才动身,将托盘放到床边的矮桌上,转首吩咐道:“该喝药了。”
精神有些不济,李绩下意识应道:“我方才已经用过了。”
沉默了会儿,秦颜才道:“你已经睡了好长时间。”
李绩微微一怔,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常态,然后伸手去拿药碗,秦颜看着他握住碗沿的手,五指修长骨节棱突,此刻却因为过于紧绷的力道变得有些苍白,想必是强迫自己要拿稳。
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来都是严格到苛刻。
突然觉得整个心口都疼痛起来,在树林中发现瘴气对李绩没有影响的时候,秦颜便猜到他应该是自小服食定量的毒药,长久下来便能够抵抗一般的毒物,相对的,寻常的药物对他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若受伤生病便比一般人恢复的艰难。
待李绩喝完药,秦颜指着托盘道:“这是我向梁夫人学做的蜜丝醉枣,玉兰花糕,你喝完药吃这些嘴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李绩目露诧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一个大男人,怎会怕苦。”
“我也不怕苦。”言下之意在强调她是女人,看到李绩眼角一抽,秦颜目不斜视面容平淡,语气却是不以为然道:“人生在世,应当尽欢,既然有办法让自己好过一些,又何必放任难受不管。”
秦颜的想法从来都是出人意表,却又偏偏很有道理,李绩也不争辩,捻了一块玉兰花糕放进口中,方嚼了几口,秦颜突然探身问:“如何?”
看着那点漆的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李绩呛了一下,答道:“不错。”
秦颜目中流光忽闪,透着些自得,随即也伸手去拿玉兰花糕,李绩还未来得及阻止,秦颜已将糕点放进了口中,不多时面色便僵住了。
李绩压住笑意,正色看着秦颜面无表情的咽下糕点,然后听她认真分析道:“其实就算是咸的,也比苦的要好很多。”
李绩语塞,心里有一处却被填的满满的,不过短短数日的相处,他便发现此刻性情流露的秦颜跟宫中相比有多么鲜活生动,如脱离桎梏的雄鹰,鹏翅翱翔天际。他最近常常想,若是没有当初在西林山的相遇,如她这般洒脱不拘的性情,现在应当是身无牵挂四海为家,或许最终会寻得一处归宿过着平静的日子,这样最好,可越想心里越会觉得不甘,甚至有些后怕,尚幸的是,他们最终遇见。
秦颜见李绩陷入沉思,嘴唇微动,仿佛自语般低念着两个字,便问:“尚幸什么?”
李绩回过神来,静静笑道:“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吃到像这样的糕点。”
以为李绩是在取笑自己,秦颜心道你做的粥更难以下咽,这话当然不能明说,秦颜只好低头摆弄着盘子里的甜点,一声不吭。
不顾秦颜不解的目光,李绩兀自取了一颗醉枣放入口中,淡淡笑道:“你日后可有打算。”
略一迟疑,秦颜慎重道:“待此事一了,父亲便会辞官退隐,我答应于他,找一处安生之地共享天伦。”
口中未散的蜜甜忽然变得有些苦涩,李绩心中一片空茫,面上的笑容越发淡了,突然间觉得有些困倦,却还是打起精神道:“老将军去了蜀地,献王有一部分人马已先行转移,希望可以从中拦截。”
秦颜自然清楚,她还知道是赵辰君从中作梗牵制住了陈凌空,所以才让献王的人马转移出一部分,恐怕此次刺杀李绩和湘南王的人马便是献王派来的。
思绪有些混乱,大约是喝过了药,越发疲惫,李绩微垂下眼睫道:“走了更好,再不用尔虞我诈待此事一了,你们也好过平静的日子。”
李绩的睫毛很长,垂下时便看不清他的眼神,秦颜凝视良久,才低道:“即便天各一方,两人也要各自安好,虽不能朝夕相对,你”话未出口,因为李绩已经阖上眼,沉沉睡去了。
秦颜轻轻将李绩扶下躺好,用自己方能听见的声音继续道:“你只需记得,始终有人牵挂着你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