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小厮登登从外门奔至堂前:“夫人来了!”
香汗淋漓的周夫人一见外甥女一把鼻涕一把泪,泪便“唰”地落下。
在外头她是和善稳重的尚书夫人,在府里,她便变回当年那个脆弱的小养女,口中念着“我苦命的儿啊”,一面陪着傅婵落泪。
大少爷的院子闹腾起来,鸡飞狗跳。
周席玉额角冒着青筋,将毕生的好耐性皆献给两位泪人。
得知缘由的周夫人嗔怪:“都是你的不是!不早些说清楚!惹得我们娘俩伤心。”
她细细掰碎给傅婵听:“像以前那样,除开你爹爹娘亲,还有许多小伙伴不是吗?”
傅婵点了点头。
“呐,你就把宝姐姐视作你的小伙伴,要对她好,”周夫人喝了口热茶:“在外头玩的时候,你席玉哥哥和嬢嬢不在时,你就听宝姐姐的话;当席玉哥哥或嬢嬢在你身边,就跟着我们。”
周夫人将傅婵搂入怀中,似是对待刚满月的孩子一般,带着她左右轻晃,且不住摩挲女孩鬓边落下的一嘟囔的鬈发:“婵儿最乖了对不对?”
傅婵破涕为笑:“我最乖!”
“你要真心对宝姐姐,还要多跟宝姐姐说话。”
“那宝姐姐嫌我烦怎么办?”
“谁说宝姐姐会嫌你?谁在婵姑娘面前嚼耳根了?”周夫人蹙起黛眉,抬眼扫视屋内伺候的仆妇。
丫鬟与嬷嬷争先恐后道:“奴婢等不敢!”
傅婵哼哧哼哧半天,宛若蚊虫般哼哼:“在明州的时候,她们说我是傻子,都不跟我说话。”
她迷茫地期盼从周夫人处得到答案:“嬢嬢,我为什么是傻子,我是突然变傻的吗,还是一直都是傻子?”
周夫人一抿唇,别开面,待眼中的水汽去了七分,才勉强笑着安慰女孩:“她们胡说的,就是……就是嫉妒你!对的!嫉妒嘛!嫉妒你可以来京城,嫉妒你还能同宝姐姐当小伙伴,她们都不能呢!”
她又说了一堆甜言蜜语,直将傅婵哄得晕头转向。
接下来几旬,东君每每寅时便冒了头。
才擦白,墙角就被晒得火辣辣的滚烫,邵府的门房蹲在阴影里磕水烟枪,咳了一声,便听大门处如约传来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宝姐姐!宝姐姐!我来寻你玩了!快开门!宝姐姐!快开门!”
昨日刚拨来的小厮咋舌不已,傻在原地——哪家姑娘上门挑衅?
门房管事摇头,后生就是太嫩些。
他将烟管递给儿子,叫儿媳亲自去接。
门房儿媳笑眯眯将傅婵及随从迎入二门,早有内院的丫鬟来接应,将其送至二苏旧局的西厢房:“婵姑娘这边请。”
宝知看了一会账本,见她来了,笑道:“今日家里排戏,一道去看吗?”
傅婵是块蜜糖,甜兮兮地巴上去:“带我去,带我去。”
“好好说话。”宝知突然冷脸。
“啊。”傅婵呆呆看着她,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晃了晃。
突然,眼前横眉冷对的美人姐姐骤然笑开:“同你说笑呢。”
“宝姐姐又骗我!”傅婵记吃不记打,喜笑颜开地将脸往宝知肩背上蹭弄。
宝知直道:“又来搓揉我,我可禁不住这样折腾,快些安生说话。”
这样一个纯洁浪漫的孩子娇憨地讨她的欢喜,宝知一开始定是警惕:难不成周府对她有所图?
纵使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复盘,她都无得头绪。
后来她才通过丈夫对于好友家事的透露才模糊了解——多年前明州富商种下的善果在遥远的京城得以收获。
周家真是养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家破人亡的傅婵,怕她孤独,怕她被欺负。
宝知并不反感这场「利用」,她承认,傅婵真真是得自己的心。
有趣的是,在她的人生轨道不同阶段,总是会碰到相似的人。
性格喜好上的相似。
宜曼,梁袅袅,傅婵。
三人在性格上有非常大的交集面积,皆是甜美娇憨的美人。
可傻子天生讨人欢喜。
宝知由着傅婵一路闹着,甚至摘下道畔的野花,耐心做成一顶鲜嫩的花冠,将之戴到傅婵头上。
“好看吗?宝姐姐!我好看吗?”小傻子双眸闪闪发光。
“好看,”宝知轻声道:“很好看。”
还是没有心机的花朵最好看。
怪不得周席玉这般推崇邵衍,某种程度而言,她同周席玉也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机关算尽,故而对上琉璃心般的透明人,一面因内心所想被反映而无处遁行,一面却不能不被吸引。
清爽而干净的东西,对于这样披着人皮、内心阴暗的怪物而言,便是顶顶好的诱饵。
若是因此而被鹰啄了眼,宝知也只能叹美人计用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