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汲三十来岁,容貌清秀,身穿青色官服,神色泰然。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奉命查看了陶夫人的礼服,而后笃定道:“回禀陛下和太后,陶夫人身上穿的,正是朝凤缎。”
陶夫人几欲昏厥。
耿丹曦闻言,趁热打铁:“陛下,既如此,何不让人查验陶夫人身上是否有携衣合香?”
裴臻点头,于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便亲自靠近陶夫人的衣裳,嗅了嗅,禀告道:“回太后,回陛下,虽然味道很淡,但还是能依稀闻见陶夫人身上残存的携衣合香。”
见戚玦洗脱了罪名,宴宴目色稍弛,她见缝插针道:“陛下,证据确凿,想来就是陶夫人自己僭越,恐携衣合香被人察觉,又不敢轻易丢弃,便将香囊藏在县主身上。现下真相大白,陛下便疼惜龙体,莫要和县主置气了吧?”
裴臻没说话,只拉着宴宴的手放在腿上,而后对戚玦不冷不热道:“赐座。”
戚玦这才得以重新落座,一双久跪的腿早已酸痛。
突然的变故,让陶夫人方寸大乱,她连连叫屈:“陛下,臣妇冤枉啊!”
眼下这件事,最要紧的已经不是戚玦,而是陶夫人为何会堂而皇之穿着僭越的礼服前来赴宴,以及,陶夫人身上为何会有携衣合香的痕迹。
这时,只听男宾席中有人道:“陛下,臣瞧着陶夫人的发冠也很是奇怪,冠上一对翟鸟,头顶肉冠,脖颈细长,尾羽丰茂,怎么瞧都不像翟鸟,反倒更像是……凤凰。”
这么一说,大家方仔细瞧起来,不瞧不要紧,细看之下倒真的发现了玄机。
冯太后面色一沉:“方尚服,可是如此?”
方汲便仔细查看那发冠:“回禀太后,虽凤凰的特征被刻意弱化,但确实能瞧出,这并非翟鸟,而是凤凰。”
众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命妇的礼服中,只可使用翟鸟,普天之下能冠凤凰的,便只有皇后、太后以及太子妃。
陶夫人此行,身穿凤纹,头顶凤冠,还刻意让凤冠的细节模糊,又特意穿了纹样并不明显的朝凤缎。
有人高呼:“陛下,陶家竟敢这般出席宫宴,实在是藐视皇威!”
不断有人附和。
陶夫人一时间百口莫辩。
又有人问:“那这朝凤缎和携衣合香,陶夫人又是如何得到的?”
方汲连忙告罪:“陛下,臣有罪,竟不知朝凤缎何时失窃,望陛下治罪!”
只听方才指认凤冠的那位大臣道:“方尚服何必急着告罪?这朝凤缎未必就是来自尚服局。”
议论声起,有人窃窃私语道:“是啊,朝凤缎乃宁州贡品,陶家大少爷便是宁州织造,中饱私囊下一匹朝凤缎还不容易?”
“若是这般,那陶家也未免太猖狂了!”
“贪污一罪,僭越又一罪,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何止!携衣合香铁证如山,岂不说明,陶家与越州反贼有勾结!?”
戚玦注意到,挑起话头的那位大臣,便是方才御花园中和耿月盈私会的曲连云。
她心头一跳,看向耿月盈,却见耿月盈只是垂首跪着,发丝在烛光下留下一道阴影,看不清神色,却让她没来由感到一阵寒意。
裴臻将这些话尽收耳中,却沉默不语。
耿月盈跪地叩首:“陛下切莫听信谗言!过世的家公曾任礼部尚书,三朝元老,忠心耿耿,陶家又怎可能有不臣之心?又怎可能勾结越州?想必只是一时不察!”
耿丹曦冷笑:“好一个一时不察,礼部尚书家眷疏于礼仪,这话实在难教人信服!”
这时,又一大臣道:“陶少夫人,陶尚书三朝元老是不假,可忠心耿耿却未必。”
这人当即起身,朝裴臻作揖:“陛下可曾记得,崇阳十八年水患,先帝为求大梁风调雨顺而下令祭祀,陶尚书却把太子才能用的玉革带用在越王身上?哪怕到了现在,陶家仍旧贼心不死,和反贼暗中来往,否则又怎么会有携衣合香?陶家虽仍在大梁为官,只怕这心却是在越州,才敢这般纵容家眷在宫宴上藐视皇威!臣请奏,彻查陶家!”
此言一出,又有许多官员紧随其后附和着。
戚玦的心沉着,她可以确定,陶家从来都不是越王党。
当初他误给裴澈玉革带之事不假,可这也让裴澈险些被降为郡王,他并未从中得到好处。
不仅如此,戚玦还注意到,这些一个个要置陶家于死地的人,为首者,竟都在颜汝良给她的那份名册上,都是些和耿月盈有牵扯的人。
戚玦顿时萌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把陶家推入深渊的推手,除了有耿丹曦,更有顺水推舟的耿月盈……
月盈要报复陶家,哪怕结果是让自己同归于尽……
不行!
戚玦决不允许耿月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受伤。
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方汲。
却见方汲也只是垂首而立,似乎并未对那封信有何反应。
可冯太后没那么多耐心,当即下旨:“将宫宴上陶家宾客暂扣天牢,听候发落。”
裴臻叹了口气,道:“传朕旨意,拘捕宁州织造。”
陶夫人两眼一翻,当即昏了过去。
侍卫进殿,登时席中陶家人大乱。谁能想到不过一场宫宴,却突然天降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