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涕泪双流,辞费滔滔不绝。只把贾珠骂得跪地求饶,羞得李纨痛哭流涕,入地无门。王氏骂得累了,贾珠也信誓旦旦保证,即刻起程返乡隐居闭门攻读,下半年参加乡试,力争榜上有名,王氏这才作罢。
李纨本就害怕婆母,平日里有贾珠帮扶周旋,她还战战兢兢,无所适从。如今贾珠离去,她心下胆怯,不想独自留下,泪眼汪汪要求随贾珠返乡,以便照应他生活起居。被贾珠一票否决了:“万万不可,你这时候提出这话,岂不是跟母亲对着来,届时定然惹得母亲雷霆震怒,你的日子就跟难了。”
李纨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受的三从四德训教,闻言再不敢违拗,只是心中苦闷,暗暗饮泣,默默替夫君打点行装。
这情形传到王氏耳中,又是一番咬牙切齿,之后借了机会便发作一番。只苦了李纨,原本温顺寡言,这下就更木讷了。
这是后话不提了。
贾母今年可谓惊喜连连。头天得知贾琏要走科举兴家之路,喜得晚餐胃口大开,在国公灵前喜盈盈禀告一番。
隔天早起,喜庆未消,又得贾珠前来请辞,说要返乡功书,以便参加八月秋闱。贾母喜之不迭,忙着叫贾珠坐下,说说打算。
贾珠就说今明两天各处辞行,后天初九宜出行。
贾母一听就不乐意了:“这么急做什么,好歹过完年再去,听老祖宗,十六动身。”
李纨闻言偷偷欢喜,低眉顺眼不出声,仔细看时,那嘴角却翘起来了。
“这个?”贾珠闻言不敢答应,眼睛看相母亲王氏。
贾母顺着贾珠眸光瞟一眼,弯弯嘴角:“怎的了?”
王氏忙着出声嗔怪,道:“老太太问你话,还不快些应下了。”
这一来一往之间,贾母喜悦大大打了折扣了。眸光在从王氏身上滑过起。心中把那日服侍丫头婆子在心中一个个筛过一遍,看来自己房中眼睛还没拔干净呢。
贾母眼皮子就耷下了:“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刚起身就困得慌。我要躺躺。珠儿媳妇回去替珠儿好生归置归置,其他人也都回吧,”
张氏冬季尤其见不得风,得了贾母体恤,允她自己将息。不过一时半刻工夫,就得了二房消息,暗暗一笑,叹了一句:“只可怜了大奶奶肚里孩儿,若在也该出世了,婆婆面前也有个遮挡。”
何嫂子点头:“可不是,快一年了,也没听见动静。”
张氏心里怜惜着有口无嘴李纨,陡然想起嘴巧舌辩凤姐,不由叹口气,娶了这样刮嘈锋利媳妇,真不知是祸是福。
且说贾珠日日出去辞别恩师学友故旧,李纨则日日暗暗落泪,替夫君收拾行囊,一个上元佳节让王氏闹得他小两口直如生离死别。李纨心中愁苦,还要人前装欢。其苦楚不足外人道,真可谓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
相较于贾珠夫妻郁闷不乐,贾琏可算得偿心愿了。得了祖母父母许可,高高兴兴搬去舅父家里寄宿。只是他到舅舅家方知高兴太早了。张舅舅可不是六老太爷好糊弄。此行可谓来得容易,过得不易。
根据张舅舅安排,贾琏必须卯正十分,闻鸡起舞,偕同表弟书房早课。倘若要练刀枪,那就得再再起早。
上午跟着表弟在书房受师傅教导,午后则接受他舅父小灶磨砺。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把历届考试脍炙人口的篇章叫贾琏诵念,然后仿照一篇。
别看仿照,却不轻松。张舅舅要求贾琏仿照篇不许有原篇重复的观念与辞藻,必须另辟蹊径。贾琏因此可是挨了他母舅不少手板子。
贾琏听进母亲话,舅舅这里不过关,返乡就甭提了,故而咬牙坚持。慢慢一月过去,贾琏手板心皮也厚来,不怕疼了,他舅舅打得慢慢倒少了些。
张舅舅接纳贾琏之前,跟张氏有言在先,舅舅说了,若要来张家读书,就得遵从张家规矩,读书有个读书样子,不许张氏过府探望,或是派人时时骚扰,更不许贾琏偷跑回家。忍不了,自管回家去,没人看拦着。
张舅舅特特腔调,若有违背,贾琏他就不要了。
贾母张氏虽然记挂贾琏,且也知道兄长言之有理。自己不回娘家,也劝阻贾母派人探视。
不过,贾母张氏虽然不得面见贾琏,贾琏消息却一丝不漏传回贾府。有迎春张怡君这对小姐妹信笺传信儿呢。
当然迎春传信有所加减,贾琏挨了十板子,说成五板子,夸赞呢则一天天见长。
二月百花节,贾琏被允许回家探亲,一张圆呼脸儿熬成了方方下巴,少了份孩儿气,多了分男儿飒爽英气。
贾母张氏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中餐时分,贾琏碗中菜肴堆成小山,贾母还在命人奉菜不止。
张氏暗地嗔怪贾琏:“舅舅不让回家,没说不让写信呢,只字片语也没有,真是养儿子无望头。”
贾琏直喊冤枉:“娘唉,先生每日叫抄书,背书,默书,六老太爷只叫十遍二十遍,还是当堂完成。周先生呢,课堂讲得不住口,作业都搁在下午做。可是孩儿下午要跟舅舅学作文,只好挤到晚上做。舅舅命题文章做不出来要挨打,师傅任务完不成要挨打。儿子可比表弟大三岁,当着表弟挨打,我可还要脸呢。只好夜里不睡也要拼命完成了。一天天最想念就是好生睡一觉了。那脑袋就不能挨上枕头,一挨着就犯迷糊。哪有时间写私信啊,有时间我得私下琢磨琢磨文章,以便应付舅舅考究呢。”
说着话,贾琏便躺下了,四肢舒展直感叹:“真舒服啊,还就没这般舒坦了。”
张氏忙吩咐丫头替贾琏捏捏,她不过打个转身,去给贾琏那件新做袍子,转脸回来,贾琏竟然起了鼾声。
张氏鼻子有些发酸。看来真是累着了,虽然心疼,张氏心里欣喜却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