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这话,心中也生出几分黯然,但她本是个聪敏的,又早有决断,半晌过去,不过偏过脸去,低低着道:“我们自小长大是真,可如今渐次大了,男女有别也是真。便是嫡亲的兄妹,也总有各自一方的时候,哪里能有不散的筵席?表哥且细想罢,我却不合多留了。”
说完,她便躲开宝玉,只扶着丫鬟的手,摇摇摆摆地去了。
宝玉眼瞧着她的背影渐次远去,想着她话里头的意思,一时竟是痴了,只站在那里愣愣瞧着,却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他天性喜聚不喜散,素日里总想着姐妹一处,又自小都这么过来的,虽知道男女婚姻大事,却总没念到这一处的。此时偏他心头姐妹里第一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啻落了个天雷下来,打得他天旋地转,肝胆俱裂。
偏因着黛玉声量儿不高,王夫人竟不曾听见那话,只见着宝玉一副呆样儿,便当他被黛玉勾住了魂,心里头又气又恼,径自过去喝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声猛地落下,宝玉一时却回不过神来,犹自混沌,好似木雕泥塑的佛陀,只瞪着眼立在那里。王夫人满心恼火,又喊了几声宝玉,他犹自混沌不知。
这下,王夫人倒被唬得变了颜色,她年将五十,如今养在身边的也独有这个儿子,最是疼爱不过的。见他这么一个模样,她哪里还顾得了旁个?也不理会别个,伸手满脸满身地摩挲起来,一面又急急道:“宝玉,你这是怎么了?”边上的彩霞等人也瞧着心惊,一时拥簇上去,竟自吵嚷起来。
就在此时,里头宝钗等人从里头出来,见着这个光景,也都唬得脸色发白。宝钗最是明白周全的一个人,见着王夫人焦急,忙就上前来搀扶,又有探春伸手一把拉住彩霞:“二哥哥这是怎么了?”
彩霞脸都白了,正要张嘴说话,那边宝玉忽而哎呦一声,眼神又活络了起来,看一眼众人,他自己反倒疑惑起来:“太太这是怎么了?”说着,忙取了帕子与王夫人拭泪,一面又望向宝钗等人:“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也来了。”
王夫人只觉身子一软,也没心理会前头的事,伸手摸了摸宝玉的额头,叹道:“真是我前世的冤孽,唬得我心惊肉跳!”彩霞方低着头,细声道:“二爷与林姑娘站在这里说了一会子话,林姑娘走了,他竟就呆呆立在这里了。太太过来说话,也是一声也不说,一言也不听的,真真吓人得很。”
这两句话说得平和,并不露半点异样,意思却是深切。三春到底管不得这里头事,不过一个探春抿了抿唇,宝钗却是慢慢垂下脸去,自个都说不出自个心里是个什么意思。反倒是宝玉,他虽说心虚,倒也没将彩霞的话十分放在心上,只陪着小心,要搀扶着王夫人回去:“是我的不是,一时想得出了神,倒是累太太受惊。”
然则,众人都不曾想到,王夫人被这一句话勾起前头的恼火,虽不敢发作出来,心里却生出一番念想来:那林丫头果真是个祸害!此时都能勾得宝玉这样失魂落魄的,后头真要做下什么事来,她不打紧,宝玉这一辈子,岂不是要毁了!不行,自己却得早作筹划,趁着她还要点脸面,早些打发了她去,后头才能放心!
心里这么想着,王夫人转眼看着宝钗正自在右侧扶着自己:她脖颈微弯,恰勾出一段美好的弧度,粉面微垂,于丰美之中越发澄澈出娴雅平和——似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