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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_关上萤幕後就什麽也不剩(1 / 1)

喀!

孟冰雨的镜片撞上腕表,脆响惊醒浅眠,她撑着手肘坐起,才意识到刚刚打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瞌睡。只剩下咖啡渍的杯子斜放在桌上,再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桌沿,像她残存的神智一样摇摇yu坠。

她呆呆地望向萤幕,耳机里提神的音乐还在播放,高亢有力的嗓音穿透耳膜,总算把理智稍稍唤回。

几秒後,孟冰雨手指按下倒退键,把文件里一大段打瞌睡时敲下的、不知所云的文字删除重写。

周五晚上十点半,办公室早就没人了,只有把临时任务丢给她後迳自下班的前辈在此时传来讯息,「差不多了吗?」

差不多个鬼。孟冰雨心里w言hui语流水似地刷过,手指回讯息的速度却更快,「剩下一点收尾,今天下班前可以给您。」完全是满分社畜的回答。

「动作要再加快啊,这种任务我大概一两小时就能完成,你是新人,要趁现在把效率练起来。等等完成後,先发到我的信箱就好,不用副本给主管。」

因为一旦副本给主管,她就会发现交办下去的工作,怎麽变成是由孟冰雨完成?

孟冰雨扫过讯息一眼,摆出作呕的表情,手指却还是乖乖按了个ai心符号回应。

手机同时跳出通知,是她订阅的频道有新影片出炉。封面照中她最喜欢的nv歌手,也是刚刚耳机里声音的主人,正捧着脸绽放微笑,圆圆甜美的眼睛周遭缀满小花形状的贴纸,眼底都是璀璨的光芒。

「啊,好可ai。」孟冰雨在说出口的瞬间跳起来,连忙摀住嘴,虽然只有嘈杂的空调声回应她偶发的花痴症状,她依然心虚地往两旁看了一眼。

她抹一把脸,带着上扬的心情回到电脑萤幕前,手指在键盘上舞动的速度快了一倍,谁也不能阻止她赶快下班看新影片!

尽管孟冰雨的小宇宙爆发,加快了工作速度,然而把档案完成交给前辈时已临近半夜。她盯着那小小的信件匣画面,迟迟等不到已读的灯号亮起,便果断放弃等待,迳自收拾好包包准备回家。

离开前,孟冰雨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前回头,办公室里b仄的座位紧紧相依,凌乱的文件夹堆成高山,拆封後未及时整理的公关品纸箱随意堆在角落。

她皱皱眉,按下灯光的总开关,把整个空间里膨胀的疲惫一起关进黑暗里。

半夜的捷运车厢空落落的,零星交谈的音量也被刻意压低,孟冰雨靠在窗边沉沉睡去,捷运从地下攀到地面上时才恍惚醒来。

捷运途经旧儿童乐园,昔日兴盛一时的乐园关闭後,只有寥寥几样游乐设施留下来作纪念,从车厢里望下去,只能看见漆黑中静静伫立的摩天轮。因为时间太晚,车厢的装饰灯已经熄灭,静默得像庞大的影子。

孟冰雨觉得那座摩天轮好孤单,曾经带给无数人的童年这麽多快乐,现在却只能成为一道纪念的风景,安安静静回忆昔日的笑语──但这想法实在太矫情,她不好意思跟人说,只是每一次通勤经过时,都会往窗外看一眼。

总有人还记得那些快乐,例如她。

终於把沉重的身躯搬回套房时,时间已近凌晨一点,匆匆冲一遍身t後,孟冰雨把自己砸进浴缸,泡在水里懒洋洋地点开偶像的影片。

这是一场「回归」的打歌舞台。

这个用词盛行於韩国,意思是艺人发布新作品,重新回到大众视线里活动,一次「回归打歌」通常会持续两周左右,歌手几乎天天都会在各大电视台表演新曲。

废弃工业风的舞台上突兀地盛绽着一片花海,歌手半边脸蛋甜美梦幻,花朵贴纸围绕着眼周,另外半边却是强烈的烟燻妆,小小的粉红se骷髅头耳坠随舞蹈动作旋转飞起。

她的歌声嘹亮极具穿透力,娇小的身t里似乎蕴含无限力量,最後歌曲结束时,镜头聚焦在她的脸蛋上。

歌手娴熟地咬着唇定格,表情又魅惑又纯真,如同这次专辑的概念,以截然不同的两种造型风格,表达人都有无数张面具对应不同场合。

孟冰雨听着台下不曾停歇的叫唤,不自觉笑得嘴角发酸。

「茉莉!茉莉!茉莉!」

她最喜欢的歌手,粉丝团的名称就是茉莉的花语──唯一。

温暖的放松感随茉莉的笑脸涌入心底,孟冰雨像一颗被生活压扁的气球,即将沉入深渊时又被悄悄打进气,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泡完澡出来已是两点,她回到电脑前,一边吹头发一边打开youtube频道後台和影像剪辑软t。

孟冰雨有个不为人知的身分,她是某偶像在台湾最大的中文字幕翻译组「和月光最近的距离」的负责人。她的粉丝专页和youtube频道被简称「月近」,专门把各种韩文影片翻译、後制供粉丝观看,偶尔也会和各大粉丝团联合举办活动。

然而,那偶像并不是茉莉。

她r0ur0u眼睛,嘴里轻轻哼着茉莉的新歌,打开了另一组艺人的影片。

那是一个四人韩国偶像团t的粉丝见面会影片,开始前全团一起向粉丝们打招呼。她撑着下巴看了两遍都没能专注,不自觉把进度条拉回到前面,盯着第一个拿起麦克风说话的人。

大男孩韩语流畅,几乎听不出口音,「大家来的时候有淋到雨吗?昨天看到气象预报後我担心了一晚。啊,忘了自我介绍,不过你们都知道我是谁,对吧?」

尽管她迅速按下暂停键,仍听见他作势把麦克风递给台下时,粉丝疯了一般叫出他的艺名──炎。

定格的那一幕青年恰好眯着眼笑,嘴角舒展上扬,露出一点俏皮的虎牙,妆容下浓黑的眉眼锐利迫人,沁出和艺名十分相衬的意气风发。

她把这段字幕打完,加上趣味的双语特效小字後,又继续看下去。

主持人随机ch0u出粉丝的问题提问,有人问四人里耳洞打得最多的炎:「打耳骨时很痛吗?」

「不会痛,一下子就打好了。」炎没有任由平淡的回答停在这里,而是挑起半边眉,压低嗓音,直直望进镜头,「如果你怕痛就想我,我来当你的止痛药。」

出道四年的偶像说起这些游走暧昧边缘,甚至有些油腻的台词驾轻就熟,轻而易举掀起台下粉丝的一片尖叫。

孟冰雨哼了一声,骗子,装帅的骗子,姜炎溪第一次打耳洞才不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国三时有一天他吵着要她陪着去打耳洞,她翘掉晚自习,和他钻进小巷子里一间不起眼的店家。打的时候他嘴上说着不怕,桌子底下的手却用力攒得她发疼,长长的眼睫毛眨呀眨,只差没有落泪。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知道他手心的温度。

他的两对耳洞是对称的,单侧一个打在耳骨一个打在耳垂。此後他便时常戴着耳骨钉与耳环,在yanyan天时远远看到,yan光落在耳环上的反s总会栖息在他脸侧,闪闪发亮。

孟冰雨继续看着影片里侃侃而谈的姜炎溪……或许他是真的记不得了,毕竟他们这辈子最要好的时间,全集中在什麽都不懂、莽莽撞撞的国中时期。

还没等到长大,他们之间已经多了别的影子,影影绰绰垄罩,轻而易举让这段脆弱的关系再无未来。

确实过去太久了,久到只有怀旧带来的滤镜可以让那段时间不显得太苍白,但仔细想想,他们之间现在仅有的连结只有月近频道。

关上萤幕後,就什麽也不剩下,也不敢剩下。

si去的回忆y要重温,就像b自己吃下冷掉的隔夜菜,菜还是同一道,只是味道早就回不去了。

孟冰雨有些恍惚地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孙霏霏的nv孩,是在升上高中不久之後。

孙霏霏和姜炎溪一样就读艺校,来找她时簇拥在身边的人,b她所有朋友加起来的数量还要多。

她对孟冰雨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冷彻入骨,「姜炎溪最讨厌你si缠着他,你不知道吗?」

孟冰雨不敢向姜炎溪求证,在那个自尊b天还高的年纪,她固执地觉得求证就是认输了。

可在那之後,说不上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确实渐行渐远,直到怀抱着远大梦想的姜炎溪去了韩国,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才终於学会,想念是情深,不想念是洒脱,但想念不会想念自己的人,那叫自作多情。

孟冰雨用力拍了拍脸,把自己从陈旧的回忆洪流里拉回,继续剪片。

她一路剪到凌晨三点半,才完成一支三分钟的简单见面会开场小短片,将它放上排程,设定成周五下午六点的下班时间发布,陪伴粉丝们迎接周末。

完成设定的那一刻,孟冰雨长长吐了口气,往旁边的床一歪,眼镜都没摘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房间的灯都还开着。

她本能地心疼电费,支起身把灯关了,又碰地躺回床上,望向窗外天际那抹鱼肚白。

生活里没有太让她焦虑烦心的事情,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悲伤或挫折,起床了,仍只是迎接另一个重复而疲倦的白天,感受不到甚麽期待。

然而孟冰雨紧接着又想到茉莉,至少今天还有新的打歌舞台可以看。

胡思乱想好一会,孟冰雨才意识到唤醒她的不是灯光,是粉丝群组里连绵不断的讯息提示音,她睡眼惺忪,0索着滑开手机。

「命运们快起来!我们的奇蹟宝第一次来台湾开演唱会啊啊啊!」

「谁在线!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呐喊宣泄我的兴奋!」

「那天我已经准备好去网咖抢票了,有谁要加一?」

孟冰雨重复看了好几遍这几则讯息。

「奇蹟」是炎所在的四人团t名称,他们的粉丝和其他韩国偶像一样,有个专属的名称叫作「命运」,这名字来自於炎在出道记者会上的一段话。

当时团t还乏人问津,专辑预购量是同时期榜单的垫底,他凝望着镜头目光坚定,青涩的眼眨也不眨,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我们可以在无尽宇宙洪流的此时此刻相遇,是一种奇蹟,而我们会ai上彼此,是命运。」

当然,这r0u麻的发言让他在上许多节目时,常常都被主持人笑话。

奇蹟出道四年第一次来台湾,的确是会让所有粉丝疯狂的消息。孟冰雨看着群组里瀑布般刷过的讯息,心头宛若生了只小蚂蚁,细细绵绵啃着她心底藏起的一块过期的糖。

姜炎溪要回来了,从没没无闻,到如今算是衣锦还乡。

其实不能完全说是回来,奇蹟只开一天的演唱会,想必是匆匆来了又匆匆离去。即使他有闲暇时间可以看一眼家人和朋友,人选名单里头也不会有她……更多的时间可能得去陪孙霏霏吧。

那块糖早就坏了,不能吃了。

孟冰雨毅然决然关掉讯息提醒,抹一把脸,爬起来准备上班。

周五事情依然多得让人烦躁,孟冰雨在一连串的电话与电子邮件里晕头转向,擅长把事情丢给别人的前辈又晃过来,笑道:「昨天那份做得还行,等等我传给你一个档案,再麻烦你下班前完成,可以吗?你要多学习,现在是刚进公司的蜜月期,再久你就没时间学这些基本功了。」

孟冰雨嘴唇一动,前辈却已经转身离开。

午休时间,隔壁座位的同事冯千羽滑着椅子过来,确认前辈不在声音传递范围後,小声问她:「要不要告诉主管?她这样做不只一次了吧?老是把分内的事情丢给别人。」

「算了,她也是为我好。」

「这样叫作为你好?」冯千羽摇摇头,「虽然不想说你活该,但允许别人这样对你,就是你的问题罗。」

孟冰雨尴尬地微笑,回答不出来。

不反抗是罪,没有底线也是罪,她任由生活把她熨烫得没有棱角,或许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对了,你追星吗?前阵子爆红的那个韩国男团奇蹟要来了,我想找人一起去看。」

孟冰雨猛然抬头,捏紧手指,口不择言:「我……我不知道他们。」

冯千羽讶异地上下打量她,而後惊呼:「孟冰雨,亏你还是在走在cha0流前端的公关业工作,你怎麽不知道他们?」

她故作镇静,重新组织语言,「我口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在追他们。」

「那就现在开始追,保证入坑不亏。你就想成他们那麽红,又刚好来台湾,偶尔去看看帅哥也不错。就这麽说定罗,到时候我跟你各自抢两人份的票,谁抢到谁先付款。」

冯千羽滑回自己的位子,孟冰雨还在原位,脸上支着不变的微笑,心里却为无法拒绝而懊恼。

她知道冯千羽没恶意,只是单纯想拉她一起,是她不会拒绝。

算了,反正过几天想好说词,再婉拒冯千羽就好。

下午她们去客户处拜访,出来时时间已经超过六点,主管大发慈悲,直接就地解散,让孟冰雨搭附近的捷运回家。

自从高中毕业後开始打工自给自足,孟冰雨已经许久没有在天尚亮的时候回到家。

她出了捷运站,忽然有些犹豫,磨蹭半晌,又看看还算明亮的h昏天空,最终选择坐上了公车。

山坡上的学校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大门口静悄悄的,有警卫正在扫地,看到她四处张望,友善地询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想回来找老师?」

孟冰雨蠕动着唇,小声回答:「只是来看看。」

「要不要进来?不过现在大多数的老师都回家了喔。」

她有些承受不住警卫大叔的热情,换了证件,走进国中校园。

孟冰雨走到靠近大门的旧楼前,看到小小的告示牌,宣告再过几个月,这栋楼因为历史悠久、担心有安全疑虑,即将被拆除。

那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那个摩天轮,那座废弃了的乐园。

孟冰雨推开最高层楼梯尽头的铁门,缓缓走进开阔的水泥空地,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看上去一切如旧,连角落锈红se的水桶也还在。

她靠在栏杆上往西边望去,是整片yu燃的壮丽云景。

其实她不是为了找谁而来,也没有多怀念领着清寒补助、咬着牙度日的国中生活,只是突然有点想念这片曾和姜炎溪一起在顶楼上看过的天空。

那天日光暖融融的,被太yan晒过的毛衣很好闻,水彩颜料淡淡的化学气味晕抹在纸上。少年指尖沾了点夕yan的红,抬起来涂到孟冰雨脸上,换来她的怒目後,他大笑着露出虎牙。

出了名的淡水夕照,是姜炎溪送她的第一幅画。

和姜炎溪的回忆像玻璃碎片,远看闪闪发亮,小心翼翼捧起时才发觉会割手。

孟冰雨已经忘了太多细节,但那寥寥几次姜炎溪为她作画的场景,她都还记得──如果连那都记不清楚,可以好好怀念的回忆就太少了。

国二时孟冰雨转到新学校,来之前就听说过这所学校龙蛇杂处。不得已收留她的阿嬷板着脸,警告她如果学坏,以後一定会把她扔回去让在监狱里蹲的流氓爸爸抚养。

第一天到校孟冰雨惴惴不安,徘徊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走进校门。一旁围墙角落里突兀地蹲着个人,低头不知道在做什麽,注意到她不经意停留的视线,遽然转过来。

「你看什麽?」对方口气很差。

原本被挡住的橘猫喵了一声,小小的头颅跟着转向这位新来的不速之客。

她瞥见那只正在喂流浪猫猫条的手,分明的骨节上有斑斑伤痕。她知道那是什麽,因为她爸爸的手上也有,经常用拳头去殴打什麽後,指节蹭破了皮,经年累月叠加的伤口。

孟冰雨下意识地退缩,手的主人冷冷扫她一眼,打量似地挑眉,飞扬的眉锋向上飘入白金se浏海里,他手指施力,把空了的包装纸r0u扁。

他倏然站起,大步朝孟冰雨走来。

她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想要後退时──

「她认人,想被抓伤的话就尽量乱0没关系。」男孩平静地张口,与她擦身而过,走向校舍的方向。

孟冰雨凝视他背影好几秒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好意提醒她,只是言语像淬了毒,毫不客气。

猫咪冷傲地看她一眼,昂首慢慢走开了。

在上课时间跑出来喂猫,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多规矩的好学生,所以当孟冰雨被学务主任带到教室,发现教室唯一的空位旁趴着一颗白金se脑袋时,深感平静的国中生活正离她而去。

班导是细腻的人,注意到孟冰雨极度害羞後,没有让她做自我介绍,而是简单和同学们介绍新同学,让班上的人多多关照。

班导说话的时候,孟冰雨偷偷瞄一眼身边的人。少年睡着的脸半埋在臂弯里,从缝隙中可以窥见他浓黑的眉与睫,淡到接近银se的金发和纯白制服一起融在yan光里,彷佛下秒就会消散湮灭。

他对她毫无关注,这样很好。

班导给她几张待填写的资料,其中一个是社团申请单,同时语带歉意地补充道:「因为你b较晚来,还有名额的社团不多。」

孟冰雨看着纸上寥寥几个社团名称──

排球社,不行,她的t育细胞注定她与多数球类运动都无缘。

辩论社,也不行,她笨拙的口才在那边完全派不上用场。

画画社……

孟冰雨从小就喜欢画画,小学时每年都担任负责教室布置的学艺gu长。只有在画画的时候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安静,也只有笔下的世界纷展开来时,她能忘记现实世界里的沉重。

虽然她毫无自信自己的绘画技巧足以进入画画社团,不过总b其他社团更有希望吧?

自动笔笔尖顿住好几秒,孟冰雨最後还是g选了最後一个选项。

下课时,几个热情的同学主动来找她,免除她不知道该做些什麽的尴尬。其中一个人探头看见她的社团申请单,忽然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选画画社。」

「为什麽?」

几个nv孩探头确定邻座的姜炎溪还在熟睡後,低声道:「因为我们班就只有姜炎溪是画画社的。他超怪,除了画画什麽都不感兴趣,也几乎都不说话,所以旁边才没有安排坐人。」

「连老师都担心他闹事,跟他说只要不影响同学,来学校後去别的地方也没关系,不一定要待在教室。」

孟冰雨维持礼貌的微笑,直到上课钟响,此时窗外的风更大了些,裹着秋初的凉意缓缓渗进皮肤。

她转头看看邻桌同学身上单薄的制服,怕他着凉,探身过去想要把窗户合拢一点。

少年忽然毫无预警地坐起,孟冰雨的脸重重撞上他的肩膀,痛得她轻呼一声。

她摀着鼻抬眼,在那双侧过来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太近。

这是孟冰雨第一次有超过一秒的时间能好好注视这张脸。她下意识在短短几秒内把对方立t的五官拆解成心里的图稿,脸部对称、鼻梁线条很俐落、眉骨到眼窝间的y影流畅起伏,尽显这张脸的优势──很适合练习素描。

孟冰雨面红耳赤地退後,想要解释她为什麽靠那麽近,却又觉得这件事太过琐碎,姜炎溪大概也不在意。

反而是姜炎溪凶神恶煞地先说话了,「会怕我的话,就离我远一点,少他妈来烦我。」

孟冰雨一愣,马上意会到刚刚下课时趴着假寐的他其实根本没有睡着,把同学对他的评语一字不漏都听了进去。

她们说他很怪……孟冰雨只能庆幸当时自己没有跟着附和,也没有多问什麽不礼貌的问题。

如nv孩们所说的那样惜字如金,姜炎溪沉默地用力帮她关窗,站起身从她椅子後侧身通过,当着全班的面与走进来的老师擦身而过,光明正大翘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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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姜炎溪仍旧把学校当自家,ai来不来,来了就是趴着睡觉,话也不会多说一句。

孟冰雨渐渐从其他同学口中知道,姜炎溪一直都是这样独来独往,久了也没有人会自找麻烦和他说话。可是,她有点无法把他和提醒她小心猫的少年连结在一起。

礼拜五有社团课,上课地点在另一个校区,孟冰雨绕了两圈都没有找到正确的教室地点,正手足无措时,ㄧ颗金发脑袋慢悠悠从长廊底端进入视线。

「同学!」

姜炎溪太少与人交流,完全没意会到是在叫他,直到孟冰雨追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猛然一抖,回过头。

他眼睛生得大,却又是锋利上挑的单眼皮,直视时即使没有恶意也显得咄咄b人,孟冰雨微微被这生人勿近的凶煞表情吓到了,问话的声音很没出息地颤抖,「抱歉,我迷路了,请问美术教室在哪里呢?」

他面无表情,「你还是选了画画社?不是叫你离我远点吗?」

孟冰雨只能厚着脸皮,「……对,我想可能只有这个社团b较适合我。」

姜炎溪转身就走,孟冰雨以为他不想理她,但他走没两步就回头,眉头终於微微蹙起,「站那里发呆g麽,不是要去美术教室?」

她赶紧跟上,美术教室里已经八成满,所有学生都成群结队,只有姜炎溪头也不回走到最後面落坐。

孟冰雨像害怕落单的小动物,感受到同学们对於陌生脸孔的打量,不自在地缩起肩膀,快步跟到最後排,在姜炎溪身边坐下。

他看她一眼,「不要老是跟着我。」

孟冰雨抿嘴,她明明也只跟了这一次!

少年别过脸没再看她,孟冰雨莫名有些委屈。老师进来後她也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等到同学纷纷站起时,她才回过神。

陆续走出去的同学都领了白纸、带上画具,显然准备去校园里写生。她望向黑板,社课的作业要求写在上头──水彩画一张。

孟冰雨心一沉,昨晚和阿嬷索要零用钱购买美术用品时,阿嬷劈头喝斥她一顿,「画画这种没有用的事情,为什麽要花钱?我帮你爸养你,你爸有给过我钱吗?」

她没有拿到钱买水彩颜料,只拿来一支笔尖分岔的老旧水彩笔,本来还心存侥幸希望不会这麽快用到,老师偏偏一眼望见她空荡荡的桌面,嗓门很大,「绑马尾戴眼镜的那位同学,你是不是没带颜料?」

班上还没走出去的同学纷纷回头看她,孟冰雨涨红着脸。

老师沉着脸数落:「我说过要加入社团的学生都要自备画具,你为什麽没带?」

「……对不起,我忘了。」

老师回得yyan怪气:「忘了?那脑袋会不会也忘记带?忘了就别画,课也不用上了,先回家吧。」

孟冰雨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姜炎溪忽然起身,把手边的颜料盒推过去,冷冷张口:「罗嗦si了,我借她。」

老师气极反笑,「好,但你们不准画同一个景,不准用同一个se系,我就看你那个小调se盘怎麽共用颜料!」

「你高兴就好。」

孟冰雨发现姜炎溪话虽少,杀伤力却不小,成功气到了老师

她看老师额角青筋直跳,但姜炎溪只轻轻扯一下她的外套领口,b她起身,「快点,不要耽误我时间。」

她跟着姜炎溪出去,对着他冷峻的侧脸结结巴巴道歉。

「g麽道歉,不是你的错。」姜炎溪没有领情,顿了下又补充道:「应该说,即使你有错,他也不该这样对你,你不要习以为常。」

孟冰雨眨眨眼睛,原本高高悬着的心骤然被接住,好好地放回原处。

姜炎溪带她到学校里地势偏高的一幢老建物,爬到顶楼,铁门上的锁早已被撬开,形同虚设,他轻而易举就推开门。

「这边可以看到海。」他随手把画具和白纸扔在地上,趴上围墙,凉爽的风钻进制服领口,衬衣鼓胀得像被充饱的翅膀,即将展翅飞翔。

孟冰雨觑着他脸se,鼓起勇气问:「你平常翘课都是来这里吗?」

「告诉你要g麽?你要一起来吗?」

见他面无表情地开玩笑,她稍稍放下一点惧怕,跟着趴在墙上往海的方向看,「这边很安静、很漂亮,很适合一个人待着。」

「本来很适合,可惜现在多了你。」

「你说话一直都这麽毒舌吗?」

「受不了的话可以走。」

姜炎溪拿了画具去角落的水龙头装水,又把一只被弃置在墙角边的锈红se水桶提来,方便他们同时使用。

孟冰雨眼睛跟随着他的脚步,望见地上大片大片乾涸的颜料痕迹,忽然有了个猜想,「你翘课都是来这里画画?」

姜炎溪没有回答,只是把多的画笔递给她,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蹭出一点热度,「那只分岔的笔给我,我可以用。」

她没有好好学过怎麽画水彩,只先用铅笔快速在纸上打了底稿,望着调se盘出神。

姜炎溪的动作则快很多,他把颜料直接倒到地面,用手指俐落抹开,调出一汪汪se泽不一的蓝白se水洼。他修长的指夹着那只尖端分岔的画笔,像魔杖在纸上轻轻一点,唯妙唯肖画出了云朵边缘的棉絮感。

孟冰雨看得太入神,姜炎溪抬手推开她的头,「不要挡住我的光。」

她尴尬地往後退了一点,又乾巴巴地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以後的社团课,我可以都和你一起画吗?」

「意思是你都要用我的颜料?」

这次孟冰雨没有被他的话吓走,不过话仍有些仓促急切,「我会想办法买。我想看你画水彩,我也想学会。」

姜炎溪转过头,「为什麽买颜料还要想办法买?」

她一时语塞,姜炎溪的大眼睛藏在浏海下,乾净得像他笔下的天空。

半晌,他没等她回答,迳自把注意力转回画上,「我家里有多的,再带来给你,放着也是会乾掉。」

孟冰雨眨了眨眼,有些0清姜炎溪的脾气了,表面上锐利又毫不留情,背地里却有着无人窥见的温柔,这就是属於他的se调,冷得不张扬,又暖得不温和。

那se调太有感染力,以至於这麽多年之後,还能让她每次想起都想要流泪。

之後每一堂社课,他们都会一起躲到顶楼画画。

渐渐熟起来後孟冰雨终於敢流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任x,b如她怕晒,只要当天yan光大些,都会吵着要躲太yan,拖着共用颜料的姜炎溪一起坐到背光的y影里。

这些幼稚的小脾气,是她在其他地方都不能展现的。

对於转学生来说,在学校里不要惹任何麻烦,还要让原本就已经形成社交圈的同学接纳自己,保持低调、随和的个x是第一法则;对於寄人篱下的孩子来说,在阿嬷家也最好不要有任何存在感,不要有多余的情绪或需求,把自己当成透明人,才能躲开那些毫无缘由的谩骂。

所以那些属於十四、十五岁孩子的敏感与无理取闹,孟冰雨只会在姜炎溪面前表现,也只有姜炎溪能接得住。少年不会因为她的脾气而疏远,却也不会因为她闹就随便妥协,这点让她更加安心。

就像今天他没有理睬孟冰雨,懒洋洋靠墙坐着不动。

「晒一下不会si,你需要yan光。」初冬的日照几乎没有温度,孟冰雨嘟囔着会晒黑,姜炎溪不怀好意把袖子卷起,伸到她手旁,夸张地张大嘴,「怎麽办,你真的b我黑呢。」

姜炎溪根本也不是一开始她以为的沉默寡言,而是把力气都花在了杀伤力强大的讽刺上。

孟冰雨面无表情提起画笔,把颜料涂到那片凝脂般的白皙上。

姜炎溪马上ch0u回手,两人打闹间,没有拉好的毛衣下摆往上卷,攀爬在削瘦腰腹间的青紫痕迹落入孟冰雨眼里,一闪而过。

他们同时愣住,姜炎溪很快拉好外套,挑起单边的眉,「别这样盯着我看,我会害羞。」

但孟冰雨笑不出来,她伸手过去。

姜炎溪强y地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加重语气,「孟冰雨,我没事。」

「怎麽会没事?那些伤……」

她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伤,她知道那是什麽,只有一种暴力会刻意挑选不起眼的地方下手──单方面的欺凌,例如家庭暴力。

和许多邻里揣测的不同,当初对她施以暴力、动辄拿衣架或棍bangt罚她的是妈妈,而不是被称做流氓的爸爸。父母离婚之後,爸爸带她搬到临海小镇,可是又因故犯罪入狱,只能把她托给久未来往的祖母照料。

妈妈当初打她的时候,总是会避开手脚等容易被看见的地方,专挑腰背的部位动手。

姜炎溪往後退了些,无意间牵扯到伤处,面se微微一僵,「跟我爸吵架而已,这都是小伤,你不用这麽大惊小怪。」

孟冰雨痛楚的表情融在h昏幽微的光里,姜炎溪撇开视线,终究没再挥开她伸来的手。

她小心翼翼拉开衣服下摆,只望一眼便sisi咬住唇,那些伤痕肿起约一指高,周遭青紫近乎发黑,纵横落在洁白的肤上,像被涂w了的废纸。伤痕之下,更多的是淡去的旧疤横亘,历历分明……绝对不是吵架能造成的伤。

孟冰雨还没开口,就听姜炎溪难得和缓的声音,「别哭,画纸都弄脏了。」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流泪了,哽咽地抗议:「这种时候还管什麽纸啊!」

冬日夕yan下山得快,粉橘余晖摇摇yu坠攀在远方的海平线上,大片的黑暗逐渐浸染天空,姜炎溪的脸落在y影里,彷佛下一秒也要被夜se掩埋。

孟冰雨骤然恐慌起来,眼前似乎又浮现母亲向自己举起藤条时的画面,「如果你真的出事怎麽办?这些伤根本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

姜炎溪举起拳头给她看,那是她之前就注意到的、拳头击打东西後造成的伤痕,「我也不会只挨打呀,我会反击。只不过每次这麽做,他就会更加失控而已。」

「你不报警吗?或者跟你其他家人说?」孟冰雨越说越遏止不住自己的想像,「哪天要是打出意外,你就这样消失了的话──」

姜炎溪虚虚扣着她手腕,答非所问,「你想太多了,我不会消失,会好好长大ren,也会一直跟你保持联络,我跟你约定好了。」

「我要怎麽知道你不会食言?」等到他们都各自出社会,谁会记得这种儿戏般的承诺?

就像她又ai又恨的母亲离开她时,说的是等她长大後就会再相见。姑且不管她到底想不想再见到母亲,她也听得出这不过是搪塞的敷衍。

无心再见的告别,实际上就等同於永别了。

姜炎溪失笑,暖yan把他jg致的笑容染得柔和,小小的虎牙看上去像慵懒的大猫,「我如果食言的话,就罚我一辈子不能幸福好了。」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孟冰雨的泪腺莫名停不下来,索x把眼泪都蹭到姜炎溪的毛衣上。

姜炎溪指尖点了些夕yanse的橘红,报复x地抹在孟冰雨脸上,害她看上去像古时候涂红脸的媒婆,「我画一幅画送你,你真的有够ai哭,哭完才准看。」

那天他们在楼顶待到很晚,晚到夕yan早已下山,他们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在入夜後的寒冷里紧紧相依。

姜炎溪专心的时候嘴会无意识地微微嘟起来,凝视画纸的目光专注到近似缱绻,手腕俐落地挥动。

那些碎裂的伤痕都躲到了火红的颜料下,被少年的画笔变成满天灿烂。

孟冰雨有些出神地望着,突然想起很多封存在记忆里不愿回想的画面,例如面露凶狠挥动藤条的妈妈、在入狱前哭着和她告别的爸爸,还有阿嬷望见她时,掩饰不了的嫌恶神情。

那些画面渐渐被少年的侧脸盖过去,她好喜欢姜炎溪在她身边画画的样子,好喜欢有他在的冬天,连一向害怕的yan光都显得那麽温柔。

所以她忘记了那些难过,天真地以为自己不喜欢的yan光里总有姜炎溪可以画出她喜欢的温柔夕照,四季无休,一直照耀在她眼前。

岁月如梭,转眼离那天已经过去八年。

甚至还不到长大,只是到了高中,那些yan光就不再只属於她了。

眼前依然是夕照,依然是人去楼空後寂寥的校园,独独那个人离她千里之外。

最後他们的分别如此不愉快,孟冰雨知道,姜炎溪一定不愿意再见她。

她打开手机,萤幕里少年知道她在偷拍,原本专注作画的侧脸微微g起了嘴角。

孟冰雨伸直手,把日暮的天空当背景,手机照片当主角。萤幕的内与外,八年时光的前与後,记忆交错间分明得残忍。

姜炎溪现在是属於百万人的星光,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风景了。

她明白她该做的是隐回她原本归属的黑夜里,不去打扰那耀眼发光的星t,可是饮过甘泉的旅人,在千里跋涉後要重新容忍乾渴,谈何容易。

她想再远远看他一眼,就再一眼。

然後,她就能好好地跟那永远不可能重温的年少时光告别。

下周一一到中午时间,冯千羽就气势汹汹把孟冰雨拉进茶水间,双手按住她肩膀。

她犹疑地盯着对方,心跳猛然乱了步调,脑中冒出诸多可能x……难道是上周的工作哪里出问题了吗?还是有什麽新的案子又要她去支援──

「孟冰雨,我们要来拟定抢票策略。」

她眨眨眼,对上冯千羽真诚的大眼睛,松了口气。

抢票对於追星族来说,是天下最重要的大事,粉丝们不只要b网速、手速,更要b最不可捉0的人品……

「我仔细查过了,这次抢票为了防h牛,要回答特定问题才能进入抢票页面。我们都是新粉丝,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好好复习奇蹟从出道到现在的所有资料!」冯千羽眼里熊熊燃烧起斗志。

——还要b谁对偶像的理解最全面。

孟冰雨正想回答没问题,又想起自己在冯千羽眼里应该是完全不了解奇蹟的新粉丝,连忙问:「要从哪边开始看呢?」

「我爬文发现了一个频道,里面按照时间轴整理过他们出道的大小事、各种专辑或舞台名称,还有只有粉丝才会知道的ti。我们先把这些影片看完,应该就能安全过关了。」

ti是粉丝圈流传的新造语,源於英文「toouforation」的缩写,常常使用在对於并不关心的人事物,接收到过於私密、琐碎的情报时。不过演变至今,许多粉丝反而喜欢要求偶像分享自己的ti,希冀可以参与更多偶像在萤幕之外的生活。

孟冰雨点开冯千羽传来的讯息,看到熟悉的缩图时,手指一颤──是她每日每夜爆肝经营的粉丝频道,和月光最近的距离。

打从奇蹟出道第一天开始,她就频繁更新影片,累积到现在竟已经达到千部,订阅数也随奇蹟的大红大紫蒸蒸日上。

「话说回来,粉丝之间流传这频道的经营者是上班族,而且居然是个人经营,那要有多大的ai才能更新这麽频繁啊。」冯千羽没有注意到孟冰雨黯淡下来的脸se,将影片合辑点开,「你看,这个播放清单整理了奇蹟的各种历史和只有粉丝知道的梗。现在离抢票剩两周,我们在那之前看完就好。」

不等孟冰雨回答,冯千羽郑重地握紧拳头呐喊:「加油!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她都不知道抢票可以变成如此热血的事。

冯千羽离开茶水间後,孟冰雨依然站在原地,凝视日光沿着窗框爬进,融入办公室里惨白的冷光中。

孟冰雨讨厌自己优柔寡断的个x,但即使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再次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去看演唱会。

老实说,看了也不会怎麽样,隔着几万人的目光,姜炎溪不可能知道她就在现场;不看也不会怎麽样,她能忍得了这些年不敢承认的思念,没有理由不能继续忍下去。

她害怕的是,乾渴的旅人不会因为一两滴久久降临的雨水而满足,只会被骤然品尝到的甜美深深x1引,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难以忍受如焚的焦渴。

他们之间隔了一片太远的天空,她看得见彼端的yan光,可是没有勇气飞去寻他。

终归是她先抛下姜炎溪的,她活该,没有资格抱怨。

办公室里传来主管呼唤的声音,孟冰雨深x1一口气,不顾现在是午休时间,匆忙赶回位子。

「冰雨,客户举行活动的时间订下来了,我把窗口转给你,让你接下来担任对接执行细节的主责人。记得啊,这是大客户,皮绷紧点。」

她在主管的电脑萤幕上望见和演唱会一样的活动日期,心脏猛然一沉,失望悄无声息漫进心底,却又隐密地觉得松了口气。

入职以来她从来不会对主管说个「不」字,何况是对於新人来说颇为重要的表现机会,她必然得把握。

这样她就不需要对不能去看演唱会的决定负责了,为工作牺牲点小娱乐,合情合理。

然而冯千羽显然不这样想,得知她不去後气得在办公室大喊:「你!居然!背叛我!」

晚上十点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还在加班,孟冰雨懒得摀住她的嘴,任由她一脸哀怨,「没这麽夸张啦,客户活动时间撞期,我哪有办法?」

冯千羽一把抓起放在她桌上的细流表,劈哩啪啦说道:「活动四点结束,你收拾一下场地,顶多到五点吧,再搭个计程车赶过来,为什麽不能参加六点的演唱会!」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客户会这麽乾脆五点结束吗?一定还要应酬一下,约个晚餐,还要即时回报媒t的曝光状况,赶结案报告──」

「孟冰雨,你到底有多想去看?」孟冰雨一愣,冯千羽藏不住事的圆眼盯着她,因为太过乾净,几乎映出她的手足无措,「虽然是我邀你的,但如果你也想去看,这些问题都可以克服,重点是你到底多想看啊。」

她有多想要看?

冯千羽见她呆愣的神情,无奈抿嘴,「我是真的很想要人陪我一起去,但如果你对奇蹟没兴趣,那就算了,我找别人一起去。你想一想,至少抢票日前要让我知道。」

她回自己的位子,留下孟冰雨独自捏紧手指。

回家路上又是一段疲惫的通勤车程,孟冰雨靠在车窗边,漫无目的滑着ig页面,直到茉莉的一支签售会影片x1引了她的视线。

指尖轻点,标志x的活泼嗓音蹦进耳机,茉莉正和粉丝开玩笑:「要准备找工作了?准备求职还来什麽签售会,快回去写履历!」

「好辛苦啊,姐姐给我一点勇气吧。」

「勇气不能由我给唷,但我会以身作则。我每一次上综艺节目时,都非常紧张害怕,可是我总是告诉自己,我要为自己勇敢这一次。」茉莉凝视着镜头,温柔地弯起眼角,「亲ai的唯一们,你们也要为了自己,再勇敢一次喔。」

影片结束,茉莉明yan的笑脸随画面暗下去,萤幕反s出自己脸庞的那一瞬间,孟冰雨上头的倦怠吓了一大跳。

这种情形发生好多次了,她看完影片後或者剪辑完作品时,萤幕暗去那一瞬,通往梦想的引路灯也随之熄灭,横亘眼前的是直白到冷酷的现实。

她可以为自己再勇敢一次吗?

勇敢不是那麽容易就有的习惯,尤其对一个胆小惯了的人。

姜炎溪就曾经冷淡地对她说──

「我不喜欢胆小鬼。」

那时捷运轰隆隆的进站声把那句话切得七零八落,她低着头,看少年迈步上车,火红的球鞋停在门边,始终没有往车厢里走,却也没有往外走回她身边。

他在等她,但直到警示声挑动神经,她仍没有勇气追上去。

孟冰雨眼睁睁看车门关上,把球鞋完全遮住,裹进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旅途,直到捷运再次往前移动,她才终於抬头。

姜炎溪已经逐渐褪去国中的青涩,五官变得更加棱角分明,然而从车窗望出来的那一眼,依然像昔年被全班排挤、老师也冷漠以对的孩子,眼神压抑而冰凉,控诉着她的胆小懦弱。

孟冰雨讨厌胆小的自己,就像茉莉说的,勇气不该是别人给的,如果她都不愿意放手一搏,没有人有义务拖着她前行。

不行放弃,茉莉都这样鼓励她了!就当作试试看,只是试试,不会有什麽损失……

怀着心事整晚都睡不好,孟冰雨隔天去公司时顶着对大黑眼圈,吓得冯千羽连连问:「不去看就不去看,g麽把自己ga0成这样?」

她一把按住冯千羽的手,尽管因为睡眠不足jg神有些恍惚,语调却仍铿锵有力,「我会去!」

「你吃错什麽药,为什麽突然态度变那麽多?」

孟冰雨含糊地应了声,没有说真话。追星的生活对她来说是相对ygsi的兴趣,尤其不想让任何职场上的人知道。

何况,如果她说是因为茉莉鼓励才做的,外人听起来也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幸好冯千羽没有追问,悲壮地说:「无论如何,先抢到票吧!奇蹟在台湾红得要命,真的要奇蹟发生我们两个抢票小白才能抢到!」

两人约定抢票当日一起上网咖,好确定有最快的网速,一到目的地,放眼望去竟都是叽叽喳喳的nv孩们,一群一群聚集在一起,冯千羽面如土se,「她们该不会都是要来抢票的吧?」

孟冰雨倒没有很惊讶,推着冯千羽坐下,「他们毕竟是现象级的偶像,这很正常。」

一旁原本打游戏的男生看她们在旁边坐下,忽然转过头对朋友说:「你看,又是一堆无脑迷妹。」

孟冰雨惊讶地看过去,还以为听错了,但他朋友回应的音量更大,像是故意想让她们听见,「对啊,整天看整型的韩国人,那些男的根本长得一模一样啊,超有病的。」

冯千羽原本就因为要抢票而jg神紧张,这几句乱七八糟的话落入她耳中,更是绞断了理智线。她先确认好抢票页面已经登入成功,才y森森地回头,「你们说什麽?」

「千羽,算了──」

「只有迷妹可以称呼自己为迷妹。你们这些路人,不要因为自己脸盲就说他们长得一样!」

男子们嬉闹地转过来,哄笑道:「g麽,恼羞成怒?迷妹就是迷妹啦,还不让人说喔?」

冯千羽是和客户都能唇枪舌战的人,此时战斗力点满,一掌拍桌,「像你们这样故意看不起迷妹的人,就是不爽让你们说!迷妹怎麽了?追星不也是正当兴趣吗?你们打电玩也是兴趣,莫名其妙被人侮辱电玩也会不高兴吧?」

一席话说得男子们哑口无言,孟冰雨让她发泄完才拉住她衣摆,小声说:「千羽,时间快到了,我们先来准备啦。」

冯千羽气鼓鼓坐下,把包包摔在她和那群男生之间,眼不见为净,「我最讨厌那种对别人兴趣指指点点的人,不懂还装懂,有够烦。」

孟冰雨安抚地r0ur0u她肩头,把专注力转回网页上,不时重新刷新页面,看着倒数的时间逐渐削减,心脏快要跳到喉口。

「三、二、一,快!」

如同在玩手眼协调的游戏,孟冰雨对准按钮按下去,防止h牛的考题闯入眼中。

请问,让奇蹟翻红并且创下千万点阅的影片来自哪个频道?请写出完整的频道名称,注意,所有字都需要符合,不得使用缩写。

冯千羽忘情地喊出声:「冰雨,是和月光最近的距离,我们一直看的那个频道!」

她一边喊一边飞速打字,这一嗓子把愣住的孟冰雨及时g回来,但那一秒的愣神已经让她失去先机,手忙脚乱打完字送出後,画面陷入漫长的转圈读取画面。

一旁的冯千羽却扑过去抓住孟冰雨的手,兴奋地大叫:「抢到了!两张票,摇滚区,二十三与二十五号。孟冰雨,我们做到了!天啊,叫我抢票神手!」

孟冰雨不敢相信,凑过去看她的萤幕,确实停留在抢票成功的页面……可以抢到这麽前面的位置,简直是奇蹟发生。

整间网咖有不少和冯千羽一样开始欢呼的人,也有nv孩垂头丧气开始等下一波清票时间,再次验证那句网路的流行语──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孟冰雨一面开心,一面又忍不住心底的惴惴不安。

和冯千羽分别後,她点开讨论奇蹟的社群和论坛,果然看到不少有关这次考题的讨论,心惊胆跳地一行行读下去……幸好,多半都是正面的评论。

「月近的管理员一定很开心吧。」

「他们家的影片是真的很完整,入坑必看!」

不过难免有些酸言酸语:「一个粉丝的频道而已,凭什麽当题目啊?」

「就是说啊,该不会售票系统跟他有什麽利益挂钩吧。」

孟冰雨滑到几则後就不敢再看下去了。

是啊,她的频道凭什麽可以当决定谁能抢到票的题目的答案?

她万般庆幸,现实生活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就是月近的管理员。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四个大男孩的光芒被自己的黯淡沾染,他们该是纯粹的、幸福的,这些纷扰都该被埋葬在网友匆匆刷过的留言里,不要被看见。

尤其是姜炎溪,她永远不能让他知道。

有了演唱会的日子,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得值得期待了。

孟冰雨连上班都多了些活力,终於等到演唱会当天。工作一结束,她鼓起全身勇气婉拒甲方共进晚餐的邀约,承诺明早就会交出结案报告後,终於脱身。

虽然时间很赶,但孟冰雨舍不得花钱坐计程车,y着头皮冲去搭捷运,在车厢里匆匆脱下西装外套和高跟鞋,把严谨紮着的衬衫从k腰里拽出,抓松头发。她透过捷运车窗审视自己的倒影,看上去总算没有这麽与演唱会氛围格格不入。

为了省钱坐捷运的代价是她错过进场时间,小跑步进会场时摇滚区已经万头攒动。她在人群里艰辛前进,才刚找到冯千羽,灯光突然暗了,暖场音乐也渐渐止息。

现场的人都知道这代表奇蹟即将出现,尖叫声一波胜过一波,孟冰雨的心跳和音响敲出的鼓点都震耳yu聋,节奏渐渐融为一t。

「要看到真人好感动,我都哭了啦!」她左手边的陌生nv孩哽咽地对朋友说。

也许是被周遭的氛围感染,孟冰雨望出去的画面渐渐柔了焦,波纹潋灩。

摇滚区的音响效果强烈震撼,她全身的血彷佛都随着拍子波动,大萤幕上猛然闪出开场vcr。

队长温文尔雅,端起桌上yan红的玫瑰细看,冷不防手指被尖刺扎了一下,血滴坠落。

落地时血滴倒映出另一张脸,是主唱正将一捧满天星花束当作麦克风,唱到一半时,忽然脸se一冷,将花束掷向镜头。

花束落下後,出现的是面对镜子练舞的主舞,一样在跳到一半时,目光透过镜子和观众对上眼,猛然抬手捶向镜子。

裂纹扩散後,重新出现的人影正是压轴的姜炎溪。漆黑皮衣草草披在肩上,里头没有内衬,0露出结实的腰腹,将手中握着的手枪对准镜头扣下扳机,b真的子弹直直撞上萤幕。

裂纹扩散瞬间,万人仰望的存在在尖叫声中走出大萤幕,大步奔上舞台。四道影子跑得意气风发,随着歌曲重重落下拍子,姜炎溪低音刻意压得粗犷,标志x的喊麦将沸腾的粉丝彻底引爆,「handsup,taipei!」

孟冰雨瞬间忘了呼x1。

姜炎溪吼出粉丝的名称,挥手要大家全部起身,「desti#039#039#039#039#039#039#039#039sgo!」

炫目的舞台灯光打在他起伏锋利的脸蛋上,光影错落间,他似乎朝她的方向投来视线,那眼神很烫,一秒就g得她战栗入骨。

孟冰雨明明知道摇滚区人数众多、光线昏暗,他不可能看到她。

但那一刻宛若电影里夸张的慢镜头,周遭都褪去颜se,气势磅礡的舞群、尖叫舞动的上万观众,甚至是台上肆意歌唱的其他成员,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姜炎溪在她眼前。

少年荣耀归来,b全世界都耀眼。

孟冰雨摀着唇,终於任由泪水带着积年的思念从颊边滑落,坠入这一池狂欢里。

她平日很少有时间放任自己去想念,然而现在身处演唱会中,众人都放纵地投入一场虚幻的梦境,所有美好的幻想都能实现,连她这点奢侈的想念似乎也可以被允许。

只有隔着舞台和万人的热情,她才能光明正大看着姜炎溪。

从最一开始的动情渐渐回神後,孟冰雨开始感受到摇滚区的威力,nv孩们推来挤去,冯千羽和她早就在开场不久後就被挤往不同方向分散开来。

她乾脆往外退开,孤身站在离人群稍远、不会被一直推挤的地方,远远看向舞台。

摇滚区又被称为鱼池,引颈期盼偶像目光的粉丝们就像一尾尾鱼,密密麻麻推挤着争取更靠近偶像的空间。偶像的每一个眨眼、每一次伸手都像是饵,引得她们这群毫无抵抗能力的鱼疯狂争食,狂热得令人心惊。

孤身站在外围的她,在蜂拥的人群里显得格外不合群。

和粉丝们相b之下,她对姜炎溪的想念能值多少重量呢?

孟冰雨深深看向台上的姜炎溪,没有费心擦净未乾的泪痕。如果能真正和他对上视线,或许就可以厘清现在她纷乱的心绪,到底想要接近,还是想要远离。

但姜炎溪迟迟没有靠近她所在的位置,也很少再看向她的方向。

热烈的氛围牵引着孟冰雨不得不专心欣赏表演。奇蹟以舞台上必定开麦着称,每一首都能听见清晰的歌声,甚至是首饰在舞蹈动作中的碰撞声,偶尔的气息不稳或走音也显得真实。

即使为了剪影片已经看过无数次表演,孟冰雨依然被这样的歌舞表演所慑服。

看演唱会就像掉进一场梦,时间流逝得很不真实,彷佛眨眼之间,演唱会就即将迈入尾声。

「下一首歌,对我们来说意义特别不同。」

队长微笑地走到延伸舞台最前端迳自坐下,引来新一波尖叫声。

「大家知道吧,我们是真的热ai舞台,虽然我们的职业x质,老实说就像刚刚的舞台烟火一样,看上去很灿烂,却没有多久的保鲜期。所以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次缘分,我们都非常珍惜,毕竟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下一次呢?」

演员等其他演艺人员尚有机会随年龄挑战不同戏路、综艺节目,然而贩卖美貌与梦想、耗费极大t能唱跳的偶像们,一旦t力衰退、容颜老去,鲜少能继续维持偶像职业。

团员们纷纷在队长身边坐下,姜炎溪转过头,视线在人群里逡巡什麽,但最终并没有找到着陆点,又收了回去。

「这首歌让我们原本即将结束的偶像生涯可以继续延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和那支让我们翻红的影片。我们与公司讨论後,很想要亲自感谢做出影片的人,可是因为送去该频道的联系信函都没有收到回音,所以藉演唱会的场合希望频道的拥有人能够看到,我们真的很期待有机会面对面感谢你。」

等候翻译说完,姜炎溪诚恳地用中文接口道:「不过我要请求大家,我们想尊重频道主的意愿,除非这位小姐……或者先生主动公开身分或联系我们,不然请大家别打扰对方,也不用告诉我们他的真实身分。」

奇蹟队员们一起鞠躬,齐声道:「谢谢大家,接下来,我们要带来最後一首歌曲。」

音乐前奏砸落下来,几人笑着碰拳,纷纷调整成表演的站位。

那支意外爆红的影片就是这首特别难的歌曲,里面有困难的杂技动作,官方释出的练习过程影片里四人摔了无数次,但那首歌没有引起大众注目。

他们的经纪公司规模小、收入无以为继,奇蹟处境艰难,几乎面临解散。

孟冰雨当时只是单纯地想着,姜炎溪的梦想不能就这样结束。

她找来这首歌的所有素材,包含电视台表演与商演演出的片段,将歌曲剪成混合合辑,加上详细的中韩双语分析与注解後,上传到频道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高难度歌曲下呈现出的歌声与舞蹈完整度,配上逗趣的细节分析,x1引了广大网友注目。

後续他们谷底翻身的戏剧化过程,完全呼应了团名,是个难以复制的奇蹟。

眼前舞台上满场奔跑的男孩们笑容满溢,孟冰雨站在人群外,x口的热度翻涌得快要溃堤,最终化作眼角一滴滴滚烫的泪珠。

幸好他们仍能继续闪耀,幸好她仍能为这份耀眼献上一点哪怕微不足道的光芒。

最後安可时,姜炎溪终於走到靠近她这一区。他拿高水瓶,这是粉丝戏称「洒圣水」的环节,漫天水珠纷飞如闪闪发亮的钻石,撒在极力伸出手的粉丝身上,也缀在他漆黑的眉间,在灯光下流淌着璀璨光影。

他笑得张扬,「都过来,让我看清楚一点。」

他的靠近掀起粉丝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他视线一路延伸,扫过伸直手想要碰触他的粉丝们,然後看向了距离人群更远且没有做出任何x1睛举动的她。

孟冰雨的心跳忽然静了下来。她和前方打扮jg致的nv孩们不同,下班赶过来的样子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脸更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粉丝们在无法脱离的池子里仰头、伸手,企求短暂停驻的目光与宠ai,她也只是其中之一。

台上与台下的距离,这麽近,却又这麽远。

没有任何情绪的一眼在炽热灯光下几乎不被察觉,姜炎溪转过身,回到队友身边谢幕。

落幕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梦都醒了。

孟冰雨和一样失魂落魄的冯千羽告别,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半夜。

演唱会结束後,粉丝往往会得到一种叫作「废人症」的病,意即从梦境回到现实,会有一段时间还沉浸在回忆里,对眼前的真实提不起劲。

孟冰雨是重度患者,洗完澡後趴在电脑前浑浑噩噩地写结案报告,满脑子都是刚才演唱会的场景。

姜炎溪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看到之後又到底有没有认出她?但是……看到了又如何?

虽然心思纷乱,她还是撑着jg神把数据整理完贴到报告上,先传了今日份的最新进度给甲方窗口後,用力伸了个懒腰。

凌晨两点钟,累过了头,反而不再有睡意,孟冰雨愣愣地蜷缩在懒骨头旁边,脑中又浮现舞台上那张遥远又耀眼的脸。

其实就算看到她,姜炎溪大概也不会有什麽反应。

她厚着脸皮一厢情愿作梦,可他们早就背道而驰,那些凌乱又眷恋的回忆只是因为童年滤镜才显得美好。现在他们隔着四年的断层,隔着台湾与韩国间的那片海,隔着台上与台下的距离,还有……隔着孙霏霏。

姜炎溪不会想再见她了,在台上云淡风轻的一眼,或许已经是他最後的温柔。

乍然响起的门铃声把孟冰雨吓了一大跳,这麽晚有人来访是从未有过的事,她谨慎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凑近猫眼,下秒便定格在原地。

来者全身裹成一团漆黑,可帽沿下透出来的一点淡金se浏海依然显眼,微歛的锐利眼瞳像掠食者般紧紧锁定前方,彷佛早知道她会透过猫眼往外看。

她肯定是加班加到昏头了吧,才会做梦以为自己看到了姜炎溪。

孟冰雨恍惚地想,手指像被蛊惑般打开门,门外的人并未如幻影一样消失,反倒居高临下朝她挑眉。

她吞了口口水,下一秒就当着那张脸用力关上大门,心脏砰然乱撞,快要把x口都震疼了。

「喂。」门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语音浸着不悦,「开门。」

难道不是幻觉?孟冰雨狠狠掐一下自己的手,痛觉鞭打着神经,她才恍然醒悟过来。

不是她疯了,是姜炎溪疯了,当红男团的成员三更半夜跑到单身nv生家门口,如果被看见,可以写出多少穿凿附会的报导?

姜炎溪不耐地又敲了两下,「外面很热,快点开门。」

孟冰雨背靠着门与他对峙,有点结巴,「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经纪人给我们一晚的自由活动时间,加上公司知道这是我家乡,我花点时间看看家人朋友也很合理。」

「如果被看到怎麽办?」

他的笑声漫不经心,「那就快让我进去,我在外面每多一秒,被发现的风险就更高一些。」

「当然不行!」孟冰雨快哭了,「你别闹了,赶快回去!」

短暂停顿後,低低的嗓音突然拔高,「糟糕,有狗仔追过来了!」

孟冰雨一惊,连忙打开门探头出去,然而走廊外除了姜炎溪,没有其他人。

在她睁大眼时,戴着黑鸭舌帽和黑口罩的男人在她了悟过来之前摀住她的嘴,将她推进房间锁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她被推得重心不稳,姜炎溪一把扶住她的腰稳住她的平衡,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衣料传来,烫得吓人。

他随即放手,退开距离後俯下身,哑声道:「四年不见,你还是这麽胆小。」

孟冰雨哑口无言。

姜炎溪摘下鸭舌帽後,蓬松的发立刻炸成一颗狂野的蒲公英,又一把扯下口罩,「赌对了,你果然还住在这里。」

孟冰雨知道他在说什麽。他只有来过那麽一次,没想到居然还记得地址。

高中毕业那一刻她就独自搬出家里,宁愿扛着房租的巨大压力也要脱离不断对她施以言语暴力的阿嬷。

搬家那天一样是深夜,当时她其实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络姜炎溪,但走投无路之下,还是打了电话给他。

姜炎溪没有多问一个字,凌晨赶来她家里帮她把少得可怜的行李搬去新家。期间难免发出了声响,惊醒浅眠的阿嬷,老人家怒不可遏,劈头就要打孟冰雨。

「跟你老爸一样,有够没用,有够不肖!要走可以,钱呢?我养大你的钱呢!」

孟冰雨只是垂头不语。

少年已经b国中ch0u高不少,却总不长r0u,单薄的身t挡在她之前,眉目冰冷。

阿嬷一时气怯,但又紧接着提高声调,「怎样!你去哪里找来这种流氓,是要打我吗?你打呀,我一定去告你!」

望着姜炎溪的表情,当下她是真的害怕他动手,攀着他的手臂要他冷静。

最终他只是深x1一口气,让她把行李都整理好。

阿嬷见去势已定,更加疯狂想要靠近阻止,姜炎溪接过孟冰雨的行李扛在背上,回头挡开扑过来捶打的阿嬷,「以後不要再找孟冰雨,她如果真的欠你什麽,也早就还清了。」

阿嬷愣住时,他带着她走出破败的屋门,再不回头。

走在冬夜寒冷的街道上,她颊边的泪水不断流淌,姜炎溪脱下外套,披在孟冰雨发抖的肩上。

属於姜炎溪的t温与淡淡的沐浴r味道充斥在鼻腔里,孟冰雨总算冷静了些,脚下有些迟疑,回头望了刚刚走出的公寓一眼。

常常读到想要正常稳定的生活,就要尽量远离有毒的原生家庭关系,然而真的做起来谈何容易,那如同把心内最柔软的一块割舍拔除,从此成为无根的人。

姜炎溪一言不发,没有劝慰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等她转回头,陪着她走过杳无人烟的长街,直到安顿好新家。

少年宽阔的背影像座城堡,给她惨澹如废墟的青春撑起一片净土,除他之外,遍地唯有荒芜。

时间回到现在,一样是凌晨,窗外的夜se很沉,都市里星月无辉。房里只开了工作用的桌灯,光影隐隐绰绰g勒在姜炎溪五官分明的脸庞,好看得不像真人。

孟冰雨退了一步,又一步。

太过漂亮的事物无法带来喜悦,反而让人心生畏惧,既担心美好易碎,同时更会让人自惭形hui、不敢亲近。

她想起自己现在一点打扮都没有,不只早已卸尽妆容,鼻梁架着粗框眼镜,身上穿的还是洗到起皱的高中班服。

反观眼前的姜炎溪,虽然历经演唱会神se略倦,妆容依然维持一定品质,被黑se眼线框起的深瞳带着常人不敢对视的锐利气场。更别说衣服,因为工作关系,孟冰雨需要在一堆服装和饰品里打滚,一瞬间就认出对方从墨镜到袜子的名牌。

前几小时还在台上挥洒魅力b得全场失控的偶像,此刻突兀地出现在她房里。

偶像皱着眉看她,「发什麽呆,我吵醒你睡觉了吗?」

他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书桌上的一片凌乱,开着的电脑桌面还停留在寄出档案的画面,了然地继续说下去:「看样子还没有。那你嘴巴可以闭起来了,看到我有这麽难以接受吗?」

孟冰雨艰难地回神,尴尬得快要把指甲抠下来。

对,很难接受,超级难接受。他难道忘记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场景了吗?

怎麽可能。

她都还记得那些把彼此伤到鲜血淋漓的话,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向来高傲的人红了眼眶,瞪着她的眼神像负隅顽抗的猛兽,最终仍不肯退让半步。

这样骄傲强y的人,怎麽会回到她面前?

姜炎溪见她不回应,疲惫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这麽久没见,好歹可以让我坐下来喝杯水吧,我好不容易过来这边,很累。」

孟冰雨的租屋处不过就是个小套房,一眼就能看尽。她瞥见随手扔在地上的内衣,不动声se移过去装作要倒水,趁姜炎溪转开视线,一脚把衣服踢到床底下。

姜炎溪盘腿坐在铺着地毯的小角落,一双长腿局促地蜷着。

孟冰雨递水给他,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他的手指。

他一口气喝了一半,水光润在红唇上,轻轻抿了下,「你要站在那边多久?」

「那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孟冰雨。」他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t1an着唇角冷笑,「胆小归胆小,你在我这边还是挺伶牙俐齿的。」

孟冰雨戒慎恐惧地靠着柜子,彷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可以用来抵挡姜炎溪隐隐进进的强势,「你到底来做什麽?」

「来见老朋友一面而已。你不用紧张,我早上就得赶去搭飞机,不会停留太久。」

孟冰雨话还没经过大脑就冲口而出:「你还要去找孙霏霏吗?」

她问完就後悔了,她g麽提孙霏霏?

从高中开始,孟冰雨就一直怀疑孙霏霏是他nv朋友。当时各种社群帐号上充斥他们的亲密互动、各种合照,可她从来不敢问,自欺欺人地以为装作不知道,就永远不需要面对姜炎溪早就喜欢上别人的事实。

这麽久没见,她在他面前依然无法从容,姜炎溪反倒游刃有余,顶着那张惹眼的脸,连气势都b她足。

她好讨厌、好讨厌此时此刻不敢抬头的自己。

她眼角余光只敢快速扫过去一下,只见姜炎溪眯起眼,yan丽的眼妆微微晕染斑驳,反而带出点破碎美感,「她,我自然也会见到。」

孟冰雨垂着眼,她到底期待什麽答案?姜炎溪难得回台湾,怎麽可能不去见孙霏霏。

坐在地上的人向她举起空杯,「老板,可以再一杯吗?」

孟冰雨依言接过杯子,转身时忍不住想,姜炎溪果然还是变了。

从前的他像火,虽然内敛、不主动招惹人,但对於会不会烧伤身边的人毫不在意。现在或许是历经偶像生涯的磨练,姜炎溪表面的x格平稳许多,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遇到什麽事情都张牙舞爪到底。

他已经展翅飞到好远的地方,而她还在原地,忘记了理想,随波逐流地接受所有命运。

等候她装水的时候姜炎溪没有说话,房间里沉默不断膨胀,孟冰雨只好乾巴巴开口:「对了,演唱会很bang。」

她一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她怎麽会知道演唱会好不好,这麽一来姜炎溪不就知道她有去看演唱会了?

孟冰雨绕到他面前坐下,依然不敢直视他,把水杯放到桌上推过去。

姜炎溪伸手去接,她心猿意马想着,那双横过桌面的手,从yan刚的骨骼线条到妖yan的美甲指尖,居然都能那麽好看。

下一秒,原本该伸向水杯的手却猛然圈住她手腕,长指上层层叠叠的戒环碰出脆响。

孟冰雨吓了一大跳。

「和我说话时,为什麽不看着我?」

她猛然抬头,撞进他辽阔悠远的双眼,瞳底里头悠转着暖se的光芒,是她书桌边的小灯投s。

在更深处的眼底里,她不敢细究的情绪隐隐燃烧,和手腕的热度一样贴着肌肤延烧,以燎原之姿侵入毛孔,淌进血脉,最後在x口沉沉种下一株小苗。绿苗随风摇曳,似乎只要一不注意,就会疯长成泛n的情意。

但她不能。回忆漫漶,她好不容易割舍下的情感不能、也不该再复燃,否则这四年的坚持又算什麽呢?

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这双漂亮到耀眼的眼里,倒映出的自己如此惨澹无光。

孟冰雨猛然一挣ch0u回手,站了起来,姜炎溪跟着站起,她才意识到他们的身高如今有了多大的差距。

隔着矮桌,两人四目相交,孟冰雨口乾舌燥,克制着再次转头的冲动,「把水喝完,你就可以走了。」

姜炎溪眼珠一转,忽然越过她走向书桌。

孟冰雨怕电脑上未关闭的粉丝频道分页被看见,连忙追过去,「你做什麽?乱翻别人东西很没礼貌──」

姜炎溪根本用不着翻,孟冰雨顺着他目光望去,心脏骤然乱了几拍,他的长指一把抓起放在桌上、隐隐反s金se流光的彩带,转头递到她眼前。

那是演唱会到达高峰时,场馆上方洒下的彩带,彩带上印着这次演唱会的名称。当时气氛到了顶点,人人都伸直了手去捞彩带,孟冰雨没忍住诱惑,也伸手抢了一条下来。

她想当作一次纪念,好让今晚这虚幻的一切留下实质的东西,以证明她真的曾经参与过演唱会。

但现在纪念还当不成,先成为了她还在意眼前人的呈堂证供。

孟冰雨将缎带从他手上抢回,颤抖的手指没有逃过姜炎溪的注目,他声音很冷,b视的目光不容她藏躲,「你为什麽去看我们的演唱会?」

孟冰雨又想逃避了,低着头,将彩带sisi捏在指间,急匆匆想结束话题,「我没有想去看,是同事y找我去的。」

「我换个问法好了。」姜炎溪俯身,动作带动周身冷冽苦涩的香水气息,像狩猎的豹步步收网围困猎物,「你既然都来看演唱会了,为什麽这些年来都不回我讯息?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孟冰雨脸se惨白,这句直白的问语突兀打破人际间避而不谈的默契,直接将沉淀四年不敢碰触的伤疤血淋淋揭开──底下脓ye纵横,从未癒合。

她不知道这句话让她更痛的是问她为什麽不回讯息,还是「朋友」二字。

姜炎溪等着她回答,她花了好几秒把刚刚惊慌失措的破绽一一补起,重新扬起强装镇定的笑容,「不为什麽,老同学各自忙碌渐渐不联络,不是很正常吗?你没有必要追根究柢。」

姜炎溪藏在偶像面具底下的面容有一瞬失控,昔日暴戾的影子一窜即过,他咬紧唇,冷冷爆了粗口,「少他妈说谎,孟冰雨,我从国中认识你到现在,你是那种会突然间不回讯息的人?」

没错,她不是。

姜炎溪永远不会知道,在最辛苦的那些时期,孟冰雨是怎麽样忍着不传任何讯息给他,背离心底的渴望,亲手把他们之间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连结一一切断。

「你要我说得这麽明白吗,姜炎溪?」

孟冰雨仰起头,晓得今天如果不把话说得难听,姜炎溪不会轻易放过她,「你根本不懂我,姜炎溪。我想要好好做一个平凡人,不想再跟你的世界有什麽交集,从你说你要去韩国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想再跟你有任何来往了。」

她b自己直视姜炎溪的双眼,那里头有着被他sisi压抑住的沸腾怒意,以及缓缓蔓延而出的失望。

半晌,他冷冷启唇,提出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现在还会画画吗?」

孟冰雨一愣,本能地摇摇头。

姜炎溪眼里的失望更盛,嘴角的弧度也更犀利,「看样子你放弃了很多东西,我也只是其中一个被舍去的而已,对吧,孟冰雨。」

这句话狠狠刺到了她,但她站在原地不动,把涌起的情绪sisi扣住。既然要痛,乾脆一次痛得乾脆俐落些,她经不起再一次面对了。

「更何况,姜炎溪,你现在的工作不应该和我有多余的来往。你是贩卖梦想的人,只要偶像还是你的主业,只要你还在所谓的事业上升期,就不能毁了少nv们的梦想。」

「偶像就不能有自己的交友圈,这是你的想法吗?」

孟冰雨语气冷静却哀伤,「这是大众的想法,你b我更清楚。你应该b谁都还要热ai你的工作,自然不会让任何莫须有的事情变成危害你团t的风险。我就算了,你和孙霏霏一定要小心。」

出乎意料地,姜炎溪冷笑道:「不要把孙霏霏扯进来。而且,你又知道我热ai我的工作了?」

失落与震惊同时无声扩散,她失落的是姜炎溪依然护卫着孙霏霏,震惊的是,她从没想过一直以出道为梦想的他,为什麽听上去对工作的热忱不高?

凝滞的冰冷气氛僵持在两人之间,良久,姜炎溪终於後退一步,索然地移开双眼。

孟冰雨有些喘不过气,姜炎溪重新戴上鸭舌帽与口罩,看向站在原地的她。双手不自觉交握,反覆r0u弄手掌的姿势显示出她的不安,还有那持续回避的视线。

四年过去,她依然没有找到属於自己的光芒,反而更加黯淡了。

「孟冰雨。」他抬手,递给她一个纸袋,「礼物,等我走了再看。」

孟冰雨犹豫着没有马上接过,姜炎溪的手悬空好几秒,最终将袋子放到矮桌上。

相对无言,姜炎溪压低鸭舌帽,转过身,「好好保重自己。」

孟冰雨目送他开门离去,几分钟後,忽然开门奔出,沿着大楼走廊飞奔到尽头。

那一处有个小小的天台可以俯瞰社区的出入口,姜炎溪全身漆黑的背影融在夜se里。社区底下种了许多树,树影摇晃,和人影混在一起很难分辨,但她的目光穿过细碎的树枝脉络,jg准地追随到他身上。

他独自前行,拐了一个弯後就再也看不见了,彷佛从未来过。

曾经为她撑起世界的背影,早就不该是她的了。

孟冰雨失魂落魄回到房间,过了好一会才想起姜炎溪给的纸袋。

她拿出里头的纸卷时,莫名地,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麽。

纸张展开後露出一幅草草g勒的素描画,寥寥的颜se是用彩se铅笔快速涂上去的,画中舞台下人群漆黑一片、万头攒动,唯有一道光不偏不倚打在角落的一位nv孩上。

nv孩穿着衬衫、发丝凌乱,眼角泪光凝着无限悲伤,却又饱含向往,和台上远眺的歌手眼神相望。

画作下方,铅笔写成的字迹字如其人,俐落张扬。

「总有人能在茫茫人海里看见你,勇敢一点。」

孟冰雨握着纸的手抖得不成样。她可以想见姜炎溪结束演唱会後,是如何在少得可怜的时间里匆匆完成这幅画,再趁夜赶来送她──他早就知道她去看演唱会了。

他为她画的的第二幅画,只是想让她知道,他看到了她在喧嚣人群里无声哭着,画里的nv孩凝望舞台时,满眼都是隐忍的感伤。

那些被她压抑的痛意,他看出来了多少?

孟冰雨抱着画,想起久远的那一日,他也是这般在人cha0里找到自己。

国三那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她先是翘课陪姜炎溪打完耳洞,而後他们不知是谁先一时兴起,提议一起去101大楼跨年。

两人都没怎麽去过台北,更不晓得原来跨年人cha0会多到如此夸张的地步。散场时人群一挤,他们都淹没在人海中,呼喊的声音也被无情湮灭。

那时他们还没有手机,落单的孟冰雨怕得手足无措,茫然地被群众往前挤,因为身形过於瘦弱,一时站不稳跌倒在地,脚踝一阵剧痛。

无尽的人墙像海浪阵阵推进,孟冰雨脚踝无法施力、爬不起身,肺部的空气急遽耗尽,恐慌开始渲染,她忍不住低低尖叫出声。

眼前黑暗袭来,没有人来帮她,她独自陷在绝望之中,即将被恐惧灭顶……

「孟冰雨!」强y的力道拨开人群,姜炎溪一脸焦急地出现,及时把跌落的她从地上扶起,支撑着她走到人少些的地方。

孟冰雨靠在他怀里,空气争先恐後涌入喉管里,好一会後,才惊魂未定地哭喘起来。

她颤抖的手指揪着姜炎溪的肩头,少年单薄的臂膀撑开空隙,笨拙地拍抚着她的背脊,「没事了,没事了。」

她望着他难得焦急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自己,里头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但她并不知道,这双眼里并不会总是只有她。当时他会留在她身边或许只是因为无从选择,上高中之後,一个孙霏霏就可以把他们微弱的连结几乎破坏殆尽。

从孙霏霏第一次突兀地领着一堆人出现在她眼前後,这个nv生的存在就像卡在她喉头的最痛的那一根刺。

退一万步说,即使姜炎溪没有和孙霏霏在一起,他现在身处美nv如云的演艺圈,身边更是不乏各种选择。

她不再是他的唯一了。

当他在人群里看到她的眼泪,心里会想着什麽呢?很大机率会觉得她落泪的原因与其他激动的粉丝无异吧。

孟冰雨在回忆里沉溺辗转,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睡着,惊醒时已是九点多,幸好今天是周日不需上班。

她狼狈地起身,发现纸卷躺在身侧,连忙0索着把画拿起来检查──幸好没有压坏。

孟冰雨正小心翼翼把纸卷收起来时,手机响了。她低头望去,看到来电名称时,彷佛被兜头砸了一盆冷水,原本还沉浸在昨晚余韵的隐密喜悦,瞬间消失殆尽。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起,「有什麽事吗?」

那一头的声音甜美如歌,亲切得如同在与朋友说话,「没有事情就不能打给你吗?孟冰雨,你好冷淡喔。」

孟冰雨无意识地捏紧手机,「没事的话,我要挂了。」

「昨天晚上炎溪有去找你吗?」

「他有没有找我,和你有什麽关系?」

「不错嘛,懂得顶嘴了,变成上班族後果然不一样。不过你那点薪水可以做什麽呢?连我的一个包都买不起吧。」对方银铃似的轻笑高亢到一定程度,反而有种不协调的恐怖感,她的声音突然一沉,柔和地重复一遍问题,「再给你一次机会喔,昨天晚上炎溪有去找你吗?」

孟冰雨本来不想回答,但又想尽快结束和孙霏霏的对话,再三思忖後,咬牙说了谎,「没有,你满意了吗,孙霏霏?」

那头沉默了下,原本还是愉悦的笑语y凉地压低道:「这就对了呀,他怎麽可能想再见到你?即使他去找你,谨守界线也是你原本就该做到的。我说过,你以後都不准出现在姜炎溪身边。」

「我现在和他隔了整片的海,你担心得太多了。」

「如果让我抓到你说谎,你知道我会怎麽做吧。」nv子轻声细语。

孟冰雨全身微微颤抖,冷冷反问:「我知道,高中那些手段还不够吗?」

「你还记得啊。」孙霏霏心满意足地大笑,「记得就好,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姜炎溪,你最好乖乖听话。」

没有等孟冰雨回应,电话就挂断了。

在重新恢复寂静的房里,孟冰雨越抖越厉害,终於忍不住扶着书桌蹲坐下来。

她刚刚对孙霏霏说谎了。

也许是姜炎溪突然的出现,让她自不量力生起一丝反抗之心。然而黑暗从未离去,她依然感到自己无b渺小,只有手中的画、墙上茉莉的海报能够陪伴她忍受。

她想起茉莉说的话,又想起姜炎溪写在画上的文字。

总有人能在茫茫人海里看见你,勇敢一点。

颤抖终於慢慢停止,孟冰雨把头埋进掌心。在一片无光的y暗里,她想着,也许除了去看演唱会外,她也需要为自己再试着勇敢这一次。

桃园机场贵宾休息室。

两个队友在姜炎溪身後活力十足地打闹,队长在一旁文文静静看书,唯有他恹恹地趴在椅背上,脑子里都是演唱会上孟冰雨远远望着他的样子。

手机画面停留在与孟冰雨聊天的视窗,上线时间显示是十二小时前,上面满满横亘四年的讯息,全都没有被读过。他望着一排单方面传出的蓝底讯息,吞下一声喟叹,准备关掉页面时,代表使用者上线的绿灯突然亮了。

他猛然直起身,吓到了一旁的队长。

未读的讯息忽然全部转为已读,讯息栏出现对方正在输入讯息的提示,姜炎溪瞪大眼,连忙把应用程式关掉,免得被对方发现自己一直等在另一端。

新的讯息传来,简单一句话礼貌又清淡,很有孟冰雨的风格:「谢谢你的画,一路顺飞。」

姜炎溪从预览看到讯息内容,数了一数,这则讯息不到十个字,但字字都是温热,被他摀在心里反反覆覆地看。

从完全不回讯息的决绝,到现在接上了一度断裂的话题,重新建立起连系,於他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惊喜了。

队长用手肘撞了撞他,「谁的讯息?笑得这麽开心。」

姜炎溪茫然地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扬,想要收一收,却又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队长探询着他脸se,探身过来,用气音道:「不会是nv孩子吧?你是我们的人气团员,现在可得忍着别谈恋ai啊,炎。」

经纪人过来提醒他们准备登机,队长转头招呼团员们起身。

走没两步,团员们忽然兴奋地举起手,指向对面放着他们照片的广告看板。

姜炎溪跟着仰头望去,广告灯箱炫目的白光映在眼底,看久了微微有点眩晕。无论看几次,他都还是很不习惯萤幕上那个光鲜亮丽的自己。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这不只是他的事业,还是四个人的事业。

他不能任x。

「我知道。」姜炎溪掐灭手机萤幕,走到队长身边,声音很低,「我不会的。」

大漠里快要渴si的旅人好不容易嚐了一口清酿,虽然续了命,然而再也喝不到时,痛苦也是加倍放大,变成另一种旷日费时的漫长折磨。

孟冰雨现在终於懂得网路上那句早已变成老梗的话──得到後又失去,或许b不曾得到还要加倍痛苦。

姜炎溪的香水味道厚重浓烈,y魂不散徘徊在房里,害她想忘都忘不掉。还有握住她手腕的热度,和他的艺名一样强悍又炙热,蛮不讲理地烙进她的身t记忆。

孟冰雨颓废地蜷在房间角落,有两道声音在脑海里各执一词。

善良的天使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对方已经回去韩国,离开前又听她说了那些难听话,肯定不会再联系她了。

自私的恶魔则是告诉她,她心底不敢承认的期盼早已不受控地滋长,如果错过现在,就再也无法连结上彼此了。

姜炎溪留在画上面的鼓励给恶魔添了一把火,烧尽她的自制,让她用感谢他的礼物当作开场白的藉口,久违地点开聊天室。

发完那句祝福的话已用尽孟冰雨的力气,一传出去她就连忙关闭画面,把手机远远扔开。扔完才想起她没关静音,又爬回去捡,讯息的提示音突然就响了。

孟冰雨做了好几次深呼x1才把手机打开。

来自姜炎溪的讯息出现在萤幕上,和她的一样简洁,「到韩国落地再和你说。」

……看样子是打算聊下去了。她原本微微激动的心情又瞬间低落下去,甚至开始後悔传讯息了。

公务以外,孟冰雨最怕和人传讯息。要怎麽传可以把话说得周全、要一来一往到什麽时候才能停下、对方会不会觉得烦等等杂七杂八的问题,在她发送讯息前可以在她脑里转个十圈,和越在乎的人传讯息,花费的心力越重。

以前她偶然和冯千羽聊到这个小小烦恼时,冯千羽说她就是想太多,敏感不只会伤己,还会把身边的人越推越远。

面对姜炎溪,孟冰雨全身的小心翼翼再次被调动,怕他生气、怕他远离,既要把对方远远推开,偏偏又怕推得太重伤到他。

孟冰雨难得上班不在状态,冯千羽打量她好几眼,终於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一挥,「小姐,魂魄归来。奇蹟都回韩国了,我们也要好好赚钱才能去看下一场演唱会啊。」

「我又没有怎麽样。」孟冰雨一顿,若无其事地把话题牵引到工作上。

上周的活动成效出乎意料地好,媒t曝光次数很快超过当初承诺客户的目标数字,以一个新进人员的表现来说几乎无可挑剔,不过仍然有人不高兴。

前辈将文件夹摔在她桌上的声音虽然不至於大到夸张,但也不是寻常的力道。

孟冰雨抬起头,前辈脸上那抹y冷优雅、笑意未达眼底的笑容,让她想起昨天刚打电话给她的nv孩。

「主管说之後我的这位客户就交给你主责了,这些是过往我们来往的活动资料和他们今年剩下的专案预算表。恭喜你啊,孟冰雨。」

冯千羽没有心机,在一旁用力鼓掌。

孟冰雨拾起文件夹,b自己对视那双不怀好意的寒凉眼瞳,「谢谢前辈教了我很多。」

「举手之劳而已。」前辈一甩长发,慢悠悠走开,「希望你能做得长久啊。」

冯千羽在她身後做个鬼脸,确认人已走远後,小声道:「别理她,她只是嫉妒。」

孟冰雨笑一笑,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值得被嫉妒的地方,可冯千羽老是说,被人嫉妒等於收到另类的称赞,值得骄傲。

然而她好希望自己可以放下对别人的嫉妒,b如,嫉妒可以那麽靠近姜炎溪的孙霏霏……

回家梳洗完後,孟冰雨靠在床头边,悄无声息用ig的小帐点开孙霏霏的公开帐号。

十来万追踪的网红帐号里的se调是如人一样轻盈梦幻的粉紫,每张照片se泽都饱满甜美。最新一组照片里,孙霏霏在演唱会後台挽着姜炎溪的手对镜头bai心,两人单独的合照被放到一众艺校同学合照的最前面……她很少看到姜炎溪那样开怀的表情。

姜炎溪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飞机落地後就传讯息来,直到周一都快要结束,手机仍一片安静。

孟冰雨遏止不住自己翻飞的想像,也许姜炎溪只是太忙忘了回讯息,这很正常,她不该为这点琐碎至极的小事,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但这样故作平稳的思绪,在她看见奇蹟的ig直播後,又面临严峻挑战。

现在似乎是练舞的中场休息,活泼的主唱蹦蹦跳跳把镜头轮流对准其他队友。孟冰雨看见姜炎溪靠在沙发上用手机打字,神情专注,漆黑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明明在用手机,却连回她回讯息的时间都没有。

姜炎溪猛然抬眼直面镜头,微微挑起单边眉,从孟冰雨的视角来看,就像突然对上她的眼一样。

她迅速退出直播介面,心跳乱腾腾的,思绪交杂无边,忍不住唾弃自己。她当面把话说得那麽绝,结果还是这麽在意对方有没有回讯息这种j毛蒜皮的小事。

心乱归乱,基於一个频道管理者的责任心,孟冰雨还是重新点开直播,用力伸了个懒腰,泡了杯咖啡准备熬夜翻译剪片。

电脑上剪辑软t里密密麻麻的画面和声音轨道孟冰雨已经无b熟悉,她熟练地拉动滑鼠,突然有些恍惚。

她的韩文和剪辑影片的技能都是高三那一年开始学的,也是同一年她喜欢上茉莉。因为没钱上补习班,她全凭一gu对茉莉的热ai自学,0索跌撞间,竟然也达到了可以翻译、制作一支影片的程度。

後来,也才会有那支挽回奇蹟颓势的千万点击影片。

孟冰雨沉浸在思绪之中时,手机响了,是陌生来电。她原本不想理,但手机响了三遍都是同个号码,她微微困惑,在第四次响起时终於接起来。

「孟冰雨吗?」

她原本低垂的眼蓦然放大。隔了这麽多年,从稚龄到成年,这个缺席已久的嗓音仍轻而易举挑动她心底最易断的弦,彷佛有只隐形的手狠狠掐住x口,b得她无语静默。

让她又恨又怀念。

孟冰雨木然开口,「是我。」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哽咽,「你还记得我吗?」

孟冰雨很想问她,无论记得或忘记,又有什麽意义呢?当初她走得那麽乾脆,把她丢给年迈凶煞的祖母照顾,有曾经想过唯一的nv儿吗?

几秒的沉默里,电话那端隐隐有低泣声,孟冰雨闭上眼,抱着心底最後一丝残留的孺慕之情,轻轻启唇,「……当然记得,妈妈。」

从国小阔别至今的母亲突然出现,孟冰雨不确定自己该有什麽心情。

她常常想,她对一个人真的完全失望时会是什麽样子呢?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动摇,而是麻木至极,连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都不会再有了吧。

而她现在还会对妈妈有所期待,期待对方是不是很对不起小时候被打的自己……

「你还听得出来妈妈的声音,我好高兴。最近有空约出来吃顿饭吗?」母亲似乎很开心。

毕竟是久别母亲的邀约,孟冰雨不忍心直接拒绝,两人约定周末见面,挂断电话後她上网查了母亲提供的地址,是间昂贵的法式餐厅。

印象中母亲再嫁後新丈夫家境富裕,约在这种地点也并不奇怪,她不解的是她为什麽突然找自己呢?难道是多年後突然间良心发现?

孟冰雨边思索边重新切回手机页面,直播已经结束,瞧见熟悉的头贴浮出,她心跳骤然一滞,姜炎溪传来长长一串的讯息。

「抱歉,昨天下飞机後遇到点事情,今天又整天练舞,现在才回覆你。之後在忙之前会先和你说一声。」

这是在向她解释吗?孟冰雨字斟句酌,缓缓打字:「我知道你在忙,不需要特别和我说。」

姜炎溪的回覆一贯简洁俐落,「没关系,我只是怕你多想。」

孟冰雨的手指顿在萤幕上方。

好几分钟後,那边见她没有再回应,又回了句:「我要继续练舞了,帮我加油吧。」

她回了个加油的贴图,对方很快已读,不过没有再传讯息来。

孟冰雨放下手机,把脸埋在掌心中。她到底在做什麽啊?先把他推开的是自己,现在又因为这一点点温柔就患得患失,实在太丢脸了。

可是姜炎溪总能看透她别扭的小脾气,还有她的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即使是以朋友的身分相处,这样的细腻也弥足珍贵,她该知足了。

接下来几天姜炎溪抓着工作空档回覆,不过时间点都非常离奇,b如最常回讯的时间是凌晨三四点这种一般人都还在熟睡的时候。

姜炎溪告诉她,奇蹟们通常得在那时起床做妆发,或准备移动到工作地点,和她聊天算是另类的提神方式。

要从无到有养成与一个人聊天的习惯并不简单,但姜炎溪用异常强势的节奏,悄无声息沁入孟冰雨的日常生活。到了周日,尽管心态依然犹豫,孟冰雨已经渐渐快习惯每天回覆姜炎溪了。

从前姜炎溪就知道她妈妈小六时离开她的事情,所以在两人约见面的时间快要到时,孟冰雨忍不住向他宣泄焦虑,「我等等要去见我妈。」

姜炎溪大概在忙,没有读讯息。孟冰雨关掉聊天介面,在衣柜前踌躇许久,直接挑出上班用的服装,那是她最正式或t面的衣服了。

赴约时她才想起来没有和母亲要手机号码,只好忐忑地询问看上去十分高冷的柜台小姐,「请问有夏小姐的预约吗?下午三点,两位。」

孟冰雨的母亲有个美丽的名字──夏日雪,代表夏天里雪花融化消失的意境,凄美却不符合现实,很像夏日雪本人的x格。

服务生引孟冰雨入座,她没心思翻菜单,一直低着头,直到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在她面前坐下。

孟冰雨吓了一跳,辨认好几秒才看出昔年夏日雪的容貌。她身上华丽的衣着明明应该为容颜增se,然而过度浓yan的妆容与僵y的整形痕迹像涂抹不匀的油漆,落在她苍白的脸蛋上,有种说不出的斑驳诡谲。

夏日雪即使在过去拮据的日子里也总打扮得jg致,但孟冰雨的父亲收入不稳,无法负担她大手大脚的花费。夏日雪想要过好日子的愿望处处受挫,日积月累酝酿成愤怒,最後变成落在孟冰雨身上的拳脚。

夏日雪招来服务生点餐,孟冰雨思绪混乱,没有听清她点了什麽。

点好後夏日雪转向她,微笑的唇角似乎放不下来,僵y地撑在脸上,「好久不见,你已经大学毕业了吧,在哪里上班呢?」

孟冰雨握着玻璃杯的指尖微微发白,没有直接回答,「你怎麽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我向你爸爸要的。」

孟冰雨的爸爸在她高中快要毕业时出狱,虽然他们不住在一起,两人仍时常联络,父nv关系没有和祖母或妈妈那样僵y。

只是孟冰雨没有想过,夏日雪居然还有脸去找爸爸。

夏日雪离婚後第一次出现,和爸爸借了一笔他入狱前做工存下来要给nv儿读大学的储备金,之後便传出再嫁的消息,那些钱却再也没有偿还。

孟冰雨没有问过原因,也不想再提起,可是眼前nv人若无其事的模样,还是隐隐挑动她心底不曾承认的怨怼,「你今天找我做什麽?」

夏日雪对孟冰雨疏远的态度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重新调整成诚恳的表情,只是被r0u毒杆菌僵化的微笑十分僵y,看上去只令人觉得害怕。

「我想要弥补你。小时候的事情是妈妈错了,现在妈妈终於有好归宿,我也希望你可以获得幸福,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

「小时候你那样对我,我都可以装作忘记。可是你没有在我最需要人陪伴、最无助痛苦的时候出现,现在才说要想要弥补我……」孟冰雨小声地说,甚至不敢再抬头直视她,「还有什麽意义呢,妈妈?」

夏日雪伸手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掌心沁着汗意,黏黏腻腻覆在她手上,「冰雨,妈妈现在有能力给你更好的补偿了,怎麽会没有意义呢?我知道突然找你,你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没关系,我们约下次,我再好好和你说。」

服务生正好过来送上餐点,孟冰雨终究说不出拒绝的话,和夏日雪交换手机号码,又约了下一次下午茶。

夏日雪看出她低落的情绪,主动提出自己先走,让她好好享用餐点,便提着名牌包款款离去,留下一桌jg致到宛如艺术品的点心。

孟冰雨没有胃口,但舍不得漂亮到可以入画的点心,拿起手机拍照时,姜炎溪回讯息了。

「是她主动找你吗?她要g麽?你还好吗?」

一连串的问语昭示发话者的焦急,孟冰雨看着讯息,原本沉到谷底即将窒息的心微微一震,缓缓被注入了新鲜空气。

孟冰雨没有急着回覆,瞥见桌上还未结帐的帐单,双人下午茶套餐一共两千元,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两千块?她一天的三餐预算也才两百元,这顿茶点够她活十天。

似乎是看她已读後迟迟没有回应,姜炎溪忽然打来视讯电话,孟冰雨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按掉,飞快回讯,「你疯了吗,我人在外面餐厅,万一你视讯被认出来怎麽办?」

「小姐,谁的眼力和听力好到可以从别人的手机认出我。你妈妈离开了?」

孟冰雨心如si灰,「先离开了,留下两千元帐单还有一桌甜点给我。」

姜炎溪传了张开怀大笑的贴图,「都这样了就好好享用啊,偶尔犒赏一下自己,有何不可?」

孟冰雨叹口气,为了存钱的目标,她对自己苛刻异常,每一餐的预算都锱铢必较,更不可能主动去吃这种昂贵的餐点。可是就像姜炎溪说的一样,有何不可?她已经不是当时那个什麽也没有、只能朝人摇尾乞怜的少nv,一餐的奢侈其实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想了想,她发讯息给冯千羽,「高级下午茶,我请客,来吗?」

冯千羽是甜点控,接到讯息时一口答应,赶过来看到满桌jg致点心,双眼都在发光,「你竟然会跑来吃这种豪华下午茶!天啊,我一定要拍照!」

孟冰雨看到她夸张的表情,不自觉g起嘴角。

冯千羽咬了一口马卡龙,抬眼看到她,眼疾手快拿起手机喀擦拍下。

「你g麽?」

冯千羽把照片传给她後,继续大嗑满桌甜点,「难得看到你真的在笑的样子,千年一遇,发给你作纪念。」

孟冰雨微微抿唇,点开照片,看见自己脸上面露微笑,连她都觉得有些陌生。

可以尽情微笑的日子已过去太久,都留在那片小小的国中屋顶上,再也不回来了。

孟冰雨没有回应姜炎溪对夏日雪的询问,只传给他满桌甜点的照片,把这一页淡淡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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