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棋没有离开我的寓所。当然也没有一对男女在一处静僻之所的夜晚可能有的那种事。整个晚上她都在静静地听我说故事,关于我的婚姻的故事。我想棋的聪颖机智使她猜测我在意念深处一定存在着某种障碍或者她宁愿称之为压抑。这是不是我们在看画时才发现的呢?在整个晚上她充当了一个倾听诉说的心理分析医生的角色,这也许不仅出于对我的怜悯,而且我似乎看出来我们都信奉这样一句格言:
回忆就是力量
夜晚,奇异的天象没有出现。“水边”的石子滩变成一种冰莹的纯蓝色。就像化学实验中几种物质产生化学反应后析出的某种蓝色晶体粉末。这些玛瑙似的蓝色石子泛出的冷清的光亮和故事的氛围大相径庭。
后来呢?棋问
后来——我尽量用一种平淡而真实的语调叙述故事,因为我想任何添枝加叶故弄玄虚反而会损害它的纯洁性。
后来,我就在那个卖木梳的老女人身边站住了。
那时正是四月,春天来得很迟。我看见积雪和泥浆冻在一起,高大的城市建筑物挡住了南下的寒流,形成了巨大的风的声音。那些早已废弃不用的商店霓虹灯上挂满了锥状的冰棱。我在企鹅饭店被一个漂亮的女人招引,不知不觉尾随着她走完了半个城市。我想处在我当时那个年龄被一个女人所迷惑是常有的事,但我决定跟着她走一段,仅仅因为我喜欢她走路的姿势。她的栗树色靴子交错斜提膝部微曲双腿棕色——咖啡色裤管的皱褶成沟状圆润的力从臀部下移使皱褶复原腰部浅红色——浅黄色的凹陷和胯部成锐角背部石榴红色的墙成板块状向左向右微斜身体处于舞蹈和僵直之间笨拙而又有弹性地起伏颠簸。
我想这样一个在风中行走的女人要在火炉旁烤火或者在浴缸里洗澡不知是怎样一个模样,我还准备往下想下去她突然站住了。我也在那个卖木梳的老女人身旁停了下来。
买木梳吗?
接下来离奇的事发生了。
我想那个女人毫无缘由地在街道上停下来,是因为我在意念深处产生了一种当时我认为是下流的臆想——譬如裸体之类。不过随之我又认为这个女人停在人行道上是由于她自己遇到了什么事,并非我的意念感应所致。
买木梳吗?
我在思索该不该买一把木梳,同时又朦胧地感觉到她不久就会回过头来。她果真回过头来。她的目光像是注视着我,又像是留意别处。我回避着她的目光。我知道,心灵感应术曾在这个城市里风靡一时,人们只要在一所称之为“心灵感应中心”的地方训练三个月,就能用意念驱使幻想中的情人来到自己身边。有一些造诣精深的通灵大师还能使意念和星际相通。我心里意识到了一丝隐隐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只有当一个罪犯在明朗的月光下撬锁行窃才会有的。
我又感觉到她马上就会朝我走来。好像她在行动之前她动作的信号就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穿透冬天凝固的空气,预先告知了我一样。
现在,她正朝我走来。
我看了看岗亭上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警察。行人各自走着自己的路,没有注意到我正在遭遇的一幕。
她朝我走来干什么
她迎面走来的姿势跟我刚才在她背影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她的鬼惑力像泉水一样从她的浅黄色、深棕色、栗树色的衣饰的折褶中流淌出来。我等待着她走近,我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她双腿轻盈地朝前迈动,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好像她是静止的,而我正朝她走近。
她在我跟前停下来,朝地面俯下身去。
她在我脚边捡起了一枚亮晶晶的靴钉。
后来呢——棋问。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捡起靴钉,转身走远,在人流中消失了。
棋审判一样的目光紧盯着我,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棋说,你有自恋情结。我说大概有吧。棋沉默了片刻,继续说,事情好像还没完。我说,什么事情?
你和那个女人的事。
我不由得一怔。
那个女人捡起靴钉后,朝一个公共汽车站走去,她上了一辆开往郊区的电车,你没能赶上那趟车,但你叫了一辆出租车尾随她来到郊外她的住所——棋漫不经心地说。
事情确实如棋所说的那样,不过她说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我当时没有足够的钱叫出租车,而是租了一辆自行车来到了郊外。
不过,我说,你是怎么知道事情还没完呢?
根据爱情公式,棋说。
爱情公式?
我想事情远未了结并不是棋所说的所谓恋爱公式的推断,它完全依赖于我的叙述规则。我之所以不愿意将这样一个故事和盘托出,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极其隐秘的角落,想起这件事就让人觉得不痛快,下面我就来讲讲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