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老爷笑了,这也是他包容的小儿女态,他好声好气地哄小女儿:“好了,不讲她也不讲你,婶婶们不让你多戴首饰,那我让铺子里的人给你寻枚好胸针别着,可好?”
苏锦香眼睛一亮,嘟嘴道:“上回我在陈公馆见到有人戴珐琅镶象牙的,我也要那种。”
“好好,不过你要乖些才有。”
隔几日,苏大老爷睡了好觉,起来便闻着一阵花香,这香不比寻常,趁着冬日清晨冰凉的空气,有沁人心扉的清甜气息。他想了会,才想起这是桂花香,可今年冬天比往常冷,桂花十一月后基本不打苞,哪来的香气?他慢吞吞起来,洗漱完毕,坐下来喝了一盅茶,这才开始用早饭。那花香一直如影随形,若有若无,将人环绕其中,却偏偏不见踪迹。苏大老爷将筷子一放,擦擦手,下了楼梯准备出门。过道那几个丫头凑在一堆往花园方向看,不知在说些什么,大老爷掏出怀表一看,这个时辰二姨太与苏锦香还睡着,但虽说还没到伺候时间,这一群人围着不做活像什么样?他禁不住咳嗽了一声。
那群少女如受惊的小鸟一下四散,当中围着的人就显露出来。苏大老爷仔细一看,竟然是好几盆修剪得精致可爱的桂树盆栽,栽在青陶花缸里,枝叶修剪得整齐,郁郁葱葱的,冬日里显得生气勃勃。更难得的是枝头缀着一簇簇金黄色花苞,娇艳柔嫩,那香气便是从那而来。
南粤之地,金桂本随处可见,栽种简单,花期又长,开的花清香沁鼻,花瓣能泡茶、制香、做点心,又好看又好用,真是最实惠不过的一种植物。省城内的人家多有栽种,实在没什么出奇。可这几株金桂奇就奇在隆冬时节还能打花苞,也不知栽种的人使了什么巧法,花了多少心思。
苏大老爷见了不知多少新奇玩意,几盆花而已,他也不放在心上,刚要走过去,没两步远忽而听见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他转头一看,却见两张少女的脸自花旁转了过来,一张明媚,一张娇柔,仔细看,这两人的眉眼间竟然有些许相似,一样的美眸善睐,一样的眼波流转,只衣着气质天差地别,故一人是大家闺秀,另一个却是小家碧玉。
苏大老爷霎时间有些恍惚,脑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情形,似曾相识,却又真假难辨,仿佛是在很多年前,他也曾遇见过与此相类的一张少女的脸,那样容貌精致,举手投足仿佛蕴含无穷尽的韵味,他甚至能记得起那个少女当时穿的碧绿绸袄,盘扣一直扣到下颌骨,衬得一张脸素净小巧。她的袖口绣着一圈嫩嫩的小黄花,花瓣简约,不是玉兰、不是藤萝,更不是蔷薇一类,那是什么花来着?
想了半日,他忽而忆起,那是金桂。
舒展开的金桂,一小朵一小朵,五瓣花瓣,点缀着橘色花蕊。
可自己是怎么晓得那就是金桂呢?似乎是在很久以后,新婚缠绵,大红顶账之下,他拉着那女子的衣袖闻那上头熏的香,又仔细端详袖口绣样,好奇问:“你绣的?是什么?”
女子不答,只咬着唇笑,他有心逗她,便说:“迎春花?雏菊?不像,难道是野花?”
女子不依了,娇嗔道:“你才绣野花,这是金桂。”
“为何不绣花儿雀儿?我有个表姐女红针线甚为了得,绣了一顶帐子,上头有一百种鸟,个个栩栩如生,就像活的似的,下一刻要飞到人肩头叽叽喳喳。你会绣那个吗?绣一个咱们也挂床上。”
女子恼了,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我又不是你家的绣娘,想要百雀图自己拿钱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