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仿若其名,人马满被铠甲,沉暗的底色,反射着幽冷光芒,释放出危险的气息。三千辽军重骑,分为十支小队,聚拢有如锋矢,直直地朝着汉军前寨凿击而去。
因为距离不够,背负重甲,提速并不容易,其势也难以聚升至高点,但即便如此,奔袭所带来的气势,仍旧令人色变。
坚守的前寨栅砦,已然在辽军连绵不断的打击下破坏得不成形阵,实难以提供可靠的依恃。趁着攻寨辽卒散开的空挡,韩令坤抓紧时间,补充士卒,调整阵型,准备应对下一波攻击。
望着辽军重骑出击的动静,脸色大变,额间热汗直冒,紧急之间,连发几令:“弓弩手后撤,盾兵上前,枪兵立阵,把剩下的车架都给我拉上来!”
在韩令坤的命令下,汉军的反应并不算慢,甚至可以用积极来形容。然而,经过前者长时间的厮杀,前寨的将士,伤亡也不小了,直接阵亡就有两千多卒,再加精神气力都有所衰落,在这样的状态下,调整起来,难免有所疏漏。
事实上,韩令坤一度有把防守一线的军士后撤,换上一批生力军,但都没能实行。一是战况激烈而焦灼,辽军不惜伤亡,强打猛攻,源源不断,不肯停罢,根本不给多少调整的机会。
二则是,贸然后撤,很可能引起整个防线的松动,甚至造成溃败。以致,韩令坤只能不断调度官兵填补,形成了一种添丁添油厮杀局面。
后边,来自汉军的石弹、火油弹仍在飞射,高高地越过汉寨,其势盘旋,带着强劲的力道,砸向外边的辽军。这种难以明确目标的打击,能够造成的杀伤,着实不大,至于士气的打击,不得不说,辽军有备而来,又处在攻势,效果也不好。
辽军重骑,雄健的蹄脚驰奔,沉闷的蹄踏声,一声一声,仿佛踩在前寨汉军的心脏上。不少士卒,因此而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不只是精力消耗严重,也是惊惧的表现,汉军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在这样的战场形势下,也会怕。
在韩令坤的布防,还没有完全落位的时候,铁鹞子军已然突至近前。一波连弩攒射,密集得射在其身上,有所杀伤,但终究是少数,在重骑突击方面,这支辽军显然是训练有素,极具经验的,前者倒,后者继之。
面对汉军的车盾枪阵,也没有一股脑地直冲猛打,而是盯着薄弱处、连结处进攻,并且一击奏效。不作纠缠,很快,便一种强硬而无法匹敌进攻之势,穿凿入汉军阵中,直接突入了一里的距离。
在这样的进攻节奏下,前寨的汉军将士虽然竭力抵抗,但苦战许久的他们,即便再精悍,也终告不支,陷入崩溃的局面。辽军重骑,所想要取得的破阵效果,成功实现。
后方,见重骑突击取得效果,一万余部骑,趁势而进,而后撤重新整备好步军,也士气大振,也随后挟骑进攻。
如此一来,辽军直接投入到前寨的进攻力量,突破了两万步骑,成功破寨。而汉军,则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溃败之像。
前寨也分三营,最北端的前营直接沦陷,将士被分割,有各自为战者,更多的,是狼狈后撤,并蔓延到中后营。而作为主将的韩令坤,在这种局面下,见难以挽回的情况下,选择了后撤,想要放弃前营,据中后营重新稳固阵脚。
这样的选择,不能完全否定,但是所造成的后果,几乎是致命的。他这一后撤,整个前寨,在辽军的急攻之下,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中军的寨楼上,从激战开始,安审琦便一直登高观战,并紧急下令,调度调整,砺兵御敌。攻防双方的表现,一直纵观眼底,辽军的凶猛攻势,让他的老脸一直紧绷着,严肃异常,待见到前寨危局,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这个韩令坤,他在干什么!两万人马,守不住一座坚垒!”
说着,脚步急促,快速下楼,负责中军守备的罗彦瓌,紧紧地跟着,语气严肃,说:“辽军攻势凶猛,连绵不绝,我军仓促接战应敌,乃有不支。如今前寨崩乱,当立刻调兵支援,拨乱反正,以遏制辽军攻势。否则,一旦前寨彻底告破,局势则不可挽,我军危矣!”
“你和韩重赟守好中寨!”安审琦冷声吩咐了一句,旋即亲自率领早已集结好的三千中军兵马并五百重甲,向前寨而去。
当此危急之时,作为一军统帅,安审琦表现出了不俗的担当能力。前寨后营,已是动荡一片,人走畜奔,喧闹一片。紧急斩杀了上百乱窜之人,方才有所抑止。就在后营,安审琦亲自调度,维稳人心,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固起一条防线。
韩令坤直接带着人撤到了后营,倒还没彻底被打散,身边跟着几百卒。见到安审琦亲自带人支援上来了,面色一喜,快步上前。
他步伐快,安审琦动作更麻利,一点也不像个六旬老翁,挥起鞭子就朝韩令坤抽去,一连三下,鞭鞭都打在韩令坤的脸上,把他给打懵了。
安审琦恶狠狠地盯着他,手指着北面,唾沫横飞,怒声道:“将士还在浴血厮杀,顽强击敌,你身为统兵主将,焉敢弃营而走,背军而撤!”
面对盛怒的安审琦,韩令坤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然而脸上的剧痛,让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泪腺都有些失控。
回望北面,杀声犹酣,辽军攻势犹盛,但汉军虽败未溃,其并没有能够趁势一举凿穿汉寨。从前营到后营,有汉军民散奔着,但还有一些军士,就地重新结阵,拼死抵抗,将辽军再度拉到阵地战上来。
其中,有两名将领,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一人名叫刘廷翰,是安审琦部下都将,同属河北边军,早年在柴荣,受其提拔,此番与韩令坤一起在前寨抵挡。
崩乱之际,他也受到了影响,不过在辽骑的冲击中,他积极集结兵士,高呼“不要乱,不要散,乱则必死,散则必亡”。并亲自提刀,带着人斩杀向南突进的辽军。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就怕没个主心骨,有刘廷翰带头,立刻有不少的汉军汇聚在他身边,重新结阵,对抗辽军。
而其他的汉军将士,也多受感染,各自襄聚,以对抗辽军。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沙场磨砺,训练有素的人,知道如果完全崩溃,只会陷入被辽军追杀、任其屠戮的局面,是以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仍旧鼓足余勇,奋力抵抗,不是为了大局,而是为了求生。
另外一人,就是老将王殷了。此番北伐,皇帝刘承祐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令他从军,以其资历,调拨了三千河北州兵给他指挥。
败势倾颓之际,王殷做法与刘廷翰相类,集结将士,就地抵抗,与其步步危机,为人宰杀,莫若奋起力战,争取生机。
而王殷的意志,尤其坚决,此次参与北伐,是他为自己正名,为子孙赚取福荫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此战,如果战败了,责任固然不在他,纵然最终保住了性命,晚年也要凄凉度过了。与其如此,莫若决死抗击,即便战死了,还能有个烈士的待遇,荫庇子孙。
是以,当王殷抱着一种破釜沉舟,有死无生的决心时,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惊人的。年近六旬的老将,手执掉刀,身先士卒,连斩辽军,身被创伤,似无所觉,战意犹高。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随军攻打杜重威时,箭矢中首,而折簇口中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