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这个万家箫鼓的年夜,将脸埋在袖子间哭出了声。
料得百年身作土,人间孤月映梨花。
宋梨画原本打算回易州去。易州地处国境最北,平日就在朝廷管辖的边缘,战乱时更不算是兵家有兴趣争抢的地方。是以容清行虽占据了北方,于这荒寒之地的小小城池也懒得费心,易州城中人乐得太平,连长官也并未更换。所以秦濯只要自己无心请辞,应该至今还当着他无比清闲的风光城主。
秦濯生平最爱清平富贵,他自然是不会请辞的。然而宋梨画依然没能去成。
因为除夕一过,逢朝上下慷慨复国之心再无须遮掩。承和二年正月初四,宣明帝撕毁和约,厉兵秣马多时誓欲一雪前耻的朝廷军,在君王亲临之下,兵分三路,大举北伐。
苏晋收到楚墨昔的来信是在朝廷出兵的五日前,他得知寄信之人后一面暗暗感叹这女子的聪慧,一面将信函把玩了片刻后直接送到烛火间烧掉,甚至没有拆开看一眼。
若是其他人此时私密送信给他,他大可以故技重施将此人剪除,但有些人,不行。
尤其是亲眼看到容清行重责了孟韬却没再向江陵传任何新的敕令后,这个想法更加得到落实。
但他也不必回信了,他能做的事情至此已经全部完成,剩下只要静静等待着,去看这一幕大戏的终结。
只是未曾想到,来得这样快。
“是谁传的消息说他们要远征洛阳?主上刚把精锐都调去了北边,现在要怎么办?!”逢军攻江陵的战报甫一送来,楚墨昔只觉一枚□□在脑中炸开,她将军书狠狠掷于地上,抓过□□便向外走,有兵丁匍匐于她脚下含泪劝道:“楚姑娘这样出去,太危险了。”
“这江陵都是交由我镇守的,我不去涉险,难道还等着着援兵从洛阳过来?到那时南人已经在庆功了吧?”她低头冷声呵斥过他们,再平视前方时神色已重归平静,眸中颜色比夜色至深沉处还要漆黑三分,“当前形势诸位已看得很清楚了。其余无须再说,主上把江陵交给我们,我等只须死战便是。”
无人再敢拦她,她疾步踏入肃杀夜色,呼啸的北风将天上两三颗星子吹得摇摇欲坠。她约略清点了一下手中兵力,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调遣。最后一道军令刚刚下达,东南角的天空已腾起了火光。
与星辰同色的火舌舔过天际,仿佛倏然擦亮了一整条星河。她依旧握紧了□□,登上城楼向下望去。
事实证明,她的部署是很有力度的。
因为,在敌方突然进犯和兵力数倍悬殊的情况下,他们足足撑了将近三个时辰。
然而三个时辰之后,一切都没有办法可挽回。
此时天微微地亮了,战场的惨烈再无遮蔽地呈现于她眼前,她第一次发现,自以为是早已司空见惯的鲜血原来如此刺眼。但她仍一动不动静立着,至素至洁的白衣在此背景下反生出冷冽而莫名诡异的艳丽来。不知几时起越来越多的人涌上城楼围在她身边哀求:“这城是守不住的,楚姑娘快走吧,留得青山在,我等誓死护卫楚姑娘逃出去……”
将自己站成江陵一道屏障的女子淡淡道:“下去,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