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星昭/痊愈(1 / 1)

产屋敷月彦的病情恶化的很快,面色愈发苍白,就连医师熬制的药物也没什么多大作用了。他的性子也越发暴戾,一时间府中之人皆心惊胆战,唯恐下一个死掉的就是自己。

星昭坐在软垫上看书,产屋敷月彦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像蛇一样阴冷潮湿。

“哥哥,我听父亲说了,那位医师肯定会治好你的。”星昭侧过脸,感受到产屋敷月彦脸颊的温度。他一惊,扔了手中的书,转过身环上对方的脖子。“哥哥你好冷啊,真的不用多加几件衣服么?”

“不用。”产屋敷月彦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垂落的黑色卷发扫到星昭脸上,他有点痒,向后躲了一下。

产屋敷月彦的眼神一沉,瑰丽如红梅般的眼睛透出阵阵冷意。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放在星昭的后脖颈,一手就能握住的弱点,带有温热的跳动。

“星昭…你也觉得我是个惹人嫌的病秧子吗?”他的声音轻轻的,无人看见的脸上是看不透的复杂表情。

“呸呸呸,哥哥你说什么呢!”星昭捧住产屋敷月彦的脸,表情认真。“全世界我最喜欢哥哥了!”

那张俊美的脸,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

星昭见状,犹豫了一下,抬头亲了他一口。“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要和我一起长命百岁喔。”

产屋敷月彦的手搂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

“嗯。”

听闻城中出现了一位神医,治好了其他医师束手无策的许多病患。产屋敷家主便请来了这位神医来给家中长子治病。

星昭站在长长的缘侧上,身边的侍女端着盒子人来人往。他随手拉住一个,问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那位医师大人到了府中,这些是医师大人吩咐要准备的草药。”侍女恭敬地答完,向他弯腰行礼。连看也不敢看他,星昭看她的脑袋都要低到地里,挥了挥手让她忙去了。

侍女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一幅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小步走远了。星昭若有所思,不知道她们看起来怎么这么怕自己。

他蹦蹦跳跳地跑去哥哥的和室,经过一间房间,隐隐约约听到“青色彼岸花”的字眼。他回头一看,刚好一张纸从没关紧的门飘出来。密密麻麻的字,看样子是张药方。

里面的人出来捡纸,检查一番之后看向星昭向他行礼。

“你就是那个神医?”星昭好奇地看他,随即视线投向他手里的药方,“我能看看这个吗?”

“神医之名担不起,在下只不过是略通医术罢了。”医师是个和蔼的中年男性,温和地笑着看他,“小公子若是想看,自无不可。”

星昭便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细致地看起来。他过去读了不少医书也不是白看的,至少能看出这医师是有真本事的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他将药方还回去,然后想起了什么,问道:“刚刚我听先生说什么‘青色彼岸花’,那是什么东西?我在医书上可没听说过这种植物。”

“若是想要彻底治愈大公子,这青色彼岸花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只是它十分罕见,即使我游历各地已有数十年,至今也只是有幸见过一次。”医师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如今只能让家主大人派人去各地搜寻,只是大公子身体羸弱,怕是……所以只好先让大公子服用没有加入青色彼岸花的半成品,也能基本痊愈了,只是不知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选择,我向家主大人禀明之后,告知了其未知的弊端。但是家主大人执意如此,且在找到青色彼岸花之前,家主大人让我告知大公子那是能彻底治愈的药。”

医师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已经黄昏的天,说:“现在药差不多该熬好了,我去送给大公子。先行告辞。”

星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放弃了去产屋敷月彦那里的想法。他来到母亲的房间,温婉的女性跪坐在榻榻米上轻呷茶水。

他走过去,此间无人,侍女都在和室外守待。星昭倒在母亲怀里撒娇,产屋敷夫人顺着他柔顺的黑发。熟悉浅淡的香味,星昭眷恋地在她怀里拱了拱。

美丽的夫人轻声哼唱幼时哄他入睡的曲调,星昭本来是没想睡觉的,但是母亲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他努力与睡意斗争,还是沉沉地睡着了。

朦胧间,他好像听到尖叫与跑动的嘈杂声,一只手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背,母亲的声音近在咫尺,又恍若隔世。

“……处理掉……隐瞒……不是月彦……在场的都处死…不会有人知道……”

再次醒来,入目是一张熟悉的鬼魅般俊美的脸。玫红的竖瞳紧紧盯着他,没有了消散不去的病气,就连眉眼间的阴翳都缓和了几分。产屋敷月彦长长的黑色鬈发松垮扎在背后,穿着整齐的黑底金纹和服。

“…哥哥…?”星昭一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去看母亲,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性眼里透着疲惫,强撑着笑。

“星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了。”产屋敷月彦声音里是极力压抑的愉悦,他的眼睛一瞬不离的看着星昭,不错过每一个表情。

星昭被他抱在怀里,头靠在他肩窝。他的鼻子动了动,皱着眉毛,“哥哥,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产屋敷月彦心下一惊,他低头闻了闻,发现身上还有没有散去的血腥味。他不敢再抱星昭,怕他察觉出什么异样,匆匆丢下一句“等一下”就离开了。

屋内点燃的熏香烛火摇曳,星昭趴在母亲柔软的怀抱里,产屋敷夫人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星昭,月彦的痼疾已经痊愈。你们两兄弟在一起,一定能将产屋敷一家发展得更为壮大。”

星昭突然问:“那个医师呢?”

产屋敷夫人的声音一顿:“…他说是要去治疗更多病人,已经先行离开了。”

真的是这样吗?星昭不说话,片刻后低垂着眉眼移开视线。室内的气氛变得沉默而滞涩,产屋敷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拍拍他,“星昭,不要多想。”

产屋敷月彦很快又回来了,他换了身新的黑色和服,面无表情地向产屋敷夫人行礼。

“母亲大人,我和星昭就先离开了,日后再来看望您。”

不等她回答,产屋敷月彦把星昭从她怀里拉起来。星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兄长揽着肩带着往外走,他尚只来得及回头,看到母亲有些悲伤的表情被门关上。

家里仆人更换的频率越来越快了,就连兄长也变得有些奇怪。星昭不太清楚原因,但这段时间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昏暗的和室透不进一丝阳光,明明外面是天气正好的晴天,房间里只燃了一盏烛灯。自从产屋敷月彦病好后就非常厌光,不愿意暴露在阳光下,这盏灯还是因为星昭要看书才留下的。

身后覆上来冰冷的怀抱——就连体温,也是异于常人的低。星昭莫名想到那日的医师对他说过的话,这种现象,是所谓的后遗症吗?

“…在想什么?”产屋敷月彦抽走他手中的书,凉丝丝的吐息,似蛇非人。他梅红的竖瞳从中间扩散裂缝,让星昭更是有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错觉。

“我在想哥哥为什么总是不在家,明明都痊愈了也不经常陪着我,我很想哥哥喔。”星昭转身抱住兄长的脖子,熟练地依偎在他怀里撒娇。

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天,产屋敷月彦简直就像一个行走的冷气制造机。星昭又贴了贴兄长的脸,没骨头似的瘫在他身上。

“真的吗?”产屋敷月彦苍白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穿着黑底金纹的和服,绣着代表家主的九曜家纹。

自从他痊愈,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宴席,名扬京都。尚还年轻的产屋敷家主不知为何突然引退,将家主之位重新交给了长子。

“当然啦。”星昭点点头,他松开抱住产屋敷月彦的手,活泼地跳起来,“但是我知道哥哥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就不来打扰你啦。”

产屋敷月彦沉沉地看着被他关上的房门,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的竖瞳透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星昭来到母亲的房间,有些憔悴但依然美丽的女性跪坐在榻榻米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竟然一时没发现他的到来。

他轻轻唤了一声,产屋敷夫人抬头看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星昭。”

星昭坐到母亲身边,替她倒了一杯茶。“许久不曾见到母亲了,我可是想念的很呢。”

“母亲也很想念你。”她流露出真实的柔软的笑意,摸了摸星昭的头发。然后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忧愁的惘然,像是想了很久才接着说:“…星昭最近与月彦相处的怎么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哦。我喜欢哥哥,哥哥肯定也最喜欢我。”星昭像小猫一样依偎在母亲身边,一如既往的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被保护得很好,没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产屋敷夫人既感到欣慰,亦不免有些烦忧。

月彦他……真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深夜的郊外,一轮圆月悬挂于夜空。这里离城中少说有几天的路程,位于最偏僻的森林边缘。很多没钱治病的、又或是将死的平民就住在这里。也是这一带最有名的乱葬岗,没钱买墓地的百姓死了就堆在地上。

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身影背着月光站在地上,穿着华贵的和服,俊美的脸在夜色下更显一分鬼魅。

穷是治不好的病。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产屋敷月彦不想滋生事端,侧身让路。虽然这里人迹罕至,但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产屋敷月彦眼神一冷,伸出手,跑出一小段距离的男人来不及窃喜,整个头就像被敲开的西瓜一样从空中爆开。

就在那男人前面几步,地上躺了一个被缝的歪歪扭扭的御守,若是那男人再往前走就要踩到了。产屋敷月彦小心地把它捡起来重新放到身上,看也不看一边落在那男人手前方的钱袋。

月过西山,产屋敷月彦一脸阴沉地离开这个地方。他前段时间发现自己的血有让人类转化成同类的作用,便顺势制造出了十几个鬼去找那个该死的医师药方中最后一味名叫“青色彼岸花”的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但是药没找到,他还白跑了一趟。

就快要天亮了,他得赶紧回去才行。

来不及换衣服,他身上带着晨露就朝着和室快步走去。站到门前,他刚要打开,又闻到身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产屋敷月彦皱了皱眉,抬手唤来侍女,顺便让她把换洗的衣物都让熏香熏一会。

清洗完后他换上和服打开门,星昭还在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被褥,产屋敷月彦坐在他身边细细端详他睡着的模样。被热度熏红的脸颊,柔顺的黑发,微张的嘴,一切的一切,如此生机活力。

他细长苍白的手指覆上星昭的脸,描摹每一处细节。他的动作很轻,有点羽毛轻拂肌肤的痒。星昭不堪其扰,勉强眯了眼看他:“…哥哥?”

他的声音懵懵的,带着困意的朦胧。软糯可爱,像是在冲他撒娇:“再让我睡一会啦。”

产屋敷月彦看着他又要闭上眼,忍不住亲亲他的眼睑。星昭比之前已经长大了很多,下月就要元服,放在别的家里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兄弟之间,做这些事情已经不合适了。

容貌俊美阴郁的男人眉眼间染上几分焦躁,他注视着星昭安然入睡的脸,想到他有娶妻生子的可能就有一种忍不住的郁气,名为愤怒的火焰在他心底静静地燃烧,总有一天会将所有吞噬殆尽。

兄长的表情很危险,总感觉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星昭放下书往旁边看时,没错过产屋敷月彦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神情。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略有思索,片刻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哥哥,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产屋敷月彦握住他的手,有些贪恋此刻温暖的热度。他眼都不眨地盯着星昭,玫红的竖瞳,扩散的血丝流露出非人的怪异。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像是硬挤出来一样的沙哑,似乎还有点紧张纠结。

“星昭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愿意舍弃一些代价来换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吗?”

星昭听到他的话,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产屋敷月彦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星昭被他抓的有些痛,抱怨了一声。他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松开。

“哥哥为什么要问这个?”星昭好奇地问,把头埋到兄长的肩窝,闻到了熟悉的一直挥散不去的淡淡铁锈味。声音从他喉间闷闷地传来:“如果是我,还是更愿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啦。”

“为什么?”他看不到产屋敷月彦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接近于无穷的生命,不够吗?”

享受着兄长的顺毛抚摸,星昭的手随意挑起他一缕黑色微曲的卷发缠绕在指间,说:“身为普通人的幸福就在于短暂的人生——顺其自然的死去就是我追求的。我没有远大的抱负,有哥哥和母亲就够了。”

他轻轻地笑了:“要是人生那么长,看不到尽头,一个人可是会很寂寞的。”

“是吗。”产屋敷月彦冰凉的吻落在他头顶,手拍着他的背,以意义不明的呢喃终结了这个话题。

“今日上课怎么样?”他脸上挂上温柔的神色,星昭顺势从他怀里起来,又去拿桌上的书。

“很棒哦!先生还夸我了!”星昭骄傲地举起课本,产屋敷月彦露出一个微笑,他看着星昭高兴地仿佛要翘尾巴的样子忍不住摸摸他柔软的黑发。

顿了一会,他又说:“听说今日有剑道老师来给你上课,怎么想到学这个?”

“因为很帅!”星昭当即回道,想了想又说:“而且还可以防身。”

产屋敷月彦失笑,他很喜欢拥抱时星昭身上传来的温软触感,于是又伸手把他搂到怀里。星昭感受着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头上传来的声音,一切都如此真实。

“哥哥会保护好星昭的,所以不需要那些东西。”

“哥哥很厉害吗?能一拳打十个剑道先生吗?”

“当然。”

“那我相信哥哥。”星昭瘫在他怀里,软软的小小的一团,温暖非常。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一如往常的某日,星昭坐在案桌前,和室里的花瓶摆件都被摔的稀碎,笔墨甩了一地,整个房间都乱糟糟的。产屋敷月彦刚进来,眉头刚皱起,就听到星昭问——

“家里有会吃人的怪物……那是什么?”

一瞬间,他玫红色的瞳孔像野兽竖到极致,扩散开淡红的血丝。过了一会,他平静地开口:“哪里有会吃人的怪物?都让你不要看那么多话本了。”

“我看到了,哥哥把血给了父亲,父亲变成怪物吃掉了母亲。”星昭低着头,他的声音因为呜咽而颤抖,“哥哥还在骗我吗?”

“…不是说好相信哥哥吗?”产屋敷月彦的表情变幻莫测,他走到星昭身边,放柔了声音试图去安慰他。

“就算哥哥骗了我,也要相信哥哥吗?”星昭抬起头第一次躲开他的手,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眼泪像小溪不停地流下来,在尖尖的下巴尖汇聚成水滴。

他始终忘不了昨晚的一切。噩梦惊醒之后,在身边没看到兄长,从房间出来在转角见证了所有。被残忍吞食的母亲看到了他,美丽的眼睛流出泪水,对他摇头。

所有的异常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家里的仆人越来越少、为什么血腥味越来越重、为什么总是那么忙……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产屋敷月彦突然暴怒起来,凸起的青筋爬上他的脸,诅咒他憎恨他的人那么多,他却唯独接受不了在星昭的眼里看到那种其他人对他的恐惧和恨。

“你懂什么……要不是、要不是那个女人一直让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她的错!竟敢妄想把你从我身边分开!只有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他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几乎要把自己的理智烧成灰烬。拔地而起的肉瘤触手随着他的心情波动把这间和室削去一半。“我为你做了多少,你又怎么会懂?!”

看到因眼前一幕瘫倒在地,怔然流泪的星昭,产屋敷月彦终于平静下来。他转过身,尖锐的指甲戳破掌心、又飞速愈合,依靠疼痛来让自己压制杀意保持清醒,冷冷地说:“等你冷静一点我再来找你。”

他知道,星昭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等他缓过来就好了。他安慰自己,他已经做了很多次实验,用草药中和了血液中的毒性,一定能让星昭不用经历疼痛就能转变成鬼。毕竟他那么娇气,变成鬼的过程又那么痛苦,肯定会哭的。

星昭说一个人会寂寞,只要他们两个都是鬼,自然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怎么能反悔呢?

“哥哥……”他哭泣地有些说不出话,但这声轻到快听不见的呼唤还是被产屋敷月彦捕捉到了。他站在原地怎么都迈不动步,他的脾气本应该让他头也不回走掉的,但他还是心软了。

产屋敷月彦转过身打算率先服软说对不起哥哥不应该凶你,然后就看到星昭抽出了练习剑道的武士刀,他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喷溅的鲜血在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视野。

星昭最后看到的,是那个被他称之为兄长的青年看着他、一副仿佛要落泪的模样。

肯定是他看错了吧,怪物怎么会对人类的死亡感到悲伤呢?

作为继国家的下任家主,继国岩胜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但他却并不为此感到压力。继国岩胜站在训练场持续挥刀,父亲大人为他请的的剑道老师就站在旁边督促他。但他坚信就算不需要老师的监督他也会完成每日的目标。

他秉持着身为家主继承人的责任感,绝不会轻言苦痛。

每日规定的挥刀次数已经完成,继国岩胜呼了口气,把手中的木刀交给服侍的仆人,拿过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汗。

剑道老师指导了他几句,日落西山,天际被染上昏暗的橘黄,今天的课程就到此结束了。

按理说,像他这样有点老成执着的性格,本应该在下课之后继续练习,直到把老师指出来的问题都纠正才对。但是最小的弟弟今天刚好满月,继国岩胜已经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他了。

他换好衣服去到母亲的房间,同胞的弟弟缘一已经坐在了母亲身边。他对这个自小生活在母亲身边生活与他截然不同的弟弟抱着一种同情与怜悯,特别是得知他有可能是耳聋之后。

但作为长子、作为哥哥,他主动和缘一打了个招呼。缘一的视线从母亲怀抱中熟睡的婴儿移开,呆呆地望着他,并没有回话。

继国岩胜也不在意,他向母亲见礼,询问道:“我可以抱抱星昭吗?”

朱乃夫人温柔地笑了笑,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他,细声嘱咐:“要轻一点哦,星昭还是个小宝宝呢。”

他从母亲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星昭,看着襁褓中那张白嫩可爱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的姿势有点笨拙,但抱着婴儿的手却很稳当。

继国岩胜轻轻蹭了蹭星昭的脸,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察觉到缘一的眼神一直跟随着自己抱着的婴儿,转过头就看到缘一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渴望,于是忍不住问:“缘一也想要抱抱星昭吗?”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反悔的话,只能寄希望于缘一耳聋听不见。

缘一没说话,他眨了眨眼,好像理解了他的意思,凑过来伸出手。

继国岩胜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还是把怀里的星昭递了过去,细细叮嘱:“要轻一点抱,不要弄疼他了。”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有点懊悔地说:“我忘了,缘一听不见。”

但缘一的手法明显很娴熟的样子,应该是平时看着母亲学的。他看着怀里的小婴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哥哥!”

剑道老师刚说完下课,继国岩胜连木刀都来不及放下,旁边看着他的一只团子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他熟练地弯腰把团子抱起来,星昭伸长胳膊给他擦汗。他顺着星昭的手低头,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因为母亲去神社给缘一哥哥祈福了。”星昭窝在他怀里,一边回答一边无聊地玩他扎起来的长发。“母亲说她下午就会回来,哥哥现在要不要去?”

继国岩胜身上还穿着练习用的剑道服,去母亲那里的时间是他一天中难有的闲暇时刻,他想了想,答应道:“等我先去换衣服。”

他们去的正巧,朱乃夫人刚从神社回来。她身前的案桌摆了些精巧的零件,她正在摆弄着。

缘一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看到他们来了就把目光移过来。

“母亲在做什么?”继国岩胜有点好奇地问,他把怀里的星昭放下来,坐到案桌旁边。星昭本来打算自己玩去,又看到缘一向他伸出手,也不说话,只是渴望地看着他。

星昭也乐得让人抱着不用走路,就哒哒地跑过去坐在缘一腿上。缘一的身体热呼呼的像个小火炉,反正星昭待的很快乐。

朱乃夫人笑着看他们玩闹,说:“只是在做一个耳饰,希望缘一可以健康地长大。”

继国岩胜了然地点点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我听得见。”

缘一抱着星昭,好像没看到其他人脸上的震惊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听得见。”

“哎呀,”朱乃夫人无奈地笑了,“因为缘一不爱说话,我就误会了……不过也没关系,做这个耳饰只是希望缘一可以平平安安而已。”

继国岩胜也反应过来:“是我失态了,这对缘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门口便有侍从通报说家主找大公子有事。继国岩胜虽不舍,但还是跟着侍从离开了。

朱乃夫人还在和那些东西作斗争,不一会,一对精致的日轮花札耳饰就做好了。她把它递给缘一,温柔地看着他。

缘一接过它,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星昭看了看他们,挣扎了几下,缘一虽然有点不解,但也还是顺从地放开了手让他跳下去。

他坐到母亲身边,伸长了手去碰那些剩下来的材料。朱乃夫人把他抱过来,让他更方便一些。然后问:“星昭也想要吗?”

他摇了摇头,可爱的脸认真地看着母亲,一双漂亮的红瞳熠熠生辉:“我想给岩胜哥哥做一个。”

“岩胜吗?说得也是呢,”朱乃夫人笑了笑,“那让母亲来帮你吧。”

星昭到底年龄太小,他刚开始做了一会就有点困,强撑着画完花札上的图案就闭着眼睛睡了。朱乃夫人失笑,帮他完成了剩下的部分。

她把星昭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转头就看到缘一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看。

“缘一也做了吗?”她有点惊讶,但看到放在缘一手心的耳饰上绘有精致的星芒就明了了,“是给星昭的吗?”

缘一点点头,朱乃夫人就笑着轻声说:“那明天亲手送给他吧,星昭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给我的?”继国岩胜看着星昭手里的弯月耳饰,和缘一的款式差不多,只是对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粗糙。

“嗯嗯!”星昭期待地看着他,“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哦!”

听到他的话,继国岩胜一愣。然后笑出来,自从被确定为下任家主后,他很久没这么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过了。

“谢谢星昭,我很喜欢哦。”他郑重地把这对紫色的弯月花札收起来,半蹲着弯腰抱住了他。

日复一日的练习,继国岩胜举着刀在庭院中挥舞,缘一抱着星昭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日落西山,太阳把天幕映成橘红的昏暗。他停止每日的锻炼,接过侍从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汗。星昭趴在缘一肩上耳语几句,缘一就蹲下身让小团子跳下来。

“哥哥好厉害!挥刀的姿势很帅气哦!”星昭捧着脸,毫不吝啬地夸夸。

“还差得远呢,我的理想可是成为这个国家第一的武士哦。”对于他的话,岩胜笑着,然后看向沉默不语的缘一。“缘一呢,缘一的理想是什么?”

“兄长要做国家第一的武士吗?”缘一于是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笑容,轻声说:“那我就当第二的武士好了。”

“……缘一也想成为武士?”年长些的孩子似乎有些惊讶,连木刀都从手中掉了下去,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星昭欢呼雀跃:“好酷!那我呢那我呢?”

岩胜把弟弟抱起来,短手短脚的小团子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皱着眉毛,颇有些苦恼地思索着。

星昭啊……星昭该是什么呢?

“星昭的话,就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弟弟吧?”朱乃夫人说,她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来了多久。

“母亲说的对。”岩胜茅塞顿开,他托着星昭的腋下举高高,耳垂上戴着的紫色弯月耳札被风轻轻吹动。“星昭什么都不用想,做什么都可以,哥哥会保护你的。”

“……事情就是这样,说来惭愧,缘一少爷第一次握刀只用了一分钟不到便将我打倒。”

室内传来的声音是他的剑术老师,他修习剑道已有几年光景,却仍比不过第一天握刀的缘一。他看得出来,就连老师也说缘一是有天赋的孩子,但是有着这样才能的缘一却说不喜欢刀击打人体的感觉而自愿放弃剑术。

太不公平了,上天若是能将此等天赋落在有心钻研剑术的人身上该有多好?继国岩胜握着木刀,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想道。

他站在庭院中,用尽全力挥出一刀,像是要将心中所有不忿都发泄其中。刀刃划过空气发出沉闷的破空声,练习用的试斩台被劈出几道裂缝。

父亲发现了缘一的才能,他是不是就要代替自己成为家主继承人了?到时候,他们的身份地位就会被逆转,而将来自己就要出家为僧……这样的生活,与他所追求的武士道相差甚远!

继国岩胜咬着牙,却没发现有一道安静的身影正站在门廊拐角处默默地注视着他。

也是这段时间,朱乃夫人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请医师来看过也不见好,继国岩胜愈发默然。过了三月有余,朱乃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只能终日生活在床榻上不便行动。

“……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继国岩胜已然成为了一个成熟稳重的长男,他站在朱乃夫人的房间外,轻声询问侍女。

“夫人她方才吃了药已经休息了。”

“那就好,”话虽这样说着,但继国岩胜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看向熟睡在侍女怀中的星昭,说道:“我来吧。”

他小心翼翼接过暖烘烘的一团,指腹轻柔拭去星昭眼角的泪。继国岩胜环顾四周,问:“缘一呢?”

“还在里面照顾夫人呢。”侍女回,她犹豫了一会,又说:“大少爷还是劝一劝缘一少爷吧,他已经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几月了。”

岩胜闻言,心中莫名生出几股烦躁郁闷之情,闷声道:“缘一自幼陪伴母亲身边,与母亲感情深厚,一片孝心,我作为兄长又哪好说什么呢?”

“……是,奴婢失言了。”

他心情郁郁,只好挥挥手让她退下,总觉得方才那话不应该说出口,但又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此后又过了半年,朱乃夫人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她下葬那天,继国岩胜走在最前面牵着星昭,缘一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地落后几步。

那天之后,继国岩胜再没见过缘一,就连星昭也不见了。第二天他在整个继国家都找不到弟弟的身影时,听闻父亲去过寺庙,但并没有找到缘一,于是继任的资格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继国岩胜并不为此感到痛快和庆幸,他总疑心是缘一带走了星昭,因而不免愤愤地想,缘一既然拥有他人遥不可及的天赋,又为何要把星昭带走呢?他所追求的,为何缘一总是能如此轻易的得到?!

“……这样值得吗?”乡间小路上,背着包的年长的男孩牵着身边小孩的手,“在家里,会比在外面好很多。”

“为什么哥哥要一直问?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所以当然值得啦。”星昭被牵着,蹦蹦跳跳地走,他柔软可爱的脸颊泛着粉红,圆溜溜的红眼睛,到底是像兔子还是像猫呢?

继国缘一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关于为什么星昭和缘一一起离开了继国家,还要追溯到前几天晚上。彼时朱乃夫人刚过世,星昭哭累了被哄的睡下,下半夜又睡不安稳地起了。睡在他身侧的岩胜即使是在睡梦里也皱着眉,眼下些许青黑,星昭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披着外衣就出了门。

他本来是打算在庭院中走一走,却不知为何来到了缘一的门前。星昭刚要走,缘一就像是看到了他在门外似的,轻轻开了门让他进来。

缘一的房间很干净,也很空旷。他坐在榻榻米上,温和而包容的看着他,星昭顺势坐到他怀里,靠着缘一的胸膛,听他平静、缓慢的心跳声。不知为何,被他抱在怀里的话,会很有安全感。

缘一和他都没有说话,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缘一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星昭抱着他的脖子摸到束起的长发,想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声:“哥哥。”

“怎么了?”缘一回。

“这么晚还不睡在做什么?”

缘一不说话了,星昭就像是被烫到一样从他怀里跳起来,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最后在桌子上找到一个叠起来的包裹。

“这是什么?”星昭把它举起来,缘一看过去,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又闭了嘴。

“你是要走是吗?离开这里?”

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似乎察觉到星昭情绪不太好,缘一解释道:“我只是出去修行,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星昭不用担心。”

“你骗人!父亲不是说让你当家主吗?”星昭说,他把这个包裹扔到地上,“你就是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抛下我一个人走掉是不是?母亲也是你也是,你要去做什么?要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吗?还是偷偷跑去当鬼杀人?那我怎么办?我会被吃掉吗?”

他似乎有些情绪失控,莹透的泪水浸满他红色的眼睛,像漂亮的红宝石,无知无觉流落的眼泪像小溪一样蔓延,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不要哭了,你忘了吗?昨天才哭过,再哭眼睛会受不了的。”缘一走到他面前,把他拥入怀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愿当家主才想走的,并不是像星昭想的那样,我想做的只不过是保护好我所珍视的人罢了。”

“不会被吃掉的。如果真有恶鬼,我会斩杀它们保护星昭的。”缘一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请相信我吧,不要再哭了。”

潮湿温热的泪水打湿他的衣服,也盈满他酸胀的心。

这还是缘一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星昭一边想,一边恶狠狠地拿缘一衣服上干净的部分擦眼泪,然后抬起一张哭红的圆脸蛋威胁道:“哥哥想要我原谅你的话,就要带我一起去!”

树木的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颤动的叶子织成的网和碧绿的云,停在清朗的昏黄的天下。平坦的草地与广阔的农田,出奇的寂静,只能听见盛夏的蝉鸣孜孜不倦地响起。

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会不会出什么事?青年的手无意识搭在腰间佩戴的武士刀上。这把开刃的刀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孩独自在外漂泊太不安全,这是防身所必须的东西。

不行,还是要去找………

“哥哥!”

听到这声呼唤,已经拔枝抽条的高大青年从发散的思绪中回神,他穿着红色羽织和黑色马乘袴,长而蓬松的黑红鬈发束成高马尾,面不改色地看向声音来源。

“星昭。”他接住扑过来的小小少年,平静的声音少见的带着点无奈,“跑太快容易受伤。”

“……”星昭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的样子,“这不是还有哥哥在嘛,所以我才会这么大胆啦。”他长长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留着姬发的样式,又长得漂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贵族的姬君。

“哎呀不说这个啦,哥哥猜我今天去集市买了什么?”星昭抱着缘一的脖子撒娇,缘一用手臂托着他的屁股步履稳健的向前走去,两个人竟然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买了什么?”

“猜一猜嘛。”

“唔……”缘一思索了一会儿,“金平糖?还是首饰?”

“诶——?猜的好准,”星昭惊讶地睁大眼睛,圆溜溜的像猫一样,他兴冲冲地晃了晃腿,“呐呐,哥哥怎么知道的?”

缘一不说话,看了他一眼,把手收紧了托的更稳些。星昭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因为你很好懂”的意思,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但他的情绪一向来的快去的也快,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碎碎念,缘一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星昭在说话,话题跳跃性太大,有时候提的问题就连认真倾听的缘一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这时候星昭就会不满地用膝盖顶顶他的腰,缘一就一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按住他使坏的腿,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手下的肌肤,传递着温暖的热度。

“好了,到家了。”缘一拍拍他,星昭就灵活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钻进屋子。

这间略显简陋的木屋是缘一搭建的,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做饭什么的还是缘一自己试着学会的,一开始味道实在一言难尽,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水平竟然也还不错。平时替山下的人家帮忙干活赚钱,虽然不说和之前一样奢侈,但这样的日常也算平静且舒适。

至于星昭,一般情况下两个人相依为命怎么说都该更成熟稳重些,但他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活泼爱撒娇。

——不过他倒是提出过想要帮忙,但缘一坚持自己做不让星昭动手,忙的时候就让星昭自己去旁边玩,但不要离得太远,那样如果遇到危险他会来不及。于是,就算不在继国家,星昭也还是被养成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气鬼。

天色已经陷入浓墨重彩的黑,缘一在厨房做饭,星昭无聊的在房间看书。

过了一会儿,缘一敲了敲卧室的门,星昭知道这是已经做好饭的意思。他放下书打开门,像没骨头似的环住缘一的脖子整个人软下去,缘一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搂住他,司空见惯熟练地顺毛,另一只手把他抱起来,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走到桌旁把他在椅子上放下。

“哎——”星昭突然叹了口气,缘一立刻看了过来,他露出一个故作深沉的表情:“总感觉被哥哥宠坏了呢,最近我连路都不想自己走了。以后哥哥不在可怎么办呢?”

“……”缘一那双沉静的红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星昭如果不想自己走路的话,我可以一直都抱着你。”

“不是说这个啦。”星昭说,“哥哥是不是也该到考虑婚娶的事情了?我今天去集市,山脚那位夫人就在问哦,她好像有适龄的女孩子可以介绍给哥哥哦。”

缘一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好像才想到有这回事似的。半晌,他摇了摇头:“我明日会去拒绝她的。我不需要同他人成婚。”

“诶?”星昭有些纠结,“可是这样不行的吧?我感觉哥哥需要有女孩子照顾会更好哦。”

“………”缘一不说话了,黑暗中,只有桌上点燃的烛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很认真的看着星昭,红色的眼睛和之前无数次注视他那样平静,是不曾见过的执着,“我可以把星昭照顾好的,也只有星昭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人。”

“是、是吗?”星昭莫名其妙脸红了,他赶快低下头掩饰着什么,“咳咳,我们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缘一有些困惑,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安静地吃完这顿饭,缘一去收拾碗筷,星昭回到卧室里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书。但是,看了几页,星昭发现他完全看不进去。

于是他开始打量这间不大的卧室,角落摆放着几盆花,桌子上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是他自己的。看到这个,他想起今天买的首饰,是一支精致的簪花,星昭把它翻出来,捣鼓了一下插到头上。

正好缘一这时候也收拾好了打开门进来,星昭听到开门的声音兴冲冲地转过头,他摸了摸头上的簪花,倍感期待:“哥哥哥哥,好看吗?”

缘一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星昭以为自己是不是戴错了的时候,缘一走上前替他整理了缠绕在一起的流苏,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看着他:“嗯,很好看。”

因为调整发饰的关系,他们的距离凑得很近,浅浅的呼吸扫过脸颊,缘一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掌心的指节因为练刀带有一层茧,刺刺的。星昭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互相注视着。

这个吻是谁先开始的已经说不清了,星昭抱着缘一的脖子靠在他身上,缘一的高马尾长发扫过他的手臂,让他感觉有些痒。缘一搂着他的腰,温柔坚定地不断索取他唇齿间清甜温热的气息,

最后还是星昭不会换气快被亲的喘不过气了才停下,他有些郁闷,明明缘一也还是第一次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可以吗?”缓了几分钟,缘一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询问。

“嗯……”星昭红着脸,眼睛也水莹莹的,他把头靠在缘一肩上,默许对方像拆开一份珍贵礼物那样拆开他。

衣服的摩擦、轻轻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星昭呜咽着,被人掌控身体的快感其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缘一感觉到星昭窝在肩胛上纤长的睫毛在轻颤,就像被困住的蝴蝶在不安地挣扎,他无声地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快感逐渐攀登到顶峰,到达临界点。

星昭难耐的乱动,热意蔓延,他“呜”了一声,缘一的手中骤然沾上白浊。陷入不应期的星昭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软软的趴在榻榻米上,被被子包围。

缘一出去洗了手,顺便拿了湿毛巾给星昭擦干净。星昭被他塞进被子里窝着,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哥哥,你没关系吗?”

闻言,缘一顿了一下,闷闷地说了句没事。星昭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黏黏糊糊地说:“那我先睡觉了哦。”

红发的青年凝视着他的脸庞:“嗯。”

阳光普照,又是天气晴朗的一天。星昭在街边买了点小玩意儿,手里还拿着老婆婆硬要塞给他的吃的,哥哥今天要去给镇长帮忙,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无聊地到处闲逛。

看着太阳快落山,星昭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星昭,”山脚那位温柔的夫人喊住他,有些担心的问,“你知道吗,今天镇里都在传呢,昨晚十公里外的村子进了野兽,整个村的人都被吃的只剩一副骨架。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我们都打算离开了,你与你兄长住在山上不要紧吗?”

“野兽袭击了村子?”星昭思考了一会,难怪今天在镇里看到的人这么少,估计都是因为害怕而搬家了。他笑着,“我会找哥哥说的。而且哥哥很厉害,一般的野兽完全打不过哦,我相信哥哥会保护我的。”

“那你们要自己小心点,”夫人仍是忧心地看着他,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进了家里拿出一个御守,“这里面放了些之前买的紫藤花,听他人说能驱邪消灾。既然如此,星昭收下它吧。”

“啊、谢谢夫人。”星昭接过御守放在身上,向她道别。

星昭前脚刚进房间,后脚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不管是他们约定了什么时候,缘一总是如此守时,甚至能做到与定好的时间丝毫不差。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听着缘一在厨房忙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缘一悄无声息地进来把他抱出去。

他们吃完晚饭又洗漱完,准备休息,星昭突然就想起了那位夫人说的话。

“哥哥。”寂静的夜晚,星昭靠在缘一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缘一搂着他,发出一声疑惑的气声。

“我今天听说离这里十几公里外的隔壁村被野兽袭击了,村民们都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星昭轻声细语地,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像是为自己话语中所描述的惨象而恐惧似的,“山脚好多人都因为害怕离开了,我们要不要也搬走啊?”

缘一的手一直以一种安抚的频率轻轻拍着他的背,听到他的话,他想了想,说:“星昭想走吗?”

“唔……”星昭眨了眨眼,“那就…明天?可以吗?”

缘一:“可以。”

星昭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凑过去亲亲他的唇,缘一把他抱紧,手指轻轻地放在星昭脸上,在他眉间落下珍重温暖的吻。

晚上山间的气温较低,正是在炎热的夏季非常凉爽的温度。从不远处的林间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星昭迷迷蒙蒙从熟睡中醒来,听到这个声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联想到昨天说的野兽袭击的事情,顿时清醒起来。

但缘一明显比他更早察觉,一脸清明的睁着那双浅红的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道醒了多久。发觉星昭也已醒来,缘一转头看他,轻声说:“不要说话。”

星昭乖巧地点头,缘一掀开被子,拿了件羽织披在他身上,然后单手把他抱起来,动作间没发出任何动静。星昭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

缘一另一只手拿起立在墙边的刀,悄声地走出木屋朝那边走去。那窸窣声越来越大,好像有生物也在快速逼近。

缘一站在原地,前方突然扑出来一个双目充血嘴冒獠牙的人,黑夜下看不太清楚,星昭细看才看到那人额上皲裂,生出畸形的角——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分明是个怪物。

然后,下一瞬,缘一只是简单的挥出一道居合斩,隐隐传来破空声,那怪物的头就应声而落,速度甚至快到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头在地上发出一声略显好笑的疑问。

但是那怪物的头跳了几下,手把它拿起来放到脖子上的断口处,伤口很快就愈合。它摸了摸脖颈,发出几声吼叫,这智力有些底下的怪物似乎并不明白什么是恐惧,只是对面前这个敢砍下自己头的人类而感到愤怒。它浑浊的眼球转向被抱着的星昭,它有一种鬼的直觉,只要能吃下这个人类,自己的实力绝对能上涨很多。

因此,它再次冲向身前的人类试图一雪前耻。缘一又轻松挥出一刀,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一刀附着一层燃烧的火焰,抱着星昭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发挥,缘一仍旧轻轻松松的斩下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的头咕噜噜的转了几圈,身体慢慢化成灰烬,死不瞑目的眼睛紧紧盯着受到惊吓的星昭。直到彻底消散,它的眼睛都不曾移开过。

高大的青年拍拍少年的背,像是在安慰他。星昭的视线转向青年,向他怀里缩了缩,嘴唇微动,像是在说——

“哥哥。”

“砰”的一声巨响,房间内的桌子被一只手重重拍下,顿时化为残骸,无数书页飘散在空中慢慢落下,房间的主人好像还不解气似的,喘着气肆意破坏房中的物品,整个房间很快变得一片狼藉。

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穿着华贵和服的女性进门,被这一地杂乱不堪惊讶地捂住嘴,她看向站在房间中央的男人,那双冰冷的红瞳带着暴戾与杀意将目光看向她,她努力忍住内心的恐惧,问道:“朝仓大人,发生什么事——”

她甚至没能说完这句话,大量喷洒的鲜血就溅在墙面、地面上,名为“朝仓”的男性用大拇指抹去脸上沾染的血迹,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走出书房,所及之处所见之人眨眼间都被他解决,甚至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来。直到整座朝仓府无一幸存,被血液浸透。

心中的怒火与戾气终于短暂平息。他低头闻了闻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简单沐浴了下,换上新的深色和服,又熏了熏香,站在鲜血填满的朝仓府门前,苍白阴郁的脸像只恶鬼。

他看着手中被不断摩挲而褪色的御守,声音低低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星昭……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哥哥的,我马上就去找你……等着我。”

出了这样的变故,保不准还会有那样的怪物来袭击他们。不再多待,缘一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这个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他们醒来时已是深夜,处理那个怪物加上整理行装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星昭被缘一背着,柔软的脸颊靠在他背上挤压出一块软肉,昏昏欲睡。

鬼舞辻无惨所在的朝仓府所管辖的区域离星昭所居住的山天南地北,因此在得知星昭的消息后就立刻传信给在那附近的鬼。但由于他向来不允许鬼之间的聚集,一般来说方圆百里只有一只鬼,所以即使是距离最近的鬼日夜不停没命赶路,抵达那座木屋时也是两天后的事了。

那里早已人去楼空,鬼王赶到时并不为这个结果而感到意外,但仍然不免迁怒于跪伏在地不断颤抖的鬼身上。他穿着黑色的和服,面色苍白,伸出手,身后粗大的管鞭瞬间洞穿了地上的鬼的身体。

“没用的废物。”

他阴沉着脸,其余幸存的鬼身体抖得像筛糠,无一不在恐惧着他的暴行。随手捏爆了一个在心中浮现不满情绪的鬼,鬼王居高临下地发布命令。

“——找到一个黑发红眼、”他顿了顿,有点咬牙切齿,“佩戴星芒耳饰,身边跟着一个红发武士的少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但是不准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鬼舞辻无惨让这些鬼以这间木屋为中心,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搜寻。下完令的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只要是看到星昭与其他人亲密生活的痕迹就让他嫉妒不止,愤怒在心中沸腾,驱使着他想要马上到星昭面前杀掉那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缘一和星昭一路向东,大概十多天后他们抵达了一处村庄。虽然是外来人员,但村子里的人们都很热情,给他们找了个没人住的房子作为暂住的地方。

整理完带来的行李,星昭暂时忘却了直面恶鬼带来的冲击,他兴冲冲地缠在缘一身上,揪揪他的高马尾。

“哥哥哥哥,你那个时候挥刀出现的火焰是什么?好帅诶,我也想学!”

缘一抓住星昭作乱的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然后自然的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思考一边努力组织语言:“是我自创的一种剑术,叫呼吸法。如果星昭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过,”他补充,那双平静的浅红的眼睛看着他,“修行剑术需要勤加练习,一日不练就会迟钝,那样会很辛苦。所以不学也没关系,我会保护星昭的。”

就像十年前那个离开继国家的深夜一样,缘一此刻的脸慢慢与幼时青涩的模样重合,他认真地说:“我会斩杀所有恶鬼,保护好你的。”

星昭其实被缘一说的有点心动,但他还是坚持说道:“不行啦,我总有和哥哥分开的时候吧,那到时候没有哥哥我不就毫无自保能力了吗?”

“……”缘一有些失落,“原来星昭想和我分开吗?”

“嗯……但是长大了就不应该再粘在一起了吧?”星昭捧着缘一的脸,鼓着腮帮子说,“就从今天开始,哥哥不能亲我,也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

“那……”缘一沉默一会儿,突然圈住星昭的手腕,“关于教授剑术,我可以要报酬吗?”

“诶?哥哥想要什么?”

缘一不说话,只是和他对视,那双一向无欲无求的双眼透露出某种渴求。星昭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脸突然变红了,抱着缘一的脖子埋首在他颈窝:“怎么这样,哥哥好过分!”

他们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数天,星昭的剑术也小有所成,只不过他一直学不会缘一所说的“日之呼吸”。这个学不会是指能复刻出招式,但无法挥出像缘一那样绮丽的火焰。威力也大不相同。

“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呢?”在又一次展示完整的十三型之后,星昭沮丧地松开握着刀的手,手心被磨的发红发热。这还是缘一在刀柄缠了几圈柔软布料之后的结果。

“…人与人的体质是有区别的,或许是星昭不适合我的呼吸,”缘一牵着弟弟的手捏捏,他想了想,“不过星昭可以试试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呼吸法。”

“听起来好困难的样子……”星昭一下放松了力气靠在他身上,缘一熟练地抱着他。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星昭已经做的很好了。”缘一接下他的话,然后顶着一张平静俊美的脸凑到他面前,眼中暗含隐隐的期待。

“唔…哥哥这样好像小动物啊,”星昭忍不住笑起来,缘一毛茸茸的头发蹭过他的脸,他被痒得向旁边躲:“好啦好啦,亲亲——”

双唇相贴,星昭伸出舌尖舔舔唇,被缘一抓住机会轻轻咬住,转而缱绻缠绵地吮吸。他的吻太过温柔,却又不紧不慢地侵占唇齿间每一处。

“嗯……”星昭从喉间溢出短促的喘,看着缘一好像还想更进一步的样子,他侧过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做出拒绝的手势,义正言辞:“不行不行,不可以再亲了。”

只不过他的眼睛还覆着一层迷蒙的水雾,脸也红红的,看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的样子。

星昭既然说了停止,缘一即使还想继续也还是听他的话顺从地停下来看着他。

“哥哥抱我。”星昭伸出手,缘一的手穿过他的腋下举起来,他就自然地把腿缠在对方腰上,缘一另一只手顺顺他的衣服托着他。

星昭的脸贴着他的颈侧,彼此的体温融合在一起,温暖且催眠。

又过了几天,这个村子里也开始出现野兽吃人的传言,一开始只有一户人家遇害,村子里的人还以为是意外就也没多关注。但第二天,邻近的几家都被袭击了,尸骨无存。次数多了村民们也恐慌起来,星昭与缘一还特意去出事的地方看了一眼,不过还没等星昭看见什么,缘一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星昭眨眨眼,拉了拉缘一的衣角。手心被微弱的痒意拂过,像蝴蝶在振翅。缘一看了看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捂着星昭的手又紧了些。

“…是那种怪物。”他平静的声音似乎与往常不一样,蕴含着某种对这种肆意虐杀人类的东西的冷意与愤怒。

这种外显的情绪对缘一来说是很少见的,这也说明了他对这种生物的极度反感与本性的温柔善良。

星昭担忧地抓紧了他的手,缘一反倒来安慰他:“没事的。我们先离开吧。”

一边走着,他一边坚定地说:“我绝不会让这种本不该存在的生物绵延于世,我会斩杀所有恶鬼,不只是为了保护星昭,也是为了那些为生存而奔波的人们。”

“呜哇——”星昭迎着缘一疑惑的目光捂着脸笑,“哥哥这样好帅哦。”

“说这种保护别人什么的话,就像平安京时代的武士大人一样,哥哥不觉得很帅吗?”

不过缘一的眼神还是那样迷茫,星昭也理解他在某方面的天然,干脆抱着他的手,“那我们快点找到作恶的怪物吧,哥哥肯定也能把它一刀解决掉!”

“嗯。”缘一应了一声,“它应该只在夜晚行动,再过不久就要入夜。我会守着,如果星昭撑不住,可以先去睡。”

“不行,我要和哥哥一起等。”星昭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不会中途睡过去,然而等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看到怪物的影子,再加上白天练了那么久的剑,最终还是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靠在缘一怀里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朦胧间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缘一就一瞬间清醒,星昭哭唧唧撒娇:“哥哥…我睡着了…”

“没关系。那只鬼已经被我杀掉了。”缘一接住扑过来的星昭,淡定地顺毛安慰。“不过是不是练习太累了?再减去一半如何?”

星昭有点心动:“这个……”

“咳咳。”一道陌生的咳嗽声响起,现在星昭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个发色相当奇特的男性,有着火焰般灿烂的颜色,金红交织。腰间还佩着一把刀,非常典型的武士打扮。

“缘一,你和你妹妹的感情真好!”他嗓门也和长相一样开朗,唇角一直上扬着,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气馁。“真令人羡慕!我一直都想让家母再生一个弟弟妹妹,可惜没能如愿!”

“不是妹妹,”缘一说,“是弟弟。星昭。”

“原来如此,我真是失礼了!未经询问就依据外貌擅自决定他人性别,非常抱歉!”他说着,还向星昭弯腰,“请原谅我!”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请不用在意!”被这种认真态度感染的星昭也开始大声说话起来,缘一看了看他们两人,脸上开始具现出疑惑的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他坐直了身子,大而圆的眼睛直直与星昭对视,“我名炼狱次寿郎,虽然是‘次’但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是鬼杀队队员之一,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杀鬼,但我赶到时恶鬼已经被缘一斩杀。因为我觉得缘一很有天赋,所以目前正在邀请缘一加入我们!”

星昭看了看一直注视着他的缘一,他知道缘一是因为自己才在犹豫要不要加入的。于是他拉拉对方的手,缘一低下头凑过去,就听到星昭问:“哥哥想去吗?诚实回答不许说谎哦。”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星昭就转头对炼狱次寿郎说:“哥哥他答应了。”

缘一:“……但是——”

星昭打断他的话:“不过我也要一起加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炼狱圆溜溜的金红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中气十足地说:“星昭的剑术也是缘一所教导的吧?既然是兄弟,肯定都很有天赋!”

他抬起手臂,招来一只乌黑的鎹鸦。说了几句话后那只鎹鸦展翅飞远,很快便不见踪影。

“那是我们鬼杀队所饲养的鎹鸦,每人在入队后都会分配一只,在杀鬼方面非常有帮助!”炼狱说,“我刚才向主公汇报了这件事,鎹鸦的速度非常快,再等一会就可以收到回复!我相信主公大人也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趁着鎹鸦还没回来,炼狱和他们开始聊起了天。以前与外人的交际都是星昭在说话,缘一在他人面前一直都很沉默,但这次也许是同为杀过鬼兼未来的同僚关系,炼狱和缘一竟然也在探讨剑术上的问题聊的有来有回的,轮到星昭开始无聊地给缘一编头发了。

在第四次打散重编之后,那只羽毛光滑色泽鲜亮的鎹鸦终于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进来。一进来站都还没站稳就扯着嗓子喊——

“继国缘一!继国星昭!回总部!回总部!主公要面谈!面谈!”

月明之夜,寂静的夜空呈现出深沉的蓝黑色,偶尔亮起几颗星星。最近盗贼猖獗,野兽袭击事件频发,这片地区的领主需要带领亲信部队巡逻,确保其庇护群众安全。

夜晚野外天气清凉,一队人马停下驻扎,在林间露营休息一晚。武士们燃起篝火,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聊天。

离人群几步远的树下站着一个穿甲胄的青年,束着高马尾,露出俊秀但过分紧绷的脸庞。沉默着,并不参与武士们之间的交谈。

林间传来窸窣的声音,青年的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皱着眉看着树木丛生间漆黑的缝隙。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无所觉的部下,声音沉下去:“安静,保持警戒。”

武士们的声音逐渐消失,纷纷站起来警惕地扫视四周。

窸窣声越来越近了,位置离灌木丛稍近的一个武士握着刀不安地等待着,急促的风声从他身后的方向响起,一只带着尖锐利爪的手抓向他的脖子。

继国岩胜见状立即拔出刀奔过去,耳垂上那对弯月耳饰也随猎猎凛风飘扬,与此同时他大喊:“让开!”

锋利的刀刃砍上那只手臂,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相碰之声。经过刀匠精心淬炼的武士刀与皮肤相碰居然不能再进分毫。

那只手的主人从灌木后的阴影显出真身,口生獠牙,双目血红,额生利角,皮肤也皱缩在一起在脸上刻出一道道深刻的沟壑。

它怪笑一声,似乎是对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的嘲笑。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它随手掐断武士的咽喉,随即慢慢佝偻着身子一口咬上手中尸体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它不紧不慢地享用着食物,惬意地看着剩下的人恐惧崩溃的表情。

继国岩胜握紧手中的刀,他的心沉了下来。对方明显是有一定智力的怪物,现在这幅从容的模样分明就是肯定在场所有的人都会成为它的食物,因此根本不担心猎物的反抗。

尽管情况不妙,作为家主,继国岩胜仍下令让部下摆出作战队形。

他抽出刀刃握在身前,深吸一口气。就算如此,他也绝不认输,一定要战斗到最后一刻为止。

只是不知道,星昭还好吗?

继国岩胜捂着胸口靠在树下,手中的刀已经断成两截,最后一个亲卫也在刚刚为掩护他而身死。或许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眼前如同走马灯般闪过那张在记忆中已然只剩轮廓的脸。

明明日夜都在想念,拼命想要回忆过往相处的一切,你的脸却越来越模糊。

没能再见你一面,真是遗憾啊。

就在此时,月映之下,一个青年腾空跃起,从拔刀到砍下怪物的头颅只不过眨眼之间。

看到这人熟悉的眉眼,他惊愕地睁大双眼,平静的脸庞因复杂情绪而微微扭曲。本以为沉寂的妒火又在此刻卷土重来,继国岩胜发现,即使缘一救了他,但这份憎恶并没有因此消减,反而愈演愈烈,化作愤怒的火焰在他心底静静地燃烧着。

青年收起刀,走到继国岩胜身前,他单膝跪下:“非常抱歉,兄长大人,我来晚了。”

为什么总是你?天赋和剑术,我都不如你,在我看来无敌的怪物在你眼中却如此不值一提,就连星昭也更喜欢你,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拥有那样强大实力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继国岩胜看着双胞胎弟弟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压在心里,他说:“你和星昭,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全都说给我听。”

“星昭!星昭!”一只毛发乌黑亮丽的鎹鸦从窗户飞入房间,它停在床边,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又用喙轻轻碰了碰窝在被子中的人的脸。

就在它想要再加大音量喊醒少年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它的喙。

此前它竟然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安静。”不让它出声的青年穿着紫色蛇纹羽织,束着高马尾,长得很像缘一大人。但是缘一大人温柔多了!等会它一定要向缘一大人告状!!!

青年见它安静下来就放开了手,那双似乎藏着很多东西的红眼睛又转过头去看睡得很沉的星昭。

过去了十多年,对他的印象终于又清晰了起来。

过了一会,窝在被子里的一团动了动,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睡的乱糟糟的长发胡乱翘起,少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视野聚焦到跪坐在一边的青年。

“哥哥”星昭直起身往那边倒,手臂搂住沉默不语的兄长的脖子,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着他的腰让他不至于滑倒。

“……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星昭突然从这个怀抱中抽身,他捧着青年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两双红色的眼睛对视着。

继国岩胜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依然镇定地保持着从容冷静的表情,只是不知往哪放的双手和更为紧绷的身体出卖了他的异样。

“岩胜哥?”星昭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怎么在这?缘一呢?”

又是缘一……什么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岩胜心下一沉,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他不露声色地说:“缘一正在和主公汇报。倒是你,什么话都不说就跟着他跑了,家也不管了。”

星昭露出心虚的样子,维持了几秒钟就又理直气壮起来:“因为缘一很可怜啊,而且哥哥现在也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吧?不要怪我啦。”

岩胜叹了一口气,只是说:“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嘛……”星昭又趴回他怀里,尖尖的下巴靠着岩胜的肩,注意到他戴着的弯月耳饰已经非常陈旧了。

“哥哥还戴着它啊。”看到自己过往粗糙的手艺,星昭忍不住把脸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把它取下来好不好?”

“不可以。”岩胜罕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的手指点了点星昭的耳垂,让他忍不住瑟缩一下。“你不也还戴着它?”

那对金色星芒耳饰看起来很新,不像戴了十多年的样子。这是因为只要有磨损星昭就会让缘一再做一个,到最后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旦注意到有损坏的前兆,缘一就会默默在第二天递上一副新的。

耳垂迅速染上陌生的热意,很快蔓延到脸颊。星昭红着脸,这些年做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动手,他的手工能力早已经退化,要是此时再做说不定还比不上五岁那年做的那个。也就没好意思说出自己再做个新的送他的话。

岩胜又用手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在他已经褪去婴儿肥的脸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说:“你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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