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楚明玥怔住,这不是宣珩允会说出的话,还有他的表情,未免过于……乖巧?这个词并不合适,但这一刻,面前这个头戴掐金龙纹白玉冠的男人脸上,呈现出即偏执又稚幼的违和情绪。
“陛下不是不喜我议朝政吗?”楚明玥试探着问。
“那不是我!”他突然抬高音量,但声音也不大,低沉暗哑。
“那你是谁?”楚明玥向前迈一步,追问。
小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静止不动的帘幕被窗缝漏下的日光照出斑驳的阴影,斜落在宣珩允额角。
楚明玥盯着那串细密的阴影,心脏突然疯狂跳动起来,她下意识害怕从宣珩允口中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李代桃僵?李鬼代李逵?
下一息,她立马把这些荒谬到只存在于话本子里的猜测赶出脑海,不可能。大宛皇室没有谁再有这般实力。
“皇姐,我是宣九。”宣珩允仰看着她,那双深湛的桃花眸底迸出一缕真诚的光亮。
楚明玥徐徐呼一口长气,忽而笑起来,为自己方才天方夜谭般的猜测感到好笑。提起的心顷刻放下,她这才记起此行来的最终目的。
她退回椅子的位置,却未坐下,为方才的无礼之举屈膝请罪,宣珩允仍旧端坐,抬手免礼,并让楚明玥坐下。
“陛下可是染了恶疾?”楚明玥曳裙而坐,放缓了语气。
宣珩允摇头。
“敢问陛下在寝殿内设炉炼丹是为何?当真是要求仙问道寻不老长生。”楚明玥又问,既然进宫了,她总要把这些给弄明白了。
宣珩允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皇姐若是不喜,这两日朕撤了那丹炉便是。”
楚明玥愕然一瞬,如此她再无话可说,也就起身请退。
宣珩允今日从始至终话都不多,直到楚明玥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再次合上的门缝里,他犹如纸糊的人偶被抽去竹签,猛然泄气萎靡,伏倒在书案上,大口喘气。
楚明玥站在廊下,迎面沐着灿灿天光,她拾阶而下,心底那阵异样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崔大监。”她驻足回身,朝候于廊下的崔旺唤一声。
“郡主您万安。”崔旺小跑而至,脸上堆笑,“这几日宫里活儿多,一直没抽出空出宫,可是玉狮子的肉干吃完了?老奴这就去膳房再装一罐。”
楚明玥眼尾弯了弯,到底是宣珩允身边的大太监,一过来就先把这几日唤不出去的事给主动解释了。
如此,她就直接开口问了,“崔大监可有察觉,陛下的性情较之往时,似有不同。”
“嘿,郡主这话问得,可是要老奴的命咯。”崔旺眯眼笑着,“自古帝王心难测,何况,谁的性子又能十年如一日呢。”
楚明玥笑着剜他一眼,“就你会回话,去吧。”
崔旺望着窈窈离去的纤影躬身,“恭送郡主。”
直到出了宫门,楚明玥都未再言语,半夏和丹秋默默瞧着,不敢多问。
马车刚离开铜金五十六铆漆红大门,迎面遇到正要入宫的崔司淮,这还是正月一别,楚明玥第一次再见这位天之骄子。
“停车。”
马车停下,楚明玥撩起烟罗幔,注视着一身绛紫朝服的年轻人翻身下驴,又等他认真把绳缰拴在宫门侧停放官员马车的石墩上,才迟迟下车。
“小半年未见,崔少卿当真如传言那般,规矩多了,进宫面圣竟也知穿朝服了。”楚明玥笑吟吟注视着走来的年轻人,只觉他比上次见时成熟许多,果然催长心智的不仅有岁月,还有风浪和挫折。
崔司淮挑起一边唇角懒洋洋笑着,朝楚明玥拱了拱手,“听闻郡主回京以来少见客,怎的今日能在宫门口遇到。”他低头往楚明玥凑了凑,“莫不是郡主又惦记起重华宫里的金香软玉,反悔了?”
得,这一开口,还是那副欠打的模样。
楚明玥睨他一眼,“私藏遗诏,真有你的,也不怕惹来满门抄斩之祸。”
崔司淮呵呵一笑,从腰间抽出把折扇打开扇了道风,“臣可是一心为了郡主能远走高飞,走得踏实、走得彻底,怎的郡主回来不谢臣,反倒是说风凉话,也就是臣命大。”
“得了,崔少卿是怕本宫尚未走远,陛下若追,本宫会心软跟着就回来了。”
崔司淮只笑不语,当是默认,那把未作画、未题字的素面折扇扇得越来越快。
“郡主下车不是要关心臣受罚一事吧?”
楚明玥敛尽笑意,问:“你既一心助陛下做明君,此次后宫架炉炼丹何不谏言阻止,坊间流言可曾听到。”
崔司淮合上折扇,轻敲掌心,意味深长回她,“让风吹一会儿。”
楚明玥眉心轻蹙,“故弄玄虚,讲。”
“说不得。”崔司淮摇头。
但楚明玥放下心来,如此她便猜的到,坊间那些流言宫里是知道的,“崔少卿可觉得陛下性情不似往日。”
“也说不得?”她瞥崔司淮一个白眼,唇边噙着抹凉笑。
崔司淮退开两步,望了望西边的太阳,“《易经》里说,太极生两仪,可这彼即是此,此即是彼。”
楚明玥彻底没了耐心,冷下脸嘲他,“崔少卿受罚之后,说话倒是格外谨慎,罢了,不耽搁崔少卿入宫要事。”
崔司淮一手持折扇,微微躬了躬身,他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鼻尖尚留一缕香甜的紫沉香气,“这说的不挺明白吗?”
他一头雾水往宫门口走去。
天刚放亮,橘色的曦光从东边逐渐晕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