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血族亲王在位子上坐了太久、过于无聊——主要是不想处理身为亲王需要负责的公务,便浩浩荡荡装了一场死。
这还不算,想着给那群惯会阿谀奉承的眷属找点事做,他还丢下了一句预言。
若是一百年间,有人能在每个月圆之夜,用拉芙花取心头血放入他的棺材,他便会复活。
拉芙花是魔界特有的一种植物,平时宛如枯枝,然而只要吸取了血液,就会绽放出美丽芳香的花朵。花朵具备恢复魔力的效果,越是靠近心脏位置的血液,越能滋养出效果更好的花朵。
本身拉芙花不具备毒性,也不会将血液吸取殆尽致人死亡,可是那种被根须缠绕血肉吸取血液的感觉再痛苦不过,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没有魔族会主动接近拉芙花。
血族亲王装死装到底,给装着本体的棺材下了长达一百年的、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打开的封印,随后便化出分身隐匿身份,跑出去满魔界溜达,只是偶尔会感应下封印的情况。
一年、两年……到了第五十年,只余下一人。
魔族最是凉薄,从出生起便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取心头血来等待一个不知真假的预言实现,简直是个笑话。
余下的那“一人”,也确实不是魔族。
是他一时兴起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可怜巴巴的人类女性。
人类无法吸收魔界的魔法元素,只能使用自己具备的魔力,同时还得抵御魔界的瘴气,所以人类在魔界待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发孱弱。
他会拍下那个人类,仅仅是因为当时另一位亲王惹恼了他,所以不想让对方得手。只是买回来后,他才发现,这个人类居然毫无魔力,面对瘴气,连走出魔界都做不到。
会被抓来当作拍卖品,仅仅是因为她不知为何具备一定程度的时间法则,不会老化而已——另一位亲王想得到她,也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她的时间法则转移到自己身上。
血族亲王并不想为了送一个人类专程跑一趟人界,又得知她是凭空出现在魔界,除了自己的名字,对其他一无所知,她看着他的眼神又满是爱慕,索性便将人留在了隔绝瘴气的城堡里,勉强当个女仆使唤。
反正平日里的杂务有使魔去做,她干得如何都无所谓,区区一个人类也消耗不了多少食物,养着就养着吧。
没想到这样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人类,居然能如此忠诚。
血族亲王忍不住想看看,她能承受到什么时候。
第五十五年起,他只在棺材打开时才会分出意识过去,意识的探查不超过棺材周围半径五米的范围,倒也勉强够用。
他看到她将拉芙花的枝干插进心脏,等吸取了心头血的枝干开出芬芳的花朵,她才拔出枝干,脸色苍白地将花朵送到他的唇边,等花朵被吸收、棺盖合拢,才恋恋不舍地依偎着他的棺材沉沉睡去。
第六十年,每个月圆之夜他都早早过去等候。他发现她的胆子不小,喂花时还敢悄悄触碰他的手指。
第七十年,没大没小的人类终于是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苍白的脸颊上。
第八十年,她摩挲他的唇瓣。
第九十年,她终于壮着胆子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像是蝴蝶飞过花瓣。
第九十五年,血族亲王回到了他的城堡,假装成自己的后代,用少年的外表与少女相处。
然而,明明是相似的外表,她却只会对着他的本体露出美好的笑容和依恋的眼神,却对着他战战兢兢,只把他当主人服侍,他有意无意的触碰她全都仓皇失措躲闪不及。
第九十七年,他“撞破”了她亲吻他的本体的场景,以此威胁她,终于知道了她的唇瓣的味道,与她肆意欢爱,却没有发现,他灌注给她的精气,全都化作了娇艳的拉芙花。
第一百年,血族亲王的本体终于解除封印,从棺材中苏醒,他本想抱起他的人类亲吻,却发现自己淹没在已经达到了饱和而无法吸收的拉芙花里。
他的人类彻底冰冷的身体蜷缩在棺材尾端,在他触碰的瞬间,化成灰尘,只留下被拉芙花百年侵蚀的缠满根须的心脏。
她最后留下的信是:我背叛了您,请您原谅。
甚至到最后也不敢吐露半点对他的痴迷,只为自己的背叛忏悔。
血族亲王捧着那颗脆弱的心脏,城堡里响起从未有过的野兽般的哀鸣。
Part.2
精灵之森里居然出现了一个人类,生性高傲的精灵向来排斥人类这等庸俗的存在,然而当时正是精灵王子的成年仪式。
按照习俗,每一个成年的精灵都需要在当天泛起第一缕晨光时,站在自己的诞生之地,往东方前进,遇到第十棵橄榄树后,带回树下的东西。
那东西被视作森林之心的赐予,若是石头,便是精灵的护身符,若是花草,便要制成装饰品放在家里,若是活物,便要像伙伴一样照顾,直至死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精灵王子的仪式上,第十棵橄榄树下的活物,会是一个人类女性。
精灵王子碍于习俗带回了人类,他瞧不起笨拙的人类,即使不得不照顾她,也随便应付了事,好在人类足够乖巧,努力和其他精灵打好关系,学习起来比谁都积极认真,进步也很大,以至于长老们逐渐放下了对她的偏见。
只是年轻的精灵们还因为精灵王子和她的关系,对她多有怨言。
因为生理上声带的构造不同,精灵通过咏唱使用的自然魔法,人类要学习格外困难,更何况精灵王子带回来的人类毫无魔力,就连汲水这种小事,都得拎着木桶去河边提水。
每当这种时候,年轻的精灵们都会取笑她的无能,用的还是精灵语,以为她不会听懂。
精灵王子知道,其实她听懂了,她最先学会的就是精灵语。
比起大陆语,精灵族内使用更多的还是精灵语。他把她捡回来后,偶尔会用精灵语自言自语,大多是抱怨她这也不懂那也不懂,结果不到一周他抱怨时,她突然磕磕绊绊地接上一句“下次我会改进的”,把精灵王子吓了一跳。
那时候他才知道,虽然她说得不太好,但是已经能听懂精灵语了。他问她为什么要学精灵语,她只是眼神闪亮地看着他:“因为我想听懂你的话。”
这让精灵王子在听到同伴们取笑她时,总会觉得不自在。
她为了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精灵语,听懂的却是他的抱怨和其他精灵的奚落,真的不会难过吗?
精灵王子对这个“伙伴”多了些许怜悯,或许也是因此,他在被伊妲蛇咬到后,最终是对着慌张的她招了招手。
在精灵族的传说里,名为伊妲的人类女性爱上了一名精灵男性,然而对方并不爱她,伊妲就此堕落。她费尽心思炼制出了一种催淫的剧毒,将剧毒注入了那名精灵男性的体内,与他交欢。
精灵男性清醒后,认为自己遭到了侮辱和玷污,选择了自尽,伊妲则是对着精灵男性的尸体又哭又笑,流出血泪,最终抱着尸体沉入沼泽。三日之后,有一条全身为褐色、眼下却带着点点红鳞的蛇游出沼泽,毒性具有强烈的催淫效果,不与异性交欢便无法解毒。
精灵族认为那条蛇是伊妲的化身,于是以此冠名。
精灵王子并不想让其他精灵知道自己被伊妲蛇咬伤,他好不容易撑到回家,人类不清楚原因,只以为他生病,急急忙忙想要去找人。
是她的话,应该会愿意为他解毒吧?精灵王子很清楚她有多喜欢自己,虽然以爱美的精灵的眼光来看,她的肤色不够白皙,发色过于朴素,四肢不够修长……
但是,她是真心喜欢着他吧?怀抱着怜悯和自己都无从察觉的得意,精灵王子握住了人类的手腕,不再克制欲望,压在了她的身上。
那次之后,精灵王子对着她倒是多了些许亲近。
大概是因为她足够乖巧,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照做,也可能是因为和她的床事过于舒服,让精灵王子忍不住一再索取。
只是这种事难免会留下痕迹,精灵王子被好友发现了异常,嘲笑他居然和人类那样很快就会变得苍老丑陋的物种做爱。
精灵王子心高气傲,哪里容得下这种嘲笑,为了证明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真的对人类上心,干脆把她赶出了他居住的树屋。
他看着人类在树屋下徘徊,茫然又无助地仰头看着他,莫名有点儿爽快。
看吧,她只想留在他身边,是她离不开他,就像离开了主人无法独自生存的宠物。而他居然贪恋着宠物带来的快感,真是足够愚蠢。
他骂完自己,还没想好下一步要如何安置人类,恰逢十年一度的前往精灵之森秘境的巡视,精灵王子被选入了巡视的队伍,不得不离开族地。
她会不会回到树屋里去?反正他又不在,她偷偷回去也没人知道。就快要到雨季了,她那么脆弱,会不会因多变的气温生病?
精灵王子心情复杂,又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欢爱里。
这次的巡视队里,有着这一代精灵中歌声最动听的精灵女性在,那名精灵女性一直有对他示好,只是以前精灵王子对于情爱毫无兴趣,所以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
他想着,和他的人类相比,还是精灵女性更加优秀吧?于是他没再无视精灵女性的示好,似乎这样就能忘掉树屋下那个乖巧的身影,只是不时会收到他的人类托元素妖精送来的信件。
她说她在努力学习精灵魔法,她说她在尝试培育种植他喜欢的果实,她说她给他染了他喜欢的颜色的领巾……
人类哪能这么简单学会精灵魔法,他们的声带不一样,从幼年起要学习数十年,才能发出同样的咏唱。
精灵王子不以为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将信件一一收好,又让充当信使的元素妖精带了一束格曼草回去。
愚钝的人类必然不懂精灵的文化里,格曼草意味着什么,等回去后他再告诉她,那是“等我回来”的信物。
巡视队进入了森林里的秘境,迷雾散开,精灵们骇然发现森林之心遭到了瘴气的侵蚀,他们飞奔回族地,负责殿后的精灵王子为了保护其他精灵,感染了瘴气昏迷不醒,长老们则是立刻开始寻找化解瘴气的方法。
随着瘴气的侵蚀越发严重,流言开始在族地内流传,据说是精灵王子捡回的人类引来了灾祸。
受到瘴气污染的精灵王子浑浑噩噩,只依稀察觉到有谁握着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用精灵族的秘术,将纯净的生命力传给他。
是巡视队里的精灵女性吗?精灵的生命悠长,这点儿生命力算不上什么,可是对瘴气的侵蚀而言,顶多是能缓解些许疼痛。
他试图挥开她的手,只能勉强叫出精灵女性的名字,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滚远点,让他的人类过来。
他在昏迷中也断断续续听到了流言,他的人类本来就受到歧视,如果不在他身边、没有他护着,她该怎么办?
对方慢慢松开他的手,退出了房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精灵王子于前所未有的美妙歌声中醒来。
瘴气一点点地消散,他听到了熟悉的嗓音,然而那首从未听过又带着发自灵魂的熟悉感的歌曲,只让他感到心慌。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循着声音跑到了祭坛,勉强推挤开围绕在祭坛旁的精灵们,这才看到了祭坛上的景象。
他的人类跪坐在祭坛上吟唱,喉咙处残留着刺眼的疤痕。
人类要学会精灵魔法,也不是没有速成的办法。
那办法十分简单——只要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割开人类的喉咙,改造声带就可以了。
她唱着被列为禁忌的森林之歌,比任何一个精灵的歌声都更加好听,随着森林之心的回应,森林里下起了光雨。
以生命为代价的森林之歌,开口后就不能停止,最为美妙,也最为残酷,只要在对森林的爱里混杂了一丝一毫的其他情绪,每一个音符都会化作刀刃,割在歌者的身体上。
这本是精灵的祖先在开拓森林时的献祭之歌,愿意以肉身来成就一族的未来,具备重建森林的力量。眼下用于化解瘴气,再合适不过。
可是,哪怕是在当年,祖先们也因为情绪里参杂了对后代的担忧与期望,死去了十余人。
对于精灵而言,如此“血腥”的歌曲,在一族安稳下来后,自然该被列为禁忌永久封存,谁也不知道人类如何知道了这首歌。
她的血肉凭空消散,一点一滴,而她只是温柔地唱着歌,注视着精灵王子的方向。
她不爱森林,她甚至不是精灵,只是单纯希望森林之心好转,因为精灵王子受着同样的污染,森林之心好了,精灵王子才能好。
森林之心是仁慈的,它感受到了人类单纯的好意,也回以单纯的怜悯与慈爱。人类本应唱到血肉彻底消散,最终却留下了只余一条手臂的上半身,足够她交代最后的遗言。
仅存的残缺的肉体失去了仪式的扶持,重重地坠落在祭坛上。
精灵王子终于得以进入仪式开始后被结界封闭的祭坛,然而他甚至没有抱起她的力气,只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
他很熟悉这只手的触感,是在他感染瘴气时,一直握着他的手、给他传递生命力的手。
是他的人类在陪着他,将自己微薄的生命力给他,想要他苏醒过来。
可是,他的人类最后只是看了眼祭坛下呆滞的精灵女性,又看向他,眼里带着明悟。
她知道了什么?精灵王子猛地想起了,他在挥开她的手时,叫的是谁的名字。
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惶恐。
不,不是,他并没有……她不能误会,她的付出不应该得到如此的回报,他不能在最后让她……
“您会幸福的,和您爱的人一起。”
他的人类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句祝福,宛如诅咒。
他扑过去想要抱住她,触碰到的只有空气,最后的残躯,也随着灵魂的消散,变成最朴素的元素消失殆尽。
没人看到精灵王子的眼泪,只知道从那天起,精灵王子失去了笑容。
Part.3
在这片大陆上,兽人和人类的关系,意外的还不错。
虽然外貌差异有点儿大,但是在贸易需求上,双方一直合作得很好。兽人向人类购买美酒和粮食,人类收购兽人打来的皮毛和魔核。
在兽王国和人类王国的交界区域,有不少兽人和人类混居的城镇。
小狼人就居住在一座这样的城镇里,他的父亲是兽王国的将军,母亲也在军队里担任要职,平时因为公务没法经常回来。
两夫妻疼爱自己的儿子,留了忠心的下属照顾小狼人,又担心孩子没人陪伴玩耍,便从奴隶贩子手中买来了一个人类女性。
奴隶在大陆上很常见,这个人类女性目测年龄在二十岁上下,作为玩伴年龄有些大了,不过性格更稳重,能照顾得来生性活泼的兽人。而且兽人和人类体型差距较大,太小了反而容易受伤。
让狼人夫妻不太满意的是,这个人类女性的身体有些问题。
明明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缺陷,双腿和左胳膊却没有知觉,只有右胳膊还能正常使用,虽说她看起来很乖巧懂事,家里的下属要顺便照顾下也不难,但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能当好小狼人的玩伴吗?
狼人夫妻的犹豫被小狼人看在眼里,立马抱住了人类的腰,固执地叫嚷着就要这个姐姐。
父母好像没闻出来,不过他喜欢这个姐姐身上的气味。
初时是非常清新的草木香,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花果的甜味,但是闻得越深,香味就越发馥郁,幽深又甜美,仿佛开在深渊里的百年不衰的花。
他也喜欢她的声音,和其他人类的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要说的话就像是吟游诗人口中形容的精灵,似乎附近的每一株植物都会回应她的声音。
狼人夫妻拿自家孩子没辙,最终还是将这个人类带回了家,一项项地叮嘱她要好好陪着小狼人,这才不放心地回了军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