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啊陈恩,这个姓陈的倒是高明,用的竟然是怀柔,真不愧是侯府里的人,玩起手段来比底层人厉害多了,两下就哄得福娘晕头转向,若是换成别人,少不更事的十来岁姑娘,恐怕就是真个嫁到曹府里头,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这个待了几日的家吧。
越是在曹府里受的苦难越多,就越会用心帮衬起陈府来,毕竟陈府可是实打实的给了她几天温暖。
“不成。”玉娘揪起晏子慎,推着他赶紧回去转告陶叔谦,“叫他赶紧坐船回县城,或是叫上李妈妈,亦或是鲁婶,把今儿的事告诉她们,叫她们快快的坐船过来,再晚些,恐怕就见不上福娘面了。”
“不至于吧,要我说你想的也太过了。”晏子慎有些不大理解玉娘的慌张,“就算她为了陈府嫁过去,想法让她在新婚之夜闹起病来,不也能混过几天吗?”
玉娘捂着胸口,仔细回想才刚陈府里福娘的状态,“可我总觉着福娘不单只是想嫁过去,她有些不大对劲。”
玉娘是见过福娘手段的,她这个六妹即便是碰上了亲情,也不至于这样,今天的表现,玉娘敏锐的发觉出实在太过顺利,太过软弱了。
事实上,玉娘的猜想是对的。
等着玉娘走后,福娘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低头,等到了晚间要睡觉时,她才窝在床帐里嘴巴咬着被褥流出泪来。
她同玉娘说过,潘娘子是个好人,这是真的。
潘娘子在他来府里的那天晚上,就和福娘把话摊开来实说了,陈恩的心思,以及自己为什么待福娘这样好,都是有缘故的,不单只是陈恩的吩咐,更有缘由是感谢福娘顶了兰芳。
造孽啊,潘娘子念着佛号有些不大忍心说下去,可福娘却认真请她继续说,自己纵然是死,也想做个明白鬼哩。
“唉,”潘娘子唉了一声,“若不是你来了,老爷只怕就要盯上兰芳去,她才十岁,半大点的孩子,只论起这个,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再怎么谢你也不为过。”
比起晏子慎这些男人,潘娘子这种内宅女卷才是真正知晓曹府当年事端的人,毕竟当初那第三任大娘子死的时候,她娘家亲戚闹着开棺验尸,在场陪同的就有女眷,潘娘子至今想想都觉得可怕,听说那身子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好肉,胳膊、胸脯、大腿全都是牙印,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和火燎泡,甚至于……
潘娘子没忍心说出话来,那哪里是个人,那是畜生,比畜生都不如的活该下地狱的恶鬼呀!
要不是在场人的亲眼所见为证,这么好的亲事,满长安的官宦人家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肯搭上线呢?
“那些个文官御史就不告吗?”福娘疑惑不解,书里头不是常常有御史风闻奏事?三条性命,还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怎么就没人去主持公道?
“告?”潘娘子摇了摇头,畏惧道:“你是外头的,恐怕不知道曹太监的心眼有多小,睚眦必报啊,况且他后头站着的是王爷,是贵妃,眼看着老爷子没几年了,大家忙着争位置,谁肯在这时候得罪了他去。”
潘娘子娘家舅舅是卫知事,经常同锦衣卫和厂卫那边打交道,所以知道些外头人不清楚的事,她这会儿便同福娘举例道:“就说三年前,听说有个书生曾经为了曹府这下腌臜事打抱不平,编成了故事匿名骂过几次,你猜后来怎么着?前年他就杀了那书生全家。你瞧瞧,连化用都招致这样的报复,还有谁敢提呢?”
福娘读过书,知道这是标准的小人,自从她被带到长安之后,就已经在姓曹的桌案前留下了名姓,不解决他,就是逃了也没用,恐怕还会连累到玉娘,连累到县城里的人。
福娘下定了决心。
两日后,曹太监摆明车马到陈家替侄儿相看人选,等到晚间时分,玉娘便在宝莲阁里看到了前来报信的刘妈灰暗的脸色,“曹府选好迎亲的日子了。”
福娘没有按计划生病。
第145章 婚宴
玉娘第二回 进陈府,是在已经知晓了婚事日子在六日后的前提下,她是带着金石夫人那一车贺礼前来的。
玉娘轻车熟路的拜见着潘娘子道:“我们家夫人得知了此事大为高兴,曹府与香园也有来往,这实在是件喜事,您瞧,夫人当即就叫我们来给二小姐添喜来了。”
一共四抬物件,布匹、茶叶、羹果、好酒,全是婚事上该用到的东西,看着礼单,潘娘子也不禁带起笑来,“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我与兰菲都未曾见过夫人,这叫我们可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诶,这话不然,”玉娘本着做一行爱一行的原则,这会尽心尽责扮演着香园侍女,替金石夫人拉线扯丝的表示善意,“于私,您成了曹府亲戚,那就是云骑尉的岳母,云骑尉与我家夫人素来交好,怎么不算亲朋好友呢;于公,曹公公在朝堂上对我家老爷多有照拂,夫人送礼也是为了结两家之好,若不是怕惹人非议,今儿就该是一列车队,怎么会只是小小一辆。”
见潘娘子犹豫着,玉娘趁热打铁劝说道:“您还是收下吧,再怎么,就当是给二小姐添嫁妆好显阔气不是。”
既然提到了福娘,潘娘子也就不好再推辞下去,曹府的亲事日子订的实在太近,竟然在五月十八这一日,距今可就只剩下五日了,潘娘子就是再想方设法也来不及凑齐三十二抬嫁妆,更别说陈家只剩下一个名头,实则囊中羞涩挤不出多少银钱。
收下了东西,潘娘子语气就更温和了,和玉娘说笑几句才命人送她出去,等到了门外,早有福娘身边的丫头过来请玉娘过去说话,底下人都可以理解,自家二小姐快嫁人了嘛,心里发慌想再打听夫婿情况也很正常,自然,这香园下人漫天遍野的撒钱也是原因之一。
实在是忒有钱了,凡是见面的都顺手塞个荷包过去,小小巧巧的一摸就知道里头塞着碎银,少说也有五钱银子,实在是阔气。
有金钱开道,玉娘顺顺利利就在屋里单独会见了福娘,边上伺候的丫头几乎是满脸带笑的退下,没办法,玉娘给她们的可是双份儿。
这次见面,福娘心虚多了,都不敢抬眼正面去看玉娘,只低着头握着手,好半天也不开口说话。
直到玉娘看她消瘦了的身子,先前好不容易才养胖些,这段日子下来又瘦了回去,终究忍耐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福娘,你想李妈妈中年丧女么?她把你看成了眼珠子一般重要,你是想她死么?”
她这话才说出口,福娘那里眼泪就如撞破堤坝的河水似的流淌了下来,可嘴巴却依旧牢固的像是疆石,紧紧锁住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沉默,玉娘不沉默,玉娘上前几步走到福娘身边,扣住福娘的肩膀质问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瞒得过陶老三却瞒不过我,你要做英雄是么,你要做大善人是么,”玉娘冷哼了一声,一把就将福娘插在头上的那根银簪拔下,“可你没问过我。”
我答应了吗?我同意了吗?这命有福娘一半,可还有她玉娘一半呢。玉娘可是当着李妈妈的面拍胸脯发誓言说了把人全须全尾带回清平县的,满天神佛可都看着呢。
“你给我!”福娘见玉娘抽走了那根银簪,忙要去抢,连最开始打定不说话的主意都给破了功。
可她坐着又被玉娘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哪里能夺的过来,来回尝试几遍也碰不到东西,福娘几乎要被气哭,“你快给我!”
这声音多少传出了屋外,可丫头们左右看看,默契的没有动作,二小姐没叫她们呀,还是别进去的好。
屋子里,玉娘居高临下的看着涨红了脸的福娘,顺手把簪子插到了自己头上,威胁道:“你今儿要是不说实话,好,我今天晚上就去曹府,我亲自动手放火去,我杀曹老三和曹公公去,正好咱们两黄泉路上做个伴,到时候好去接李妈妈的。”
面对玉娘这混不吝,福娘终于伪装不住,捂着脸痛哭道:“你,你就只会欺负我,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叫你去送死的。”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可你怎么能不知道我也不会。”见福娘终于肯开口,玉娘才算放开钳制她的胳膊,听了好一会抽抽搭搭,到最后才掏出帕子来替她擦眼泪,“说说吧,陈家二小姐,您是打算怎么替我送死去的。”
有位古人说得好,最简单的计划就是成功率最大的计划,玉娘也不知道是哪位古人说的,但是听完福娘的一步到位谋杀法,她还是不得不感叹,果然越简单越干脆。
玉娘瞠目结舌,“所以,你就打算婚后私下拜见时一簪子要了他的命?”这么简单的吗我的姐姐,纯杀啊?半点也不考虑杀完之后的后续?
“我考虑了呀,”福娘闷着声音为自己辩解,“等杀了他,我就捅死自己,然后大叫有刺客,这样外人看来只会觉着是刺客杀了我与他,哪里还会想到你们。”
“怎么,我还得感谢你是吗?”玉娘气极反笑,她还觉着自己聪慧是吧,“你怎么不想想他凭什么能被你一簪子刺死,你才多少力气,即便私下里拜见,也总有丫头仆妇,那些人是死人吗,除非——”